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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全民故事计划》第459期:不能怀孕的我,就不耽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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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8 08: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不能怀孕的我,就不耽搁你了

 陈秀明 全民故事计划 2020-04-06
一个亲戚的话,让奶奶改变了主意,她说:只有命还在,才能看到亲孙子出生啊。奶奶听信了他,当天就进医院接受治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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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459个故事 


 
爸爸妈妈从初中开始就在一起了。
 
初二那年,两个人跑到山上玩,妈妈踩到布满青苔的石头上,整个人脸朝下,重重地摔了一跤。由于有石头的支撑,脸没有受伤,肚子却受到猛烈的撞击,当场晕了过去。
 
这次事故,让妈妈永远丧失了生育能力。
 
当时两个人年龄还小,尚不知道这件事,将导致他们的未来困难重重。爸爸还格外在意妈妈,两人的感情也越来越好。他们从高中到大学都在同一座城市,当感情到了稳定的阶段,结婚也变得顺利成章。
 
爸爸把妈妈带回家见父母,不能生育的妈妈自然没有得到同意。他们的一番话说得难听至极,妈妈连着几个星期都拒绝见爸爸。
 
倔脾气的爸爸当时不顾一切,带着妈妈来到广州,直接领了证结婚,婚礼也没有办。第二年,爸妈托外公的关系,到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孩,也就是我。爸妈给我取名叫秀明,寓意我们将有一个秀丽、美好的明天。
 
刚来广州的时候,一切都从零开始,爸妈在广州都是举目无亲,妈妈不得不留在家照顾我,养家的重任落在爸爸一个人的肩上。
 
由于没有多少工作经验,爸爸找工作处处碰壁,只能用外公外婆救济的钱勉强度日。但他从来没有沮丧过,妈妈也从没抱怨过他。
 
爸爸从前在老家跟着爷爷一块做装修,经过多方打听,他终于进了一家装修公司。有了工作,爸爸和妈妈都松了一口气。
 
为了省钱,妈妈的生活变得很单调。她也很少买衣服,更别提化妆品和护肤品了,爸爸心疼她,有一年妈妈生日,爸爸偷偷得买了一瓶香水送给她,还被她唠叨了很久。
 
我虽不能像其他小朋友拥有很多玩具,但爸爸会在周末带着我和妈妈去儿童公园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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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爸妈经常带我去的儿童乐园 | 作者供图
 
这一年,我们家也迎来一个新成员,是一只小白猫,我叫它小白。
 
日子久了,爸爸在这个城市也站稳了脚步,我们拥有了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这一奔波,就是五年。一家人的生活终于步入正轨。
 
 
我即将进入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正在吃晚饭,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响起,爸爸跑过去接。简单的问候,之后是漫长的沉默。
 
良久,爸爸放下电话,对妈妈说:“小云,我妈得了肝癌,已经接近晚期。”从我这里看过去,爸爸的脸上满是泪水。
 
妈妈拍拍爸爸的背,说:“我们陪你回去看看吧。”
 
那时,我对奶奶的印象都是通过爸爸讲给我听的。他说,奶奶是一个勤劳的人。以前生活条件不好,奶奶很辛苦才养大了他跟姑姑。
 
每次我问他,奶奶为什么不来看我们,爸爸都说,奶奶年纪大了,来这里不容易。我去问妈妈,妈妈却从来不回应我。
 
8月,爸妈带着我坐上回老家的火车。爸爸一路沉默地看着窗外,妈妈拉过我说:“明明,等看到奶奶了,见到奶奶要懂得叫人啊。”
 
我懵懂地点头,不知道将要见到的是什么样的奶奶,在我的印象里,别的小朋友的奶奶都格外和蔼,还会给她们买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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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给我们一家三口拍的照片 | 作者供图
 
到达奶奶家已是晚上,出来迎接我们的是姑姑。姑姑以前来看过我们,是个很亲切的人,笑着和我们打招呼,见到我摸我的头。
 
姑姑拉着我对爸妈说:“哥和嫂子你们俩进去看看妈吧,明明先不要进去了,你们劝劝她,她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医院接受治疗。”
 
姑姑带我到另外一个房间,问我饿不饿,给了我一个面包,说一会儿再带我去吃好吃的。我点头,奶奶病了,我也想去看一看她。
 
我跟姑姑在房间没多久,听见恶狠狠的声音传来,“你带这个女人回来干什么,生不出孩子,还耽误你,你是觉得我病得不够重吗?”
 
