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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去巴基斯坦相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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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27 09: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去巴基斯坦相亲记

 讲故事的 不可思议编辑部 2020-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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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跨国相亲的现象逐渐增多。年过五十、从未出过国的李向东为了儿子的婚事,做起跨国婚介的生意,一次次冒险前往巴基斯坦,途中险象环生。作者岩砚采访李向东和数位当事人,记录下一幕幕荒诞往事。


现在,国家已经开始打击非法跨境婚介的行为。在此也提醒大家,不要轻易相信跨境婚介,以免受骗上当。



1


站在一望无际的棉花田中,55岁的李向东就像沙画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年轻时曾是村里顶尖农把式的他,因为久疏战阵,再无法适应高强度的劳作。
 
摘棉的工作要持续三个多月。手脚麻利的老把式一天能摘一百多公斤,三个月下来可以挣到两三万元。李向东腰不好,连跪带爬,一天只能摘五十公斤。他暗暗盘算,照这样下去,自己三个月恐怕只能挣七千多块钱。
 
曾几何时,李向东也是四邻八乡出了名的能人。他开过煤球厂,承包过果园,还投资过大棚,老早就盖起了小洋楼。巅峰时期,李向东的家资有数十万之巨。他私下盘算,凭借这份家底,给两个儿子操办完婚事,就可以光荣退休,好好享受晚年生活了。
 
人算不如天算,男女失衡的浪潮突然袭来。
 
李向东的大儿子相貌不佳,过去不务正业,尽管后期改邪归正,又有家境加持,但在婚恋大军中仍然处于不利位置。李向东到处托媒,在县城购置了一套楼房,又花十余万买了一辆轿车,外加十七万彩礼,终于搞定大儿子的婚事。
 
李向东一口气还没喘匀,半年之后,二儿子从高中辍学回家了。这时候,乡村上空正被适婚男青年的集体恐慌笼罩。在人口稠密的中原腹地,保守估计,每个村子的单身适婚男青年数量都至少有一二百人。
 
屋漏偏逢连阴雨,李向东的妻子因积年劳苦,再加上忧心儿子的婚事,竟然生了一场大病,花掉了家里仅剩的几万块钱。更棘手的是,李向东投资的吹塑作坊刚刚打开销路,就碰上了环保大检查,被迫停产。大儿子夜里偷着加工塑料袋,被人匿名举报,进了局子,最后花钱托人才捞出来。这么一来二去,家底是彻底空了,生意也陷进泥潭。
 
收入来源被彻底切断后,李向东不得不想办法挣钱。在与一个开货车的朋友商量过后,他决定踏上火车,去新疆摘棉花。
 
临行前,李向东嘱咐两个儿子照看好吹塑作坊。他相信环保检查是暂时的,熬过艰难的光景,还可以东山再起。
 
他背起铺盖卷,坐着破旧的货车到了市里的火车站,再乘慢车,经过两天两夜,到达新疆阿克苏,再转两趟车,终于抵达目的地——哈密的棉花田。
 
不到一星期,李向东的手被棉枝划了好几道口子。他后悔来摘棉花,可临阵脱逃不是他的本色。环保大检查仍在继续,吹塑作坊无法开业,回去也无法缓解眼下的困境,一番思想斗争后,他还是决定坚持下来。他甚至想好了理由:以后如果有人质疑自己为什么摘棉花挣那么少的钱,他就说自己挣了三万多,结果在回去的路上被偷了。现在只剩下这点面子,死活不能丢。
 
有一天歇工,李向东在棉田附近的长棚里认识了河南人老岳。
 
五十多岁的老岳憨厚朴实,跟李向东的精明干练形成鲜明对比,但在这片戈壁滩,拥有七八年摘棉花经历的他,更像是一个强者。在一个阴沉的傍晚,因为起风,收工比平时早一些。老岳把李向东叫到歇工的长棚,从兜里掏出一瓶白酒和半袋花生米,提议整点。
 
酒到半酣,老岳突然抹了抹脸,掉出两行浊泪,叹道:“老李,我不如你命好啊,你俩儿子,好歹有一个已经娶上媳妇了,我也俩儿子,都光棍在家,又不好好干,真是要我的命。”
 
李向东灌了一口酒,没有说话。他最不想听的就是儿子娶媳妇的事。或许老岳说得对,他的命还不算差,但他自己并不这么想,因为他跟老岳不同。老岳当了一辈子农民,早就认命了,可他不是,他折腾过,也风光过,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怎么可以认命?
 
李向东不想跟老岳再聊下去,准备起身走开。
 
“你先别走,跟你商量个事。”老岳一把攀住李向东的胳膊。
 
李向东感觉老岳的手在轻轻颤抖。
 
“啥事儿?”李向东又坐回到了原位。
 
老岳又喝了一杯,说:“老李,我看你是走闯过的人……帮我琢磨琢磨,十几万换个媳妇,靠不靠谱?”
 
李向东矍然而起:“你说啥?”他思维飞转,想到二十多年前,大量云贵地区的年轻姑娘被拐骗到自己家乡的事情。多年过去,这些被拐卖的姑娘多已经接受命运,在华北地区的农村嫁人生子。时代已经变化,这样荒唐的事情已不可能再重演。
 
李向东警觉地说:“老岳,娶不上媳妇都着急,违法犯罪咱可不能想。”
 
老岳用力摁瘪了一枚花生,叹道:“给儿子媳妇都娶不上,那还算啥老子?”
 
“牛角尖不能瞎钻,灌了这杯,早点睡吧。”
 
老岳猛灌了一口,呵呵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说:“问你也是瞎问,你也没到国外相过亲。我有个老乡专门跑这业务,只要交钱,他就能带着你孩子去国外相亲。”
 
李向东这才意识到,老岳指的是国外,“去哪个国外领?咋领?”他本来气定神闲,此刻的语气变得急躁不可耐。
 
“说是巴基斯坦、印尼,还有好几个,具体咱也记不住,反正都离新疆不远,我这次过来摘棉花,也是顺便探个路。”老岳说着,掏出一根烟,递给李向东。棉地禁止抽烟,但这两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灵魂已经被一股火引燃,必须马上倾吐发泄。
 
见过大世面的李向东捕捉到了这个话题潜藏的可图之利,猛砸了一口烟,问道:“你那个老乡……靠谱不?”
 
老岳见李向东有兴致,立刻来了精神:“靠谱!就我们村,已经有俩小伙子把媳妇领回来了,我去看了……外国人呗,长得跟咱家养的闺女肯定不一样,但模样还是挺周正的,个头也行。”
 
李向东沉思片刻,说道:“去国外领媳妇可不是闹着玩的,没路子没人可办不成,你那个老乡是不是有啥路子?”
 
“路子肯定有,要不人人都能干了!老李,你先别管啥路子,我就想给我家老大到国外相个亲,你给分析分析,这事能行不?”
 
李向东糊涂了,听老岳的语气,明明对那个“老乡”能否领回外国媳妇非常自信,怎么又谨慎兮兮地让一个异乡人分析这件事?随即,他明白了。像老岳这样的劳作半生的老农,十几万元可能就是他全部的积蓄了,一夕之间把几十年的积攒全部豪掷出去,可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老岳表面上是在向他咨询,但实际上,是在想办法说服自己。
 
“这事不好说,既然你那个老乡已经帮人领回媳妇了,大概也差不了……老岳,你有那个老乡的号码吧?帮老哥个忙,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想跟他联络联络。”
 
“你也想给孩子整个媳妇儿?”老岳脸上现出兴奋的神情:“老哥你是河北的,我是河南的,说远不远,说近可也不近,不是知根知底的,我就是打了电话,这事也不好说……”
 
李向东笑:“在我们老家,我也听说过去国外相亲的,但都是听人说,真事没见过,要是你那个老乡能给我搭上线,只要路子踏实,我也搞这个营生……你放心,只要这事做成了,老哥绝不会亏待你。”
 

李向东那句“绝不会亏待你”打动了老岳,对方随即答应牵线搭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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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供图:跨国婚介商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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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李向东与岳广兴在棉田附近进行了一次简短而友好的会面。
 
岳广兴正要动身去巴基斯坦,接到同乡老岳的电话,在哈密停留一天,前往棉田跟李向东见面。寒暄两句,岳广兴说:“这买卖靠嘴说是不行的,不下点本钱咋行,也是挣个辛苦钱。”
 
凭着多年的识人经验,李向东感觉到,眼前身材瘦小的男人跟自己是同类。
 
“多了不行,老哥哥十几二十万倒是凑合拿得出来,老弟你给合计合计。咱们都是庄稼地里出来的,钱袋子拴在里脊骨上,啥都得考虑清楚对不对?”

李向东心想,钱说得少了显得没有诚意,说得多了又有胡吹大气的嫌疑,二十万不多不少,大买卖不够,小买卖有余,应该是最合适的数目。其实他现在连两万块钱都拿不出来了,但是富贵险中求,如果这个营生能搞定,自己马上通过民间小利贷款筹钱,正所谓人不发狠,咋得发财?
 
岳广兴笑了几声,转而递给李向东一根烟,说道:“老哥一看就是倒腾过的人,中国几千万光棍,只要肯下本,这买卖还有做不成的?”当下把整个流程说了一遍,但只字不提边境中介和异国联系人——除非李向东肯亲自跟着走一趟。
 
岳广兴和李向东,两个生于黄河两侧的高龄村汉,学着城里人的样子,用力握手。茫茫戈壁,灿灿棉田,粘稠的夕阳下,两个人的眼珠子都变成血红色。
 
四个月后,李向东帮邻村青年冯某领回一个巴基斯坦姑娘,震惊乡野。
 
与岳广兴会面的当天,李向东就辞了棉田的工作,兴奋地赶回老家筹备出国事宜。按岳广兴的说法,去探路可以用旅游签证,但是真正做起中介之后就必须要用工作签证,否则出了事“那边的中介”概不负责。
 
在拿到护照的第二天,李向东就给岳广兴打了电话。
 
“广兴,我这边手续全了,啥时候能跟你去趟国外?”
 
“我过两个月就得去一趟,你能带个人不?”
 
“带人?带啥人?”
 
“我这边一个小伙子本来说定了,结果前几天去县里提车,他妈的没本驾驶,出车祸死了,你要能领一个,中介费咱老哥俩平分,正好你也探探路。”
 
“能,能,能!你等我消息!”
 
挂掉电话,李向东如堕梦中。他说出“能”的时候,脑子根本没转,完全出于对金钱渴望的原始本能。回过神来,暗暗窃喜。当晚,他买了半只烤鸭,唤来两个儿子,浮了一大白,道:“你们俩狗日的听着,有你爹在,这个家绝对倒不了!”
 
