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为姐姐的安然,是无数驯服的绵羊里的例外,她在尽最大的力量反抗这强加于她身上的不公平,这大概是那一代独生子女女孩们特有的勇气。她遇到的就是中国父母们自己也察觉不到的他们对待男孩女孩的不公平对待。 安然不但一出生就被嫌弃是个女孩,甚至连高考志愿也被父母擅自更改,把她从临床医学改为护理,为的是方便就近照顾弟弟和父母。这在小城姐姐的生活里是司空见习惯的事,你不需要学习好,你不需要读很多书,你不需要考上大学,你最好当个护士或者幼师。因为你生命的全部目的就是为了服务给他人,服务你的父母照顾他们的老年,服务你的弟弟,争取更多资源供他读书。他若成器还好,若不成器,你还得把自己的钱无偿地分给他。
▲《欢乐颂》里的樊胜美不是姐姐,而是妹妹,可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女儿要让位给儿子,还要负担起供养的义务。 你的生活你自己撑着,你得不到任何家庭的支持,因为一般的家庭资源有限,给了你就给不了弟弟,当然是要给弟弟。然后你的一辈子就沉沦在社会的最底层,就像姑姑一样,放弃大学,找不堪的老公,开家士多店,时时刻刻要为弟弟家保驾护航——女孩的自我不存在了,只有舍身为男丁的姐姐。
她是新时代的女孩,她要反抗这种命运,她要去考研,她要去北京,表面上她是要离开这个地方,实际上,她就是要拼命地离开这种被剥削、被榨取的命运。有人不理解为什么她要放弃人人都赞的男朋友。那个“都听你的”软糯男友。
因为她的住保利花园的男朋友压根不想离开这个小地方,他离不开他的父母,他在这个小地方舒服得很,他享受小城里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一眼可以看到头的安逸。可想可知,如果她跟了他,就会变成第二个姑姑、第二个武东凤,在一个可能稍微富贵的家庭里成为另一台生子机器,因为婴儿房早已备好,因为婆婆说,我家的孙子可是很金贵的。
我在看电影当中无数次被这些小细节打动,因为它一点一点地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我回忆起我听到的话、遇到的事,几乎如出一辙,我们前三十年的生活里时时遇到这种事这种话,它们从我们耳边飘过,你习以为常,你以为这世界本来就这样。为家庭里的男人鞠躬尽瘁,为弟弟为老公为儿子为孙子,这就是小城姐姐们最日常的命运,如果在这样的小城里呆得够久,你甚至还会充当这不公平本身,因为你已经习得性的成为这套思想武器,你努力劝说下一代的女性变成和你一样的人,你已经和他们一样,你成为套中人。
▲片头的葬礼就饱含隐喻,同样是失去亲人,失去弟弟的姐姐悲痛欲绝,而失去姐姐的弟弟倒是云淡风轻。性别差异导致了处境与心态的截然不同。 所以这是一部注定是女生才会创造出来的电影,只有女人才能理解女人。弟弟很难理解姐姐,就像男性很难理解女性的处境,谁能深刻地感受到姐姐们在公平与世俗情理之中的挣扎,在自我与内化自我中的挣扎,只有女人才能拍出写出女人在所有公开或者隐形的不公之下的百转千回,焦虑不甘痛苦纠结。
▲《我的姐姐》主创团,主演张子枫、朱媛媛、金遥源、导演殷若昕(中)、编剧游晓颖(右二)。导演与编剧都擅长女性题材,殷若昕2020年参与编剧电影《再见,少年》;而游晓颖是著名编剧,2018年写出《相爱相亲》,获得第3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编剧奖。全女班的创作让这部电影有强烈的女性气质,他们带着天然的敏感,捕捉到微妙的不公,再把它化作思考、化作呐喊,表现出来。也许,两个小时的电影能够给很多女性带来警醒与反思,该怎样脱离桎梏,为自己而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