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被“和谐”过的片，可以看了

源济

这部被“和谐”过的片，可以看了

 朵夫 局外人看电影 2020-10-18

前段时间，深圳很热闹，因为特区建立四十周年，全国瞩目。

看着电视里高楼林立的画面，我突然想起，那些同样生活在深圳，却不会出现在新闻宣传片里的“三和青年”，他们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所谓“三和青年”，是一群在深圳三和人才市场找工作的新一代农民工。

他们生活在城中村，做的基本上是“日结”的工作。

他们没有稳定的工作，失去收入也不太担心，过一天算一天地混着日子。

其中有些人，生活更不堪，甚至卖掉了自己的身份证，欠下巨额网贷，留宿街头，混吃等死。

这些“三和青年”的升级版，被同伴们调侃为“三和大神”。

日本NHK在2018年拍过一个纪录片，叫《三和人才市场：中国日结1500日元的年轻人们》。

当时豆瓣条目还被和谐过，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再好好看看，这些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挣扎，在残酷现实里活着的年轻打工者们。

在纪录片海报上，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个睡倒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身旁放着一瓶酒的“三和大神”。

这样看上去毫无斗志、自我放弃的年轻人，和印象中吃苦耐劳的农民工形象完全不同。

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变成这样了呢？

纪录片跟拍了其中一个“三和大神”，宋春江。

12年前，刚满15岁的宋春江，从河南的一所技校毕业，到深圳打工。

一开始，他在大工厂工作，因为经常加班，有时还克扣工资，他就辞职不干了。

接连在几家大工厂间跳槽之后，他开始做起了“日结”，经常是干一天，玩三天。

宋春江说：

当上“三和大神”之后，生活上感觉轻松了，但是肚子还是饿的。

有钱的时候，他就泡在网吧，为了玩游戏，他还网贷了2万块钱。

原想通过打游戏卖装备赚钱，没想到被封号了，钱没赚到，欠款也变成了3万。

因为走错一步，宋春江就这么“沦落”下去了。

没钱的时候，他还卖了自己的身份证，给别人拿去注册公司法人。

他开玩笑说，自己“名下”现在有3家资产500万的公司。

可是，宋春江不是没有奋斗过，他说自己刚来深圳那几年，也是很有斗志的。

技校刚毕业那会儿，他在工厂干过很长时间，经常加班到一两点，第二天早上7点还得接着干。

但这么辛苦工作下来，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两三千块。

他也去过富士康，一样是经常加班，而且单调无聊的流水线工作，让他很快就厌倦了。

宋春江一副看破红尘的表情说道：

打工了十几年，搞了这么久，早就烦了，已经没什么梦想了。

和那些无家可归，没有劳动力的流浪汉比起来，他是自己选择流落街头的。

他有劳动力，可以去厂里上班，不过，他选择了放弃。

在这部片子中，有很多像宋春江这样，年纪轻轻，就自我放弃的“三和大神”。

像宋春江这样的“三和大神”不是少数，有人统计，在深圳，有超过10万人做着这样“日结”的工作。

在评论这些人时，网上有很多批评的声音，说他们是“社会的渣滓”，有人说他们是“败类”、“傻逼”，各种难听的话都有。

可事实上，没有人是天生就没有斗志的，也没有人天生就喜欢过流落街头的生活的。

但到底是哪些地方出了问题呢？

在纪录片里，有另一个主人公，叫东东。

他来自江西农村，16岁就跟随母亲出门打工，22岁时，他离开母亲，来到深圳。

刚到深圳时，他在富士康工作。

因为经常加班，不到一个月，他便辞职，后来到三星等其他厂里也上过一段时间班，然而总是因为不堪忍受长时间加班而辞职。

最后一次辞职，他带着剩下的一点工资，到网吧玩了一个星期。

直到没钱吃饭了，才听人介绍去三和人才市场，干起了“日结”。

为什么选择“日结”？

东东说出了自己的理由，第一个原因是自由；第二个原因，在他看来，“日结”也是对自己的保护。

进工厂做固定工作，如果做得不开心想走，老板就会克扣之前的工资，那前面就都白干了。

另一方面，工厂里的工作，很少有不加班的，一天12个小时是常态，而日结，不想太累，就干八个小时下班。

实际上，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深圳的飞速发展，离不开来自全国各地的打工者。

但是因为劳资市场中，工厂和工人的力量严重不对等，社会对劳工的服务和保护不足，让劳工们始终处于弱势。

从2000年到2018年，深圳的GDP翻了10倍，房价和物价也飞涨，但是最低工资，却仍然是2000多快一个月。

也就是说，对于低技能劳工，如果一天不工作12个小时，周末不加班，根本就赚不到什么钱。

于是，超时加班是常态，工厂、黑中介克扣工资，也是司空见惯。

而没有维权手段的工人们，不能维护自己的权益，只能通过不断辞职，来用脚投票......

