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226|回复: 0

[人世间] 监狱里,什么样的人可以不干活?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0-10-24 05:1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监狱里,什么样的人可以不干活?

 真是脸叔 苍衣社 2020-10-24

0A92120B-D782-4E70-AE28-91E0FAA5D603.jpeg
*【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实改编的故事
【暗察笔记】是苍衣社职业故事系列。这里汇集各行职业侠客,组成“暗察使”。每期一位暗察使讲述传奇职业故事,旨在开眼界、长见识。

大家好,我是脸叔。

看过监狱风云的朋友,应该对香港电影里的监狱有着很深的印象。今天,脸叔也给大家分享一个监狱故事。作者是我们的一位老朋友,他曾在苍衣社发过一篇狱警的故事。(点击阅读:有个东北狱警,因为没检查犯人内裤,被送进了监狱

监狱是一个比社会更纯粹的地方,里面的规则简单直接,冲突也更粗暴,犯人们在这个小江湖里挣扎,同时也等待着新生。

2018年6月,我因非法经营罪送往西北某监狱服刑,分配到4监区5号监舍。
监舍共有12名犯人,分住在6个架子床上。架子床是上下铺,下铺方便,是犯人们梦寐以求的黄金铺位,一般由老犯占据。我是新犯,不用说,被安排在上铺。
来到5号监舍第一天,我就遇到了麻烦。
监狱里,每个监区都设有积委会,积委会主任就像学生时代班里的班长。那天晚上,我抱着被褥,跟着4监区的积委会主任杜鹏波来到5号监舍。
杜鹏波对一个年轻的黑皮肤犯人说:“王管教交待,你们监舍有个空床,这个新犯就安排在你们5号监舍。”
黑皮肤犯人点头,另一名小个子犯人接过我的被褥,帮我铺好床铺。黑皮肤犯人对我说:“从明天起,轮到你值日。还是老规距,每个新犯值日一周。今天值日,就让蔡炜带你。”
我这才知道那个帮我收拾床铺的犯人叫蔡炜,他年龄不大,至多30出头。
和蔡炜熟悉后,他告诉我,刚才那个黑皮肤犯人叫何军,是5号监舍的号长,因轮奸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
我从看守所转到监狱时,只带了一条被子、一条褥子和几件衣服,洗漱用品、日用品一样都没带。我只好向蔡炜打听,怎样想办法搞到这些东西。
蔡炜说:“在监狱,只要有钱,没有搞不到的东西。你算找对人了,我就是搞这行的。”
我如实告诉他,自己刚进监狱,现在帐户还没办下来,暂时没钱买东西。蔡炜同意我先赊账,不过要带利息,监狱行情是一个月20%的利息,下个月还帐。
我满口答应。蔡炜从床下拉出一个柜子,柜子里琳瑯满目。我挑了一个牙缸、一把牙刷、一桶牙膏、一条毛巾、一块肥皂、两包洗衣粉,另外还赊了一条55元的红金龙香烟。
我燃起一支烟,美滋滋地吸了一口。在入监组呆了一个月,从来没有舒舒服服地吸过一次烟,每次总是吸别人撇下的烟屁股。
在监狱,香烟是一种侈奢品。因为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有烟就是爷,没烟就得装孙子。香烟是通行的人民币,有了香烟,什么东西都可以换。
这时侯,走廊里响起穿黄马甲夜哨的声音:收风了!收风了!王强,你没长耳朵?让你回号子,听见了没有?
在监狱每个监区都有“哨",他们穿着写有"监督"字样的黄马甲,拥有狱警授予的一定的权力。“哨"分白哨和夜哨:白哨负责白天车间卫门安全,上传下达,犯人出入登记;夜哨负责监舍夜间巡查,每15分钟巡查一次,必须在每个监舍打卡点打卡。
监区积委会和“哨"是监狱警察的左臂右膀,代行监狱警察的一部分权力,他们一般由十年以上长刑犯人或表现较好的犯人担任。犯人私下里称他们是“二干部",甚至戏称他们是“皇协军"。
收风后,5号监舍12名犯人已经站成两排,一个个神色严肃,抬头挺胸迎接值班警察的点名。附近几个监舍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点名声。
不一会儿,一名夜哨打开5号监舍的门,值班警察王管教举着点名册站在门口。
点名是监狱管理的一种手段,按规定监狱每天点名很多次,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点名,晚上收风后的最后一件事情也是查人数。
这个监狱以前曾经发生过一次越狱事件,就是因为值班警察清点人数时麻痹大意,让一名犯人趴在货车轮子横轴下逃出了监狱。尽管后来犯人抓到了,但值班警察关了一个月禁闭,给了个记大过处分。因此,每天点名和查人数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值班警察向来都很重视。
每个监舍都有一个花名册,每个犯人站立的位置和点名的次序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不得随意改动。那天活该我倒霉,号长让我站在东侧队列倒数第二位,我却跑错了位置,站在了西侧队列倒数第二位。
王管教点名时,发现我站错了位置,狠狠地训了我几句,我吓得一声都不敢吭,连忙调换到东侧正确的位置。不料,报数时,我由于紧张,又将8报成了7。
王管教火了,冲着号长说:“何军,你这号长是怎么当的?你们号子的人连数字都不会报?”
