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军联合轰炸攻势与纳粹德国石油工业的毁灭

源济

盟军联合轰炸攻势与纳粹德国石油工业的毁灭

原创 李昭辉 空军之翼 2020-10-24

　　译者注：本文原文发表在2012年3/4月刊的《空天力量》杂志（Air & Space Power Journal）上，原作者是美国空军退役中校伍迪•帕拉摩尔（Woody W. Parramore）。译文所配图片有改动。

　　阿尔伯特•斯佩尔在其回忆录《第三帝国内幕》中提到，1944年5月，美国陆军第8航空队首次对纳粹德国的合成燃料工厂进行空袭之后，他向阿道夫•希特勒进言说：“敌人轰炸了我们最薄弱的环节。如果他们这次坚持干下去，我们很快就谈不上有什么燃料生产了。我们唯一的希望是，对方的空军参谋部和我们的空军参谋部一样都是无计划的！”在对德国的石油工业进行了持续两个月的不间断轰炸之后，斯佩尔再次向希特勒解释说：“如果我们不能生产足够的燃料，即使有了坦克也用不上。”

正在轰炸罗马尼亚普洛耶什蒂油田的B-24轰炸机

　　秉持“修正主义观点”的历史学家们曾提出过这样的观点，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德国石油精炼工业的崩溃是由于盟军的地面部队拿下了精炼石油产品所需的自然资源产地，而不是联合轰炸攻势（CBO）的空袭。通过对事实的审视，可以使空军人员能够正确地评估联合轰炸攻势对纳粹德国的石油工业造成的影响，并使他们能够理解击败纳粹德国的战斗所具有的“联合”性质。

　　针对这个历史问题，最初虽然有争议，但美国战略轰炸调查（USSBS）得出的结论是，空袭导致了纳粹德国石油工业的瓦解和毁灭，并且“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第三帝国的崩溃”。相反，约翰•摩西尔（John Mosier）在其《闪电战神话》（The Blitzkrieg Myth）一书中指出，美国战略轰炸调查的结论是不正确的，因为调查并未考虑自然资源产地的损失，特别是苏军地面部队在1944年8月攻占了罗马尼亚油田。类似的，在《轰炸制胜》（Bombing to Win）一书中，罗伯特•帕佩（Robert Pape）声称，正是罗马尼亚等油田在1944年的损失，以及1945年损失的匈牙利油田——而不是空袭——破坏了德国的石油生产。不过，当对相关情况进行深入研究后人们会发现，很明显是空袭瘫痪了德国的精炼燃料工业，而不是地面部队拿下了油田等自然资源。

在罗马尼亚普洛耶什蒂油田的阿斯特拉•罗马纳（Astra Romana）炼油厂上空，美军第98轰炸大队的罗伯特•斯特恩费尔斯（Robert Sternfels）中尉拉起了其座机的左侧机翼，以避开一些高大的烟囱。其座机机身因前面波次的B-24轰炸机投下的延时炸弹爆炸后产生的湍流而被吹得轻微摇晃

　　尽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时，纳粹德国的工业体系拥有巨大且还在不断增长的合成燃料生产能力，以补充国内有限的石油资源，但德国工业仍然难以满足军方对燃料的需求。从1940年年底到1941年春季，当德国对燃料实行配给制以便为“巴巴罗萨行动”建立燃料库存时，燃料稀缺就变得更加显而易见了。针对缺乏燃料的问题，德国武装部队最高统帅部国防处处长瓦尔特•瓦尔利蒙特（Walter Warlimont）将军在1941年6月撰写了《1942年的战争潜力》一文，在这篇文章中，他声称“石油供应将是我们经济中最薄弱的环节之一；它很可能会影响所有三大军种的作战能力，影响军事工业，以及影响向我们盟友的交付能力。”英美两国的领导人也意识到了德国的资源补给问题，意识到降低敌人的燃油生产水平将使德军的机械化部队无法在陆地、海上或空中进行战斗。