另一方面，我们看到，90后的农民工，和上一代的农民工，在生活观念和劳动观念上，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第一代农民工，他们刻苦耐劳，能忍受长时间劳动，因为他们家中只有老人、小孩，等着他们养活。

并且，因为信息封闭，资讯不发达，他们很少上网，甚至连智能手机都不一定会用。

所以，他们不管条件多差，不管工厂对他们多么苛刻，只能咬牙埋头工作。

但是，今天的年轻农民工，他们一方面不需要承担家里的经济负担，许多人的父母还会倒过来给们一些生活费。

他们还是互联网的原住民，从小就习惯上网的他们，看的各种网上资讯，和有钱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可以说，互联网的普及，带来的是另一种“诡异”的贫富差距状态。

在网络上，看上去人人平等，这些农民工的孩子，他们从小玩的游戏，看的综艺和八卦，读到的名人成功故事，和那些百万富翁的孩子没任何差别。

但他们面临的真实世界，却真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互联网上，见识了马云、王思聪是如何生活的农民工二代们，他们怎么可能还会愿意像他们的父母一样，像颗螺丝钉地埋头苦干，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只为了拿三四千块钱的工资？

所以，这些现实生活中看不到希望的年轻农民工们，很自然地选择沉浸到平等的虚拟世界中。

讽刺的是，在现实生活中买不起房，结不起婚的他们，却可以在虚拟游戏中，和网友结婚、生子，甚至成为受人敬仰的“大神”。

在这部片子火了以后，就有人评论说：你在《仙剑》里遇到的那个男神，可能就是一个“三和大神”。

你会发现，让“三和青年”们不愿意奋斗的，还有另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

再怎么努力，也留不下来，所谓的勤劳致富，在这个时代，已然越来越失去意义。

纪录片中，讲了另一个第一代农民工的故事，一个在三和人才市场周边开早餐店的老板，陈用发。

18年前，他就来深圳打工。

大约是8年前，因为工厂机械事故，他失去了右臂，但工厂却只给了寥寥无几的赔偿。

陈用发没有怨天尤人，用工厂给的一点赔偿，开了一家叫“左撇子”的早餐店。

从此每天起早贪黑地经营，终于和妻子在深圳安居了下来。

让他们苦恼的，是女儿的上学问题。

女儿读幼儿园，因为没有深圳户口，没有在深圳买房，他们很难排到公立学校的学位。

已经在深圳18年的陈用发说：因为没有深圳户口，没有房产，我们就是最底端的一类人，在排学位时，我们只能被排作第六类人，永远排不到我们。

虽然深圳有一句“来了就是深圳人”的口号，在名义上，人人都是平等的。

但是当面临医疗、教育这样的实际权益时，是不是深圳户口，却立马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公立学校排不到学位，私立学校的学费又高达一年三四万，如今，陈用发只能考虑把女儿送回老家，当一个留守儿童。

但女儿会不会因此恨自己呢？陈用发想也不敢想。

这就是努力工作，拼命奋斗的第一代农民工在深圳面临的生活困境。

在生活中，在网络上，看多了这样的例子，第二代农民工，见识到了贫富差距的三和青年们会如何想呢？

片中一个日结工的中介说，有时候这些三和青年还会嘲笑那些努力上班的人：

你努力工作，有什么用呢？留得下来吗？你山珍海味是吃，我吃挂逼面也是吃，你五星级酒店是住，我大街公园也是住，何必这样努力工作呢？

所以，选择做“三和大神”，其中透露出的，更是年轻人的绝望。

正因为看不到翻身的机会，所以干脆选择了放弃，选择了犬儒，选择了这样颓废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当然，说了这么多，我不是要为这些三和大神开脱，认为他们不用为自己的境遇负任何责任。

毕竟不是所有的年轻农民工都像他们一样，仍然有许多年轻人，努力学习、努力工作，改变自己的处境。

可是，当一个社会像“三和青年”这样的年轻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们就要开始问一个问题：

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不是我们的社会存在漏洞，才这些年轻人从社会安全网中掉落了下去？

据统计，在深圳的农民工中，有超过六成只有初中学历。

低学历、低技能，可以说是这些“三和青年”找不到稳定、体面的工作的最大原因。

随着深圳城市战略的转型，产业的升级，这些低学历的农民工在可预见的未来，只会越来越难找到稳定的、体面的工作。

而从小没有做过农活的他们，根本不可能再回到农村种田，习惯了大城市生活的他们，也很难再适应小县城的生活。

所以，这一群既留不下来，又回不去的“三和青年”，他们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呢？

片中，采访者问宋春江，有没有想过老了怎么办。

宋春江想了想，说：老了，老了就死了呗，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