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冬,安徽蚌埠某收容所新到一批上海来的劳改人员。
他们挤在一间屋子里,唧唧咋咋讲上海话。窗外瓢泼大雨,浇在屋顶之上,蚌埠很久不在冬天下这样大的雨了。
在角落里蜷缩着的是篆刻家陈巨来,这位沪上最风雅最懂享受最八卦的金石大家现在拥有了一个新技能——每天六点,他可以从脚步声中,听出来人拎着的那只大桶里装了什么,是干是稀,是汤是粥。脚步由远及近,陈巨来竖起耳朵仔细地听,雨声哗哗哗,讲话声哇哩哇啦……
“开饭了。”一个人进来,拎进来一个大桶。刚刚还在说话的人忽然沉默了,陈巨来只用了五秒钟就辨识出这是一桶地瓜汤,然而里面的地瓜少得可怜。可是瘦小的他已经完全没有时间凑到桶前,刚刚还在说话的那群人像猛兽一般蜂拥挤到大桶面前,没有碗,就用刷牙杯,顾不得烫,伸手便捞——为的是那一点沉于桶底的地瓜。
到了陈巨来手里,只有一缸清水一样的地瓜汤,飘着三两根墨绿色的纤维——大约是地瓜秧子。他捧着缸子,几乎要咧嘴哭了,饥饿让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陈叔叔,怎么这么巧?”
陈巨来费力地抬眼,面前一个高个小伙。也许是因为太饿,他差点神志不清脱口而出一声“庄少爷”,半晌方轻声回:“小庄,你怎么在这里?”
高个的年轻人叫庄元端,他的母亲和陈巨来是书场里听书的朋友,曾经订过陈巨来的扇面。算起来,陈巨来和他们家还有点沾亲带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