为了走可持续发展道路,李向东给潜在客户定了几条标准:家中有新房、上面有爹娘、不超三十岁、身体要健康。这里面玄机满满:家中有新房,说明经济条件还行,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家中有爹娘,出了事有担待;不超三十岁,路上容易控制,且成功率高;身体要健康,出去一趟风餐饮露,如果有病难保不会出岔子,如果病情严重,巴籍姑娘嫁过来守活寡,不仅害人害已,还影响坚挺的中巴友谊,因此决不可为。
 
按照四大标准,李向东很快锁定了四十多个家庭,并一一登门拜访,最后成功说服了老冯。
 
年过六旬的老冯也是个具有冒险精神的人,他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三都已经结婚生子,二儿子由于常年在南方打工错过了最佳时机,时年30岁。在中原腹地的农村,30岁是男性的一个婚姻大坎儿,如果解决不了单身问题,就会无情地跌进婚恋大军的第二梯队。
 
按照岳广兴提供的市场行情,李向东开出十六万的定价,告诉老冯,这是自己的第一个订单,能不能成不知道,不成只能退十万,办成了老冯再加一万。
 

老冯一口答应了李向东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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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一次出国,虽然有岳广兴照拂,李向东还是不免心惊肉跳,但他还是极力表现得相当淡定,因为只有这样,身边的小冯才会心安。李向东心想,只有成功打响第一炮,才能顺利打开市场,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按照岳广兴的要求,李向东先付了十四万的中介费,用以安排各种花销,剩余尾款事成之后再结,这叫做推心置腹。
 
小冯抱着一个上锁的小皮包,里面装着村委会和镇派出所开的单身证明,各类证件,以及八千元现金。从未出过国的他一路上心神不定,不停地向李向东发问。李向东则顺势把问题抛给岳广兴,抓住一切机会打探细节。
 
这趟始于河南的行程,要途径陕西、宁夏、甘肃、新疆四省区,最快也要两天两夜。到达喀什后,要休整一到两天,再驶入恐怖的喀喇昆仑公路,经过喀喇昆仑山脉、帕米尔高原、喜马拉雅山脉,穿过红其拉甫口岸(中巴边境),一直到伊斯兰堡,最后才到大名鼎鼎的拉合尔,与等候多时的跨国中介汇合。双方约定好风险和可能出现的后果,直到确定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达成一致后,再往不同的方向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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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供图:跨国相亲途中 >

经过两天一夜的辗转波折,一行人终于踏入喀什地界。小伙子们就像一群逆水洄游的鲑鱼,在云波沙浪的掩护下悄遁向前,只为顺利求偶。
 
再过了将近两天,,经过好几个路检,一行人到达中巴边境红其拉甫,其间有安检人员抽查健康证,给李向东吓出一身冷汗,好在有惊无险。
 
岳广兴告诉李向东,健康证不是必须要查的项目,但还是要准备的,运气好的时候安检不严,可以蒙混过去,要是运气不好,就只能打道回府。
 
到拉合尔是在一天以后。在这个可能是南亚贫富差距最大的城市,李向东终于见到心中已经幻想了几千万遍的终极中介:一个常驻巴基斯坦的中国商人。商人简单聊了几句,就爽快地和李向东交换联系方式,给他讲解细节和注意事项。
 
岳广兴也给李向东交了底,包括联系谁办理护照签证,联系谁打点行程,联系谁搞定食宿等。一条跨国婚恋的链条在李向东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这时,岳广兴接了一个神秘的电话,转头对李向东说:“这几天会有人带咱们去另外一个地方相亲,这次运气不错,不用担心。”
 
李向东心生警觉:“怎么说运气不错?”
 
岳广兴摆摆手,示意李向东借一步说话,低声道:“这里不大太平,你没看饭店门口都是拿枪的警察?有时候小伙子条件差点,咱们就得去偏远的地方相亲,不多几个心眼是会吃亏的,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回不去就扯淡了。”
 
李向东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不过,事情还是进展顺利。一行人并没有等待太长时间,就有当地人领着前往最终目的地——位于拉合尔西北萨戈达的一个村庄。一路上除了在拉合尔的贫民区遭到一群人妖勒索表演费以外,并没有多余阻拦。
 
同行的翻译称,在伊斯兰堡和拉合尔的贫民窟里,寄居着大量人妖,他们大概是产生了精神畸变,无法忍受男儿身,又没钱做变性手术,挥刀自宫,最终成为社会的边缘人。
 
在萨戈达附近的集市上,小伙子们和五个巴基斯坦女孩分别进行了简单的相亲仪式。小伙子们首先给女孩们送上预先准备好的智能手机,然后通过翻译软件进行基本交流。
 
巴籍女孩没有什么自主选择权,一般由陪同的父亲或者舅舅定下婚约,然后回家待嫁。此行的小伙子们相貌还可以,出手比较阔绰,再经过中介美化,给女孩们的家属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当场就敲定婚事。
 
李向东留神观察,他看到中介拿出了好多张中国大城市的照片给女孩的家属看,照片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闪耀着天堂一样的光芒,很快就引逗得朴实的巴籍乡民开怀大笑。
 
李向东有些恍惚,但这种恍惚很快就被二儿子娶妻困难的沉重心情取代了。
 
定亲之后要举办简单的巴式婚礼,之后便把夫妻双方的所有证件交给中介,办理回国事宜。
 
二十天后,李向东和小冯回到家乡,小冯和巴籍姑娘的婚期很快定下,李向东收到六千元的谢媒礼。不到一周,岳广兴把此行的分成转给李向东,一万一千六百元。
 

李向东的跨国中介生意,算是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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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李义中的突然造访让李向东颇感意外。

 
李向东的爷爷和李义中的爷爷是亲兄弟,两家算是正经亲戚,可是早已多年没有来往,起因是一块地。22年前,村里重新规划责任田。为避免矛盾,村委先让各生产队派一个代表抓阄,然后生产队内部再以家庭为单位进行抓阄。
 
李向东和李义中同时抓到村南部的一片沃地,这片地哪都好,就是浇水不方便。引水的土渠靠近一片洼地,恰好和两家地界的田垄相交叉。李向东家的地在洼地的上游,不用担心浇地跑水的问题,李义中家的地在下游,如果跑水,将会损失惨重。
 
当年,土地还是金疙瘩般的存在。李义中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趁夜偷偷改了责任田的边界,强占李向东家将近半亩的土地。这样蹩脚的把戏自然瞒不过李向东,他马上找李义中理论。更可笑的事情出现了:李义中的老婆一口咬定是李向东记错了。
 
李向东顾念亲戚关系,找了街坊居中调处,李义中的老婆百口莫辩,竟又接着改口,说是老天爷帮他们改了地界,甚至赌咒发誓,说如果自己占了便宜就断子绝孙,发誓的时候面不改色。
 
经过多轮交涉,两家终于在村委会调解下勉强达成共识:各退一步,共同承担洼地带来的风险。这无疑是李义中的胜利。从此两家成了仇人,二十余年不相往来,甚至遗传给下一代。据说,李向东的大儿子偷着生产塑料袋被匿名举报的事就是李义中的儿子在捣鬼。
 
即便如此,李义中还是敲开李向东的门,因为断子绝孙的誓言正在成为现实。
 
李义中的儿子曾经叱咤校园内外,培养了一群小弟。奔入社会之后,由于游手好闲,手里又没有资源,很快跌到底层,小弟们吃不着肉,纷纷四散。在被几个社会蛇头暴虐之后,李义中的儿子只得屈服现实,以初中校友的身份投靠到一个蛇头门下,靠勒索民间摊贩为生,因此成为镇派出所的常客。
 
按村里的说法,李义中的儿子是个既没骨气又没本事的“狗货”。在资源有限的乡镇,狗货的命运是悲惨的,婚姻问题上显得尤为严重。李义中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把儿子的不争气归结于“命”。他老婆有一个更神奇的说法:儿子之所以会这样,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是天注定。别人家的孩子听话懂事是因为他们运气好,骨子里带着优秀。
 
改变家庭命运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了,但前提是,儿子要能娶上媳妇。
 
面对李义中,李向东夫妇尽管一腔怒火,还是拎了个小马扎放在李义中的面前。
 
“向东哥,咱知道不该过来……”李义中说着,掏出一条烟递到李向东面前说:“但是为了孩子,你看这……”
 
李向东瞥了一眼,那是一条黄鹤楼,在村里算是顶配的香烟,他示意老婆接下,挪坐到李义中对面的沙发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说:“这事不好说,我是去国外领了两次媳妇,但那些小伙子……是吧!你也清楚这情况,还用我说明白?”
 
李义中低声道:“咱知道这情况,咱家没什么钱,孩子又是个狗货,只怕领不回外国媳妇……这才找向东哥想想办法,你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了,啥事能难倒?”
 
李向东的老婆冷冷地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钱你找什么办法?”
 
李义中的脸憋成深红色,双肩微微颤动,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低声说:“嫂子这个记仇哩。这些年我是对不起向东哥……咱们都半截子入土的人了,咋着也得给孩子把婚事操办了……”说着竟然流下泪来。
 
李向东心头一软,想要劝慰两句,刚要开口,想起李义中夫妇多年前的卑鄙行径,又咽了回去,“你们两口子做的啥事心里清楚,怨不着你嫂子记仇。”
 
李义中抬头和李向东对视了一眼,又像触电一样低下头去,低声道:“向东哥,咱们两家毕竟还是亲戚,难道还能代代结仇?你帮侄子整个媳妇,我们两口子感恩戴德,下半辈子对你和嫂子上敬上待。”
 
这番话说动了李向东。在他的心中,其实是盼望着两家能够和解的,他们毕竟是亲戚,又是街坊,闹了这么多年,根本就是两败俱伤。他很快做出决定:趁着这机会,答应李义中,化解两家的仇怨。但是依然要表现得不动声色,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单就事情本身,他还是希望从李义中身上捞一笔。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挡你了,但你得给我交个实底,你最多能出多少?”李向东语气不快不慢,却带有一种凌厉的气势。人在强弱有别的时候会自动完成角色转换,摸爬滚打多年的李向东,这种转换信手拈来。
 
不等李义中答话,李向东的老婆嚷道:“你要是赔本赚吆喝,这营生干脆停了干净!”
 
李义中不停地搓手,沉默半晌,说:“砸锅卖铁,我能拿二十万!”
 
李向东轻笑道:“二十万……我说实话吧,如果是好小伙子,去外国领个媳妇,这钱花不完,但是咱家孩子就不一样了。”他话里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这事我可以办,二是办这个事二十万不够。
 
李义中慌忙说:“这好说,这好说!你说差多少,我去借!”
 
李向东假装犹豫很久,说:“你们两口子也没什么正经营生,背债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么着吧,你加三万,剩下的事我安排。”
 
李义中从马扎上蹿起来,对李向东夫妇千恩万谢。
 
对于李向东,李义中不过是一笔送上门的买卖,一只待宰的羔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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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出国前一天夜里,李德虎喝得不省人事,被平时以兄弟相称的混混们掏光口袋,然后扔到路边。烧烤摊的老板给李义中打电话,让他过来领儿子。
 
敲定出国日期后,李德虎大喜过望。他以去县城买行头为由向父母要了两千块钱,立刻召集曾经的小弟们撸串喝酒,要重温曾经当大哥的快意。
 
酒过三巡,李德虎一脚踩着高凳,歪着脑袋大声宣布自己即将要去国外相亲的消息,并大力称赞外国娘们儿是如何温顺貌美、善解人意,甚至还宣布领回媳妇后的造人计划。小弟们连声起哄,放肆的调笑声自烧烤摊向四面八方扩散,迅速被黑暗稀释掉。
 
他们被困在烟熏火燎的囚牢里,以为自己征服了全世界。
 
夜里,李义中两口子把李德虎架到床上,相对叹息。对这个狗货儿子,他们已经麻木,唯一在乎的,是儿子能在凌晨出发前恢复清醒。李向东提前约定好出发时间,不得迟误。李德虎没有置办行头,李义中的老婆只好连夜给他熨好几件稍微拿得出手的衣服。
 
然而李德虎还是晚了。
 
原本约定凌晨5:00出发,李德虎直到5:20仍在呼呼大睡。李向东气急败坏地给李义中打了好几个电话。李义中强制拉儿子起床,他老婆却不停阻挠:“孩子喝多了,再让他睡会儿!”
 
等到李德虎昏昏沉沉地被李义中拖到李向东的面前,已经接近5:50分。这次出国牵扯河北、河南、甘肃三个地方的跨国中介,要先乘货车到邯郸,经安阳转到卫辉,会合河南中介后转车到洛阳,上G30高速,行进1400公里到达青海,在海北藏族自治州和提前到达的甘肃中介再度会合,稍作休整,再经315国道,穿行3000多公里到喀什,最后和边境中介会合,确认手续,再分批入境,在费萨拉巴德或者拉合尔跟跨国中介会合,正式开始相亲之旅。
 
从出发到入境,整个行程差不多要七天,每一个环节都必须按时推进,否则不仅影响信誉,还可能使整个行程泡汤,李向东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何况货车是河南的中介提前雇好的,只要耽误时间,司机就要加钱。
 
“他妈的,说好了五点上车,还想不想去领媳妇了!”李向东忍不住冲着李义中父子破口大骂。
 
货车司机也骂道:“我到哪儿都是人等车,没他妈见过车等人的!”
 
