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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心声] 出柜一周,母亲带我参加同志聚会|全民故事计划 No.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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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11 08: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出柜一周,母亲带我参加同志聚会

 空空 全民故事计划 2020-11-11
饭桌上有一沓资料,我凑近一看,是关于同性恋科普的,应该是父亲悄悄在单位打印回来的。母亲神色木然,不看资料,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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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526个故事—


  

2017年6月的一个下午,我在W县第二医院心理科门外徘徊了许久,眼瞅着医生快下班,屋子里没病人之际,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穿着白大褂正在桌前整理病例的,是我妈的亲妹妹,我的亲小姨。

我是来向她出柜的。小姨说,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端倪。

那天下午,我将积压在心里的苦闷一泄而出。

从小,我对小女孩们喜欢的洋娃娃花裙子就不太兴趣。在家乡县城上初中时,我对女生们私下讨论的优秀男生嗤之以鼻,反而每次看到班里一个乖巧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生,心跳就会莫名加速。

初三,羊角辫女生报考了相邻Y市的一所知名高中,我也央求着父母允许我去参考。幸运的是,我俩都顺利考上了,不幸的是,读了半个月后,羊角辫女生不知道什么原因转学了。

郁闷一段时间后,这段无疾而终的懵懂“暗恋”很快被新鲜的中学生活冲淡。

高中伊始,我在学校里发现了几个“特别”的女孩。她们留着短发,穿着宽大的校服,跟男生称兄道弟,有的甚至有自己的“迷妹”。

高二上学期,我早恋了,对象是高三的学姐。

我们在校园艺术节筹备会上相识,因为共同排练COSPLAY节目频频接触。她开朗爱笑,落落大方,我们甜蜜又小心地相处着,这段开启我新世界大门的初恋,直到她远赴北方大学,因距离疏远而告终。

对于认知自己性取向的过程,许多同志经历了迷茫无助,甚至因自我否定而绝望至暗的时刻,我都没有,反而一路坦然。

我一直觉得,喜欢同性别的人,也许是一件私密的事,但绝不是一件羞耻的事。

过后几年,我又交往了两个女朋友。因为山高皇帝远且住校较少与家长交流,我的父母,从未对我的短发造型提出异议,反而认为这样更有利于学习,可以避免青春期男女早恋。

高考后,我继续在Y市念大学,毕业后选择回到家乡,考入事业单位工作。县城尽是熟人,我开始留长头发,有时候化上淡妆,加入女同事叽叽喳喳的八卦,一切都是为了不被旁人看穿,平静的生活也渐渐步入困局当中。

参加工作后,七大姑八大姨开始频繁出击给我介绍对象,而我一般都以照片不合眼缘为由拒绝。能看出来,父母,尤其是母亲,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这个问题上变得愈发敏感焦急,为了相亲不见面这事,我们时常发生争执。


人算不如天算,我终于掉进了一个“相亲”局。

我所在单位的部门领导与父亲相熟,某个周日,领导打电话叫我晚上一起吃饭,说师母好久没见我了,挂念我,我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到了餐厅才发现,包间里除了有几个笑盈盈的大人,还有一个男孩。

饭局很快结束,上司坚持让男生送我回家,我的拒绝软弱无力。男生看起来稳重彬彬有礼,跟我一样很喜欢旅行和美食,走着走着,或许话题太过放松,我仿佛忘了我们相见的目的,竟也打开了话匣子,两个人聊得还算投机。

母亲估计撺掇着父亲从我的上司那听到了男生对我还不错的反馈,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整日笑盈盈的,时不时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仿佛已经认定了这个男孩就是她未来的女婿。

看得出男生对我有好感,常常找我聊天,那段时间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心累,后悔自己那晚话太多。眼见着他们的期待越来越高,而我一时又想不到合适的方法言明这一切,不堪重负的我,终于踏进了小姨的诊室。

我的小姨是名心理医生。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她告诉我,不管是同性恋,双性恋,还是跨性别,这些都没有错,还给我科普了一些同性恋的知识。

在确认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只对女生有好感的情况下,小姨说,她很欣慰我能找到她倾诉,而不是做一些极端的事,但我最好不要贸然告诉母亲。因为母亲脾气急躁,而我的父亲性格平和,应该找适当的机会,先跟父亲好好谈谈,看看他的态度,再在合适的时机,联合父亲作母亲的工作。

末了,她说:“不管发生什么,小姨都是你的后盾,如果有什么情况,马上打电话给我。”

从那之后,男生再约我时,我都以各种理由拒绝。男生悻悻地离开,而母亲,彻底炸锅了。
 
 
两周后的一个晚上,我正在房间玩手机,母亲走进来,阴沉着脸问:“你是不是同性恋?”