号长连连道歉,表示下不为例。
王管教走后,何军阴沉着脸,让我站在监舍门后,练习点名报数,从1报到100,报错一个数字,就得重来一遍。
那天晚上,我从9点钟开始,一直报到夜里12点钟,这才上床入睡。
监舍值日是件很啰嗦的事情,主要任务是抹桌子、拖地板、摆放牙缸、清洗尿桶。最要命的是,这些事情要在犯人离开监舍后几分钟内完成。
每天值班警察带领积委会主任和夜哨检查各号舍卫生,然后形成文字通报,张贴在车间公示栏内,凡卫生不达标的号舍,号长都要扣分。
我第一次值日,就让号长带了彩。当天卫生检查通报指出:5号监舍窗台上有烟灰,2号床上铺不整齐。我值日,扣5分;何军是号长,扣3分。
这天晚上,收工回来,何军很不高兴。他训斥我,说我总是闯祸,罚我值日一个月。本来5号监舍这个月有望成为标兵号舍,可以获得一次加餐机会,这回又泡汤了。
我心里很愧疚,扣分对我来讲无所谓,我是三年以下刑期不涉及减刑,问题是号长是长刑,扣分影响减刑,他跟着我带灾,就有点说不过去。好在号长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刚对我使过脸色,一转眼又忘了。
他丢给我一支烟,问我会不会下像棋,我说棋艺不高,略知一二。他很高兴,立即摆出棋子,热情的要跟我杀几盘。为了将功折罪,打发他高兴,我就陪他棋盘对弈。
说心里话,尽管我的棋艺不高,但号长的技术更差,连杀三盘,他输了两盘,最后一盘要不是我让他一步,他必输无疑。接着,又杀了两盘,他又输了。
号长很不服气,又拿出一副扑克,要跟我推“十点半",监狱里不许玩钱,他提议那就赢香烟。他作庄家,每次推牌,都比我多一两点,我的两盒烟很快就一支支地输完了。
我一咬牙,又从蔡炜手里赊了3盒美猴,结果不仅没翻本,而且3盒烟输了个精光。没办法,愿赌服输,我只好挂出了免战牌。
745D9542-BC88-4907-B791-D6B2B66AC7B7.jpeg
猴王香烟
夜里起床撒尿,经过何军床铺,我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这种味道很熟悉。再看看地上丢弃的几团卫生纸,我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号长在被窝里"抹管子"。
“抹管子“是监狱里的行话,就是男犯人自慰的一种别称。监狱里是清一色的男人,一年半载见不到一个女人,于是,“抹管子"成为男犯们生理发泄的唯一途径。
不知什么原因,一连几天,监区检查卫生,我们5号监舍都不合格。要么,是被子叠的不整齐;要么,是架子床中间有杂物;而有一次通报,除了蔡炜,号子11个人的内务均不达标。
每次收工回来,何军都骂骂咧咧,说有人欺负5号监舍。我隐隐约约地听蔡炜说,何军跟积委会主任杜鹏波有矛盾。以前,何军当过两年积委会主任,而杜鹏波则是二工组组长。两人因为产品质量问题,曾经干过仗。
不料,风水轮流转,当年的工组长升格为积委会主任,而积委会主任则降格为工组长,不得不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在我值日的这段时间,蔡炜替我操了不少心。牙缸没摆好,他又重新摆;地上有烟头,他连忙扫起来;甚至收风时我忘了拿尿桶,他都提醒我。
蔡炜犯的是故意伤害罪,刑期12年,余刑还有4年半。说起他的案子,我都替他喊冤。
蔡炜年幼时,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母亲留在家中照顾他和妹妹。一次,他偷偷从学校溜回家,从窗户缝隙看见村长张麻子正在侵犯母亲。母亲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蔡炜急了,捡了块砖头,使劲砸门。
张麻子害怕惊动邻居,打开门,将小蔡炜推翻在地,逃出了院子。
张麻子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村里的男人们大都在外打工,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或者妇女。孩子上学办证明、老人吃低保、困难户救济,每件事情都是张麻子说了算。