李义中忙不迭递烟,不停地道歉,他儿子却突然暴怒,指着李向东大骂:“老子他妈的掏了钱,就是等你们伺候的,再骂一句,我他妈弄死你!”
 
李德虎嘴里骂着,挥拳往李向东身上招呼,却因脚步虚浮,被李向东一脚踹在心窝上,摔倒在地,痛得大声呻吟。
 
“他妈的狗货!当你是个人才收你的钱,不收你的钱,谁他妈管你!”李向东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
 
李义中大声不敢吭一下,麻利地搀起儿子,把他塞进货车后厢,以近乎哀求的语气低声嘱咐:“你一定得听你向东伯的,领不回媳妇,你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李德虎怂了,他向来欺软怕硬,李向东的愤怒一下子镇住了他。
 
车里已经有好几个同乡青年在等待。他们都是四邻八乡的大龄青年,名声不坏,只不过性格木讷、相貌平平,差不多已经被媒人们抛弃了,只得寄希望于异国之行解决终身大事。
 
原本计划一天内到达卫辉转车,但路上遇到了雷阵雨,只得临时歇宿。
 
歇宿当夜,李德虎企图拉着同房间的小伙子去附近的发廊嫖娼,在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竟然勒索钱财,结果被闻声而来的李向东揍了一顿。
 
李向东后悔答应李义中请求,尽管有利可图,但风险也太大,万一李德虎在路上惹出什么祸,那就没有办法收场了。不过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上。
 
一天后,司机突然开口加价一千,理由是李向东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出发,致使战线拉长,提升了消耗成本。李向东几番沟通,价格降到七百块。后来他照搬司机的理由,强迫李德虎掏了这个钱。
 
去巴基斯坦本来可以从乌鲁木齐坐飞机的,由于业务量剧增,机票难订,跨国中介不再提供接机服务,转而改走陆路。众人要先在喀什歇一天脚,然后去边境的库什塔尔干,再跟别的省的中介组团坐车,上喀喇昆仑公路,跟边境中介汇合,再往境外进发。
 
这是李向东第一次带这么多青年出国相亲,也是第一次走这条全新的漫长道路,开始就遇到这么多状况,他隐隐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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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供图:筹备婚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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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7 09: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6
 
到达巴基斯塔的那个下午,阳光如炙,将众人烤得头昏脑涨。来自三个省的求亲队伍虽然不大,但荷尔蒙的气息就像一枚引爆的核弹,扩散百里开外。跨国中介亲自出面迎接,并安排相关事宜。
 
李向东注意到,这次出面的跨国中介不是他之前接触过的中国商人。同行的岳广兴悄悄告诉李向东,之前那个中国商人并不是真正“管事”的,他只不过是眼前这个中介的小弟。眼前这个中介,很可能也不是真正“管事”的,这里边相当复杂,谁也说不清楚。
 
李向东突然有种被玩弄的感觉,他暗暗痛骂自己怎么这么糊涂,还没搞清楚对方的来路,就在老家搞那么大阵仗,现在骑虎难下,只能任人宰割。他甚至怀疑之前的成功都是套路,就像黑赌场里的庄家吸引赌徒入彀前故意放利,等到赌徒把所有的身家都压上,再全盘通杀。
 
可他的惊惧和疑虑很快消失了,跨国中介在寒暄过后突然提出,每个小伙子加价五千。直接加价虽然很不道义,却释放出一个安全信号:在小利面前厚着脸皮坐地起价的,不大可能穷凶极恶,也不会有太深的城府。
 
跨国中介根据小伙子们的条件好坏提前做好了分组,他在费萨拉巴德的一个工地附近给一行人安排住处。这里的工程是由中国人承包的,项目部里面的生活设施五脏俱全,甚至还有专门的中国厨子做饭。跨国中介和边境中介比较“有办法”,竟然在这里租用了一整排房子作为国内相亲团的临时落脚点。
 
晚饭后,跨国中介通知条件最优越的一组小伙子次日前往萨戈达地区相亲,其余人待命。
 
李向东这一组,只剩下李德虎待命。
 
李向东担心李德虎惹事,就请求中介将其一并带上,但是中介很坚决地拒绝了。直到李向东承诺多付三千块钱的“观光费”,对方才勉强答应。李德虎愤愤不平,反复质问李向东为什么自家掏的钱最多,却不能最先去相亲,直到挨了李向东一顿痛骂才强自收敛。
 
相亲的流程跟之前一样,小伙子们送上崭新的手机,通过翻译软件交流。两个年轻人尬聊半天,其实谁也做不了主。姑娘的家人和冒充亲戚的中介的会谈才是事情成败的关键。
 
不过成功率也挺高的,大概得益于事前周密的部署和中介们神一般的临场发挥,不过这似乎属于商业机密的范畴,即便身处一线的李向东,也没能搞清楚这里面潜藏的细节。
 
小伙子们的相亲大体上比较顺利,首批“优质”农村青年成功脱单。新人们要先在巴基斯坦举办为期三天的婚礼,头两天在女方家举行,完成姑娘出嫁和婚约缔盟,最后一天在酒店举行,以男方的名义,基本上就是胡吃海塞。
 
眼瞅着同乡小伙全部和巴基斯坦姑娘敲定婚事,李德虎坐不住了,他向李向东摊牌,表达自己的迫切之意,然而得到的回复只有“等着”二字。李德虎越过李向东找跨国中介,对方连见面的机会也没给他。不过李德虎没有等太久,同行的小伙子们陆续办完婚礼后,他的春天终于来了。
 
条件最差的一组只有两个人:李德虎和来自甘肃的小曹。他们两个人要分别前往伊斯兰堡东部的乡村“碰运气”。
 
临行前夜,跨过中介领来一个姓张的翻译,并再次嘱咐相关细节。李向东之前跟这个翻译打过交道,乍见熟人,他顿觉安心不少。张翻译单刀直入:“讲清楚,这次咱们的目的地是一家农户,很多事情要提前交代下。”
 
李德虎笑:“咱们也是从农户里来的,就按规矩来呗,有啥可交代的?”
 
张翻译并不理会李德虎,“我就说一遍,巴基斯坦这里是一夫四妻制,那家农户有两个女儿,嫁给了同一个人,几个月前,丈夫被边境流弹打死了,所以现在才同意相亲远嫁中国……”
 
“我操!”李德虎不等张翻译说完,突然跳起:“说半天,他妈的是寡妇!老子也花了钱,凭什么领寡妇回去,不干了,退钱!”
 
李向东喝道:“先别嚷嚷,听张老师说完!”
 
张翻译面无表情,盯着李德虎说:“是21岁的寡妇,没生过孩子。”
 
李德虎骂:“管他妈多少岁,寡妇就是寡妇,老子不要!”
 
跨国中介突然冲上前扇了李德虎一耳光,嚷道:“不知好歹,再闹就他妈滚回去!”接着冲李向东吼道:“人是你带来的,这事你自己处理,一个小时后给我消息,不行就带人滚蛋!”说完带着张翻译摔门而去。
 
十分钟后,李向东找到跨国中介,递烟说:“那个狗货同意了,您两位明天多费心。”
 
“不是说退钱吗?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张翻译用手挡回李向东递过来的香烟,冷冷地问。
 
“这简单……”李向东再次把烟递过去,赔笑说:“我跟那狗货说,在老家就是娶30岁寡妇,你也得掏20万彩礼,掏不起彩礼,还不乖乖同意?狗货挑什么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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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供图:借宿的工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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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颠簸了六七个小时后,车子驶向一条狭窄弯曲的小路。两侧杂草丛生,极目而视,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间或有红砖裸露的房舍闯进绿幕中,这景象竟然跟中国北方的农村出奇的相似,只是气氛有些荒凉。
 
“这里跟咱们那都他妈一个样啊!”李德虎兴奋地大叫起来,小路虽然崎岖难行,但对于他来说,能脱单的就是康庄大道。
 
汽车像疾行的子弹,正冲靶心而去。
 
“待会儿谁也不能乱跑,这里靠近克什米尔,不太平。”沉默了一路的跨国中介突然说。听到这话,来自甘肃的中介老刘愣了,忙问:“这地方咋叫‘克死你儿子’?这么不吉利!”
 
李向东倒吸一口凉气,他来之前已让二儿子做足功课,知道克什米尔在印巴边境,是个连年冲突的地方,非常危险。他急问为何要到这种地方来。
 
张翻译说:“不用太担心,我们也是把丑话说在前头,这里实际上离克什米尔冲突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流弹飞不过来,注意点就行了。”
 
老刘忙问:“咋注意?”
 
张翻译嘴角一扬:“你看四周,这里原本是种玉米和高粱的,后来总有恐怖分子藏在庄稼里面开枪杀人,政府就下令不让种植高庄稼了,所以这里现在基本上没有恐怖分子……你们就跟着我们,不要到处乱跑就行了。”
 
李向东和老刘相对默然,来自甘肃的小曹低头不语,只有李德虎惊惶地问长问短,强制和小曹换了座位。两个小时前,为了靠窗观看外面的景色,李德虎才强迫小曹和自己换了座位。
 
在一个农户前,一个身穿白服、留着络腮胡子的巴籍中年男子接待了前来相亲的众人。张翻译和跨国中介让李向东等人在车里等待,然后二人下车去和巴铁沟通事宜。
 
巴铁和跨国中介热情的寒暄,一分钟之后,跨国中介和张翻译脸色同时沉下去,二人的声调同时提高,似是在不停地质问巴铁,而巴铁则不停地点头,摊开双手,做出无奈的表情。
 
隔了一会儿,张翻译返回车内,沉重地宣布:“这次来相亲的农户家,其中一个女儿已经出嫁,所以今天只有一个人能相亲,现在价格涨一万,你们两家商量下哪方退出,如果都不愿意退出,那就抓阄决定。”他接着补充:“这属于突发状况,相不成亲的,中介费退还,但要扣掉所有的路费和食宿,大概一万五。”
 
李德虎扯着嗓子大叫:“一万就一万,我今天必须要领到媳妇!”
 
李向东这次没有阻止李德虎发癫,他想自己的生意要紧,在紧要关头,放这条疯狗乱咬一气,说不定反而能办成事。
 
老刘领着小曹下车,去不远处商议。隔着车窗,李向东看到老刘和小曹分别点燃香烟,但过了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远处的麦浪轻轻浮动,仿佛一汪涌流,要把老刘和小曹吞进去,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了。
 
十几分钟后,老刘和小曹回来了,他们表示放弃。
 
小曹的家乡在甘肃武威某村,这个地区是男女失衡的重灾区。为这次异国之旅,小曹的父母除了遍借亲戚朋友,甚至还通过民间借贷的方式筹款,整个家庭已经严重透支。
 
此刻,一万块钱,几乎可以要了小曹父母的命。
 
在抽完两根烟之后,小曹宣布放弃。
 
李德虎喜不自胜,握着小曹的手一通乱摇:“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了!”
 
和李德虎相亲的姑娘相貌不差,只不过眉眼低垂,一脸憔悴。她对李德虎没有丝毫抗拒,却也没有过分的热情。张翻译根据音译,告诉李德虎,姑娘名字叫乌莎莎。
 
李德虎呵呵大笑:“又不他妈的当官儿,叫什么乌纱帽!”
 
