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电单车的长沙劫

源济

共享电单车的长沙劫

Original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1-01-22

长沙市，美团共享电单车临时停放点。

摘要：从高空俯瞰，裸露的黄土上千沟万壑，犹如原野上的麦田。

2020年，长沙约有40万辆共享电单车被强制退市，出现大量临时堆放的“共享电单车坟场”，其中大多数投放市场的时间不到一年。

2018年起，独立摄影师吴国勇曾辗转中国20多个城市，寻找并拍摄了50多处共享单车坟场，作品《无处安放》在搜狐网首发，所呈现的“坟场”震撼景观引发了广泛传播和大众的讨论。此后几年里，他不时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线索——新生的“单车坟场”，其规模和数量都在逐渐下降，趋近消失，他的拍摄也逐渐接近尾声。

直到2020年底，“共享电单车坟场”出现，他再次拿起相机，前往长沙。

图、视频 | 吴国勇

文丨高心碧

编辑丨龚龙飞

“我没电了，我没电了。”

 

机械女声在吴国勇身边响起，重复四遍后，周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他循声望去，在这片蓝白相间的“坟场”中，共享电单车密密麻麻排列了几公里，不知其数量，难以辨别是哪里发出过这声微弱的呼救。

 

这是“哈啰”共享电单车的一个废弃车堆放点，位于长沙南站附近，不远处，“美团”和“青桔”也同样占有大块地盘。2020年，它们曾作为共享电单车“三巨头”，在长沙的核心商圈争抢市场，如今齐刷刷地站在郊区空地上，等待被拆解的命运。

“哈啰”共享电单车临时停放点。

共享电单车已投放市场多年，作为共享单车的补充，欲将“最后一公里”的短途出行需求延长至3—10公里。2019年4月，《电动自行车安全技术规范》正式实施后，合规生产的电单车数量猛增。据中国城市公共交通协会发布的《全国共享电单车行业发展报告》显示，目前全国已投放总量累计近500万辆。

 

由于共享电单车存在交通事故率高、火灾隐患突出等弊端，北上广等一线城市明确表示禁止投放，或限制其发展。屡屡碰壁后，单车出行企业将业务下沉至二、三线城市。

 

足球场大小的临时停放点，密密麻麻地停满了电单车。

蜿蜒小径是工人搬运车辆的通道。

2020年初，一场共享电单车“抢占长沙”的大战开始，投放速度最快曾达到一个月10万台。根据长沙广电新闻中心报道，截止11月，长沙街头共享电单车数量约46万台，近全国总数量的一半，其中仅有6万多台发放了牌照。当月，长沙市交通运输局、市公安局交警支队、市城市管理和综合执法局集中约谈美团、小遛共享、喵走、哈啰出行、青桔、喜宝达6家共享电单车企业，要求清理回收无牌照电动自行车。

 

吴国勇没有想到这一幕会重现。2018年起，他曾辗转中国20多个城市，寻找并拍摄了50多处“共享单车坟场”，作品《无处安放》发表后引发了广泛的关注与讨论。

《无处安放—武汉蔡甸三号》

《无处安放—上海浦东一号》

《无处安放—厦门同安二号》

此后，他的消息列表里时常出现读者留言，爆料各地新出现的“单车坟场”。2019年后，经各方整治，无论是数量还是规模，废弃共享单车堆放现象正在逐渐消失。2020年，他只找到了石家庄和东莞两处，一度以为自己已完成了该题材的拍摄，直到年底得知长沙出现“共享电单车坟场”，他说，“像胡汉三一样回来了。”

当地人曾向吴国勇透露，长沙郊区隐匿着40多处“共享电单车坟场”，吴国勇只找到了其中3个。据附近的工人回忆，从去年11月底到12月初，一卡车一卡车的废弃车辆被运来，每天8小时不间断。与随意堆叠的共享单车不同，这里由各企业派遣工作人员摆放整齐，形成一种截然相反的视觉刺激，“像一个电单车工厂的成品停车场。”

 

由运营商自行处理的电单车，摆放整齐。

一处临时停放点只放置同一品牌的电单车。

让人产生错觉的另一个原因是，号称“废弃”的电单车大多看起来较新。多家运营企业的相关负责人都曾表示，长沙开启严格监管模式后，很难找到其他能够承载如此庞大数量转投的大型城市，多数只能拆解废弃。此外，现场搬运工透露，共享电单车的电池续航能力有限，使用寿命通常只有半年。《中国经济周刊》曾报道，一辆共享电单车的成本约3000元，照此计算，40万辆废弃价值高达12亿元。这笔损失虽由相关企业承担，无序扩张造成的资源浪费和环境污染，却是全民共同“埋单”。

“青桔”电单车临时停放点，紧挨着京港澳（G4）高速公路。

工人正在摆放车辆。

对于日晒雨淋的电单车来说，密集堆放造成的安全隐患更无法忽视。在吴国勇走访的三处“坟场”中，有的紧挨村落，有的与临近小区之间仅隔一条马路，直线距离不足200米。这令他心有余悸。2019年1月，合肥蜀山一处单车坟场曾起火爆炸，吴国勇在火灾后第二天赶过去拍摄时，询问得知爆炸原因可能是夹杂其中的电单车发生电池短路。

合肥蜀山，“单车坟场”火灾现场。

火灾过后，车辆结构残缺不全。

对此，吴国勇更多的是无奈和失望。《无处安放》的网络点击量曾超过三亿次，中外媒体大量转发，各地巡展不断。相关企业高层表示关注和反思，称尝试回收废弃的共享单车制造家具，用轮胎塑胶给贫困山区的学校建足球场，某共享单车创始人曾要买下他的作品，送给企业的投资人。吴国勇免费送给了对方，“希望他们能把照片挂在会议室，看一看资本打造的景观，理性一点。”

一辆汽车从废弃电单车方阵中穿行而过。

从拍摄共享单车，到共享汽车、共享电单车，吴国勇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适合视觉化呈现互联网时代资本运作教训的实体。但新的“坟场”出现后，他不再幻想作品被挂在企业家的墙上。

吴国勇在拍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