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2019年,我也成了家。和妻一起回国,下了飞机,在微信上约的出租车直接上了通往老家县城的国道。开到一半,司机问我上不上厕所,他也顺便加趟油。服务区不小,横着几辆长途大巴,虽是深夜,外面灯火通明,厕所里头更是人声鼎沸。冷不丁见着这种大排档的阵势,我还愣了几秒钟。过了半夜,车开进爸妈给订的酒店,“远东恺撒”,据说这是现在县里最顶级的,堪比当年的“东方屯儿”。东北的4月还冷,爸妈穿着棉服接我们,前台接待的是一位披军大衣的女士,打着哈欠从床上立了起来。我正拿不准该称呼小姐还是服务员,她先开口要出示证件了。我的身份证尚在有效期内,可妻却只有美国护照。“美女原来是境外人员呢,”她睡眼惺忪地翻着妻的护照本,“住宿期间,护照由我们酒店保管。”明白了,在我们县无论啥行业,不论服务还是被服务,叫一声“美女”就好使,这个新时代的逻辑我完全接受,但没法理解为什么要把护照交给这位披军大衣的美女老乡。妻不懂汉语,英语对我说:“告诉她护照是我在中国唯一的身份证件,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先要回了护照,再转达妻的意思,老乡美女立即表示送客:“咱家也是按公安局规定来的,县公安局对咱家来说也很重要。”我一时又愣住了,望向爸妈,爸妈赶紧打电话找人。不一时,真进来一个穿公安制服的。“从美国回来咋不跟我说一声呢?”“公安”上来就捶了我一拳,小学同学大炜。这下有底了,我握住妻的手:“Everything is gonna be all right.”(注:放心,没事儿啦)“七十周大庆,”大炜点上一支烟,接过妻的护照,“又是边境县,再小心也不为过。”“理解,完全理解,”我摆摆手把烟推了,“那我媳妇儿护照咋办?”“原则上要通过酒店上缴局里,但今晚情况比较特殊,”大炜掏出手机,对准护照,“这样吧,我这儿先拍个照,酒店再扫份复印件发到局里,今晚就算完事儿,咱各回各家,各睡各觉。”我跟大炜互加上微信,他就走了。爸妈帮我们把行李拖进房间,嘱咐几句也回去休息了。妻先用的卫生间,我问怎么样,适不适应。她说很整洁,也很方便,就是有股味儿。我进去仔细闻了,真有一股味儿,说不清道不明怎么个有味法儿,也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倒了一宿时差,早上起来想喝点凉的,打开冷柜,赫然发现里面躺着半颗榴莲,像被开了瓤的头颅,发出阵阵腐臭——原来这个味儿是这里来的——可是一个东北小县城,哪儿来的榴莲?被什么人削掉一半?另一半怎么就留在了“远东恺撒”?人文学科出身的妻把顶级酒店里剩一半的榴莲称作“surreal metaphor”(超现实的隐喻),我也觉着好玩儿,有点像某个公路片的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