　　1943年1月，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和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连同英美两国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在北非的卡萨布兰卡召开会议，确定了盟军的战略。会议决定，盟军将于1944年跨过英吉利海峡并反攻欧洲大陆，持续的空中作战将使盟军的登陆作战成为可能。为此，参谋长联席会议于1943年1月21日发布了被称为“卡萨布兰卡指令”（即166/1/D号参谋长联席会议指令）的命令，这份指令要求从英国发起轰炸机攻势。

一大群美军第8航空队的B-17轰炸机正在飞向目标。“飞行堡垒”通过空袭德国境内的铁路编组站和封锁其他目标来达到阻断德军向前方输送燃料和其他补给品的目的

　　英美两国的空军人员对这份指令的理解与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意图有所不同。英国皇家空军下属的轰炸机司令部认为，这份指令允许对德国平民的士气发动攻击；而美国陆军航空队则认为，这是要求对德国的工业结构发动攻击，其将导致德国屈服。英国皇家空军上将查尔斯•波特（Charles Portal）是英美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成员之一，也是英国皇家空军参谋长。据他了解，卡萨布兰卡会议赞成轰炸德国，以便使英美盟军更容易在地面上发起对德国的进攻。1943年4月，波特上将以其参谋长联席会议指导轰炸机攻势的执行负责人的身份，在那份参谋长联席会议指令的任务说明的末尾添加了一句明确的话：“你们的主要目标将是逐步摧毁和瓦解德国的军队、工业和经济体系，以及打击德国平民的士气，以致其武装抵抗能力受到致命的威胁。这可以被理解为，需要将敌人削弱到相当的程度，以便能够在欧洲大陆上发起最终的联合行动。”

　　1943年5月18日，参谋长联席会议批准了实施贯彻“卡萨布兰卡指令”意图的联合轰炸攻势计划，该计划将打败德国的战斗机部队作为一个中期目标，并从1944年1月起修改了参联会所考虑目标的优先级。根据新排列的优先级，盟军的打击目标依次为：潜艇、飞机工业、滚珠轴承生产、石油、合成橡胶和军事运输。这些目标反映了盟军对建立空中优势并保持对大西洋航运通道的控制的迫切需求。

　　由于轰炸机被转入其他战区并且缺乏远程战斗机护航，因此在1943年美军后续开展的空袭行动中，未能实现其联合轰炸攻势目标。尽管美国对其1943年8月空袭罗马尼亚的普洛耶什蒂炼油厂一事进行了广泛的宣传，但作为优先度排名较低的目标，石油工业相关目标仍很少受到关注。1943年结束时，盟军面临的一个严酷事实是，纳粹德国仍然保持着其本土上空的空中优势，并保住了其战斗机部队的实力，以对抗预期中的盟军跨海反攻。

罗马尼亚普洛耶什蒂油田的哥伦比亚•安奎拉（Columbia Aquila）炼油厂，照片所示为其遭受轰炸后的场景

　　1944年2月13日，随着登陆日期越来越近而联合轰炸攻势尚未实现其中期目标，参谋长联席会议修改了联合轰炸攻势的目标，将空袭重点放在了夺取空中优势上。修订后的任务说明写道：“通过从所有合适的基地成功发起联合轰炸攻势，使德国的军事、工业和经济系统遭受破坏和混乱，并使其交通线路中的重要节点遭到破坏，以及引起德国空战力量的实质性下滑。”

　　对联合轰炸攻势目标的最终修改使德国的战斗机生产、滚珠轴承和航空支援设施成为了首要空袭目标，其次是德国的“复仇武器”，即V-1和V-2导弹。当盟军的空中力量无法同时攻击前两个优先目标时，次一级的优先目标将改为柏林和其他工业目标。从地中海战区基地起飞的轰炸机将空袭德国的战斗机生产和支援设施，或者，如果这一点被证明不可能办到的话，则改为空袭地中海战区的目标或陆上支援目标。此时的联合轰炸攻势甚至没有将石油列为优先目标之一。