张麻子好色,为了让女人顺从自己,本来很小的一件事情,他总是推来推去。达到目的后,他才在申报材料上签字盖章。
那年春节,蔡炜的父亲打工回家,听到妻子的哭诉,不仅没找张麻子算帐,相反将蔡炜的母亲打了一顿。母亲又气又恨,跳了池塘。第二天早上,人们在池塘中发现了她的尸体,公安局派了几名警察调查之后,最终定为自杀。
不过,蔡炜是个烈性子,他知道母亲是被张麻子逼死的,辍学后,就去嵩山少林寺学艺。长大后,蔡炜回乡找张麻子复仇,在张麻子儿子的婚礼上,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
好在张麻子让他捅了一刀,只是刺断了肠子,在医院手术后,保住了性命。而他却因故意伤害罪判了12年徒刑。
蔡炜进来后,父亲很少来看他,给他帐上留下1000元后,就再没有音信。为了养活自己,蔡炜就用这1000元做本,加上每月少得可怜的劳动报酬,做起了小本生意。
监区每月购货一次,他就倾其所有,积压商品。大到香烟,小到零食,他样样都买。月底犯人们都没烟抽了,他手中的香烟就可以卖高价。一条60元的美猴,可以卖到100元;一条110元的磨砂猴,可以卖到200元。至于小食品和日用品,他都可以保证收取20%以上的利息。
这些年,他硬是靠着东倒西挪,日子倒也过得有声有色,曲指数来,在监区也算得上一个小“土豪"。
除了,何军对我也有挺关照,监狱有规定,下铺应当优先安排年老体弱的犯人,年轻力壮的犯人一般睡上铺。但是,在实际执行中,每个新犯不管年龄大小,身体强弱,一律睡上铺。没个三年两载,休想从上铺混到下铺。
在5号监舍,我的年龄最大,又戴了副玻璃瓶底一样厚的900度近视眼镜。按年龄和身体状况,我应当睡下铺,但是,我是新犯,不能坏了号子的规距。
3号下铺的老犯“二猛子"就要刑满释放,睡在上铺的几个老犯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下铺,但何军还是力排众议,将铺位给我争取了过来。
第二天,我在车间偷偷塞给他两盒美猴。他非常高兴地收下了,小声说:“不怕你笑话,我已经断烟好几天了,这两盒烟可救了我的命。”
凡是蹲过监狱的人,对积委会都不陌生。它是由犯人中产生的自我管理机构,一般由一名主任和两名副主任组成。主要职责是协助监区狱警管理犯人生产、生活、训练和纪律。积委会主任属脱产"干部",一般不用干活。
杜鹏波以前是二工组组长,前不久,原有的积委会主任刑满释放,监区指定他代理积委会主任职务。
杜鹏波长得尖嘴猴腮,又瘦又矮,心眼不好,喜欢整人。但是,由于业务熟练,技术过硬,他领导的二工组曾经创造过一天完成600双雪地靴的加工任务,深得监区“头块子"的信任。
犯人把监长"称作“头块子",有“头块子"的支持,杜鹏波有恃无恐,连监区警察都让他三分。
以前我们车间生产雪地靴,前不久更换了项目,开始生产蓝牙锂电池,产品主要出口日本、韩国和东南亚等国。公司老板是湖南人,由于南方各大厂子面临用工荒,他就将目光转移到了北方,看中了监狱廉价劳动力。
杜鹏波上任后,就将生产任务从过去每人每天生产3000块锂电池提高到4000块锂电池。蓝牙锂电池是新上项目,犯人必须从头学起,生产进度、产品质量自然大不如前。每天都有人完不成任务,现在又增加了1000块锂电池生产任务,犯人们一个个叫苦不迭。
何军、蔡炜和我是一个工组,工组是流水线生产,每个人负责一道工序。
由于我年龄偏大,身体不好,监区照顾我“摆盘"。所谓"摆盘",就是将加工好的锂电池摆在一个塑料盘子上,每块电池固定在一个格子里。这种锂电池很小,摆盘必须非常小心,两块锂电池一接触,稍不注意就会冒火,变成废品。
刚开始几天,锂电池报废率很高,公司老板极不满意,监区“头块子"给杜鹏波下令,让他督促各工组,限期整改,保证质量。
4FFFA076-0710-423C-9A98-D0A2DB7C392E.jpeg
服刑人员需要参加劳动