我愣了。这是这么多年来,母亲第一次在我面前赤裸裸地说出这三个字。

我起身向厕所走去,短短一路上,眼泪竟不争气地一颗一颗往下掉。

小姨提出的“先联合父亲再攻下母亲”的想法被抛之脑后,慌乱的我,脑子里飞快闪过如果出柜,父母打我骂我,甚至把我赶出家门,断绝关系这类后果。

但是,日复一日活在虚假的面具下压抑到快爆炸,我太需要释放了。

在厕所里,我掏出手机给小姨发微信,眼泪蒙得几乎看不清手机屏幕。

“姨,我实在憋不住了要出柜。如果有什么事,我第一时间联系你。”

那晚,我和父母坐在沙发上,我把我从初中开始对女生有好感,到交往过几个女朋友,再到这些年受过的委屈,不安,一次次活在谎言中的压力全盘托出。

整个过程,我几度抽泣到说不出话。

而父亲母亲,就一直静静地听着,从他们脸上,我看不到任何表情。

讲完已到夜深,三个人相对无言。末了父亲说,都早点休息吧。

晚上,躺在床上的我竖起耳朵听了好久,一有风吹草动就紧张得不得了,但那晚,我也睡得很沉,也许,不管结果如何,我终于可以不用再撒谎了。

第二天醒来,想起昨晚的被迫“出柜”,感觉像做了一场梦。拿起手机,我惊讶地发现父母分别给我发了微信,发送时间已是深夜:

小馨,今晚听你发自内心的倾诉,看着你的眼泪,我很痛心。虽然我们家庭和睦,但一直以来,总感觉我们跟你内心隔着距离,你有什么心事,也不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你一直胃肠不太好,我在想,是不是你因为取向一事压力太大,长期心情不好,内心压抑郁闷所致。以后,希望你把我们当朋友一样坦诚沟通,有事情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们的乖女儿,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那个时刻,我惊喜又惊愕。

母亲向来脾气火爆,我头天躺在床上甚至想过,如果出柜的结果是她与我“同归于尽”,我该怎么收场?父亲脾性温和,在一个国企单位任领导职务,是一个思想传统的顾家男人。

他们这么快做出这样的回应,令我百感交集。

我赶紧告诉小姨。小姨却说:“这段时间你多观察下他们的态度,特别是你妈,毕竟你妈的脾气你知道的,可能是一下没缓过神来。”


早上,三个人又是默默无言。上班前,我鼓起勇气将一张写了QQ号码的纸条放在桌上,说:“爸妈,这是同志亲友会的QQ群,里面都是同志孩子的家长,可以跟他们聊聊天。”母亲眼皮都没抬,说:“不需要,拿走。”

同志亲友会社群,是几个月前我在网上搜索相关信息时发现并加入的。社群希望“通过吸纳同性恋者的父母、家人参与工作,改善同性恋人群生存环境,为同志群体争取平等权益。”

我丝毫没指望父母能参与亲友会的工作,只希望群里的其他家长能帮助他们宽宽心,早日渡过这初期最艰难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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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出柜交流公益群 | 作者图

中午,我正在单位吃午饭,QQ响起了提示音。是我的母亲,申请加入了同志亲友会QQ群。她并不知道我也在群里,一句句撕心裂肺的话让我的心抽痛。

“我的女儿怎么了,她那么听话那么乖巧,居然喜欢女生?”

“我好绝望,我觉得我的天都塌了!”

“是我跟她父亲没有尽到家长的责任,青春期让她远离父母去外地求学,缺乏沟通交流学坏了,我们是罪人啊!”

群里的同志家长们都是过来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宽慰起母亲来。母亲在倾述完我的生平经历,表达了她的心碎后,整个下午,都没再说一句话。

回到家,我看到饭桌上有一沓资料,凑近一看,是关于同性恋科普的,应该是父亲悄悄在单位打印回来的。母亲神色木然,不看资料,也不说话。

家里的气氛,平静且冷清。晚上睡觉前,憔悴的母亲终于对我开口:“你为什么会喜欢女生呢,是对女人身体感兴趣吗,妈妈也是女人,要不,你摸妈妈吧,妈妈对不起你。”

我心都碎了。要强爱面子的母亲,是怎样的心境,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瞬间,放弃的想法在我脑海里萌生。这条路很难,除了我自己,整个家庭需要承受的都是未知的巨大压力,是否自己真的太自私了。