　　由于预期1944年4月德国的战斗机部队将被击败，因此驻欧美军战略空中力量（USSTAF）的指挥官卡尔•斯帕茨（Carl Spaatz）中将指示他手下的参谋人员，为美军战略空中力量如何支援“霸王行动”，即横渡海峡登陆法国拟定相应的计划。为了确保空中优势并遏制德国军队对登陆盟军的阻击，美军战略空中力量的参谋人员认为，应该优先对德国的石油工业发动空袭，重点依次是汽油生产、战斗机和滚珠轴承工业、橡胶生产、轰炸机生产，如果因为天气原因导致无法对这四类目标发动精确空袭，那么就转为攻击运输中心。到1944年3月，通过大量杀伤德国空军的战斗机飞行员，美军战略空中力量赢得了空中优势之战，并准备继续空袭德国的石油工业。

美军第8航空队摧毁了德国施韦因富特约75%的滚珠轴承产能，并给当地的工业、铁路和城市社区造成了严重破坏

　　截至1944年3月，德国可用来提炼燃料的原油主要有以下五个来源：德国汉堡附近的油田，维也纳盆地的普林岑多夫（Prinzendorf）油田，巴拉顿湖附近的匈牙利油田，罗马尼亚普洛耶什蒂附近的油田，以及爱沙尼亚、阿尔巴尼亚和波兰的小片油田。在1944年，这些油田资源仍有望为纳粹德国提供204.8万吨成品油产品。

　　除了有限的以石油为原料的精炼产品外，纳粹德国还于1944年使用贝吉乌斯（Bergius）加氢工艺和费托（Fischer-Tropsch）合成工艺从煤中生产液体精制燃料。利用贝吉乌斯加氢工艺可以生产适合用作航空燃料的高品质汽油，而利用费托合成工艺可生产高品质的柴油、润滑油和一些劣质汽油——此类劣质汽油与粗苯或苯调和后可成为适合小汽车和卡车使用的燃料。1944年，采用贝吉乌斯加氢工艺的工厂已经做好了全年生产378.0万吨燃料的准备，而采用费托合成工艺的工厂可在此基础上再增加58万吨燃料。此外，预计在1944年，纳粹德国建立在煤矿附近的65家粗苯工厂将生产70.4万吨粗苯，其中一半以上被指定用作燃料调和剂以提高汽油的辛烷值，其余用于氮化工、弹药和合成橡胶工业。德国方面预计，其合成燃料成品油产量将达到492万吨，并预计其合成燃料工厂和石油精炼厂将在1944年联合生产700.4万吨精炼燃料。

　　饶是如此，美军战略空中力量还是将其计划呈送给了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将军——而不是英国皇家空军上将查尔斯•波特——以求获得批准。根据1943年12月参谋长联席会议在开罗会议上的决定，盟军远征军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将从1944年4月15日起获得对美军战略空中力量和英国轰炸机司令部的控制权，并行使这一控制权直到1944年9月14日。艾森豪威尔将军拒绝了美军战略空中力量的计划，而是更欣赏盟军远征军空军的计划，即出动轰炸机空袭莱茵河以西的法国和德国的运输网。艾森豪威尔将军选择打击这些交通网络，以确保德军无法迅速加强其防御力量并有可能借此挫败盟军的登陆行动。不过，艾森豪威尔将军的确表示，他会考虑斯帕茨将军提出的轰炸德国石油工业计划的内容。