杜鹏波为了在“头块子"面前表功,想了一大堆主意。比如,犯人每天早出工晚收工,减少饭后休息时间,取消每天两次放烟时间(监区规定:犯人每天上午10点和下午4点在院子里各吸烟一次),对当日完不成坐产任务的实行晚上收工后集中学习,对连续完不成生产任务或产品质量不合格的犯人取消当月购货资格,不许拔打亲情电话。
何军手慢,这段时间经常完不成生产任务,每天晚上都要去2号监舍学习。每天收工后,一踏进5号监舍,他都要对杜鹏波大骂一通,他说杜鹏波公报私仇,欺负自己。
2号监舍是“严管号子",由积委会主任杜鹏波管理。犯人吵架,闹矛盾,或者小偷小摸,都要来2号监舍接受“教育",轻则罚站,重则吃耳光。尽管监区不许对犯人体罚,但积委会可不管这一套,背着警察,对犯事者该打就打,该骂就骂。犯人们怕杜鹏波报复,只好忍气吞声。
这天收工后,杜鹏波又通知何军去2号监舍学习。今天二工组几乎大半人都被通知参加学习,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又要加班学习,大家自然都很烦。
何军说:“今天没完成任务,是一工组的上一道工序半成品没供上,不能怪我们。”
杜鹏波说:“这我可不管,我只管没完成任务的人集中学习。”
何军说:“好吧,我找赵区长评理。”
这天是赵区长值夜班。何军找到值班室,将情况汇报给赵区长。赵区长说:“今天是特殊情况,不怪大家,晚上就不要学习了。”
监狱集中学习是一种惩罚,白天干活,晚上学习,身体差一点的早就累趴了。而所谓的学习,其实是组织犯人学习监规监纪、队列队型、练习报数。
杜鹏波已经将没完成生产任务的犯人组织起来,在2号监舍开始集中学习,赵区长将杜鹏波叫到值班室,命令他取消晚上学习,犯人全部解散。杜鹏波很不高兴,狠狠地瞪了何军一眼。
何军却扬起头,大模大样地走出值班室,冲着夜哨彭海峰说:“开门,我要回号子!”
不知什么原因,杜鹏波跟我们5号监舍杠上了劲。
监区打饭是积委会的一项权力,每天打饭,由各工组组长和各号舍号长轮流值日,给每个犯人打多打少、打稀打稠,全看掌勺人的心情。平日吃稀饭、面条无所谓,而周三、周六中午吃大米饭和猪肉混菜那就大有讲究。
打饭次序一般按号舍领餐,叫到哪个号舍,哪个号舍就站队打饭,其他号舍犯人只能规规距距地蹲在一边。杜鹏波的权力很大,他亲自掌勺,给犯人打菜。
我发现,别的号舍打菜,碗里的肉都特别多,而我们5号监舍,每个人的碗里只有孤零零的两块肥肉或者一块剔净了肉的骨头。这种情况一连发生了好几次,大家怕杜鹏波报复,不敢吭声,然而何军却不干了。
那天,杜鹏波给何军打了一勺菜,何军举着碗一动不动,杜鹏波只好又加了一勺菜。何军碗里的肉明显比我们多,但是何军并不买帐,他挑剔地看着杜鹏波,手一抖,将碗里的菜又倒进不锈钢菜桶里。
杜鹏波火了,将勺子往菜桶里一扔,气呼呼地说:“不打了,今天的菜不打了。”
何军没理他,拿起勺子,自顾自地往碗里舀了几勺菜,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到5号监舍就餐区域,将碗里的肉给号舍每个人分了两块。
他说,是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杜鹏波颜面扫地,气得站在菜桶前半天没吭声,王管教从值班室走出来,问怎么回事。杜鹏波这才有气无力地继续打饭。
在监狱,是讲究资历的地方,老犯和新犯的待遇有天壤之别。新犯就得有眼色,说话要有分寸,还要能忍。
何军跟杜鹏波都是同一批入监的,刑期都是10年以上,而且何军以前也当过积委会主任,比杜鹏波资历还老,自然不把杜鹏波放在眼里。
杜鹏波惹不过何军,就捡软柿子捏。比如,在5号监舍,我是新犯,没什么背景,他就指示我干这干哪。打扫卫生、搬运设备、抬饭打水这些出力的活一般都少不了我的份,而加分、吃奖励餐、分配香烟诸如此类的好事没一样轮到我。
前不久车间加装设备,休息两天,老犯们都在号舍打牌下棋,看电视睡懒觉,他却安排我们这些新犯去车间里打杂,而公布出工天数时,竟然只给我记了一天。我气愤不过,找他论理,他吼道:老子就这样记,不服气,去值班室告去!
