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藏区校长的教育实验

源济

一位藏区校长的教育实验

Original 韩萌 真实故事计划  2021-03-10

"

孩子们刚上小学，为了腾出更多时间写作业，就牺牲了午休的权利。丹正道吉校长从会议室追到饭桌，才说服众多老师接受他的午休安排。

这位特立独行的年轻校长决定改变这里的一切。火锅、天文、藏区吴亦凡、数字化改革......在激烈的竞争面前，他却试图开展一场另类实验。

1

“ 我要让孩子们知道，不能只抬头看天上的星星，而是通过望远镜看外面更大的世界。”

“如果说地球是生命的摇篮，那么金星就是生命的地狱……金星大气中全是能令人窒息的二氧化碳，下着腐蚀性极强的硫酸雨，由于气压太大，如果把我们玩的篮球拿到金星上，会被压成乒乓球大小……”

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合作市勒秀镇中心小学天文社团的42个学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屏幕里的老师讲解金星。远程授课的老师来自天津市滨海新区塘沽一中心小学，从2019年12月开始，每周三下午，双方都会“隔空对话”，通过钉钉直播功能，同步学习天文知识。

图 | 孩子们在校内上天文课

勒秀镇中心小学像这样的社团共有32个，涵盖舞蹈、美术、剪纸、国学经典诵读、英语情景剧表演和象棋……其中还有16个其他学校少有的特色社团，例如瑜伽、花样篮球、阿克班玛弹唱、天文等等。 

创立各种社团是校长丹正道吉的点子。这位80后是合作市最年轻的校长，他的名字在藏语里的意思是“手持金刚的马头明王”，他有着康巴汉子直爽的性格，大大的双眼皮，戴着一副眼镜，穿着黄色的工装靴，一点也不像校长。

每年秋季开学时，丹正道吉会把全校700多位师生召集到操场上，邀请所有社团的负责老师每人表演一个节目，展现所在社团的特色。老师们“各展神通”，就像招新大会一样，吸引学生的兴趣。

“我的眼光比较‘刁’，善于发现老师们的闪光点。”丹正道吉有些“得意”地说。他经常观察老师们的朋友圈和抖音，挑出展示过瑜伽、舞蹈或其他才艺的老师，在会上郑重其事地宣布他/她是社团负责人。 

带领学生社团的老师不一定是专业的，但这并不妨碍课外社团活动的受欢迎程度。每周三下午被定为“半天无课日”，每个人都可以根据兴趣参加社团活动，这已经成为所有学生最期待的一天。 

丹正道吉说：“我要让孩子们知道，不能只抬头看天上的星星，而是通过望远镜看外面更大的世界。”

据学生反映，全校最有人气的还要数舞蹈社团，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学校经常组织学生到市里、乡里参加各种舞蹈比赛和文艺演出。

2018年，丹正道吉第一次带孩子们去合作市参加甘南藏族自治州少儿春节联欢晚会。他共计垫付了两万六千元，用于支付孩子们来回的车旅费用。演出结束后，他还带所有学生在市区吃了一顿火锅。

刚开始参加活动，学生难免腼腆、胆子特别小、心理素质也差，但是丹正道吉认为钱“花得值”。他相信通过一次、两次、三次，直到六年级快毕业时，这些学生会跟城区的孩子一样很有自信。 

而且，当地家长不会只看重学习成绩，谁家的孩子文化课考了全市第一，大家不会太当回事，如果孩子们参加了演出，上了电视、有了报道，家长就特别高兴，会疯狂转发这些消息。

这跟甘南当地的风土人情密切相关。勒秀镇中心小学濒临洮河（藏语称为碌曲，意为神水），甘南地区尤数洮河两岸的人最是能歌善舞，这里的人长相清秀，有“自然美”的特点。

“道吉才旦在整个甘南地区是有名的弹唱家，相当于我们这里的吴亦凡，他就是我们学校毕业的。每年当地都会有藏历新年晚会和专门的弹唱群星演唱会，如果谁的子女出现在晚会上，就会令人特别羡慕。”丹正道吉说。

2

“ U盘容易丢，硬盘容易烧，电脑容易死机，只有钉盘最可靠。 ”

勒秀镇中心小学是当地最好的乡村学校，覆盖周围7个行政村、35个自然村庄，距离最远的孩子要走30公里才能赶到学校。

图 | 勒秀镇中心小学

学生们的父母普遍非常年轻，一年级、二年级学生的父母平均不到三十岁。一般春节过后，他们就会到兰州、内蒙古、杭州、江苏、上海打工，好几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因此学校的学生大多数是留守儿童，家里只剩下老人照看，“日常接送都成问题”。

在多方面因素的促成下，寄宿制成了这里最好的选择。“学生的吃喝拉撒睡都被学校包圆了，老师们肩上的担子也重一些，不仅要承担教学任务，还要育人，教孩子生活之道，给孩子的心理做正面引导。”丹正道吉说。

2018年的一天，丹正道吉和朋友吃饭，偶然了解到钉钉的文件长期保存功能和音视频功能，当即判断这正是寄宿制学校缺乏的管理工具。他当天晚上就下载试用，花了一个星期摸清了门路，然后在全校推广。随即有不少班主任，让孩子用老师的手机通过钉钉给父母打视频电话，“解孩子的思念之情”。 

由于是全校寄宿制，家长比较难了解孩子在校情况。丹正道吉和老师们专门建了“勒校-图片共享”钉钉群，老师们会随手拍下学生上课、生活中、在户外玩耍的照片，上传到群里，分享给家长看。