1944年9月，B-17轰炸机空袭了德国慕尼黑地区的铁路编组站之后，一股滚滚升起的巨大烟雾掩盖了地面上的景象

　　在随后的日子里，德军战斗机并未对空袭交通运输网络的盟军轰炸机进行拦截，这也让德国空军的损失率下降了。在这种情况下，斯帕茨将军得以说服艾森豪威尔将军，盟军对重要石油目标的空袭将导致德国空军继续参加战斗并被打垮。最终，斯帕茨将军得到了许可，在气象条件良好的情况下，展开为期两天的对德国合成燃料工厂的轰炸，以评估德国方面对此作出的反应。在被恶劣的天气延误了几天之后（当时飞机必须目视发现燃料工厂目标，这样才能获得可接受的轰炸精度），1944年5月12日，美军第8航空队的649架轰炸机空袭了德国的5家合成燃料工厂；随后，在5月28日，第8航空队又出动410架轰炸机对德国的7家合成燃料工厂进行了空袭，其中包括设在勒纳（Leuna）、蔡茨（Zeitz）和卢茨肯多夫（Lutzkendorf）等地的工厂。这两次空袭迫使德国空军作出了强烈反应，以保护炼油厂。此外，在这两次空袭过后，德军急忙增加了更多的人力物力来保卫石油设施，减少了对地面部队的训练，并加速为耗油车辆改换用效率较低的代用燃料。纳粹德国的军备和战争生产部长阿尔伯特•斯佩尔向阿道夫•希特勒报告说，5月份航空燃料的产量首次下降，比德国空军计划的消耗量少14000吨。斯佩尔认为，对石油设施的空袭是重大事件，并认为持续的空袭可能导致德国最终战败。

　　受这一结果的鼓舞，斯帕茨将军于1944年6月13日向艾森豪威尔将军及其副手、英国皇家空军上将亚瑟•特德（Arthur Tedder）提议，发起空袭德国石油工业的战役，重点是汽油生产。斯帕茨将军认为，这种攻势将极大地削弱德国在所有战区的作战能力。艾森豪威尔并没有放弃对攻击交通运输线的重视，不过他同意让斯帕茨去炸一炸德国的石油工业。从这一刻起，针对德国石油工业目标的持续而坚定的空袭开始了，虽然这场攻势早就因美军战略空中力量麾下第15航空队对罗马尼亚境内普洛耶什蒂炼油厂的攻击而开始了。

　　由于之前对参谋长联席会议要求不轰炸罗马尼亚境内的石油生产设施这一要求感到沮丧，因此斯帕茨将军曾指示，让第15航空队攻击普洛耶什蒂的三处铁路编组站，他清楚地知道，这样做会让许多炸弹落到该地区周围的10座炼油厂中，其中7座与那些遭受空袭的铁路编组站的距离在1英里（约1.6千米）之内。这些炼油厂生产了轴心国所需的25%的成品油，因此让敌人无法再继续获得这些燃料对盟军的战争努力至关重要。由于这些“铁路编组站空袭”，普洛耶什蒂油田的产量在1944年4月下降了44%。随后，斯帕茨将军说服了英国皇家空军的查尔斯•波特上将和艾森豪威尔将军并让后者相信，在空袭交通运输类目标以支援地面作战的同时，第15航空队也有足够的轰炸机兵力前去打击石油目标。1944年5月1日，斯帕茨将军获得了他们二人的许可，可以轰炸普洛耶什蒂油田。空袭产生了惊人的结果，普洛耶什蒂油田的产量从之前每月的18.6万吨下降到了5月份的8.1万吨。在1944年的整个夏季期间，盟军共执行了24次任务，轰炸机出动了5633个架次，摧毁了普洛耶什蒂石油精炼厂。换句话说，普洛耶什蒂的那些石油精炼厂在1944年8月22日被苏军占领之前就停产了。在降低德国军队机动性的作战过程中，普洛耶什蒂油田的被毁加剧了已经使德国空军捉襟见肘的精炼石油制品的短缺态势。