我知道我不是杜鹏波的对手,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而蔡炜比我更惨,他本来和我在一个工组干活,因为跟何军关系铁,平日两个人伙吃伙喝,杜鹏波早就看不顺眼,他就跟刘区长打小报告,将蔡炜调到烤房干活。
有一次,烤房检测出十几盘废品电池,杜鹏波扯着蔡炜的衣领来到值班室,告诉值班警察说蔡炜不负责任,造成电池磨察起火,出了废品。明眼人都知道,锂电池加工要经过好几道工序,报废产品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很不好说,一口咬定是蔡炜的责任显然有欺人之嫌。
蔡炜虽然多方辩解,但杜鹏波一口咬定是蔡炜的责任。结果,蔡炜被罚站一天,扣了50分。
蔡炜罚站后没几天,又出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天,我正忙着干活,忽然看见值班室里乱成一团,只见王管教带着几个犯人冲出车间,从烤房里抬出一个犯人,急匆匆地跑出了监区大门。
这时侯,何军告诉我:蔡炜出事了,他的一只手卷进机器里,砸断了一根手指头,现在王管教带他去医院。据说断指头要动手术,也许会留下后遗症。
“都是杜鹏波害的!”何军恶狠狠地说,“要不是他,蔡炜就不会去烤房,蔡炜不去烤房,就不会出这挡子事。”
何军当过武警,人高马大,性格豪爽。入狱前,他本来还有十几天就要结婚,却因陪哥们泡妞关进了监狱。
夜里没事,何军给我讲起了他的故事。他初中毕业后,就在老家一所体校学习散打,曾经荣获全省青少年散打冠军。后来参军,被分配到南方某军事基地做了一名武警。
两年后,何军从部队退役,回到老家等待安置。一次,他驾车路过邻村,看见一位染着黄头发、穿一门户牛仔服的女孩蹲在一家院子门前玩手机。他停下车,探出脑袋说妹子,陪哥玩玩。
女孩抬起头,怒目而视:不要脸,你滚!
他哈哈一笑,开车离开了。
晚上,他和哥们二胖在网吧玩游戏时,又意外遇见了那位女孩,女孩恰好坐在他的邻坐,正用QQ跟女同学聊天。他让二胖偷偷查看到了女孩的帐号,然后加了女孩的QQ号码,发了条短信:妹子,陪哥玩玩。
女孩一惊,连忙从坐位上弹起来,四处张望,这才发现了他,极不友好地挖了他一眼。那天晚上,他们三个都没回家,在网吧泡了一夜。
第二天,二胖作东,他们去金丝大峡谷景区疯玩了一天。经过一天感情培养,女孩对何军不再反感,甚至还有些喜欢他。从女孩嘴里知道,她叫叶子,在附近技工学校上学。
过了几天,何军去邻村找叶子,他着叶子穿过长长的石板巷子,爬上了停在村口的面包车,何军加了把油门,一溜烟地驶出了村子。他带着女孩来到城里,住进了一家小宾馆。
叶子的父母急疯了,发动亲朋好友四处寻找女儿三天后,当他带着意犹未尽的叶子返回村子时,被叶子的父母和姐姐挡在了村口。
叶子的父亲很恼火,让他交待把女儿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叶子的母亲则哭天喊地,骂他败坏了他们家门风;叶子的姐夫则领着十几个汉子,手里操着家伙,闻讯匆匆赶来。
何军见事不妙,连忙给二胖打电话,让他前来增援。不一会儿,二胖驾驶东风卡车,带着三十多个人赶到。双方相互对峙,拔弩张弓,一触即发。
叶子的伯父年长,比较有经验。他站在人群中间说:有话好说,社会上只有说下来的事情,没有打下来的事情。
叶子的伯父问何军,是不是真心喜欢叶子,何军一口咬定喜欢,结果一场大战烟消云散。此后,何军与叶子以男女朋友相称,双方父母也互称亲家。
本以为生活将顺风顺水,然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将何军推入了万丈深渊。
那年春节,他的发小宏哥从东莞回老家过年。何军和小胖陪宏哥在酒店吃完饭,宏哥想找个小姐玩玩。那时侯,正值严打时期,许多发廊、KTV、洗脚房都已经关门。何军驾车在城里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女孩。