通过翻译软件,李德虎问乌莎莎:“巴基斯坦是不是有部法律叫《破坏中巴友谊罪》?”
 
乌莎莎表示否认,并报以一个难得的苍白微笑。
 
李德虎不相信,又向张翻译求证,却换来一阵嘲笑。
 
“这种谣言也就是骗你们这些村里来的傻帽儿,稍微动动脑子,就算有这种法律,也应该叫《破坏巴中友谊罪》,真当巴基斯坦是我们的奴才啊!”张翻译乐呵呵说。
 
李德虎和乌莎莎的婚礼极为简陋,简直就是一种敷衍。
 
令李向东意外的是,李德虎竟然全程表现良好,在香果终摘之后,他像变了个人,异国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差点让他失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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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供图:跨国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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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7 09: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8
 
跨国中介和边境中介大概也想尽快了结这次业务,返程的时候竟然安排所有人坐飞机,但行程只限于回国,到了喀什,就要各走各的了。河南的岳广兴提前完成任务,已经顺利回家,只剩下李向东和老刘一行。
 
李向东按照岳广兴的指示,提前联系到一个在新疆走货的车队,但到出发的当天,却被告知车队因为一些不可抗力而无法到达喀什。他急忙给边境中介打电话,对方告诉他,可以先乘坐火车到乌鲁木齐,那里既可以转乘火车,也有专业的旅游车队。
 
于是,为了顺利回家,一行人要先北上一千多公里。
 
颠簸二十几个小时后,众人终于到达乌鲁木齐。悲催的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买不到去兰州的车票。徘徊半日后,李向东找到车站外面的黄牛购票,结果验票的时候被查出是假票,不仅没有走成,还被警察叫过去教育了一番,幸亏黄牛被抓,票资顺利追回,不至于损失惨重。
 
到了晚上,众人十分疲惫。巴基斯坦姑娘们看到乌鲁木齐的城市风景,在短暂兴奋后,便茫然挤在一起。在这个地方,李向东比这些巴基斯坦姑娘强不了多少,他有点心慌,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在附近寻了个偏僻的旅馆稍作安置。旅馆老板见到这么多外籍姑娘,偷偷报警,搞得众人来不及休息,就有警察上门盘查,一直折腾了半宿。
 
李向东和老刘私下商议,就算所有人成功买到火车票,座位或卧铺紧挨的几率也是无限接近于零,巴基斯坦姑娘们一旦离开视线,风险太大,最好的办法是就近租一辆大巴去兰州。
 
商议已定,李向东和老刘也顾不得休息,一边联系岳广兴和边境中介,一边外出打听。天亮之前,老刘灰头土脸回到旅馆,告诉李向东,已经联系到一辆大巴,只需要七百块钱,就能包车到兰州。
 
“出门在外,还是好人多啊!”老刘笑呵呵地说。
 
一小时后,李向东见到揽活的两个司机:一个约莫四十多岁,身材高大,一脸横肉,只是皮肤出奇的黝黑粗糙,仿佛被砂纸磨过;另一个看起来年轻些,身材精瘦,戴着眼镜,一双眸子不停闪动,露出狡猾的光芒。
 
多年走闯的经验让李向东对眼前的两个人产生本能的警觉,他问,一辆大巴车咋有两个司机?高个司机回答,路程太远,轮换开车不至于疲劳驾驶。理由倒是充分。权衡再三,李向东决定响应老刘的建议,租下这辆大巴,毕竟抓紧回乡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出发前,李向东自掏腰包,请所有人吃了顿中式“大餐”,意在安慰远行疲惫的巴基斯坦姑娘。安抚她们的情绪也是李向东工作的一部分,她们的情绪越稳定,出事的概率就越低。
 
出发半日之后,李向东突然发现,大巴车并没有走京新高速,而是折向东北方向,经阜康、吉木萨尔、木垒哈萨克、巴里坤哈萨克,再转向南行。
 
通过车外的路向牌,李向东得知,车辆正向着哈密的方向行进。他不解,明明可以走高速一条直线开赴兰州,为什么要兜一个大圈子?于是问司机为何不走高速。高个司机笑:“这段高速修路呢,现在通不了。”
 
“那走国道也成,咋净挑这些疙疙瘩瘩的小路走?”李向东有些不爽。
 
高个司机似乎不想理会李向东,冷笑一声后,不再说话。
 
矮个司机接口:“跟你们明说了吧,咱们这车是二手的,手续上有问题,跑大道怕被查,老乡这事还不懂?”
 
听了这话,李向东心里稍安,他在老家见过很多黑出租,手续也不全就上路了,都是为了挣俩钱,可以理解。
 
到达哈密的时候天色已晚,大巴停在一个民营加油站附近。
 
加油站后面有旅馆,是绝佳的落脚地。旅店老板和大巴司机颇熟,很快就引着众人安顿好房间。直到这时候,李向东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睡觉前,李向东和老刘到加油站前的小卖部买香烟。
 
“要是这次平妥,我看咱们就找那两个司机留个手机号码,下次还包他们的车,虽说慢了点,但也能省不少钱,关键是吃住都稳当,省事省心。”李向东指着不远处的大巴车发出感概。说完,他感觉大巴车轻轻颤抖了一下,只不过一瞬即逝,更像是幻觉。
 
老刘点了点头:“就是这车里有一股死牛味儿。”
 
李向东心头一震,一路上他的确闻到了一股怪怪的味道,有点腥,还有点像轮胎发热后散发出来的味道,他以为是零件破旧发出的味道,没在意,听老刘突然这么说,不由得心生怀疑,赶忙问:“咋说那味道是死牛?”
 
老刘说:“我干了十几年的杀牛把式,味道错不了,这车八成拉过牛肉,听说新疆这边出产牛肉……”
 
李向东低声说:“老刘,你帮我把望四周,我去大巴车那瞅瞅。”
 
听李向东语气严肃,老刘紧张起来,忙问:“老李,你要干啥?咱们一块儿挣钱,有啥事你可不能瞒我!”
 
李向东掐灭了烟,摆摆手,“没事儿,我就过去看看,出门在外,最好还是多个心眼儿,要不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不等老刘说话,从一侧慢慢绕过路灯的昏光,踅到大巴车的后面。
 
那股类似死牛的味道迅速冲进李向东的鼻腔,他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仔细分辨味道的强弱后,李向东确认源头是车体一侧的行李仓。行李仓是焊死的,粗糙的焊线就像一条醒目的伤疤,为破旧的车增添了一层伤痛。
 
李向东暗自嘀咕:“这个放箱子的车门看起来明明是好的,咋焊死了?”他把鼻子凑近,死牛的味道更加浓烈了。
 
突然间,车子又轻轻颤动了一下。这次颤动非常轻微,要不是李向东紧挨着车身,不可能发现这么微小的颤动。他想,难道放行李的地方藏着啥东西?壮着胆子钻进车底。
 
车底的情况让李向东感到意外,从外边看起来正常的一辆车,整个底盘竟然是改装过的,尤其行李仓的下方,原先的底盘被完全拿掉,取而代之的是由几块不同形状的钢板拼接成的一块凸起状的金属结构。
 
里面肯定藏着什么东西。
 
李向东害怕到了极点,他想到最坏的情况,本能地想赶紧走开,但好奇心紧紧缚住了他的思绪。隔了几秒后,他战战兢兢摸出手机,打开手电,往钢板边沿的缝隙里照去。
 
好几个牛头映入眼帘。这些牛头比李向东见过的耕牛明显大了一号,额宽耳小,眼阔嘴长,全部齐颈而断。更奇特的是牛角,黝黑发亮,扭曲环拧,就像一个个大麻花,一看就知是珍稀品种。牛头的旁边似乎躺着几只大鸟,模样看不真切,但能看出来它们还活着,尖利的鸟喙上缠着红色胶带。更深处似乎还有东西在蠕动,不过缝隙太小,看不清楚。
 
李向东的心脏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他反复在心里大喊:“这俩狗日的根本不是拉客的,他们是偷猎的!怪不得只收七百块钱,怪不得不肯走大道,原来狗日的是偷猎的!”
 
李向东不精通法律,但也清楚盗猎是要坐牢的。霎那间转过无数念头,偷猎者为什么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拉满一车人、为什么要安排食宿、高个子司机为什么总是看起来心神不定,似乎都有了答案。
 
很明显,偷猎者瞄上了同样心神不定的李向东一行人。经常在边境出没的偷猎者不可能不知道跨国婚介,这些婚介队伍,手续齐全,形象质朴,还带着远嫁而来的姑娘们,是罪恶勾当最好的掩护。
 
正在李向东惊慌失措的时候,他听到了老刘的说话声。
 
矮个子司机突然从加油站一侧拐了出来,他看到老刘,上前寒暄。老刘递烟的时候故意提高声调,给李向东发出预警。
 
李向东缓缓从汽车另一侧蹭了出去,绕到黑暗中,再从墙根绕到远处,往老刘的方向走去,他边走边提裤子,做出一副去墙根撒尿的样子。
 
矮个司机虽然表现得热情善谈,但眼神闪烁,时不时往大巴的方向瞄。简单聊了几句,李向东就示意老刘一块儿走开。就在李向东转身的时候,矮个司机突然指着李向东的身上问了一句:“你身上怎么这么多土?”
 
李向东笑:“刚去墙根儿撒尿,踩了个空,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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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7 09: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9
 
和偷猎犯同行可不是小事。李向东和老刘经过商议,决定连夜离开。
 
带着二十几个人离开不是容易的事。老刘建议先报警,等警察清理了危险再走,但这个建议马上被李向东拒绝了。
 
“绝不能现在报警!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啥情况都搞不清楚,一旦惊动了警察,再出什么事就由不得自己了,你没见这个旅馆的老板?明显跟那俩狗日的认识,有可能还是一路的……”
 
老刘拍着大腿说:“不行就这么着吧!我看那俩人也没歹意,他们也就是偷着逮几只畜生卖钱,还能对咱们干什么事?再说了,咱们人多,就算出了啥事也不用怕!”
 
李向东沉然道:“是这么个道理,但这毕竟是犯法,我是担心粘上了脏洗不掉……他们是偷猎的,手上八成有刀子和枪……”
 
二人纠结的时候,李向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李德虎打过来的。刚一接通,就听李德虎气急败坏地大叫:“你在哪儿?赶紧过来,老子不干了!”
 
李向东暗叫不好,顾不得逃不逃跑的问题,赶紧跑到李德虎的房间,却只有同乡的另一个小伙子在。李向东又打过去电话,这才知道,李德虎跑到了乌莎莎的房间。
 
各省中介有个相同的规矩,那就是回乡的路上不允许小伙子们跟外籍姑娘同宿,这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李向东赶到的时候,场面并没有自己预想的糟糕。两个巴基斯坦姑娘正互相靠着坐在床边,乌莎莎正在低头哭泣,另外一个姑娘表情平静,紧紧地握着乌莎莎的手,一言不发。李德虎蹲坐在地板上,不停地叫骂。
 
“出啥事了?”李向东强压住心头怒火,向李德虎发问。
 
“出啥事?他妈的老子不干了,她生不了孩子你知道吗!”
 
“你说啥?”
 
“我说她生不了孩子,他妈的!”
 
过了好一会儿,李向东终于弄清楚状况:李德虎一直在通过翻译软件跟乌莎莎聊天,通过聊天他得知,乌莎莎根本不是死了丈夫改嫁,而是因为无法生育而被夫家抛弃了。对于李德虎一家,去国外相亲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如果对方不能生育,也就失去了交易价值。
 
李向东意识到,自己被跨国中介摆了一道。
 
隔了半晌,李向东说:“先别急,我先找那边管事的人问一下。”
 
李德虎瞪圆了眼睛大叫:“还他妈问什么?告诉你,赶紧退钱,不行,还得赔我两万块钱!”
 
