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万商第二次濒临关门。
二手市场内的摊主一般是与万商市场签订租约,但这块地的产权实际归中房置业所有。2011年,产权方中房置业要求市场的运营方——上海万商二手货交易市场经营管理有限公司——归还市场场地,几番交涉下来,双方协商未果。
何阿姨记得,2012年底开始,中房置业就不断鼓动市场内的摊主停止向万商公司缴纳租金。2014年,中房置业趁万商二手市场消防整改,每天派上百人包围市场,干扰正常的经营秩序。
那段时间,场地方和运营方、运营方和店铺业主,各类纠纷和冲突不断。好几个摊主只能去了不远处的大兴街市场租了摊位,也有不少摊主就地在二手市场周边摆起了地摊。最终,在公安机关的帮助下,市场恢复了经营。带着诸多悬而未决的历史遗留问题,又开了6年。
这次的关停则没有一点点预兆,不少摊主12月下旬还正常进了不少冬衣、电暖器,想等春节前再赚一笔然后好好过年。但就在2019年12月31日关门前1小时的时候,清退通知突然就贴了出来。
店主们被告知在5月20日前,需要将所有商品清出仓库,届时将直接关门。没有来得及清理的所有物品,商场方面将直接处理。
经营电气维修的陈志荣跑了不少次市、区两级信访办,最后又争取来两个月的延期。老陈今年73岁。在来这里之前,他曾是上海电视机厂销售服务科的一名高级工程师。
在厂里的时候,他自学电磁感应,与同事们一道研发出了可控硅中频电源。这是电磁炉、电饭煲的核心部件,还可用于钢水精密铸造和湿蜡浇筑。这个产品一度成为电视机厂的拳头产品,北京、天津,甚至远在中苏边境的虎林都有他们的客户。老陈说起这些至今还很自豪。
后来因为厂里效益不好,老陈不得不为了生计四处奔走。每周两天会去一家宾馆的电器修理部值班,其他时间都泡在了万商的摊位上。开张伊始的万商,除了沿街是门面房外,内部是实打实的地摊,“外头落大雨,市场里头落小雨”。直到90年代末,市场方面才将内部改建为一间间店铺。
老陈有好几本记着顾客维修信息的本子,记录了他在万商的点点滴滴。“不管是录像机、血压计、还是电饭煲、电吹风。要不是眼睛老花,说不定还能修手机”。每接到一件电器,他就在本子上记下客人的姓名、电话和电器。等到顾客满意地取走电器,他就将那条记录划去。
2020年7月19日,最近一份清退通知出现:2020年8月1日零时或之前未将经营的摊亭棚及房屋交还公司的,将采取强制清退措施,由此造成一切后果由租赁户、经营户等自行负责,并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很多店主希望能延期到2020年年底,今年因为疫情,大多店主实际上直到3、4月份才勉强开始营业,上一年末的进货还大量积压在仓库。但运营方拒绝了。
何阿姨和老陈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一定就要关停这个经营了30年的市场,也不知道市场运营方与产权所有方之间究竟有什么分歧。唯一知道的是,这几年来,巨变已在万商周边发生。两条马路之外、有着30年历史的东台路古玩市场已于2015年关停,不远处的新天地通过不断开发打造,被认为是城市更新的样本。随着旧城改造的推进,万商周边的新楼盘近两年陆续开盘,2020年上半年的均价已近13万元每平米。
在急遽上涨的地价面前,那些店主与店主,店主与顾客,以及顾客与顾客之间经营出来的熟络与默契,那些沉淀了30年的体贴与周到,终究有些脆弱。
在万商关停倒计时10天的时候,“黄浦第一”的电气修理师傅老陈给顾客们发了一条微信:“万商市场将于7月31日关闭,为回报二十多年支持我的顾客,你家里还需什么小家电可尽管来我店挑选,看好说个价就给,所有商品仍保修一个月。联系电话:XXXXXXX。”
卖音响给“外滩舞王”的胡兰星夫妇还没找到可以续租的地方,但他们在关停之前特意加印了名片,把夫妇两人的全名和手机号都印在了名片上。“这是一种态度,我会为自己的货负责,市场关了之后,机器如果有什么问题,还可以来找我”。
何阿姨有劳保、有退休工资。市场关停,她本身并不太介意,但她担心其他店主,“一下子叫他们走掉,他们如何生存?”她刚来的时候,有些店主的小孩身高只到自己的腰间,现在这些小孩都已经结婚了。
逛完万商,朱家两兄弟习惯用一碗辣酱面来为这趟市区之行画上句号。吃面的地方叫“大富贵”,离市场不远。这家始创于清光绪七年的老字号饭店伴随着朱家两兄弟从懵懂少年到如今白发苍苍。
像很多客人一样,在得知万商即将关闭之后,老周先是急切地想知道老板会搬去哪。过了段时间,他打听到自己老家汕头,就是国内大部分收音机等电子产品的产地,就托亲戚以后帮他买。
“汕头的机器当然比二手货市场里的便宜”,老周说他之前也知道这点,但这里的老板愿意给他拷歌,甚至愿意花时间帮他下载喜欢的曲子,这是在万商特有的服务。
点评网站上,有一位用户这么评价万商的电器修理服务:也许提来修理的不是坏掉的物品,而是一种念旧的情怀,一种珍惜的生活态度,物尽其用,人尽其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