那是一个老人的声音,说完还咳嗽几声,姑姑嘱咐我待在房间不要出去,她急忙朝奶奶的房间跑过去。外面的吵闹声还在继续,我按耐不住好奇,走出房间,轻声走到奶奶的房间门口,小心翼翼地朝里看。
 
那个老人半坐在床上。她脸色苍白而蜡黄,身材单薄,尽管面露病容,但她仍强撑着身子,挥舞双手,对着跪在床边的爸妈骂骂咧咧。爸妈低着头没有说话,姑姑在旁边劝着。
 
奶奶好像注意到我的存在,她朝着我的方向大吼:“谁在外面。”我走到奶奶面前,怯生生地说:“奶奶好,我叫明明。”
 
“这就是你们在孤儿院领养回来的女孩,不是我亲孙女,你们也敢往我家里领,你们这是要气死我。”爸爸站起来护在我身前:“妈,不要这么说,她还是个孩子。”

爸爸赶紧招呼妈妈,让她带着我先出去。
 
我和妈妈坐在楼下的花坛檐子上,她紧紧地捏着我的手,手心里都是汗。我望着奶奶屋里亮着的灯光,眼泪一直在往下掉。
 
过了一会儿,姑姑下楼来找我们,“妈骂了一会就睡觉了,你们都饿了吧,我简单地煮了点菜,你们先吃吧,什么事等吃饱再说。”
 
爸爸让我们先去吃,他还要守在奶奶身边。
 
等爸爸重新回到饭桌,他一下子瘫坐在凳子上,半天喘不过气来。
 
 
奶奶的病不能耽搁,治疗虽然不能让她康复,但是能延长她的寿命。
 
爸爸发动所有的亲戚,轮番劝奶奶到医院接受治疗。可他磨破了嘴皮子,也只换来奶奶的痛骂和对我跟妈妈更加难听的辱骂。
 
在奶奶家度过的那段日子,妈妈不知抱着我哭了多少个晚上。
 
后来,一个亲戚的话,让奶奶改变了主意,她说:只有命还在,才能看到亲孙子出生啊。奶奶听信了他,当天就进医院接受治疗了。
 
不知道是不是人想开了,奶奶的治疗情况很乐观,对每个来探望她的人都喜笑颜开。那段时间,爸爸的眼睛充满血丝,像是很多天没睡觉。等奶奶的病情好起来了,他一大早就带着我和妈妈去探望她。
 
等到了病房门口,爸爸却迟疑了。
 
“小云,你和明明还是先不要进去了,我先进去看看。”
 
爸爸进去之后,里面传来奶奶的笑声,拉着他家长里短的。爸爸看奶奶心情似乎不错,就说:“妈,你终于想开了,真的太好了。小云是一个很好的妻子,明明也很乖巧,以前她还常念叨着要见奶奶。”
 
听爸爸说完,奶奶一掌拍在病床的柜子上,杯子应声倒地。
 
接着,奶奶破口大骂:“谁说我接受她俩了,以前你不顾我的反对离家出走,跑去外地跟她结了婚,我想着久了你会后悔,我这个病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你就不能完成我的心愿,给我抱亲孙子吗?”说着,奶奶嚎啕大哭起来。
 
爸爸也被奶奶吓到了。奶奶还一直哭个不停,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爸爸眼里很失落,只能对门口的妈妈使眼色,让我们先回家。
 
奶奶的病情稳定下来。爸爸由于工作进度,不得不返回广州,在火车站,爸爸再三叮嘱姑姑要照顾好奶奶,有事就打电话。
 
妈妈站在旁边沉默着,心不在焉的。
 
回到广州,妈妈开始忙起来,她奔波在各大医院,接受了各种检查,最后都被告知,她真的很难再怀孕。爸爸看不过眼,让她不要折腾了。他会想办法的。
 
妈妈不知从哪弄来一些偏方,房子里弥漫中药的味道。坚持了一阵子,还是没能怀孕,药就再也喝不下了,闻到中药味就想吐。
 
后来,妈妈把希望寄托在试管受孕上,但医生说,妈妈的身体不具备试管受孕的条件。方法都试了遍,爸妈为此还总是吵架。
 
爸爸责怪妈妈为什么这样折腾自己,不相信他可以解决这件事。

妈妈责怪爸爸,说他不明白她的苦心。
 
 
从老家回来后,我们家的和睦就再也没有了。妈妈没有再提怀孕的事,爸爸照常上班,他们变得很少说话。
 
那年春节,爸爸回老家看望奶奶,我和妈妈没有跟去。那是这多年来,我们一家人第一次没有一起过新年。
 
妈妈送爸爸进火车站,但我看得出来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奶奶一天不原谅我们,问题就会一直在,只是双方都默契地不说而已。
 
春节结束不久后的一个晚上,客厅传来电话声,是爸爸打来的。妈妈接通后,随着电话那边的人讲话,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垮下去。
 
奶奶的病情恶化得很快,但因为妈妈的事,一直嚷嚷着不想再治疗,说儿子不听她的话,活着有什么意思。
 
挂掉电话,妈妈坐在电话前哭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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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小学时跟妈妈的合影 | 作者供图
 
一个星期后,爸爸拖着行李回来,进门就说:“小云,你不要担心,妈的病情控制下来了,小妹会帮我照顾她的。”
 
妈妈背对着爸爸,半天没有回应他。
 
良久,妈妈开口:“我们离婚吧。”
 
爸爸愣在当场,张了张嘴看着妈妈,半天没有回应。
 
“我累了,你妈妈是不可能接受我和明明的,我也不想再连累你。”
 
