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上海博物馆有那么多青铜器？

源济

为什么上海博物馆有那么多青铜器？

作者 / 信古斋主人

上海本身不是个出土青铜器的地方，所以其藏品来源与国内其他地方的博物馆有很大不同，除了馆内的旧藏以外，主要是靠收购、捐赠与行政调拨。

上博建馆之初的藏品来源，主要靠收缴走私、查没家产还有藏家捐赠得来的，这其中青铜器就占有很大的比例。上海在民国时期是全中国最大的通商口岸，大量文物从上海出关卖往世界各地。解放前后很多古董商急于将手中存货运往国外，其中不少被上海市政府查扣收缴，解放后都移交给了上海博物馆。这些查没的文物中最著名的一批货就是大古董商卢芹斋准备运销美国的 17 箱 342 件文物，其中就有卢芹斋斥资 29 万大洋购得的、山西浑源出土的 23 件晋国青铜器，号称“浑源彝器”，里边最著名的一件青铜牛尊就是现在上博的镇馆之宝之一。

卢芹斋准备卖往美国的青铜牛尊 笔者拍摄于上海博物馆青铜器展厅

解放后很多上海古董商都被查处，上海滩的四大古董商叶叔重、张雪庚、洪玉琳和戴福葆，除了戴福葆逃亡香港以外，洪玉琳跳楼自杀，叶叔重与张雪庚被判刑发配青海，他们的藏品自然也就被查没，收归上海博物馆收藏。

张雪庚旧藏的商代兽面纹尊 笔者拍摄于上海博物馆青铜器展厅

除了收缴的文物以外，民间捐赠的文物也是上博旧藏文物的重要来源。如上边有答主提到的潘氏“攀古楼”旧藏青铜器，即由潘达于先生 1951 年捐赠给上海博物馆。其中最著名的大盂、大克二鼎目前分别是国家博物馆与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潘氏捐赠上博的西周大克鼎 笔者拍摄于上海博物馆青铜器展厅

以上这些都属于上海博物馆初创时就入藏的青铜器。而上海博物馆自 52 年创建至今，由一个仅藏有 1.8 万件文物的地方博物馆发展成为全球知名的、收藏中国青铜器的重镇，上博的老馆长、著名青铜器学者马承源先生功不可没。

自 1954 年起，马承源调任上海博物馆保管部组长、青铜研究部主任。也就是这一年起，上博与上海冶炼厂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从即将回炉冶炼的废铜烂铁中拣选了不少珍贵的青铜器。如西周早期的鄂叔簋、春秋时期的鲁原钟，都是马承源与同事从上海冶炼厂的废铜中拣选出来的。

从上海冶炼厂回收的废铜中抢救的西周鄂叔簋 笔者拍摄于上海博物馆青铜器展厅

文革期间，为了抢救民间收藏的青铜器，马承源先生以上博的名义给市政府打报告，要求接收红卫兵和造反派抄来的文物，由上博代为管理。不少收藏家由于在文革时期受到了冲击，也求助于马承源，要求上博接管保护自己收藏的文物。如著名青铜器收藏家李荫轩先生，在文革时期给马承源打电话，要求上博对自己收藏的文物进行保存；马承源立刻联系车辆、组织人手前往李荫轩家抢救文物，清点工作从头天下午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用了两辆大卡车才将全部文物运回；文革结束后，上博将这些文物原封不动地返还给了李家。后来李荫轩的夫人邱辉女士根据李荫轩的遗愿，将李氏收藏的 70 多件珍贵青铜器捐赠给了上海博物馆，其中的小臣单觯、鲁侯尊、叔硕父方甗、厚卓方鼎、克钟、史颂鼎等，都是现在上海博物馆青铜器展厅的重要藏品。

李荫轩捐赠的西周叔硕父方甗 笔者拍摄于上海博物馆青铜器展厅

改革开放以后，收购和捐赠成为了上博藏品的主要来源。85 年马承源先生担任上博馆长以来，上海博物馆多次斥资从海外及港台地区收购文物，其中最著名的要数上博楚简与晋侯稣钟。1992 年，香港中文大学的张光裕教授给马承源发来一组编钟的照片，钟上的铭文是刻铭而非西周青铜器上常见的铸铭，很多香港藏家害怕是伪刻的铭文，不敢下手，而马承源当场拍板决定由上博斥资一千多万将这套编钟买回。这套编钟不全，上博买回来其中 14 枚，后来在曲沃西周晋侯墓地又出土了剩下的 2 枚，这才确定了这套编钟的出处。（晋侯稣钟的故事蛮复杂的，当时盗墓贼乘着考古队回家过年的空档前往盗掘，手持枪支警车开道，可以说是无法无天。这批编钟出土一周后就出现在香港的古玩市场，可见当时山西官商勾结、盗墓走私的利益链条已经非常成熟了。当时主持发掘晋侯墓地的邹衡先生经历了这一事件以后，每年过年都坚持在考古工地上守着，就是受了这个事件的影响。）

上博从香港斥巨资购回的西周晋侯稣钟 笔者拍摄于上海博物馆青铜器展厅

除了收购以外，上海博物馆的藏品来源最主要的就是捐赠了，毕竟国家拨的那点经费非常有限，光靠买的话一年也买不了几件回来。马承源在上海及港澳收藏界长期经营的人脉使上博成为了很多藏家捐献藏品的首选。上博青铜器馆的镇馆之宝子仲姜盘，为香港太阳集团主席叶肇夫捐赠；吴王夫差盉，为香港著名实业家何鸿章先生出资购买并捐赠；晋侯鼎，为美籍华裔收藏家范季融先生出资购买并捐赠。这些收藏家均与马承源保持良好的私交，不仅使上博成为他们捐献藏品的首选之地，也为上博在海外购藏文物提供了雄厚的资金支持。如上面提到的吴王夫差盉与晋侯鼎，都是马承源在香港古玩店里看到后，联系藏家买下后捐赠给上博的。如果单靠上博微薄的征集经费（以及繁琐的报告、申请与审批流程），这些重要的藏品早不知道流失到哪里去了。

叶肇夫捐赠的春秋重器 子仲姜盘 笔者拍摄于上海博物馆青铜器展厅

何鸿章捐赠的春秋重器 吴王夫差盉 笔者拍摄于上海博物馆青铜器展厅

马承源先生于 2004 年因抑郁症自杀离世，其身后却蒙受了不少无来由的污名。有人在网络上造谣说他是由于替上博购入假简、假青铜器而自杀；还有人造谣他是由于贪污了上博的征集经费，事发后畏罪自杀的。这些造谣者的心态一想便知，大多是出于对公立机构的不信任，一听闻馆长自杀身亡，便编造出活灵活现却又全无证据的谣言；一如营营的苍蝇，丑恶而肮脏。上海博物馆的青铜器展厅不知让多少像我一样的青铜器爱好者、研究者受益，写这篇回答也是希望能够为马承源馆长正名、贡献一些微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