李向东飞起一巴掌把李德虎抡在地上,骂道:“他妈的狗货,连你老子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找人举报我家吹塑坊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还敢他妈跟我叫?再敢说赔钱,我他妈踹死你!”面对疯狗的撕咬,他也变成了一条疯狗。
 
李德虎浑身发抖,隔了半晌,才又喊:“反正这女的我不要了!”
 
李向东心乱如麻,不想再多费唇舌,直接把李德虎拖了出去。作为最底层的中介,他根本没有跨国中介的联系方式,给边境中介打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他听岳广兴说过,边境中介虽然都走“同一个关系”,但联络人每次都不一样,现在电话打不通,正印证了这点,说明这些中介其实也是打工的,真正主事的人是不可能露面的。
 
无奈之下,李向东只好去找老刘商议。
 
“老李,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我有个办法,就得看你同不同意了。”老刘说着,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表情。
 
李向东叹道:“有啥办法你就说吧,不过这事不好弄,我带的那个狗货,他还是我的亲戚哩。”
 
老刘低声说:“现在的情况,把那个女的送回国肯定是不可能了,只能在国内找人嫁了,我的意思是,要是你肯让四万块钱的价,我就去问问小曹,看他愿不愿意领回家去。”
 
李向东和老刘对视了一下。这个建议是可行的,因为李德虎和乌莎莎虽然举办了婚礼,但并没有在巴基斯坦办理结婚证,起因是跨国中介着急,只给乌莎莎办理了出国旅行的签证。李向东想,这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老刘这时提出让价四万无异于趁火打劫,但在重视传宗接待的农村,乌莎莎确实贬值了。老刘提出这个建议,实际上并没有给李向东考虑的余地,他只能答应,幸亏他在与李义中的谈判中漫天要价,这个窟窿倒是可以堵起。
 
在与老刘达成协议后,李向东出面让乌莎莎和小曹见了个面,提前把一切都说清楚。同时,他和李德虎也达成了协议:在回乡后由李义中出面说话,要么全额退款,要么作为下次领媳妇的预存资金。
 
折腾了半宿,李向东和老刘也已无力考虑偷猎犯的问题,他们约定好,一旦大巴车开到有出租车的地方,立刻下车。
 
早晨出发的时候,李德虎拍着小曹的肩膀,笑道:“恭喜兄弟,领回一个残次品!哈哈!哈哈!”
 
小曹面无表情地说:“不就是生不出孩子么,又不是什么大病,我们老家这种情况多了,花点钱都治好了,现在医学发达!”
 
李德虎目瞪口呆,但是为时已晚。
 
在大巴车从哈密市郊经过的时候,李向东看到了公交站牌、车辆和行人,他赶紧以上厕所为由,撺掇所有人下车,然后以和老乡会合为由,和偷猎者分道扬镳了。

五天后,李向东接到老刘的电话。
 
“老李,咱家上次给小曹办的那个事不赖,我有个想法。”
 
“说吧。”
 
“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外国媳妇到了咱们这能换人嫁,咱们干脆就雇一些精明点的帅小伙过去相亲,这样成功率也高,还省了带那些傻子过去,你想想你那个亲戚,咱实在说,要都是那样,咱们的买卖还做不做了!你说是吧?”
 
“那咱不成骗子了?这事我得想想。”
 
“这年头你还讲这个?我等你信,你不干我真找别人了!”
 
李义中接受了李向东的建议,没有要求退款,而是把之前付的钱当作再次相亲的投资。李德虎没有带回媳妇,在混混圈里一败涂地,沦为笑柄,他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连睡觉都穿着蹩脚的西服,天天盼着跟李向东再去一趟巴基斯坦。街坊们传出谣言,说他在巴基斯坦晒坏了脑子,成了神经病。
 
这次行程,刨去乌莎莎的差价和路上打车吃饭的各种花销,李向东领回四个巴基斯坦姑娘,净赚六万四千元,当然,不包括各家送上门的“谢媒礼”。
 
订单多得接不过来,老婆天天催他赶紧再次安排出国的事,不知怎的,李向东就是提不起劲。大儿子告诉他,环保检查还在继续,吹塑机长时间不开,有点生锈了。
 
“狗日的,真不让人活!”李向东骂完,拨通老刘的电话。



-END-

作者 | 岩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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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27 10: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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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9 10: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去巴基斯坦相亲记(二)

 讲故事的 不可思议编辑部 2021-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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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我们推送了长篇故事《去巴基斯坦相亲记》,读者反响热烈,问还有没有续篇。

作者岩砚再次采访文中的当事人,写下这篇续作。李向东和李义中两家的命运、跨国婚介生意的起伏,都将在这篇里得到解答。

再次提醒,国家已经开始打击非法跨境婚介的行为,不要轻易相信跨境婚介,以免受骗上当。


01

张国庆接过李向东递过来的纸,见上面写着“相亲免责书”。

“姐夫,这是啥?”

李向东微微侧头,拔高声调:“现在出去买媳妇的人多了,没个文书,你就是给钱,边境也不接茬,去银行存钱还得拿号哩,这是规矩,不让你加钱,签吧!”

张国庆一听不加钱,忙不迭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张国庆的老婆眉开眼笑地给李向东倒上热茶:“姐夫,咱家张祥的事,可就全靠你了,他跟着少强出去,说是拢媳妇儿,大半也是帮手,毕竟都是自家的生意……”

李向东“唔”了一声,将免责书随便一折揣进衣兜,说了句“我还有事”,起身便走。

回到家中,李向东把大儿子李少强叫到身边再次叮嘱了几句,又给边境中介打了电话,之后还在微信上给对方转了两千元的“照顾费”。在儿子正式接手跨国婚介这门生意之前,他要尽量做到能想到的全部。

老婆递过来一杯热水。李向东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响,他已渴得急了,但想到肾炎的痛苦,还是强忍住猛灌的冲动,轻轻啜了一口。

“不管别的咋样,这次好歹也得给张祥拢个媳妇回来,他们家……”不等老婆把话说完,李向东已经起身出门。他用半生起伏验证了一条乡村真理:绝不能让人情插手生意,否则肯定坏事。之前就是因为一念错差收了李义中的钱,这才背上李德虎这个祸胎,至今也没有完全甩脱。既已收了钱,人情无法回退,只能打起精神,走一步看一步了。

沿着村路往西,穿过果园,再向西北方向走一公里,是一处废弃的砖窑。乌青的裸地上面,在一圈不规则的铁丝围挡,里面堆积着小山一样的废铁。围挡四周遍布轻型卡车的车辙印,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

这是李向东入股的废铁收购厂。一年前他入股时,一吨废铁收购价还不到四百块,经过压缩制块后利润超过100%。

李向东几乎考虑到了所有风险:方圆二十公里内有很多废品收购站,但是大型废铁收购厂只有这一个;附近四个乡镇能叫得上名字的作坊就有上百个,废铁输出量惊人,不愁铁源;废铁厂紧挨省道,东抵国道,南通高速,走货方便。更重要的是,废铁厂的大股东是村支书的堂弟,手眼灵活,万事有担待。

评估后,李向东找到铁厂负责人,游说之下,正式入股。

本来李向东拿出五万就可以入股,但他却执意花了将近六万块钱买了一台金属压块机入股。表面上看起来,李向东不计得失诚意满满,实际上,他在这里耍了小小的把戏:如果现金入股,他日一旦因不可抗力倒闭,按照乡村合营的粗糙惯例,账外货品变卖,股东们清账分钱。

要是设备入股,因为设备是在入股前买的,买设备的钱又没有走公账,所以他完全可以自己拉走。像这种使用寿命在十年以上的金属压块机,即便折旧,也能收回两三万的本钱。这样做从道义上讲不通,却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风险,更何况,在如今的乡村法则里,道义早已什么都不是了。

废铁厂让李向东一扫多年的阴霾,再次成了四邻八乡的人上人,而李家的跨国婚恋业务更是经营得有声有色,让年近六十的李向东有了更高的追求。

就在他雄心勃勃的时候,身体却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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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9 10: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2

两年前,当甘肃中介老刘提出优质青年冒充相亲团的建议后,李向东是倾向于同意的。但河南中介岳广兴却告诉他,这个方法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因为入境和出境是要严格核对身份信息的,即便你带着俊小伙相亲成功,出境的时候也无法冒充,要是替身们是已婚人士,还将触犯法律,后患无穷。

边境中介也提醒李向东,巴基斯坦其实并不像国内宣传的那样,视中国人为恩公大人,那只是外交传说,到了那边,人家也未必高看你一眼。李向东这才意识到,自己距离真正专业的跨国中介还差得远。

受挫折的李向东马上提升工作强度,只要岳广兴有业务,他必跟着出国。他的业务越来越熟,家业也重现昔日辉煌,李向东甚至还把大儿子李少强培养成自己的助手,带着他一块儿出国历练。

订单多得接不过来,李向东心头却有一个大包袱卸不掉,那就是李德虎。

因为第一次出国的荒唐表现,李德虎上了跨国中介的黑名单。李义中夫妇隔三差五便上门催问二次出国相亲的日期,搅得李向东一家不得安生。

李向东曾试探着带李德虎出国,却遭到了甘肃中介老刘和河南中介岳广兴的强烈反对,他自己业务不精,不敢独自上路,只好搁置下来,转眼就过了一年。

到了次年开春,李义中再次找到李向东,不过这次却没有带老婆,而是带着儿子德虎。

“德虎,今年能不能娶上媳妇,就全靠你向东伯了。”李义中给儿子递过去一个眼神。

李德虎“噗”得一声吐掉嘴里的半截香烟,将手里的一箱饮料放到门边,笑呵呵说:“伯伯,以前的事儿啊咱就他妈的不说啦,下次你带人出国说啥也得捎上我!”

李向东经过一年多的经营,对去巴基斯坦相亲的诸多关节已经摸得八九不离十,其实正有此意,见李义中父子上门开口,心想你们愿意再给我送钱,那是求之不得,当下不露声色,沉着脸说:“不是我不应,出国不是咱一家的事,我得打点河南和甘肃的中介,人家嫌带着你这狗货麻烦,不同意,咱有啥办法?再等等吧!”