　　对普洛耶什蒂油田和纳粹德国以石油为基础的工业及其合成燃料工业的空袭的成功，证实了斯帕茨将军的理念的正确性，即这类作战行动将对德国的战争努力造成直接的和日益严重的破坏。1944年6月，盟军的空袭使纳粹德国成品油的月产量从73.4万吨减少到了51.1万吨；航空燃料的产量也在持续下降，已降至5.3万吨；柴油也从4月份的8.89万吨下降到了6月份的6.6万吨。盟军的空袭努力使德国的训练和作战行动蒙受了损失。根据1944年6月5日破译的德国空军情报，燃料供应已经变得如此之少，以至于德国空军不得不动用其战略储备燃料，并且只能将燃料用于训练工作，以及供轰炸机、战斗机和对地攻击使用，外加一些运输飞行。盟军的轰炸也对诺曼底的地面行动产生了影响。在1944年6月16日对一名被俘的德军营长的审讯中，那位营长抱怨法国境内的德军步兵完全缺乏用于摩托化运输的燃料，只能通过铁路或步行来机动。纳粹德国各类成品油的产量也在持续下降，到1944年7月，仅生产了43.8万吨。1944年7月10日，除了补充损失之外，德国空军停止了对轰炸机机组人员的所有训练工作；此外，由于燃料不足，德国空军已经开始在不太重要的地区停止活动。为了弥补损失并保护石油生产设施，德国空军从法国召回了所有的战斗机，尽管他们也需要这些飞机来帮助阻止盟军的推进。总体而言，在战争的这一时期，纳粹德国汽油和柴油的消耗量是其产量的两倍以上。

梅瑟堡-勒纳（Merseburg-Leuna）合成燃料工厂遭受空袭后的废墟，照片摄于1945年4月10日

　　目睹产量的下降，并且意识到盟军的空中力量首次将重点转向不懈地破坏德国的石油工业之后，斯佩尔任命埃德蒙•盖伦伯格（Edmund Geilenberg）为特别专员，负责领导纳粹德国的石油生产设施维修力量。盖伦伯格是纳粹德国军备和战争生产部中斯佩尔最能干的下属，曾指挥过德国的弹药生产工作。作为新职责的一部分，盖伦伯格在遭受空袭后亲自检查了所有受影响的工厂，并指导了这些工厂的修复工作；除其他从事修复工作的工人外，他还要求从汽车厂和坦克厂调来熟练工人担任维修人员。此外，盖伦伯格还开始建设用于石油生产的地下设施；实际上，他使用了原本用于修复不断遭到破坏的地上设施的设备中的零件去修建地下石油工厂。盖伦伯格这位特别专员与盟军的轰炸机进行了多个回合的较量，他在不到六到八周的时间里就将工厂恢复到了满负荷生产状态，只是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重新遭到轰炸并在两到三周内停产。为了维持德国石油工业的运转，1944年9月1日，盖伦伯格指示动用15万名工人维修炼油厂；到1944年的深秋时节，这一数字已增加到35万。

　　到1944年8月底，由于盟军的持续空袭，使德国的防空和恢复产能的努力遭到了挫败，当月德国的成品油产量为34.5万吨，仅为4月份产量的42.6%。可以说，德国石油工业产量的下降完全是盟军空袭的结果。到1944年8月11日，负责保卫德法国边界地区的纳粹德国空军第3航空队将所有的飞行活动都限定为战斗机防空。在其他战区，德国空军也严格限制了飞行活动，例如，其指示驻希腊的战斗机部队，只有在存在战斗的可能性的情况下才能飞行。从1944年8月至战争结束，燃料不足导致德军夜间战斗机的活动减少，地面上的行动也因为燃料短缺而被减少或推迟。斯佩尔在1944年8月呈递给希特勒的报告中指出，计划于1944年10月发起的进攻行动严重缺乏燃料。

