2011年的生活状态——距离家庭破产,只有一步之遥。
2011年,基本没什么额外收入,教研室的好同事给我介绍到继续教育学院,给孩子上课 。每节课60块钱,每个周加上学校的任务教学量,最多时候要上40节课,因为有时候周末,还要出去兼职出差,这就意味着我要尽量地在工作日5天,上完这些课程。
每天差不多,4节连上在学校,4节在机构,晚上2节自习。几乎每天如此,晚上回家备课。网友中肯定有做教师的,这种辛苦和压力,对人的精神摧残,想都有戚戚的感觉。
那时候真累。周五晚上定好火车票,一下课立即就出发。那个时候开始,养成了到哪里都能睡好觉的习惯,牙膏、牙刷随身带着,一是中午直接在教室睡觉,二是出差的话,不用绕回家了。
那时候,生活真难,记得很清楚:
去上课的机构外边,有家炒面,爱吃鸡蛋,加一个鸡蛋,就觉得很幸福。在淘宝上买裤子,100元3条包邮,刚好够夏天换洗的。有时候,下课急,要赶火车,太堵,直接叫个摩的,冬天特别冷,刮的脸疼、头疼。不敢生病,因为要用钱。妻那时候,甚至于一直穿着几年前大学读书时候的羽绒服,仔细看袖口都磨出内胆,她要穿着这样的衣服,走上冬天的大学讲堂。
每个月大概拿到手,辛苦上课和学校工资,至少1W。这些钱,都不舍得花,要准备老人看病的医疗费用。
每个月挣的钱,两个人加起来,很厚了。送到医院却那么薄。
2011年11月份,在岳父手术之后不久,妻怀孕,年纪有这么大了,医生建议一定留下。2011年年底,寒假放假之前,学校给每个老师发放1箱橙子,当时我在外地出差,就安排妻,找我同事帮忙搬到家。妻脸皮薄,自己提着箱子,不舍得打车,去赶车,结果先兆流产。
2012年的春节,我们一家,都是在医院度过的:岳父在老家省会医院持续治疗。。。妻在医院,静躺安胎,绝对卧床2周。。。春节的城市,人很少,我穿梭在家和医院之间。
那个冬天,真冷。
给妻买了生排骨,在家煲煮好,送到医院,妻的第一句话,就是:多少钱一斤啊?我妈妈深明大义,她讲,你岳父活一天,你和你大舅哥,就要救一天,没钱,先卖你大舅哥的房子,再卖我们家的房子。
岳父那年,春节后的精神很好。我们的孩子也保住了。
岳父生病的消息,和同事都没说,但几个家伙似乎觉察到什么了,对我很好,只要外边有课,就介绍给我,离开学校之后,依然是人生最好的朋友。
那一年,真难。
上天保佑!苦难是人生的财富。
2012年的生活状态——收入好了一些,除了照顾岳父,还能有盈余。
2012年,是一生中收入最高的一年。天不绝人。当人遭遇困难的时候,似乎所有的潜力,都会迸发。
跟踪的项目,几乎都能结算。自己都觉得诧异。老师兼职一般就是培训和咨询。培训的劳务费,都会按时、按约支付的。咨询不是这样的,中间的支付周期很长,甲方主动权很强势。但2012年,只要是带的项目,都能成。师兄公司的人,都愿意跟着。
妻也没闲着,帮人家编教材、怀孕到7个月的时候还在讲台上课。肚子很大,穿着一个西瓜红的孕妇裙。她那时候,爱口渴,得空就喝水,不舍得买矿泉水,自己带个大杯子。从小家庭条件还好的她,这时候最大可能地为我减压。
2012年1年,差不多给岳父拿了15W。如果没有外边的兼职,这是我们两个全年的收入。2012年暑假,我挣到了第一笔最大的项目费10万。然后,其它款项,陆续到来。每到一笔钱,妻就给岳父打电话,讲我又挣了多少多少,让他安心治病、疗养。
和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岳父也觉得有经济上的安全感,于是首付买了一套商品房。到暑假快结束,手里居然还有盈余!