“老子他妈就不想等了!”李德虎往前迈了半步,愤怒地喊着,“那个……那他妈的乌纱帽,就那生不了孩子的寡妇……你记得不?现在都怀孕啦!她本来应该是我媳妇儿!”李德虎拿着手机在李向东面前使劲晃了晃。上次出国时,他加了小曹的微信,之后本来没有联系过,没想到最近突然收到小曹发来的消息。

小曹特意告诉德虎,乌莎莎经过简单治疗,目前已经怀孕,还不失时机地配了一张乌莎莎的孕照和一个狂笑的表情。德虎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当场就拨打语音电话跟小曹对骂,没想到小曹羞辱完就把他拉黑了。德虎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把父母扯到院子里臭骂了一顿,李义中没办法,只能再厚着老脸找李向东帮忙。

“你好好说话!”李义中拽住儿子的胳膊往回扯了一下,转而讨好李向东:“向东哥……你别跟这狗货一般见识,他这是想媳妇想哩,你看……”

李向东嗯了一声,缓缓说:“我也说清楚了,这不是咱一家的事,我出国也得靠着人家河南和甘肃的中介,人家不同意,你说这事咋办?”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就挑明了说,你要是肯再出五千块钱,我去跟人说说……”

“行!行!行!这好说!”李义中见事有转机,忙不迭同意,当场就跑回去取了五千块钱。

半个月后,李向东带着一支相亲队出发了,李德虎也在其中。此次出国,德虎表现得非常不错,一路上安分守己,甚至还主动帮李向东拎行李,让李向东大为感动,心想只要这个狗货开窍,哪怕只老实一个月,就可以把事办成。

就在李向东以为万事无虞的时候,还是出了岔子。

到达红其拉甫口岸时,恰好碰上防疫检查,没有健康证一概不得出境。由于之前吃过这个亏,所以中介们早已将健康证作为硬性要求。小伙子们纷纷拿出自己的健康证明,唯独李德虎偷懒没有办理。李向东出发前还特意提醒他去镇里开健康证明,德虎见上次出国没有用上健康证,以为这个东西无关紧要,拍着胸脯说已经办妥,没想到撞上了枪口。

李向东本想在喀什给李德虎补办健康证明,但边境中介不同意延期。他不愿因为李德虎一个人耽误整队的进度,只好包车把李德虎送到乌鲁木齐,让他买票回家。李德虎大吵大闹,最后被凶狠的边境中介胖揍一顿,终于认清现实,废然而归。

回家后,李德虎把自己关进屋里,迷上了网络赌博,起初赢了几万块钱,但很快开始狂输。他通过各种网贷软件借钱,滚利加息,不到一个月,竟然欠下七八十万的外债。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的李德虎连夜跑路,从此消失了。

没想到,这次相亲之旅成了李向东的告别演出。

他一回国就病倒了,起初是发烧,后来双腿肿了,连撒尿走路都成问题。去医院一查,原来患了严重的肾炎。这一来,出国的生意就必须要缓下来了。但是跨国链条变数极多,如果长期搁置,相当于主动退出,以后再想搭上这条线,那就千难万难了。婚介生意不能停,唯一的办法就是交给儿子李少强去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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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面对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叮嘱,李少强表面上唯唯应着,保证一切都按老爹的规矩来,然而心中却大不以为然。他认为父亲谨小慎微的操作早已过时,出门在外,还是得有点冒险精神,处处扮孙子,只能吃别人剩下的。

尽管百般不服气,李少强仍不敢在父亲面前稍露不满。自己虽然已经结婚,父亲仍是家里不容质疑的权威。

这是李少强第一次带人出国相亲,跟着父亲出国几次,他自信可以搞定一切。为了向老父表明决心,出发前半个月,李少强戒了酒,连好哥们儿家的满月酒都推掉了。

李少强有个短期人生目标:两年内,在县城最高档的小区“状元名邸”里安家。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需要挣快钱,跨国婚介生意无疑是最佳选择。因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出发前,李向东跟同行的河南中介岳广兴、甘肃中介老刘、边境中介和各路关卡的接头人联系过,并奉上了高额的“辛苦费”,就连包车司机也发了红包。破费点不要紧,确保儿子顺顺当当跑完这一趟生意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李少强能上道,以后不愁挣钱。

李向东的老婆数次吹风,计划让二儿子李少坤同行,“哥俩儿搭伴出国,相互也有照应,这是挣快钱,你可不能偏向老大!”

李向东坚执不允。他心里清楚,二儿子李少坤性格柔弱、耳根子软,真要出国,不仅帮不上忙,还会影响老大发挥。最重要的是,一门生意不能给两个儿子继承,这会给家庭埋下祸胎。眼下最要紧的,是给大儿子积攒家底,二儿子年纪还小,先放他历练历练,等过几年把废铁厂的营生交给他也就是了。

权衡利弊,李向东终于将二儿子出国的事强压了下来。

尽管李向东面面俱到,仍没有挡住所有的风险。老婆把张家的订金放到面前时,他几乎气个半死。出国相亲这事最忌牵扯人情,拿钱办事,丁卯分明,出了岔子才有担待,跟亲戚做生意,啰啰嗦嗦不说,还容易引发争论。

李向东急中生智,跑到张国庆家签了免责文书,一旦出事,这个东西就是推脱责任的最好证明,至于亲戚关系破不破裂,那就无关紧要了,只要有钱,上门的亲戚还怕少了?

按照边境中介规定的日期,李少强要提前两天出发,经107国道到石家庄高邑,接上两个相亲的小伙子,再经京港澳高速到河南南阳,在西峡县和商南县交界某配货站跟岳广兴会合,之后西行过陕西,跨行G40、G70、G30高速,经西安、宝鸡,到达天水市,稍作休整后再向南到牡丹镇,在那里和甘肃的中介老刘会合,之后折向西北,穿过甘肃全省,最后在喀什跟边境中介会合,再集中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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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G30高速-相亲路上

边境中介在收齐第二笔订金后,会安排相亲团队就近体检,这是最近才加上的规矩,如果没有健康证明,即便你顺利进入巴基斯坦境内,且相亲成功,也办不了离境手续。李德虎就是最好的反面例子。

这次出国之旅比较简单。在跨国中介的运作下,只要相亲团队不超过七个人,可以分批走航班到伊斯兰堡。岳广兴、李向东和老刘早已吃够陆行的苦,听说有这阳光政策,自然毫不犹豫地响应。

唯一麻烦的是,边境中介不肯变更会合地点,走航班就得从喀什回头,多走一千多公里的冤枉路到乌鲁木齐搭机,不过即便这样,也比险象环生的陆行好得多。至于多出来的成本,岳广兴他们早已想好了理由:以观光和边境政策的名义摊到相亲的光棍身上,不仅能补上多出来的成本,还可以趁机再敲一笔。

“这就叫做活猪上案,横切竖切都是他妈的肉。”

经过几年的经营,边境中介对岳广兴、李向东和老刘这个黄金组合已经比较信任,只要提前约好时间、银子到位,他们在安排上还是比较良心的,不仅每次出面不再刻意换人,会面的地点也长期固定了下来。但是跨国中介依旧表现得神秘兮兮,即便如岳广兴和李向东这种老油子,花了几年的功夫打探推敲,也瞧不出半点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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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随着飞机渐渐隐入云霄,李少强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倚窗而视,原本一望无际的戈壁、公路和建筑渐渐缩成了沙盘标本。再过片刻,城市边界、山脊河床也都成了明晰可变的线条。随着飞机穿云前行,原本纵横可见的线条也终于隐没不见,只剩下大团大团模糊的颜色。

这条线路,李少强已经跟着父亲走过好几遭,真正操作起来,才发现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加上表弟张祥,他此行总共带了六个青年出国相亲。除了张祥以外,几个青年都是李向东精心筛选出的,性格木讷、老实本分,为的就是降低李少强的管理难度。小伙子们起初表现得的确老实,但随着路程的拉长,胆怯渐渐就被好奇心啃掉了,等到上了飞机,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这个要临窗看景,那个要多吃一份机餐,张祥甚至跃跃欲试要找空姐合影。

李少强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搁在平时,早就挥拳打过去了,但此时却硬生生压抑住怒火,再过两天就可以和岳广兴、老刘会合了,一定不能出差错。此行毕竟肩负重大,不仅关乎他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更是未来家业所系,一时冲动不要紧,那“状元名邸”的房产证恐怕也要随风而逝了。

张祥笑嘻嘻地拍了拍李少强的肩膀:“哥,放心吧,咱兄弟俩一起出门,出不了事,我早打听过了,巴基斯坦那啊……”

“废什么话!”李少强狠狠瞪了一眼,“你是出来买老婆的,我可没花钱雇你干什么屁事!”

张祥不明白他为啥会突然翻脸,“大姨说了,让我一路上帮着哥……”

“滚!”李少强压着嗓子在张祥耳边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晚上九点多,飞机在伊斯兰堡降落。

伊斯兰堡国际机场虽然在南亚久负盛名,实际上规模非常小,只有上下两层外加一个登机口,跟中国省会城市的机场都相去甚远,乘客们办理完手续,步行出机场用不了两分钟。

跨国中介早已安排好了车辆接待,出面的是一个姓董的精瘦青年,看起来年龄跟李少强差不多,举手投足间却又显得非常老道。李少强轻车熟路,当下按规定先交给对方一笔现金,再把相亲青年们各种证件的复印件交给对方。张祥冷眼瞧着李少强,断定他和跨国中介之间有阴谋,自己当了冤大头。

跨国中介确认证件无误后,引着六个小伙子鱼贯上车。来自农村的小伙子们就像一团团可口的食物,被饿极了的铁皮野兽吞进肚里。

车辆驶出机场的时候,几辆载着耕牛的老式柴油货车从旁呼啸而过。堂堂首都马路,居然还能见到中国八九十年代的农业机械,这奇景一下子让相亲的小伙子们躁动起来。

李少强顺势带节奏:“看到了吧,巴基斯坦就是这么穷,姑娘们见了你们,还不猴急着跟你们回去结婚下崽儿?哈哈,哈哈!”小伙子们被引逗得心痒难搔,放肆大笑。张祥却板着脸,显得不以为然。

车要一直往东南开进二百多公里,穿过杰赫勒姆河、齐纳布河,在费萨拉巴德折转西南,再行驶将近三百公里,然后到达此次相亲的目的地——木尔坦,整个车程要七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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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木尔坦街头

行到半途的时候,张祥突然发问:“咱们什么时候办手机卡?还得给家里打电话。”

跨国中介看了李少强一眼,并不回答。

李少强说:“到了地方会有人安排,董老师只负责拉咱们过去,放心吧,都是咱熟人。”

张祥又问了几个问题,都被李少强不痛不痒的回答糊弄过去,问到最后,中介和李少强干脆不再答话,假装合眼睡去。

第二天早晨,车辆停在了木尔坦一个偌大的二层楼前,这座楼破败不堪,外墙却刷着新鲜的白漆,看起来像个碉堡。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姓刘的翻译,慈眉善目,谈吐得体。岳广兴站在翻译旁边,他于前一天到达这里,老刘的队伍仍在赶来的路上。

刘翻译介绍说,这个白楼原本是援建中巴经济走廊的技术人员的落脚地,自从苏库尔至木尔坦段高速公路竣工后,这里便暂时闲置下来,本来是特意留给下一阶段油气管道和通信网络项目的援巴技术人员住的,不知道跨国中介动用了什么关系,竟然在白楼使用的空档期,将其打造成相亲团的临时落脚点。

李少强听得心惊肉跳,忙问:“走狼?这路上还有狼吗?”

来巴基斯坦相亲的国内中介大部分是农村人,文化程度有限,刘翻译见得多了,也不感觉奇怪,当即简单解释了一下。李少强长吁一口气,心想还是有文化好,但转念又想,爹文化也不高,走南闯北也没见慌过,看来我还是缺历练。

相亲的小伙子们四人一组,被安排进一楼各个房间,像岳广兴、李少强、老刘这种国内中介则被安排进二楼的大厅。负责食宿的人强调纪律:除了外出相亲,活动范围仅限于白楼。

安顿好了相亲的农村青年,刘翻译将岳广兴三个中介带到楼顶,悄悄地说:“这里不比伊斯兰堡和拉合尔,街上面有很多拿枪的保安,大部分是外国商人在当地雇的,打死人是常事,警察不会管的,你们得看好自己带来的人。”说着往视线远处指了指。

木尔坦并不是什么大城市,放眼望去,成片的碉楼式建筑参差交错,灰白涂抹,红砖裸露。偶尔有几座宝顶式的宗教建筑,闪着耀眼的光芒,跟四周的粗糙形成强烈反差,仿佛破布上滚落的几粒珍珠。

岳广兴等人凭高扫视,果然看到不少拿枪的保安。

交代完要紧事后,刘翻译又嘱咐了一句:“白楼里面还有几家中介,不过他们的目的跟你们不一样,没事儿不要串门。”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岳广兴三人一时摸不到头脑:

“都是相亲,怎么目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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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两天以后,相亲陆续开始,地点定在巴基斯坦东部旁遮普省的小镇杜尼亚布尔。这个地方异常贫穷,毒品泛滥,遍布卖血的黑市,很多姑娘生不如死,普遍有远嫁的意愿,因此成功率极高。

岳广兴作为国内中介的第一联系人,自然享受优先特权。老刘资历较深,不客气地排了第二。李少强不爽,但听岳刘二人答应等他这队完事一起返程,也就不再说什么。岳广兴和老刘得了便宜,对李少强这个晚辈也格外上心,一有闲暇就传授经验。

岳广兴告诉李少强,在挑选姑娘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看对方的肚子,如果发现有刀痕或妊娠纹,马上提醒小伙子换人,因为如果女人生过孩子,很可能是被丈夫强迫出来相亲骗钱的,“咱们带来的这些光棍见到女的眼都绿了,要替他们把关,要是相中了已婚女人,不仅办不了离境手续,没准还得落个拐带人口,这不是闹着玩的!”