从普洛耶什蒂油田上空飞过的B-24D轰炸机

　　艾森豪威尔将军于1944年9月15日将盟军战略空中力量的控制权交还给参谋长联席会议之后，后者将对美军战略空中力量和英国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的控制权转交给了他们各自国家的指挥系统。美军战略空中力量的斯帕茨将军和英国皇家空军参谋部的诺曼•博顿利（Norman Bottomley）空军中将共同负责执行任务，并保持了密切的合作关系。在实现了联合作战之后，美军战略空中力量和英国皇家空军参谋部于1944年9月25日发布了战略轰炸一号指令，该指令将德国的石油工业作为最重要的目标，其次是军事装备工业。1944年9月，德国各类成品油的总产量下降至28.1万吨。为了确保德国空军不会恢复实力，斯帕茨将军把美军战略空中力量在1944年9月份的空袭集中在了4家生产航空油品的合成燃料工厂上。盟军的情报机构继续报告说，德国军队继续面临着令人沮丧的燃料短缺，甚至到了崩溃的边缘。飞行员和汽油——而不是飞机的短缺成了德国空军的限制因素，因为斯佩尔成功地在1944年夏季增加了德国战斗机的产量。

　　1944年10月，纳粹德国的石油工业即将彻底瓦解，但为期4个月的恶劣天气又使它开始恢复。实际上，从1944年9月11日至19日，德国所有精炼油的生产工作都暂时停止了。尽管天气恶劣，但美军战略空中力量和英国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还是决定继续空袭德国的石油工业。由于轰炸机在恶劣的天气下必须使用雷达瞄准，因此美军的轰炸效果很差，故其投下的大多数炸弹都没有命中目标。由于天气因素的影响和德国人不惜一切的抢修措施的加持，德国的石油工业开始继续运转，尽管只是勉强地运转。1944年10月、11月和12月，纳粹德国的成品油总产量分别为31.6万吨、33.7万吨和30.3万吨，其在10月和11月产量的增加可归因于天气，而12月产量的减少则要归因于英国皇家空军加大了对德国石油工业的空袭力度以及对交通运输线的空袭。

　　在1944年10月恶劣天气开始的同时，英国皇家空军上将亚瑟•特德也在试图通过请求轰炸机司令部和美军战略空中力量轰炸德国的交通运输系统，来帮助在法德边境附近陷入僵局的地面战役。根据英美两国的协议，在阴天时，美军将使用雷达轰炸铁路编组站，而在罕见的晴天，则将空袭石油工业设施。有了这份得到了相关情报（相关情报表明了对石油工业和交通运输系统进行空袭的有效性）支持的协议，1944年10月28日，美军战略空中力量和英国皇家空军参谋部发布了战略轰炸二号指令，该指令取消了除石油工业和交通运输系统以外的所有目标。不过，英国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在增加对石油工业目标的空袭力度方面进展缓慢。例如，在1944年10月，为了响应战略轰炸一号指令，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仅将其总投弹吨数的6%用于轰炸石油工业目标，之后，在有关方面的压力下，到1945年1月，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投向石油工业和交通运输目标的炸弹吨数占其投弹总吨数的比例增加到了38%。英国皇家空军在这方面的贡献是非常有必要的，也是非常有价值的，因为在战争的这一时期，皇家空军的轰炸精度，再加上威力更大的炸弹，使其对德国石油设施造成的破坏比美国陆军航空队所造成的破坏更大。

一支庞大的B-17轰炸机编队从天空中飞过。通过运用运筹学等方法，盟军将科学元素注入到了轰炸艺术之中

　　在对纳粹德国的炼油厂加紧发起空袭努力的同时，盟军对德国的交通运输网络也发起了毁灭性的打击。事实证明，这些空袭在鲁尔地区是如此地猛烈，以至于1944年11月11日，斯佩尔向希特勒报告说，鲁尔区实际上已与德国的其他地区“隔离”开来。这个事实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即缺乏基本原料——煤炭——是否会导致合成燃料工业停产？纳粹德国所有的煤炭中，约80%是在鲁尔区开采的，并通过铁路和驳船运往其他工业部门。但是，由于合成燃料工业最初是在煤炭和化学工业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此德国人很自然地在发达的煤田附近建造了新的合成燃料工厂，以简化生产流程和降低成本，将煤炭输送到合成燃料工厂原本也不会出现问题。