“U盘容易丢、硬盘容易烧、电脑容易死机，只有钉盘最可靠，一年内的照片都看得到。”每次说起钉钉，老师们总对云存储的优点赞不绝口。

很多时候，丹正道吉都亲力亲为。每到暑假，洮河水流湍急，丹正道吉会专门录制防溺水视频，通过钉钉家校沟通平台发给每一位家长。

考虑到有些老人阅读困难，他会用藏语编辑一段文字，或者直接用藏语录制一段话。“虽然班主任也能发这些通知，不过我以学校名义发送，可以及时收到每一位家长的反馈，这会让我更安心。”

在教学方面，丹正道吉格外提倡通过数字化的手段，了解最新的讯息。丹正道吉还记得学校刚开设科学社团时，“一年四季都只用显微镜”。

他去北京交流学习时，接触到了半成品的机械零件组装。他觉得这个特别有意思，就带回学校介绍给老师，丰富了科学社团的形式，并且促进科学课与社团活动有机融合到一起。

许多和丹正道吉同行的校长，最终也没能开启数字化改革的尝试。丹正道吉解释，这些校长往往会多一些顾虑，他们不希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不愿意为可能出现的“举债运行”承担风险。

丹正道吉却视为机会，他每次外出交流都广结人脉，为学校找结对子学校和帮扶资源，给学生引入了天文课和形体课。参观其他学校的校园和课堂时，他总是举起手机，打开直播，实时地向全校师生展示外面的天地。

上过天文课的学生都说“很好玩”、“很神奇”。远在天津的授课老师甄博也说，虽然勒秀镇中心小学地理位置远，和天津的环境有所不同，但是这边学校上的课，可以让藏区的小朋友看到，这种方式很好，感觉很有意义。

3

“没有他们（老师们）的话，校长一个人干不了任何事情。”

丹正道吉教龄16年，其中有14年在勒秀镇中心小学度过。上任校长后，他想大刀阔斧地改革创新，无论是资金还是老师固有的观念，都存在重重阻力。

就拿推行午休来说，丹正道吉在学校班子会上多次提议，老师们大都持反对意见，理由无非是占用学生写作业时间，怕突然改变影响成绩。

图 | 勒秀镇中心小学的学生

丹正道吉说，他很理解老师们的教学压力，于是和老师们商量只试验半个学期，看看效果，跟他们“大会谈、小会谈、平常谈、吃饭也谈”。老师们架不住校长“软磨硬泡”，勉强同意试行两个月。

期中考试后，整体成绩没有下降，而是略微提升。六年级一班的学生完玛草说，以前没有午休的时候，她下午上课容易犯困，也觉得很累，现在就特别精神。师生们逐渐尝到了甜头，这项制度才得以“转正”。

在副校长才让加看来，校长总是习惯从别人的角度出发思考，十分关心教师们所思所想，哪怕谁家的孩子想上重点幼儿园，他也尽量帮忙。老师的后顾之忧得以解决，就可以全情投入到教学中。

勒秀镇中心小学教师的平均年龄不大，干部平均28岁左右，这种局面在丹正道吉上任后尤为明显。此时此刻，学校有九位老师都在轮岗支教，例如主管教学的副校长、教务处主任全都在合作市区的重点小学以及教育局单位轮岗、挂职。

“这么一来，教导处副主任和教导处干事就有机会顶上，年轻人就有作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有更多人往上走，下面的教师才有机会。学校就成了一个能‘造血’、培养人才的地方。”丹正道吉说，没有他们（老师们）的话，校长一个人干不了任何事情。

他觉得自己的职责就是搭建平台，为老师们提供更多机会。“当校长不是来耍威风的，如果连这么一个简单的舞台都不能提供，当不当校长都没有意义。”

在教师宿舍里，丹正道吉和四位教师在一间屋里住，其他人住上下铺，他在阳台上做了个简易的榻榻米凑合。

在学校里，他也跟其他三个老师挤一间办公室。丹正道吉说，有的校长感觉把所有工作安排完了就可以回家了，“我是不回家的，跟老师们一块吃、一块住，他们也感觉我这个校长没有架子”。

图 | 丹正道吉与孩子们在一起

丹正道吉家住合作市，只有周末才回家。如果周中到市里开会，中午就开完，他也不回家，而是吃完饭马上赶回学校。妻子和儿子不理解，觉得好不容易来趟市区就休息半天住一晚。丹正道吉说自己“三过家门而不入”，是因为不想放下肩上的责任，后来也逐渐得到家人理解和支持。

丹正道吉也特别重视老师的技能提升，他每次到外地交流培训时，在一些关键分享会上，都会打开钉钉，为远在勒秀镇的老师远程实时直播。

他认为，如果只是录个视频发到群里，老师们一忙就没人搭理了，直播的形式更有代入感，也可以引起老师的重视。“人家课堂上为什么学生积极发言，也想让自己学校的老师学习到经验。” 

市级州级有了教学技能大赛，丹正道吉都鼓励老师们踊跃参加。考虑到有些老师不善表达，有道心理关过不去，他就在学校层面举行比赛，帮老师提前走走流程、壮壮胆。

“我相信他们能创造奇迹。就像综艺节目的口号说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丹正道吉说，自己信任这些老师，即使有人获不了奖也会安慰他，说“可能是评委偏心了吧”，下次还鼓励他再去挑战。

丹正道吉说，育人和育树一样，每颗种子的花期不同，成长的树形也不一样，教育不可能以同一个标准扣到所有孩子身上，需要老师们用心，长时间积累。等到孩子长大，如果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不管是说话的语气也好，还是做事的方法，就说明教育成功了。

“如果三十年后，这些学生身上没有我的影子，我得继续待在这里。”丹正道吉笑着说道。

- END -

撰文 | 韩萌

编辑 | 陈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