老刘也积极分享自己的实战心得。他告诉李少强,相亲过程并不重要,重点是看紧光棍们的裤裆。现在结婚出境是要提供双方的健康证明的。按照巴基斯坦的惯例,宗教大于政治,只要宗教结婚仪式结束,女方就可以贴身跟在自己的丈夫身边,男方也往往在这个时候把持不定。

国内出现过多个因相亲而染上艾滋病的例子,巴基斯坦医疗条件差,就算当场知道中招,也拿不到阻断药物,等到回国,已经错过阻断时机,万事皆休。因此,在体检结果出来之前,绝不能让男女同处一室。

这些都是前辈用血汗换来的秘籍,李少强仔细聆听,小心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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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落脚的地方

虽说已经入秋,这里的温度依旧高得吓人,小伙子们挤在狭窄的屋子里,唯一的消暑装置是一台老旧的台扇,原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一天停电七八次,几乎把人闷死。

两周之后,岳广兴和老岳相继完成任务,李少强的队伍终于迎来机会。

出发前一夜,岳广兴带着一个跨国中介找到李少强,告诉他相亲地点临时改成了木尔坦的一个酒店,让小伙子连夜准备好见面用的智能手机、戒指,还强迫小伙子们各拿出一万块钱连夜兑换了十万卢比。

张祥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见岳广兴趁火打劫,马上表达不爽:“十万卢比用得了一万块钱?当谁是傻逼呢?”

岳广兴假装没有听到。李少强瞪了张祥一眼,骂:“不是傻逼怎么讨不到媳妇儿?让你花钱是给你铺路,别他妈给脸不要脸!”相亲的小伙子们听了这话,都是尴尬又愤怒,但想自己此行最重要的是娶妻,受点委屈也就那样了。

张祥本来还想理论,看到李少强凶狠的模样,心里终究害怕,又想自己这个表哥当过多年的混混,真要是说崩了,动起手来也是自己吃亏,当即强压住了怒火。

准备妥当后,跨国中介将相亲队带到约定的酒店,交给李少强一沓巴籍姑娘的照片,让小伙子们提前挑选。

李少强拿着照片看了一遍,心中立时起疑。他在白楼里早见过岳广兴和老刘他们给同乡们相亲成功的姑娘,虽说美丑参差,一眼望去起码是少女模样。可是自己拿到的照片,一看便知是大龄女人,大家出的钱都一样,这时候却有了良贱之分,这可不是摆明了坑人?

李少强暗骂一句,给跨国中介点上烟,笑问:“哥,有没有年轻点的,我带的这几个都是壮小伙儿,老车套小牛,怕是拉起来不舒服,哈哈。” 

巴基斯坦女孩婚前大多数都没有身份证,即便有身份证的,出嫁前,身份证上填的监护人是父亲,结婚后还是要改成丈夫的名字,所以巴基斯坦姑娘的真实年龄,除了自己和父母以外,根本没人能说清,很多跨国中介利用这个漏洞,蒙骗万里求偶的农村青年。

跨国中介一脸不解:“这不是你们三家提前分配好的么?”

李少强恍然大悟,被岳广兴和老刘耍了。两个老东西一路上天花乱坠,真到关键节点,就开始玩弄心机,把年轻的挑走,留下一堆大龄的。可恨的是,岳广兴明明已经占尽便宜,竟然还通过兑换卢布捞差价。

李少强当时就想找岳广兴和老刘理论,但随即想到父亲的数次告诫,返程还得依靠这两个老东西,况且人家已经完成任务,真要撕破脸,他们甩手一走,自己孤身在外,被跨国中介卖了都不知道,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吃这个亏。

好在相亲比较顺利。四天以后,已有三个小伙子敲定了婚事,开始着手办理离境手续。但有一件事让李少强感到奇怪:他本来想让张祥第一个相亲,毕竟是亲戚,这也是出发前母亲一再嘱咐过的,没想到张祥却拒绝了这个提议,到了第三、第四天,仍然拒绝,只说:“让他们先去,我压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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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这天李少强刚回到白楼,就被岳广兴拉到了一旁。

“少强,那个瘦高个子、戴眼镜的小伙子跟你什么关系?”

李少强见岳广兴目光如电,不敢隐瞒:“我二姨家的小子,也是花了钱过来相亲的。”

“跟向东说了多少遍了,不能带亲戚,怎么就不听。”岳广兴极力压低声音,语气中的焦躁不耐却已表露无遗。

李少强忙问:“咋的叔?”

岳广兴叫上老刘,将李少强拉到二楼,给他说明了情况。原来他发现张祥这几天一直跟白楼里的其他中介私下往来,甚至已经有了一些现金交易。

张祥自从进入巴基斯坦境内后,始终对李少强的安排心存不满,认定自己被坑了,因此处处留心。等到了白楼,见岳广兴和老刘的进度每每先于李少强,心中的不满更是一日大过一日。他不敢找李少强当面理论,便想多搜集点对方昧钱的证据,以备回去后找李家讹诈,因此主动跟白楼里的其他中介接触。

这一接触不要紧,张祥意外发现对方的要价竟然只有十二三万,而且保证相亲的巴籍姑娘是处女之身。相比之下,李少强动辄十七八万起步的相亲费、姑娘年龄美丑全凭撞大运的服务简直什么都不是。他大喜过望,由此萌生了临时更换中介的想法。

张祥偷偷跟一个山东的中介达成了协议,他本来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跟李少强摊牌,到时候自己既领回了媳妇,又省下了几万块钱,不但可以在老家扬眉吐气,还能让老李家大折面子。

“你不是认钱不认人么?我让你挣不到钱还丢人!”

这番作为却没能瞒过老谋深算的岳广兴。

岳广兴告诉李少强,这些收费低的中介十有八九是骗钱的,他们大都跟巴基斯坦当地的华侨、妓院老板和牧师们相勾结,花钱买通当地人冒充相亲者。只要农村光棍儿上当,他们就会用各种套路绊住对方,一直拖到签证到期,再逼着人签一堆合同,补交各种手续费,等到反应过来,钱已经层层转手,你找大使馆也不好使。

岳广兴说,他曾亲眼见过一个专职搞跨国骗婚营生的黑中介,出面相亲的女人跟陪同相亲的所谓新娘的“哥哥”其实是夫妻,他们跟中介合伙,专骗那些农村青年。

老刘也提醒:“这些人可不是干正经事的,真要是惹上了,他们石头里也得榨出油来!”

李少强气得大脑一片空白,转身便去找张祥。岳广兴和老刘担心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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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啥也不用说了,我已经买到媳妇了,才花了十三万,你别费心了,记得回去退钱就行。”面对李少强的质问,张祥面露得意。他拿出一个精致的花边烫金硬纸片,在李少强面前轻轻晃了晃。纸片上稀稀疏疏印着曲里拐弯的文字,字后面隐隐可见一个蓝底旗,左下角有精致的金漆章子,右下角有几个签字。

李少强文化有限,但也认得“张祥”两个字,黑着脸问道:“这是他妈的什么东西?”

“宗教结婚证!”张祥手舞足蹈,“我也不打算瞒你,昨天晚上我就结婚了。”说着又拿出一张照片。李少强瞥了一眼,照片中是一个巴籍姑娘,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年纪,穿着深色长裙,相貌不坏,颇有风情,就是妆容太过浓了些,不像是先前见过的那种贫家女子。

“这是我媳妇,叫桑雅!”

张祥高兴地介绍自己的相亲过程,讲他如何被桑雅的父亲相中,如何去女方家定亲……他滔滔不绝地叙述着各种细节,显然对这次相亲满意到了极点。

李少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颇为踌躇。这货难道真的撞大运了?他自己都能娶上媳妇了,我这还在傻啦吧唧地排队……可是十三万……现在怎么可能有这么低的价格?

“我瞧瞧这结婚证。”岳广兴拿过张祥的结婚证,端详了片刻,对老刘说:“咱们都见过巴基斯坦的结婚证,不是这个样子,拿这个玩意儿,怕是回不了国。”老刘点了点头,没说话。

李少强对这些细节本来就不懂,当下也不花心思琢磨,只问张祥:“你哪来的十几万?”

张祥摆出不耐烦的表情:“跟我爹要的。”原来他已私下跟家里联系过了。

张国庆本来就是个爱占便宜的人,向来又对儿子的机智胆识颇为自负,听说能省几万块钱,又看到儿子发回来的儿媳照片,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马不停蹄从村里借了小利贷款打到儿子的卡上。

到了这时候,李少强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他只盼着自己带来的其他几个小伙子能老老实实按规矩走,保证利润才是最重要的。

“小张,你跟相亲的女子睡了没有?”在张祥转身离去的时候,老刘多嘴问了一句。

张祥嘿嘿一笑,没有说话,这显然是默认了。

当晚岳广兴特意请教了刘翻译,这才知道,巴基斯坦有两种结婚证:宗教结婚证和政府结婚证。如果在本国生活,又都是教徒,那么是没区别的,如果是跨国婚姻,宗教结婚证就成了废纸,因为大使馆根本不认可这些宗教缔盟协议,不会办理离境证明。

刘翻译还特别提醒:在巴基斯坦,受宗教和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婚姻其实并不严肃,很多夫妻只办理了宗教结婚证,男方稍不顺意,把证一毁就算是离了婚,这就导致很多巴籍女人在法律上还没结过婚,但在宗教层面,却糊里糊涂成了一文不值的寡妇。这些寡妇地位低下,大部分陷进社会底层,她们中的很多人被黑中介盯上,成了专职骗子,专坑远道而来的中国农村小伙。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比较清楚,张祥极有可能已经堕入对方的彀中。

李少强赶紧给父亲李向东打电话说明情况。李向东遥不及力,担心儿子冲动犯事,只强调说想办法把张祥弄回家,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李少强几次提醒张祥,却都碰了软钉子。一周以后,李少强的相亲队顺利完成任务,在确定张祥不再参加相亲后,跨国中介开始集中办理离境事宜。而这时候,白楼里已经很少看到张祥的身影。同屋的小伙子告诉李少强,张祥跟着山东的中介搬到别的地方,听说已经跟桑雅住到了一起。

两天以后,张祥回到了白楼,神色甚是委顿。李少强问他出了啥事,他什么也不说,只强调说一切顺利,待了半天,打了几个电话,便又出了门。

又过了几天,距离回国的日期越来越近。李少强找到张祥,问他到底什么打算。张祥一听李少强他们要走,这才紧张起来,对李少强讲了实话。

原来张祥和桑雅在木尔坦一个教堂结婚后,就在中介的安排下住进了桑雅的家。起初两天还挺好,两个人甚至发生了关系。随后,桑雅的父亲开始当着张祥的面殴打桑雅。

张祥通过手机翻译软件询问,这才知道桑雅的弟弟得了一种病,正在伊斯兰堡住院,需要一笔钱。张祥的彩礼压在中介那里,按照协议,要等二人回国之后才能付给桑雅的父亲,而桑雅的父亲要求收了钱才放女儿走,双方为此谈僵。

李少强听得上头,骂道:“夯货,你这就是遇上骗子!”