　　然而，运输方面的危机可能影响了采用费托工艺的合成燃料工厂和采用贝吉乌斯加氢工艺的工厂的生产工作。特德上将认为，到1944年12月，由于轰炸的破坏，德国西部的一些石油工厂已经停产，还有一些工厂因为无法获得用于生产合成燃料的煤炭而倒闭。有趣的是，鲁尔地区所有采用费托工艺的合成燃料工厂都在运输受到空袭的同时停止了生产，而采用贝吉乌斯加氢工艺的工厂的生产情况则不太稳定：在德国西部的5个采用贝吉乌斯加氢工艺的工厂中，有2个在对运输系统发起空袭之前就停止运行了，另外3个则一直持续生产到1945年1月。美国战略轰炸调查或其他记录都没有提供有关德国工厂因煤炭损失而停产的数据。从逻辑上讲，对交通运输体系的攻击与合成燃料产量下降之间的相关性表明，德国西部地区的合成燃料工厂可能已经停产，因为他们无法再获取煤炭，也无法将生产出来的合成燃料就地储存或将其输送给最终的用户。不过，没有数据可以确切地证明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不管是炸弹轰炸还是运输中断造成的短缺，空袭都导致德国西部地区的合成燃料工厂无法继续运转了。

遭受轰炸后被烟雾笼罩的普洛耶什蒂油田

　　在这种情况下，到1945年1月底，盟军的空袭摧毁了德国鲁尔地区的合成燃料工业，并摧毁了德国中部地区的合成燃料工厂。具体来说，在1944年3月，纳粹德国生产了18.1万吨航空汽油、13.4万吨车用汽油和10万吨柴油；到1945年1月，这些数字已下降至1.1万吨航空汽油、5万吨车用汽油和6.4万吨柴油。看上去，1945年1月份的数字似乎表明德国仍有大量的燃料，但以下撰写于战后的文字反映了燃料问题对德国的实际影响：“飞行员仅飞行了40到45个小时的时间便投入战斗……坦克和装甲车辆被用牛拉到前线。每次进行超过60英里（约100千米）的摩托化行军都必须获得将军一级军官的批准。”如果不知道这些事实的话，人们要是看一下1945年1月德国在地面上的情况，就会很容易地得出这样一个错误的结论：从东方和西方向德国推进的盟军导致了德国石油工业的崩溃。

　　对上述情况进行深入审视后很容易发现，是空袭削弱了德国的石油精炼工业，而不是地面部队对资源产地的占领。苏联红军确实在1944年8月拿下了罗马尼亚的油田，但是，正如前文所述，在盟军的空袭下，罗马尼亚的炼油厂已经停止了对精炼油品的生产和运输。苏联红军于1945年4月上旬占领了匈牙利境内的油田及其石油精炼厂，但短短一个月后的1945年5月7日，纳粹德国就投降了，因此我们很难接受任何断言称，是匈牙利油田的损失使纳粹德国的石油工业瘫痪了。对维也纳盆地内的奥地利油田也可以这样说。在战争中，苏联红军占领维也纳盆地内的奥地利油田的时间比占领匈牙利油田的时间还要晚。这并不是说，德国石油工业在1945年1月最终崩溃之前没有失去某些原油产地。战争期间，纳粹德国在爱沙尼亚、阿尔巴尼亚和波兰等被占领土上都开采过原油，但这些原油资源是非常少量的，仅占德国全部成品油产量的5%；不过我们必须承认，德国在这几块油田方面遭受的损失确实是由于苏联军队等的占领，而不是盟军轰炸造成的，但这种占领造成的损失几乎不会给庞大的德国战争机器造成巨大的打击。