这时,车子经过一所中学,学生们正好下晚自习,一位个头高挑、身材苗条、留着扮肩长发的女孩夹着课本从他们车旁走过。宏哥忽然叫何军停车,车子还没有停稳,宏哥就跳下车,将女孩一把抱进车里。女孩拼命挣扎,但宏哥五大三粗,力气很大,女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宏哥指示何军将车开到郊外,在一片小树林里,宏哥强奸了女孩,小胖也对女孩下了手;轮到何军,看到趴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脱下外套盖在女孩身上,爬上车,一溜烟离开了。
第二天,宏哥和小胖先后被警察关进了局子。何军在城里表姑家躲了几天,最后在表姑陪同下去刑警大队投案自首。
经过法院审理,他们是共同犯罪,性质恶劣,宏哥判了无期,小胖判了20年,而他则判了15年。
刚入狱那年,叶子总来探视他,但何军劝叶子不要等他,叶子哭了一场,以后也就不再来探视。听说她后来嫁给了一位火锅店老板,生了个女儿,一家人过得很幸福。
何军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这幸福本该属于我的,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
在监狱,积委会主任享有一定的管理权力,犯人们私下里称他们“二干部"。
“二干部"是监区长眼里的红人,惹恼了“二干部"就惹恼了监区领导,自然没有好果子吃。而杜鹏波恰恰是刘区长的左臂右膀,保护杜鹏波就是保护监区的权威。
杜鹏波犯的是盗窃罪,犯人们称他“黄金大盗"。他从小没有父母,奶奶将他一手拉扯大。杜鹏波读了三年小学,就在村子里流浪,从捡垃圾开始,发展到小偷小摸,经常被人揍的鼻青脸肿。后来,他跟邻村一个小女孩做了朋友,为了维持两个人的花费,他经常撬门入室,盗窃财物。
十九岁那年,盗窃了一家黄金首饰店,偷走了价值70万元的黄金首饰。做案后,他给女朋友发了个短信,表示“事情已成",打算跟女朋友一起逃往深圳,隐名埋姓生活一辈子。
不料,恰巧就是这则短信暴露了他的行踪。几天后,警察在高速公路收费站将他截获,当时他正跟女朋友驾驶一辆保时捷往湖北方向逃蹿。结果,他判了十二年,女朋友判了五年。
在监区,杜鹏波算得上不折不扣的元老级人物。监区从开始给模具扎头发、磨水晶球、加工雪地靴,到现在生产锂电池,每个项目他都经历过。好在他头脑灵活,手脚麻利,技术过硬,每个项目他都能顺利完成任务,年年都被评为生产能手,刑期从十二年减到十年,又从十年减到八年,现在余刑还有一年零三个月。
杜鹏波本人也从一个普通车间犯人升任工组长、分管生产的积委会副主任,现在又成为主持车间全盘工作的积委会主任,成了监区除十个狱警之外的实权人物。
当然也有一些资历较长的犯人也不怕他,比如何军,何军跟杜鹏波一起入监、又是关中乡当、以前也曾在二监区当过积委会主任,因为知根知底,自然不把杜鹏波放在眼里。
过去杜鹏波无职无权,对何军还让三分,现在手中有了权力,当然就对何军不太礼貌。于是,何军就故意跟他做对,全监区犯人没一个人敢顶撞杜鹏波,唯独何军敢在众人面前跟他叫扳。
当然,杜鹏波也没少给何军穿小鞋,他经常在刘区长面前说三道四,害得何军许多好事都泡汤了。比如监区需要一个白哨,按资历应当轮到何军,刘区长征求杜鹏波意见时,杜鹏波当然不同意;又比如何军患偏头痛需要外出治疗,刘区长都同意了,杜鹏波却说何军是在装病,去监狱医防站买几颗药就行了。
对杜鹏波的一些过分行为,有的狱警们也看不惯,颇有微辞,而刘区长却说:监区每个月的生产任务都靠杜鹏波,杜鹏波大胆负责,让监区省了不少心。至于小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有了刘区长撑腰,杜鹏波慢慢变得有恃无恐,犯人们只好忍气吞声。
谢天谢地,蔡炜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断指勉强接上了。但断指虽然接上了,左手活动却很不方便,监区为了照顾他,安排他打扫卫生。
监区总共有三个保洁员,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谢,他犯的是私藏枪枝罪,判了三年;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张武,他犯的是寻衅滋事罪。这两个都是老猾头,看见值班干警在车间巡查,立即拿起扫帚清扫垃圾,干警一走,就扫帚一甩,偷偷躲在墙角打瞌睡。