妻的野心比我大,她讲再找一些钱,我们买个投资用房,算是给未来的孩子一个交代。当时房地产还有上升空间,当时岳父的身体已经不可能再做大手术,基本治疗费用每个月有个大体的预算。于是又借款,凑足手里的钱,贷款一半买了一个写字楼。
孩子出生,看到了新生的力量和希望。
孩子没有母乳过,妻差不多在孩子出生后2个周,就出去上课。学校有产假,能休一个学期,但只发基本工资80%,大概只有2000元。妻也出去代课,给机构代,给学校代。
岳父很疼爱我们的孩子,每次见面都抱着,爱不释手,疼得钻心。爸爸妈妈因为要帮忙照看孩子,和我们住一起。
外婆也跟我们一起住在学校的流转房。从小是外婆带大的,她很爱我。快90岁的老人了,身体很好,有天出差不在家,她突然生病了,急性肠胃炎。以为自己要死了,就给妈妈说:最近的火葬场在哪里啊?别给孩子添麻烦。
2013年的生活状态——生死疲劳,梦想不灭。
2013年7月,岳父走完自己最后一段岁月。2013年大年初二,去给老人家拜年,他拿出酒喝。岳母拦下了,他夺了过来,说:还能和孩子喝几次酒啊。家里有病人的春节,是人生的一种凄凉 。
大年三十的晚上,妻突然提出要去岳父家看看。当时我说一起去吧。妻拒绝了,说:你就在家陪爸妈,带孩子吧。很久以后,妻告诉我:那年大年三十晚上,岳父又开始发烧,大摆子、哆嗦,岳母一个人都按不住。
岳父去世那天,学校还没放假。刚好妻和我,把手头的试卷阅完。妻带过班,那帮孩子要来我家吃饭。妻担心孩子到家,要花钱买东西,就直接订在了酒店。来了十几个孩子,一桌满满的。那天孩子们兴致都很高,还喝了酒。
晚上9:00多,学生们返身回宿舍的那刻,妻的电话响了。妻一直在听,沉默了一下,趴在我怀里,说了一句:爸爸没了。
岳父死后,妻把岳母带了出来,和我们一起住了一段。18个月,横跨2个春节,岳母一直没有怨言照顾岳父。脑海中有时候呈现一幕幕图景:岳母搀扶着岳父,赶大巴去医院。。。两个人相互搀扶,到医院餐厅吃饭。。。岳母和大舅哥在医院奔波,找医生、找药。。。
每次到医院,几乎每次,岳父都坐在床上,拿着前一天的住院清单,带着老花镜,安静地看着,轻声地唏嘘。略带负罪地看我,打招呼。
每次我离开医院,都告诉自己,坚持!再坚持一把!
2014年的生活状态——谋变,送走我的父亲。
爸是我的精神领袖。是我最爱、最敬重的人。他死后这一年,我几乎每个礼拜都能梦见他。
有时候梦境里,我就摸他脑袋,很凉。我见过很多癌症家属,有个习惯性的动作,就是摸病人的脑袋。长期的精神紧张,如果某天病人不发烧,就是最大的幸福。
梦里面,我和爸说话。我说,爸,你不发烧了,你好了啊!爸说,是啊,我好了啊!
2014年,经济上更宽裕一些。妻还筹划着,让妈陪岳母,报个团,出去旅游一下。
爸的病太突然了。他一直身体很好,不抽烟、不喝酒、不动怒。第一次去医院的时候,还和妈生气,说就是感冒,没想到这一去,就没活着回来。
妈真难。要照顾小家伙,最后把小家伙放到岳母家。岳母也难,大舅哥的小家伙也得看着。大舅哥工作很辛苦。2个小家伙一哭,岳母也跟着哭。妈还要把我外婆安顿好。找医生、陪爸爸、给爸爸做饭、看药。我不在医院的时候,给妈打电话,妈就讲:你爸快好了,两天就能出院了。
妻去年也忙。在外边讲课的老板很欣赏她,给她大课上。每年换的新课程,要重新备课。还有科研压力。妻在医院照顾爸的时候,就在爸床边看书。
爸和她说:每天这么辛苦,咱们回家,不治了。她说:我们还想再生个孩子,让你看着呢。爸想念小家伙,就让姐夫拍成视频,放到手机里给他看。爸最后的岁月里,我的小家伙,成为他的精神支柱。妈告诉我,没有人的时候,爸就偷偷看小家伙的食品,然后满脸泪花。
爸爸兄弟3个,生了10个孩子,5个男孩,5个女孩。10个孩子,我是最小的孩子,是唯一的80后。爸生病的时候,4个堂哥堂嫂如同伺候亲生父母,轮流过来值班。妈使唤他们,就象自己孩子。爸死的时候,我没守在身边,我哥哥们在门口给吊丧的人磕头。
爸中间治疗的时候,休克过一次,差点死掉。抢救过来后,和我说:别生气,别抱怨,都不容易。
爸死的时候,我已经离开教研室1个月了。有个教研室的家伙,给我打电话,问我爸的身体好点没有?当时是给爸守灵的第2个晚上21:00。我说,爸已经出院了。刚说完,家里来了吊唁的亲戚,家属答礼的时候,姐姐们号哭。
那边电话挂了。次日早上6:00,又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到了我老家。教研室的3个家伙,赶了一夜,来参加爸的葬礼。三十岁了,还能交到这样的朋友。我很幸运。
2014年5月份,爸走后,过了“五七”。我开始抑郁。师兄很好,让我休假。保持电话畅通、邮件畅通即可。每天喝酒,刚开始是亲人、朋友陪着喝,后来是自己喝,自己要酒喝,自己在家吃饭也喝。觉得活着没意思。
爸出殡的时候,我在灵棺边上,脸上的黄纸,随着灵车的行驶被振动下来。隔着玻璃,我看着爸的脸,就象他睡着了一样。
我送走了他,谁来送走我。小家伙不让我抱,说爸爸嘴臭,喝酒。
抑郁了2个月,刚开始大家都认为是心情问题,后来发现有必要去看医院了。我喝酒,外婆就坐我边上看着我,也不劝止,就爱怜地看着我。好朋友联系好了医院,预约了一个很好的精神科医生,当时说好的,最好不要用药。只是酒精依赖,轻度抑郁。
在准备去医院的前2天,师兄打来电话,说新项目要上了,你赶紧过来跟吧。
2015年,还在活着和努力活得更好的路上。苦难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