“我们还能想其他办法啊。”爸爸说。
 
妈妈彻底奔溃:“各种方法都试过了,还是怀不上,还能有什么办法。你妈妈这样,你忍心不管她吗?”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僵持了几天后,爸妈最终离了婚。爸爸坚持把房子和大部分的财产都留给了妈妈和我,嘱咐她,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一定联系他。
 
临走时,爸爸的行李箱里只放着几件衣服。爸爸离开后,妈妈异常的平静,她没有再哭,我从学校回来,她也像往常一样给我做饭。
 
经过一番周折,妈妈进了居委会工作。嫁给爸爸后,妈妈就没再出去工作过,重新步入社会,她有些不习惯,但还是要去适应。
 
有一次放学后,我去妈妈工作的地方等她下班,刚好看到主任在指责妈妈工作上的过错,妈妈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句话不敢说。可下班出来后,她还是满脸笑容地问我,今晚想吃什么。
 
 
两年后,我从亲戚的口中得知,爸爸在跟妈妈离婚一年后,找了一个农村女人结婚,今年生下了一个儿子。他完成了奶奶的心愿。
 
我小跑回家告诉妈妈这个消息,她一脸平静。
 
“妈,你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他要结婚的时候就告诉我了。”
 
我知道妈妈还存着爸爸的电话,从来没删过。但我没想到,他们还有联系。

爸爸离开的那年,我还在上小学4年级,妈妈在照顾我和工作中分身乏术,外公外婆提出搬来广州和我们一起住,但都被妈妈劝回去了。
 
这些年,外公外婆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换一个城市生活,身边的交际圈就又要重新开始。妈妈不想他们在退休后还要为她操心。
 
等我上了初中,因为报读的学校离家里比较远,为了不耽误学习,我决定住校。其实当初我不想选这所学校的,不想留妈妈一个人在家。但她一直劝我,她希望我早点学会独立,她在家还有小白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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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养的白猫 | 作者供图
 
我拗不过妈妈,最终还是选择了那所学校。打包入学那天,妈妈早早地帮我把行李送去学校,告诉我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要第一时间告诉她,然后就匆匆回去了。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开妈妈。
 
妈妈在居委会的工作逐渐稳定,但她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单调。除了上班和同事聊天,几乎没有朋友,除了工作,妈妈每周最期待的就是我周末回家。她会一大早去菜市场买菜,其他的时间就是照顾小白。
 
我曾劝过妈妈,可以多交些新朋友,认识新的人。每次提起这个话题,妈妈都会不耐烦,说她有同事可以聊天,还有小白陪伴。
 
 
6月份中考,出考场的那一刻,我一眼就看到站在大门外的妈妈。我自知考得很差,扑进她怀里哭了出来:“我可能考不上高中了。”
 
妈妈说:“没关系的,我们去吃大餐吧。今天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成绩出来,我果然没达到普高的分数线。
 
妈妈劝解我说:“你不是一直想做幼儿园老师吗,你可以去职中读幼儿教育,也可以继续复读。妈妈不逼你,看你自己的选择。”
 
最终,我去了职中读幼儿教育,想早点出来工作,好减轻妈妈的负担。

开学没多久,我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她说,小白这几天不吃不喝的,她带它去检查,医生说小白得了猫传腹,小白的年龄比较大,没有治愈的可能。医生建议妈妈选择安乐死,妈妈说等我过去,再做决定。
 
等我赶去宠物医院看它时,小白已经虚弱到无法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只有妈妈抚摸它时,才发出细微的呜呜声。我劝解妈妈,治疗只会给小白带来痛苦,而且还不能治愈,安乐死可能是对它最好的选择。
 
妈妈久久没有言语,只是一直抚摸着小白。最后说了一声:“安乐吧。”
 
整个过程,妈妈的脸上都很平静,抱着小白回家,妈妈也没有哭。走到一个离家不远的公园时,妈妈让我先回去,她要自己去埋小白。我知道,妈妈是不想让我看到她哭。
 
小白不在了,我们和爸爸唯一的联系没有了。
 
在家的几天,妈妈比以前话多了许多。但她偶尔还是会不经意唤小白,意识到小白不在了,她又说,“年纪大了,忘性也大。”
 
等我要回学校,妈妈送我到车站,我拉着她的手说:“妈妈,要不我们下次去猫舍领养一只猫吧,和小白一样的白猫。”
 
妈妈说:“不养了,下班不用赶回去喂猫。”
 
过了安检,我扒在围栏上,有些话堵在心底,终于说了出来:“妈妈,以后我结婚了,你要搬来和我一起住啊。”
 
她看着我,忍不住笑了:“你这孩子说什么了,才多大就想着结婚。”
 
“你长大了,我们以后一起生活。”
 
我说,“那我们约定好了。”
 
检票时,我停住脚步回头看,妈妈伸着脖子朝我这边张望。我朝她招手,站定一会儿,又招了一次手。希望妈妈以后可以快乐。


作者陈秀明,开了一家蛋糕坊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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