蔡炜老实本分,加上是新手,自然要多背点亏。杜鹏波负责检查卫生,他故意找蔡炜的茬,只要地上有垃圾,就喊蔡炜打扫,从不喊老谢和张武。这还不算,车间的杂活重活也少不了他的份,比如抬桌子、搬设备、修电路,总是让蔡炜干。
有一次值班干警让杜鹏波找个人去花园除草,杜鹏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蔡炜。蔡炜顶着烈日,忙了一上午,错过了开饭时间,只好泡方便面吃。
他的断指落下了后遗症,干活又不方便。时间一长,蔡炜就不干了。那天,车间检修设备,所有犯人都在监舍里休息,蔡炜恰好感冒发烧,服完药躺在床上。这时侯车间里需要一个保洁员清扫垃圾,杜鹏波又找到蔡炜。蔡炜说自己不舒服,能不能换个人。
杜鹏波脸色一变:“你到底去不去?”
蔡炜央求道:“我浑身没力气,真的去不了。”
杜鹏波抓起蔡炜的被子,丢在地上。接着一把揪住蔡炜的衣领:“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这时侯,躺在床上看书的何军不高兴了,他跳下床,指着杜鹏波叫道:“放开他!”
杜鹏波霸道惯了,见有人干涉,自然怒火中烧:“滚一边去,没你的事!”
这事老子管定了!何军也不是吃素的,一拳砸在杜鹏波的脸上。杜鹏波大叫一声,一头向何军撞来。杜鹏波又瘦又矮,根本不是何军的对手,何军一脚将杜鹏波踢倒在地,来了个四蹄朝天。
五号监舍的经常被杜鹏波欺负,大家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看见何军动手教训他,感到很解气,没有一个人愿意拖架。
杜鹏波吃了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从地上爬起来,嚎叫着跑出了监舍。不一会儿,王管教和李警官带着手铐,拿着警棍闯了进来,给何军带上铐子,关进了值班室。杜鹏波被送进医防站,让毛驴子医生给他检查伤势。
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几名穿着黄马甲的白哨,在走廊上大呼小叫:“所有人全部回监室,不许在外走动。”
接着,刘区长、赵区长、张指导陆续来到了值班室,几个人紧急召开会议,研究处理意见。不一会儿,白哨刘庆军在走廊大喊:全体人犯,下楼在操场集合。
于是,一个个光头犯人从各个监舍里鱼贯而出,走过长长的走廊、沿着水泥楼梯来到楼下操场上,按照既定的位置列队站好。
王管教拿着警棍,铁青着脸,在队伍前排巡视了一遍,然后说:蹲下!于是,犯人们齐刷刷地蹲在地上,上百颗脑袋在骄阳下闪着光亮。
王管教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下面请赵区长宣布处理决定。”
赵区长黑着脸,拿着一份文件,开始宣布监区处理意见。大体意思是说何军不服从积委会管理,动手打人,给予扣除100分、关警备10日的处罚,杜鹏波的医药费由何军个人全额承担。接着,何军戴着手铐,在两名干警的看押下送到了警备室。
警备室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方,犯事的除了戴手铐脚镣,还要饿肚子,每顿饭的标配是一个黄金馍(玉米窝窝头)、一碗没有油水的白菜汤,你敢抗议,看管警备室的犯人就会揍得你鼻青脸肿。
从警备室出来,即使没掉一斤肉,也会扒掉一层皮。看来这回何军是在劫难逃了。
何军从警备室释放那天,恰逢星期六。监区改善生活,又是猪肉饨粉条子,外加雪白的大米饭。从1号监室开始,按监室轮流领餐,犯人们站好队,按次序领取自己的那一份饭。
犯人出钱统一改善伙食,每个人同样出十元钱,但是打在碗里的菜份量就不一样,有的是满满的一大碗,有的只有半碗。
轮到何军时,何军狠狠地瞪了杜鹏波一眼,伸长胳膊举着碗,把头拧到一边。
杜鹏波很不情愿地从铁皮饭桶里舀了一勺菜,倒进何军的碗里。何军看了一眼,然后哗啦一声将菜倒进铁皮桶里,又将空碗伸到杜鹏波面前;杜鹏波又舀了一勺菜,何军看也没看,又将菜倒进桶里,把碗伸给了杜鹏波。
杜鹏波火了,呯地一声将菜勺丢进铁皮桶里,冲着何军说:“不吃饭,滚一边去。”
何军也不甘示弱:“这饭是监狱供应的,不是你姓杜家里的。今天这饭老子吃定了,你给别人咋样打菜,你就得给老子咋样打菜!”
