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 当人民解放军兵临北平城下时, 一名国民党高官夫人给林巧稚送去了一张机票, 并说, 这是多少人用金条换不来的。 林巧稚谢绝了, 说她要守着她的病人。
林巧稚的性格单纯倔强, 对政治毫无兴趣。 新中国开国大典当天, 她收到了观礼邀请函, 但即便面对如此重大的历史性时刻, 她也未出席, 而是选择留在医院。 人家笑她傻,她却说: 我是个医生,去做什么呢? 我的病人更需要我, 我需要守护在她们身旁。
林巧稚一生以妇婴为中心。
接下来的数年间, 她获得了许多新身份—— 1953年,当选为中华医学会妇产学会主任委员、北京市妇联副主任; 1954年,当选为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 1955年,当选为中科院学部委员(即后来的院士),她是当时唯一的女委员。
然而,这些世人眼中标志着人生成功的头衔, 却让林巧稚变得焦虑。 每次出席社会活动,开会的时间一长, 她就坐立不安, 急切地想回到医院。 她总是说:
哪怕在她成为名家之后, 她依然保持了谦逊、认真的医德, 以及以病人为核心的医风。 她家里的电话,一到夜间, 就成了协和妇产科与她联系的热线, 不论谁值班, 只要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 都可以电话向她求助, 电话里解决不了的, 她总是立即起身赶往医院。 她从不抱怨,而是乐此不疲,并说:
只要是她出门诊, 候诊的病人早早就排成长队。 她总是看完所有的病人才下班, 不管时间多晚。 而且,她从不会三言两语打发病人, 总是不厌其烦地询问病史,细致检查。 有时候,助手会提醒她, 候诊室里有“特殊病人”, 是某位高官要员的太太或亲戚, 她总是头也不回地说:
她给邓颖超看过病, 期间,特别叮嘱说: 挂普通门诊号就行, 不用挂专家号,太费钱了。 看完后,人家告诉她, 刚才找你看病的人是周总理的夫人。 她拿过病历,看到邓颖超的名字, 才反应过来。 朱德的夫人康克清, 同样找林巧稚看过病。 后来在回忆林巧稚的文章中, 康克清无比感慨地写道: 林巧稚看病最大的特点, 就是不论病人是高级干部, 还是贫苦农民, 她都同样认真,同样负责。 她是看病,不是看人。
林巧稚在湖南乡下为当地妇女做检查。
1951年,协和医学院收归国有。 因为是美国人创建了协和, 在特殊年代里, 协和曾被改名为“反帝医院”。 有人怂恿林巧稚揭发美帝的罪恶, 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大实话: 美国人办医学院帮我们培养人才, 我的医术就是人家教的……
1958年, 在“大放卫星”的喧嚣声中, 医院领导提出要紧跟时代, 改进手术洗手方法: 洗个手要那么多程序,慢吞吞的, 还怎么大跃进呀? 大家都知道,医生少洗一次手, 病人手术感染的机率就增加一分。 但没人敢出来反对, 林巧稚直接找到医院领导发问: 如果是给你做手术, 你要我们洗三遍手还是洗一遍? 一次洗五分钟,还是三分钟?
医院领导知道眼前这位老太太的地位, 只能无言以对。
1966年后, 她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 被剥夺了行医看病的权利, 发配到病房做护工, 清洗便盆,倒痰盂。 她默默地干着这些粗活, 像给病人看病一样认真。
即便身处风暴之中, 她仍然保持了知识分子的风骨。 她曾被一次次要求批判自己, 但她回顾大半生的经历, 在自我检讨中, 依然守住了最后的尊严: 1921年, 我怀着“不为良相,当为良医”的愿望, 以及对“协和”的羡慕, 不顾一切困难, 离开家乡福建,到了北方, 考进“协和”,很为得意。 30年前一个女学生从厦门到北京协和, 不是一件小事。 从第一天起,我就怕念不好书被刷掉, 所以死读书。 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每年考试及格, 毕了业,成为一个高级的技术专家。
1941年12月8日, 日本侵略者占领“协和”, 我初步感觉到个人生活离不开国家。 在沦陷时期,尝到亡国奴的滋味, 日夜盼望抗日胜利。 胜利消息传来,欢欣鼓舞, 满腔热情地决心为祖国服务。 但在很短时间内, 国民党政府的腐败, 使我对这个政府完全失掉信心, 对祖国复兴灰心失望。
1948年回“协和”妇产科工作, 对政治不闻不问, 一心一意从医、教书。
你看,哪怕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她亦不轻易作践自己, 最重的自我批判之词, 也就是“死读书”“不问政治”, 到此为止,不再让步。
此时,她度日艰难, 却保持了内心善良和医者良知。
医学微生物学专家谢少文, 因被停职停薪,生活陷入绝境。 林巧稚悄悄给他送去一笔钱, 并用英文写了一句话:
她在街头遇见彭真的女儿傅彦, 上前紧紧拥抱着她。 当时,彭真被打成“黑帮头子”, 傅彦则是“黑帮公主”, 但林巧稚并不怕受牵连。 后来,当得知傅彦在农村得了重病, 她毅然将其接到自己家中, 亲自进行治疗。 此时,彭真、张洁清夫妇尚在狱中。
无论政治风浪如何汹涌, 始终浇灭不了林巧稚内心的光芒。 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现任主任郎景和曾说, 有一个记者跟林巧稚做了一次长谈后感慨, “这位老人依然心地如水”。
林巧稚(中)。
在林巧稚最后的岁月, 她被脑血栓、心脏病等多种疾病缠身, 但还是在轮椅上和病床上, 开始了最后一部专著《妇科肿瘤学》的写作, 费时4年, 终于在病逝前一年完成。
早在1974年, 她就想把毕生的积蓄3万元, 捐给协和医院幼儿园和托儿所, 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捐送, 就提前写了一份十分谦恭的遗嘱: 我是否可以把这笔款项送给医院的幼儿园和托儿所, 作为福利之用? 这是我的小小心愿,盼能满足。
她请妇产科党支部书记代她保管这份遗嘱, 待自己去世后再打开执行。
1983年春, 林巧稚病情恶化,陷入昏迷, 她总是断断续续地喊:
这时,护士就随手抓一个东西, 塞在她手里安抚她。
同年4月22日, 林巧稚在协和医院病逝,享年82岁。 她在厦门鼓浪屿的墓志铭上写着: 只要我一息尚存, 我存在的场所便是病房, 存在的价值就是医治病人。
冰心在悼念文章中, 如此形容她心目中的林巧稚: 她是一团火焰,一块磁石。 她的“为人民服务”的一生, 是极其丰满充实地度过的。 她从来不想到自己, 她把自己所有的技术和感情, 都贡献倾注给了她周围一切的人。
林巧稚离开,至今整整37年, 很多人已把她遗忘了, 但也有很多人从未忘记她。 人们一说起她, 总是如此总结她的一生: 她一生没有自己的家庭, 却使无数家庭幸福完满; 她一生没有自己的儿女, 却亲手迎来数万新生命。
这就是,中国的“万婴之母”! 若再到厦门,一定去鼓浪屿, 缅怀这位医术人品皆一流的名医, 一定要告诉扫地的老奶奶:
全文完。
参考文献: 张清平:《林巧稚》,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 讴歌:《协和医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 耿法:《回望协和》,《书屋》,2005年第8期 郎景和:《妇女的保护神——纪念林巧稚大夫》,《中国医院》,2002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