可这个想法转瞬即逝。

我想起曾浏览过的网上一位较为著名的同志家长的博客,上面说道,出柜这件事,需要自己内心强大,行为温和而坚定。

说谎很难,要用无数新的谎言去圆上一个谎,像一个越陷越深的泥沼。面对最亲近的人,我宁可带着伤痛的真心关爱,也不想一辈子都活在虚伪的面具下。

之后两天,母亲整个人依旧魂不守舍。

好几个晚上,她一个人坐在阳台的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手机。我借着给她递水或是拿水果的间隙时偷瞄到,手机的界面大都停留在同志亲友会的群上。

有新进来的跟母亲一样的家长,哭诉着,咆哮着,绝望着。

每每这时,总有家长站出来,科普,安慰,打气,告诉他们,孩子都是好孩子,他们只是喜欢性别相同的人,他们做的不是坏事。

群里有几个特别活跃的阿姨,还会分享今天外出看到了什么花展,今天儿子带了男朋友回家,做了什么可口的饭菜,几言几语,给沉重的话题增添了几分轻松的色彩。

我逐渐明白,也许母亲没有爆发甚至责骂,是因为她觉得内疚。她把我是同志这件事,归结于她与父亲教育的失败,觉得是他们的错。

想到这,我感觉到后怕,母亲不该遭受这样的磨难。我开始尝试跟母亲聊天,聊我在单位的见闻,希望借此转移一下母亲的注意力。


出柜后的第七天,吃晚饭时,母亲突然说:“下周在Z市(所在的省会城市)有一个同志线下亲友会,你帮我报个名。”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答应。

那天,我跟母亲坐着动车,辗转来到同志线下亲友会举办的省城酒店。看得出,母亲不适且好奇,她不知道为什么上天偏偏选中自己的女儿是同志,肢体拘束又紧张。

而当母亲见到了那么多同志时,她又感到无比新奇,有男有女,各行各业。有的比母亲年纪小不了多少,已经在一起很多年;有的在国外结婚;有的仍是学生正在读书。

听他人分享时,母亲坐在我身边,她几近缩在椅子里,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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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亲友会活动现场 | 作者图

也许是资料记录需要,途中一个摄影师举起了单反,镜头并未对着我们,但母亲像触电似的,慌乱举起现场派发的小扇子遮住了脸。

分享快结束时,母亲悄悄地对我说:“待会儿你去问下那个摄影师拍下我们没,如果拍下了,拜托他千万不要外传。”

我看着母亲脸上的疲惫,心里阵痛。

我还注意到,一些默默坐在后排的家长,一言不发,脸色黯淡惆怅,旁边坐着的是他们满脸忐忑不安的子女。也许这些家长都是跟我的父母亲一样,刚得知子女的“秘密”不久。

石子投湖,完全打破了这些家庭的平静。

分享环节结束后,是线下亲友会的节目表演时间。节目不算隆重,但都充满温情。有男生自信地变装跳舞,有友情受邀出席的合唱团来唱歌。午饭是十个人围一桌,席间,我们又认识了来自美国的外教Dora和她的本地女朋友,以及来自另一个城市的女生情侣和她们的母亲,其中一个女生正在我读过的高中做老师。

跟她们交谈时,我看到母亲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晚间环节,是心理辅导人员解读同志恋情及家庭亲子关系。其中有一个环节,是孩子和家长搭肩,然后拥抱。抱着母亲时,我眼眶湿润,母亲的身躯瘦小,有些颤抖,眼里同样是泪光。想起来,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拥抱母亲了。

第二天返程前,母亲执意拉我去商场买了双价格不菲的凉鞋,她说:“女儿大了,要穿体面,生活遇到什么问题,一定多跟爸妈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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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买的凉鞋,已经穿得很旧 | 作者图

回家后的日子,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更长的缓冲还在以后。

前不久,母亲参加完单位工会活动回到家,我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失落和郁闷。

在我的再三追问下,母亲说,单位的叔叔阿姨都在问,说我啥时候结婚成家。

我有些懊恼:“这些人也真是闲得慌。就管好自己家的事不好吗。”

母亲叹了口气,说:“他们也是关心你。”

我不服气地撇撇嘴,表示自己的不赞同。

“他们闲聊,还说起最近很火的那个XXX明星,好像是同性恋。”

“那你怎么说的?”

“他们说同性恋完全不符合社会主流,是变态,我心里难受,没搭话。以后我少去参加这些活动,不然他们老会问起你。”

母亲转身走进房间,有些落寞无助,我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出柜后到现在,但凡遇到有人再给我介绍对象,母亲都会婉拒:“她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但我深知,这件事情对父母的打击依然很大,毕竟,“子女出柜,父母入柜”。


作者空空,普通职员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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