　　也许还会有人问，成品油产量的下降是否是因为位于德国边境地区的合成燃料工厂被盟军占领所致？同样，情况并非如此。1944年，随着英、美、苏三国军队逼近德国边境，确实有几家合成燃料工厂很容易被盟军攻占或受影响而停产。到1944年年底，在西里西亚地区有4家这样的工厂面临着这样的风险，分别是布里施汉摩尔（Blechhammer）工厂、海德布莱克（Heydebreck）工厂、奥斯威辛（Auschwitz）工厂和沙夫格施（Schaffgotsch）工厂。海德布莱克工厂和奥斯维辛工厂因为在建造过程中遭受空袭而未生产任何燃料，沙夫格施工厂则于1944年10月停产，这就使布里施汉摩尔工厂成了唯一有可能被苏联军队占领而停产的合成燃料工厂。1945年1月，当德军撤离西里西亚时，苏军占领了布里施汉摩尔工厂，但此时由于空袭的影响，其产量已从1944年11月的历史最高水平16500吨减少到了1944年12月的3000吨。

上三幅图均为普洛耶什蒂油田遭受轰炸后的场景

　　在德国的西部边界地区，除了柏林以南的施瓦尔茨海德（Schwarzheide）工厂以外，所有采用费托合成工艺的工厂都位于鲁尔地区或莱茵河畔。除施瓦尔茨海德工厂以外的所有合成燃料工厂均于1944年11月停产，其中一些工厂早在1944年9月就停产了。英美两国军队直到1944年2月下旬才推进到鲁尔地区附近的莱茵河畔，并且直到1945年4月份才将鲁尔地区与德国其他地区的联系实质性地切断。

　　位于德国西部边界地区采用贝吉乌斯加氢工艺的工厂包括舒尔文（Scholven）工厂、盖尔森贝格（Gelsenberg）工厂、韦尔海姆（Welheim）工厂、韦塞林（Wesseling）工厂和路德维希港（Ludwigshaven）工厂。盖尔森贝格工厂早在1944年9月就停产了，韦尔海姆工厂在1944年10月停产，舒尔文工厂与韦塞林工厂和路德维希港工厂一同在1944年11月停产。英国和美国军队都没能通过地面占领的方式迫使德国采用费托合成工艺或贝吉乌斯加氢工艺的工厂停止运行，但空袭却做到了。

　　在经历了将近5年的战争之后，到1944年3月，纳粹德国仍能为部队提供近乎足够的作战用燃料，这是一个奇迹。不幸的是，对纳粹德国来说，英美两国在同一时期也创造了一个小奇迹：他们打造了两支战略空中力量，这两支战略空中力量阻止了纳粹德国继续为其军队提供足够数量的精炼油品的努力。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石油精炼工业的崩溃是联合轰炸攻势的空袭的结果或者说效果，而理所当然地不是地面部队夺取了精炼石油产品所需的原油产地的结果。饶是如此，空军人员还必须记住，除了石油工业之外，1944年对德国工业的空袭只会减慢基本战争物资的生产，直到德国所有的工业部门都感受到了盟军空袭对运输业的灾难性影响为止。

位于德国施韦因富特的库格费舍尔（Kugelfischer）轴承工厂，在遭到美军轰炸机的毁灭性空袭后被炸成了一片废墟

　　在短短5个月的持续空袭中，盟军的联合轰炸攻势使纳粹德国的石油工业陷入了苟延残喘的状态。尽管德国人不顾一切地努力修复了轰炸造成的破坏，但由于缺少燃料，德国陆军和空军不得不愈发限制自身的行动。盟军持续的空袭遏止了德国石油工业的复苏，并令其继续下滑。如果不是因为冬天恶劣天气的到来并限制了盟军的轰炸，那么德国石油工业的崩溃很可能发生在1944年10月或11月，而不是1945年1月。对德国石油工业的空袭，再加上对德国运输系统的空袭，都给纳粹德国的石油工业造成了严重的破坏，这反过来又使德国的机械化军队失去了机动能力。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才使盟军的地面部队得以成功地对德国进行了军事占领。在为自己的这一贡献感到自豪的同时，空军人员也应该记住，德国石油工业的崩溃本身并不会赢得这场战争。相反，这是成功地执行了“卡萨布兰卡指令”所指派的任务的结果，我们今天应当将其视为一场击败纳粹德国的联合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