张祥不以为然:“桑雅跟我说过了,她爹就是爱打人,收到钱就没事了。”又说自己和桑雅签过婚前协议,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李少强更加心惊,他跟着父亲跑过几次跨国相亲,从没听说过什么婚前协议。

李少强要了协议,拿去请教刘翻译,才知道上面规定:男方提出离婚,必须要无条件赔偿一百万卢比(差不多合十万块人民币)。最麻烦的是,这个协议在巴基斯坦是受法律保护的,如果女方以此起诉,大使馆明知是骗局,也无法斡旋。

李少强赶紧去找张祥,想着趁女方那边没反应过来,赶紧把张祥带回国,却发现张祥已经离开,而且再也联系不上。

回国的前一天,张祥依然没有现身。李少强征求父亲的意见。李向东和岳广兴商量后告诉儿子:“你千万不要跑出去找他,先带其他人回来,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到了出发当天,接人的车已经停到白楼前面,还是不见张祥的身影。向来万事不在乎的李少强想到母亲的嘱托,急得流出眼泪。岳广兴催促起行,老刘帮着李少强安顿好了所有的小伙,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就是跟你回,八成身上也带了病了,走吧!”说罢,把他摁进了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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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9 10: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8

“李向东,我入你奶奶,你他妈的是人还是狗!”张国庆一听说李少强带人回国,却把自己的儿子扔在巴基斯坦,立刻上门讨要说法。

“有钱当狗也自在,没钱你活得还不如狗。”李向东语气平平淡淡,气势上却完全压住了张国庆。

“姨夫,可不是我不管,是张祥他自己……”李少强话没说完,就被父亲喝住。

李向东让儿子出去,转而问张国庆:“你们张家本事大得很,十二三万能拢回外国媳妇,这是你们父子俩自己拿的主意,来我这叫唤什么!

“今天不说别的,我总共收了你十九万,刨去往返食宿花销的两万块钱,剩下包括牧师费、手续费、保险等等……总共十七万今天退给你,别的事别找我了,咱们可是签过文书的!”说着,把装有十七万现金的鞋盒往前一推,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张国庆这才想起,自己曾在李向东的要求下签过一张“相亲免责书”,隐隐感觉上了大当,但既然已经签字,再闹下去也是白饶,况且李向东八面玲珑、财力雄厚,他老张家人少财稀,真要干起仗来,多半也得落个灰头土脸。

张国庆乘着盛怒而来,这时候盯着眼前的十七万块钱,反而冷静了下来:“你李向东的儿子都能回来,我儿子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回不来,到时候我们家人财两得,看你丢不丢人!”拎起鞋盒,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李家。

张国庆并没有等来儿子的喜讯。三个月转眼过去,张祥的旅行签证已经过期,却依然没有归国的讯息,电话早已联系不上。失魂落魄的张国庆夫妇去报了警,但因为人失落在国外,根本无法立案。县公安局录了张祥的个人信息,发给了大使馆,又过了半个多月,大使馆回复说巴基斯坦那边已经立案,但并没有调查进展。

至此,张祥彻底人间蒸发。

恨怒交加的张国庆把李向东告上法院,但拿不出实质证据,张祥去巴基斯坦又是办理的旅行签证,再加上有同行小伙子们的证言,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张国庆的老婆去李向东家哭闹,被李向东轰了出去,两家从此彻底决裂。

就在李向东为自己的机智窃喜的时候,儿子李少强突然被警察带走了。

原来,李少强为了凑足“状元名邸”的房款,竟然纠合几个混混在村北河道开了一个简易砂石厂,明目张胆挖取泄洪区的沙土贩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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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非法采砂

这个泄洪区地处偏僻、人烟稀少,东西两边跟旱河接壤,南北遍布耕地,虽然连接三个村庄,却不是任何一个村的公有财产。

李少强吃了没文化的亏,以为这土地既然不属于村委会,就是没人认领的荒地,却不知道私挖河道沙土是犯罪行为,等到反应过来时候,已经被戴上了手铐,判了九个月。这一来,不仅房款没有凑齐,跨国相亲挣来的钱倒是搭进去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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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9 10: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9

大儿子被派出所抓走之后,李向东受不了打击,再次病倒,住院以后,又查出了尿结石。

村里换届,新上任的村支书第一件事就是清点村里的公有资产,废铁厂作为公家用地,先前的租赁合同是时任村委会班子和村支书的堂弟私下签订的,没有经过公示,所以立时作废。命令一出,废铁厂马上陷入停摆。

李向东见苗头不对,连夜和二儿子拉走了金属压块机,挽回一些损失。好在年度分红在不久之前已经结清,总体而言,算是小赚一笔,但这跟儿子的入狱相比,已经算不得喜事。

李向东几番托人打点,才意识到破坏河道是重罪,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积极上缴非法所得,劝大儿子好好表现,争取宽大。好在李少强本来名声就不怎么样,之前因为偷偷开吹塑机已经进过局子,所以这次风波倒也没引发什么乡村舆论,对于一生好面子的李向东来说,不啻为一点安慰。

“看来这狗货还是烂泥扶不上墙,以后可得在老二身上多下点功夫。”

李向东心里盘算着,转念又想:“还好我多想了一步,早早给少强娶了媳妇,要是拖到现在,别人一打听家里有个犯人,就算儿媳妇肯进门,彩礼也得让人再脱一层皮。我们老李家可绝不能要外国媳妇。”

想到自己的机警,他又不禁得意。回想大半生的起伏,尽管多历挫折,但凭着韧性、胆识和眼光,到最后往往逢凶化吉。即便三年前,自己沦落到去新疆摘棉花,靠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还不是重振雄风?他李向东是谁?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人,是第一批盖起洋楼的农民,是别人眼里的治家模范,跟那些在土里刨食的土老帽是有本质区别的,所以眼下的困境根本不算什么。

想到这些,李向东又来了精神。就在他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后院又起火了。

大儿子入狱之后,李向东的老婆不知道怎么想的,怀疑自己的大儿媳要跟着别的男人跑,她越想越怕,为了杜绝这个隐患,竟然把孙子扣住了不放,不仅如此,连儿媳的电动车和手机也都抢了过来,婆媳之间终于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等到李向东气急败坏地赶到现场,自己的婆娘已经被儿媳揍得节节败退。街坊们挤了半个院子,表面上积极调处,实则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还有人举着手机狂拍。李向东的老婆一边还手,一边向街坊们控诉自己的儿媳是如何如何的浪荡,一边向丈夫大呼求援。难为她被揍之余,竟然还能保持伶俐的口才,一句句喊出去,就好像捉奸成功了一般。

李向东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当即喝止两人,等街坊们散去,关起门来,臭骂老婆一顿,还了大儿媳被扣的东西,又给了一万钱的“安慰金”,这才平息这场家庭内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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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9 10: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0

废铁厂停业还不到一个月,周围的车辙印已经被新的尘土覆盖,那只鲜活的大蜘蛛不见了,剩下中间光秃秃的一块,好像一个王八壳子。李向东从原先的客户那里得知,邻镇开了一家新的废铁厂,规模更大,后台更硬,这个营生算是走到了尽头。

李义中的登门让李向东颇感惊讶,如果不是对自己这个族弟非常熟悉,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人头发长过两寸,曲背弓腰,面黄目浊,就像大病初愈的老汉。

李向东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因为儿子德虎的事,发愁受困,以至于急速衰老。

李义中站在门口,胡乱地搓着手,从脏褶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往李向东的方向缓缓伸出,叹道:“向东哥,今天咱来……”

李向东的老婆抢着呛了一句:“少强进去啦,现在出不了国,就算能去,你家那狗货……”

李向东不等老婆说话便出言喝止,命令她回避,随即起身挡回李义中伸长的手臂,冷冷说:“义中,今天咱们就把事结了吧,德虎两次出国,上上下下花了有六万多,我也不跟你划四去五,算你六万,剩下十一万块钱,今天就退给你。”

李义中抬起头,脸上挂着惊慌的神情:“不……向东哥,咱不是这意思……”手臂使劲往前送了一下,手中的香烟碰到了李向东的袖口。

“义中,这要是换了别人,是一分钱都不退,我的脾气你明白。”李向东语气加重,心里暗骂,一家子不成事的狗货。李德虎是死是活都不清楚,还想着娶媳妇,这辈子我看都费劲。

李义中渐渐缩回手臂,低着头,半晌没说话,等他再次抬起头时,已经老泪纵横。

李向东看到这场面,心头不禁一软,想到李德虎的情况,心肠又是一硬,咳嗽了一声:“义中,你拿走剩下的钱,还点急债,日子总得还得往前拱,这就跟我去信用社。”说着转身去拎外套。

“向东哥……”李义中用力扯住李向东胳膊,顺势把香烟塞进他的口袋,又低下头去:“……我家那个狗货,我们两口子是指望不上了……那些追债的早晚把人逼死……害祖宗的,手机上咋能借那么多钱……谁都管不了……”他说话颠三倒四,李向东过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楚是咋回事。

李德虎不仅通过网上借贷筹集赌资,还从熟识的混混那里借了高利贷。德虎跑路之后,混混们隔三差五便趁夜去家里讨债,他们既有字据,进门便抢,几次三番下来,不仅榨干了李义中家仅有的存款和现金,更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拿了个遍,甚至连墙角废弃已久的柴油机也被拎走抵了赌债。李义中夫妇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想到去外地打工躲债这个办法。

饶是李向东见多识广,听到李义中的遭遇,也忍不住心怦怦狂跳。他是经常听到李义中家传来乱七八糟的吵闹声,但也没有想到,他们已经被追债的逼到了这个地步。

“向东哥……咱是这么想的,这钱你拿着花,就当我存的……这事就咱俩知道……”李义中搓了搓手,语气颇为气馁。

李向东哼了一声,当即明白李义中的真实想法,“他拿着钱,早晚也会被追债的抢了,放到我这,那就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想起李义中夫妇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又想起李德虎两次出国给自己添堵时的张狂,当场就想发作,但看着李义中老病可怜的样子,终究还是硬不起这个心肠。

“放我这可以……”李向东掏出香烟,抓过李义中的手臂,重重拍回他的手里,“……利息是一分钱也没有,以后你要从我这取,那得提前开口。”

“那肯定,那肯定!我就说,向东哥总不会放着咱不管……”李义中千恩万谢,不等李向东说更多的话,转身便走,害怕李向东变卦,一刻也不敢多待。

几天以后,李义中夫妇把责任田租给了乡里的中药种植户,然后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他们二十多年前狠占强骗的沃土,最终也没有带来富贵,算计到头一场空。

街坊们传出谣言,有的说李义中夫妇去了邻县蘑菇大棚打工,有的说两口子去了南方工地,也有的说他们被县里的混混抓了去,还有人说李德虎在南方被摘了器官扔到河里,李义中两口子要过去收尸……

李向东琢磨着,大儿子蹲局子这段时间,这个家还是要自己撑起来。他怀念着跨国相亲带来的可观收入,重新联系岳广兴。

岳广兴告诉他,因为去巴基斯坦相亲的人太多了,两边都开始骗,搞浑了原本的婚恋风气,巴铁们对来自中国的相亲队伍也渐渐失去了信任。更棘手的是,为了打击非法人口买卖的犯罪行为,驻巴中国大使馆发布声明,暂停中巴跨国结婚证明手续办理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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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驻巴使馆公告

“我这最近正联系人去尼泊尔相亲,那边查的不严,挣得也多,你要敢去,就算你一个!”岳广兴简单说了下情况,然而涉及关键节点的核心问题却一句也没露。李向东一下子想起了几年前,在哈密第一次见岳广兴的那个傍晚。

李向东让二儿子上网搜了一下,才知道尼泊尔在西藏的西边,也是个很穷的国家。他响应了岳广兴的提议,马上起身去医院看病。路过镇派出所时,他盘算着大儿子出狱的时间。

到时候就是夏天了,家里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呢。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ND-
作者 | 岩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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