杜鹏波火了:“姓何的,你想干嘛,你再捣乱,老子就对你不客气了!”
何军嘿嘿一笑:“不客气又能怎样,老子大不了再进一回警备室,谁让我何军日子不好过他自己日子也别想好过!”
杜鹏波顺手抓起菜勺,舀了一勺热油汤,迎面向何军泼去。何军脑袋一偏,躲了过去,接着,举起手里的搪瓷碗就向杜鹏波脸上砸去。我站在何军身后,连忙抱住何军,将他拖到一边;站在杜鹏波身边协助打饭的一工组长周明帅也趁势将杜鹏波挡开了。
于是,何军和杜鹏波对骂起来,叫骂声惊动了值班的赵区长,他来到饭场,喝止住杜鹏波跟何军,然后将两人带到值班室。不用问,最后处理结果是:何军扰乱饭场秩序,在值班室门前罚站一天。
晚上收工时,何军是最后一个走进监舍的。因为一天没吃饭,何军脸色苍白,一言不发。我从柜子里取了块蛋糕,递给何军,何军挡开我的手,然后在自己的柜子里翻腾了一阵,便匆匆走出了监室。
不一会儿,楼道里传来一阵吵闹声,夹杂着一声又一声痛苦地嚎叫声,接着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有人大声喊:“快!把人送医防站!”
6号监室的强奸犯赵欣从5号监室门前跑过,他将脑袋探进门,冲着我们喊:“快去看看,何军用剪刀把杜鹏波捅了。”
我连忙冲出监室,只见赵区长带着几个犯人,抬着大声嚎叫的杜鹏波走了过来。杜鹏波浑身是血,疼得拼命挣扎;王管教、李警官则将何军按在地上,将胳膊拧在背后,正给他戴手铐。楼道上涌满了犯人,七嘴八舌,一片嘈杂声。
马警官在楼道喊道:“所有人犯,各回各的监室,楼道里不许站人。”接着,两名穿黄马甲的夜哨将犯人一个个赶进监舍,然后关上监舍的门。
这天夜里,值班室里灯火通明,下班的狱警们陆续回到工作岗位,在刘区长的主持下,召开紧急会议,研究突发事件处置意见。不久,主管监狱长、狱政科以及生卫科长也赶到监区值班室,将当时现场目睹的犯人一个个叫到值班室,调查案件经过。
2号监舍是案发现场,是第一个调查对象;5号监舍是何军私藏凶器的地方,是第二个调查对象。
我来到值班室时,监区几名干警严阵以待,他们询问我何军回到监舍带走了什么东西,我只好如实相告,然后,在调查笔录上签字按手印。
第二天,听李警官说:杜鹏波伤势很重,剪刀捅到了胃部,出血很多,今天转到了监外医院治疗;何军关在警备室,监狱正在给法院准备材料,打算给何军加刑。
一个月后,杜鹏波出院回到监区,为了照顾他,让他干起了车间后门白哨;而何军则被加刑三年,调整到了一监区。本来他的余刑仅剩一年,现在他又得在监狱渡过漫长的四年刑期。
一次,监狱举办打黑除恶动员会,全体犯人在操场集中参会,我偶尔碰到了何军,他瘦了,脾气也软了。他告诉我,现在一监区的岗位是绕线圈,争取每天按时完成生产任务,积极表现、多多减刑,希望早日出狱,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不久,我刑满出狱,就没有了何军的消息。
编辑 | 琳琅
—END—

作者 | 北斗星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4-4-23 07:54 PM , Processed in 0.081387 second(s), 17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