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0年的元宵，有点冷。
不象今年的元宵，梅花已经开到精疲力尽，落花都流成了一条河，可是你看，800年前的那株梅花，还只是在冷风中星星点点，勃勃待发。
宋 马远 踏歌图局部
冷归冷，嗨归嗨。
我们经常看到的乐到发颠的这群小老头，就出自南宋马远的这幅《踏歌图》。
宋 马远 踏歌图
这些老头儿很好玩儿。
中国画就是很好玩儿的。
内秀的中国人，经常把他们的心思放在画里。很多画就象谜团，你能象破案一样，抽丝剥茧，顺藤摸瓜，起出一台大戏。《踏歌图》也一样。
《踏歌图》，大概是南宋宁宗嘉定十三年（1220），马远奉旨而作，宁宗欣然题诗，然后赐给王都提举的。
1220，是庚辰年。
庚辰印下就是赐王都提举字样。
王都提举，是宁宗赵扩尚为嘉王时，嘉王府的宦官总管王德谦。
《宋史 宦官传 王德谦传》里说，淳熙十六年，赵扩受封为嘉王，王德谦为嘉王府都提举。
绍熙五年（1194），年轻的赵扩提前登基，这和他的精神病老爹有关。老赵家族好象有遗传的精神病， 宋光宗赵惇尤其厉害，韩侂胄、赵汝愚等大臣遂强行逼赵光宗让位给儿子赵扩，这就是宋史上的绍熙内禅。
绍熙内禅后，赵扩成了宋宁宗。王德谦被封为承宣使，内侍省押班，又赐宅第。承宣使是武职第二最高荣衔，可以看出，王德谦是多么的得宠。
同样得宠的还有马远。宁宗曾至少三次赐画给王都提举，这三张画的作者，都是马远。
王德谦和马远的得宠，还和一个人有关——宁宗的杨皇后。嘉定年间，正是杨皇后掌权之时。
1220年的马远大概50岁。在经历了绍熙内禅、庆元党禁、诛杀韩相、嘉定更化以后的马远，与帝后的关系如胶似漆，是宁宗朝独得帝后宠爱的画师。宁宗和杨皇后都爱用马远的画送人，上面钤自己的印又题上自写的诗句，《南宋院画录》里记录着，这样的画大概总有二十来幅。马远虽出身五代绘画世家，然而祖上并无一件帝后御题，这样的荣宠，来自于他对帝后的忠心耿耿，以及帝后对他的激赏爱护。
这样的荣宠，也决定了马远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创作，他有许多画，都是接了帝后任务的命题作画。
那么，嘉定十三年，宁宗想要马远画甚么？
赵扩就是宋宁宗。
1220年，他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
史上说这位宁宗，是个好脾气无作为的皇帝，王夫之说宁宗朝既无恢复之臣、亦无恢复之君。
这话稍微刻薄了些。
嘉定十三年（1220），离“开禧北伐” 失败已过去了十多年。
北伐失败了，但宁宗并不甘心，也并不死心。
从1213年开始，南宋停止对金交纳岁币，对金的态度逐渐强硬。
1217年，宁宗决心再次北伐。
1218年，宋军收复大散关，金兵竟弃旗卸甲而去。
1219年，山东伪金元帅张林带着“青、莒、密、登、莱、潍、淄、滨、棣、宁海、济南”十二州来归顺南宋，“ 举诸七十城之全齐， 归我三百年之旧主”。
这样连环的好消息下，在1220年的早春，宁宗的心情也许是十分激荡的。
天下一统的曙光悄然展现在宁宗面前。
这曙光，像是《踏歌图》里的早春气息那么淡、那么弱，但它确在杨柳枝头、梅花梢上。
也许偶然，他想起一首题为《秋兴有感》的诗。
宿雨清矶甸，朝阳丽帝城。丰年人乐业，垅上踏歌声。
那是北宋元丰年间，王安石为熙宁新政后焕然一新的大宋写的。
嘉定，能否迎来又一个生机勃勃、南北统一的盛世大宋？
他召来了画师马远。
《武林旧事》、《梦梁录》里记载着，每遇佳节盛典，南宋皇家会按惯例以御书画扇等物分赐诸阁分、宰执、亲王。
追随宁宗和杨皇后多年的马远，焉能不懂宁宗的心思。
南宋的元宵，仍然沿袭着北宋的旧例，每年元宵，朝廷都要在皇宫丽正门前举行帝民同乐的元宵庆典，乃至万人踏歌的欢庆。
丽正门，便是《踏歌图》远景里露出一角的楼阁。楼阁的外侧，还有蜿蜒而下的城墙。
宋代的图像资料表明，这正是凤凰山麓南宋皇宫的实景，皇宫后面就是松柏掩映的万松岭。
《踏歌图》尺度很大，高192.5公分，宽111公分，是马远最大的一幅画。和典型的马一角构图不同的是，《踏歌图》的构图并没有偏向一隅，而是分成齐整的上中下三段。
上段是巍峨高耸、让人生畏的峭峰和楼阁。下段是田梗、麦田，是几个老农簪花而行、带有几分醉意的欢乐“踏歌”。
把这“天上”和“民间”连接在一起的，是中间一段缥缈的烟云。
这样的布置，几乎完全是北宋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要求“有天有地”的全景式构图的照搬，巧的是，郭熙也是熙宁变法年间著名的画师，他的《早春图》，据说便是为神宗描绘变法时代的勃勃生机。
这天上人间、政通人和、帝民同乐的大一统！岂不正是宁宗想要的太平盛世？
马远画完以后，宁宗把王安石的诗题在上面，只改了一个字：
宿雨清矶甸，朝阳丽帝城。丰年人乐业，垅上踏歌行。
这不是他记错了最后一个字，是他有意用“踏歌行”这个元宵节特有的仪式，来给这幅画打上更深的烙印。
1220年的元宵，这幅构图取法郭熙、内容取意王安石的《踏歌图》，也许寄托了宁宗最殷切的期望：
偏安一隅的朝廷，终将恢复到熙宁元丰时代的太平盛世。
四年后，宁宗崩，他的理想终究悬在了《踏歌图》上。但那是后话了。
经历过不圆满的人，会分外期盼圆满，一如宋宁宗对山河一统的渴望。
经历过庚子年元宵的人，也许，会比过去都更珍惜今年的元宵吧。
最后，我最想说的是，把命题作画作成光辉百代的巅峰名作，马远实在是太牛了……
（顺便问下，今天元宵，大家吃了汤圆没有？）
狗仔卡
发表于 2021-2-27 11:0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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