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当官的,一个个都“戒备森严”,大众很难看到他们的真实面貌。
你知道他们平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
他们有什么爱好?
他们怎么开会、应酬、接待一波波上访的群众?
他们会爆粗口吗?
他们到KTV是怎么嗨的?他们真实的性情又是如何......
他们明明都是老虎脾气,但每每出现在人们面前又如猫般和气。
有关官场,一直都是创作者的禁区,这不让写,那不让播,遮天蔽日,神神秘秘。
但是,官员的老虎屁股,有个人替我们摸过,这是破天荒的一次,这个人叫周浩。
我非常喜欢周浩,有关官场他拍过两部足以载入史册的纪录片,一部是之前写过的《中国市长》,另一部就是今天我要说的这部:《书记》。
《书记》记录了河南一位即将离任的县委书记,在离任前三个月内发生的各种大大小小的事。
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全部暴露在镜头面前。
这位书记叫郭永昌,2008年那会,他是河南第一大县固始县的一把手。
周浩通过朋友找到郭永昌,说自己想记录官场的真实状态。
没想过,郭永昌居然爽快答应了。
就这样,周浩的摄像机就摆进了书记的办公室。
郭永昌每天要见很多人,他在不同的人面前自然的切换状态,常常是三言两语之间,随便一个念头就让事情一锤定音。
比如,浙江一家房地产开发商进入固始县,老板向郭永昌汇报说将在固始县建一片26层高的大楼。
郭永昌很支持这个项目,虽说是个大工程,但郭永昌轻飘飘地几句话就给项目定了性,他说:
你们盖33层吧,一来吉利,就叫生生大厦,二来它就是固始县最高的楼,也算圆我一个梦。
对面的开发商频频点头,附和道:那就再加7层。
郭永昌越说越带劲,补充说:
就上面两点,绝对好卖,他固始人就这样,买贵不买贱。
在办公室,郭永昌就像是来访者的“定海神针”,无论大事小事,只要书记一个电话或一个签名,问题就迎刃而解。
郭永昌白天在办公室谈完事,晚上当地政府就在酒店宴请企业领导。
“感情深一口闷”怕是从官场流传开来的,因为在他们的酒席上,就是一直喝,一口闷。
喝到醉,然后勾肩搭背。
临别前再把白天那几句说了又说:
我取得名字好吧,生生大厦......留步,留步......
我们知道,一个地方的发展需要引进各种各样的企业。
在这些企业家面前,郭永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谈笑风生。
郭永昌从美国引进了一家茶叶加工的企业,目标就是把它打造成中国最大的茶叶加工地。
他给企业施压的方式很别致,一边说:你看呀,你们也来我们这这么久了,好像税收和就业解决的都不够理想,政府内部颇有微词,这个事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嘛。
等到老板Jack表完决心后,郭永昌拍拍老外的肩膀:
努力干,我们会继续支持你。
很多事就是这样,表面上他们比谁都谦虚,干起来都是官最大的那个说了算。
固始县的问题,到了郭永昌书记这里,基本就不是问题。
在片中,郭永昌找了一家台商企业打造了固始县最大的一个工业园区,用台商的话来说:固始县要啥没啥,没矿没资源,那吸引我们的是什么呢,是固始人的人情味!太热情了。
郭永昌听完很高兴,大手一挥,先送了50万,又免去基本电费,表示一定大力支持。
在郭永昌看来,这些企业都像是自己的孩子,只要你听话,表现好,都支持。
这听起来很值得玩味。
既然是孩子,那么企业的老板们就像是郭永昌的情人,甭管多么的逢场作戏,言不由衷,为了好好干,就要一起玩。
在《书记》这部纪录片里,我们就能看到很多这些官员不为人知的一面。
比如,郭永昌会跑去给老外老板过生日,一边重复地说着废话,一边往老外的脸上涂抹蛋糕,酩酊大醉后,拥抱告别“Goodbye Myfriend”。
比如和台商谈完事后,晚上酒店宴请,郭永昌跑到舞台快活的给大家唱起了歌。
大家吃吃喝喝,不时开个黄腔,醉醺醺的时候依然是不约而同的抱在一起,说着白天说过的话:都是我的孩子呀,我必须支持!
醉后再一起到KTV嗨,摇摇晃晃,扯着嗓子,像是群魔乱舞。
刚好那天碰到2008年的第一场雪,郭永昌从车身抓了一把雪,揉成团,搂着台商老板把雪球塞进他嘴里,合了张照。
从《书记》里,你会发现,很多官员,特别痴迷两个字:
最和醉。
对他们来说,这两个字背后的东西就像是孙悟空的金箍棒和七十二变。
想尽办法打造“最”来巩固自己的权力,在觥筹交错的“醉”里搞定钱。
那些商人的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片中,有个台商走到镜头前,一边比划一边说:
官场是什么,商场是什么?一个是权力,一个是金钱。就这么简单。
敢让摄影机这么拍自己,郭永昌心里肯定是非常自信的。
就连他的谦虚都带着骄傲,他面对镜头说:
我这人不懂什么潜规则,其实我不会做官,我只是一件件的做具体的事。
事实上,《书记》里面也记录了很多郭永昌替老百姓排忧解难的工作,有百姓给郭永昌送锦旗,也有人说我们全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郭书记。
在片中,有个老汉的房子被拆了,一连写了五封信骂郭永昌,看到第六封的时候郭永昌说自己终于被感动了。
于是拨给他钱,让他去养猪。
一伙工人被企业拖欠工资,郭永昌听说政府还欠这家企业钱,立马签了400万给企业,让他们发工资。
还有一对夫妻无证经营,不服2000块的罚款,上访到信访局,郭永昌一调和,降到1000元。
老百姓面前的郭永昌,温文尔雅,丝毫没有架子。
在信访局的门口,赫然挂着郭永昌写的6个大字:
和为贵,民如天。
我们看到,有件事,郭永昌经常挂在嘴边讲,他说:每天晚上都要想明天要做哪件事,是城建还是工业,是农业还是环境,夜里想到要实现这一个个目标的时候,自己常常会躺在床上流泪。
他说的语重心长,听的人点头附和。
不知道为什么,我仔细观察发现,不管郭书记说的多么声色泪下,旁边的同事都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因为听得多了,还是......
在官场内部,互相之间,聊起天来,就直接很多。
在一次公开会议上,郭永昌批评大家太铺张了:
逢酒必是五粮液茅台,抽烟一定要中华,还是软包,这标准太高了,同志们。
说完继续补刀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要是真的他妈的喝的茅台是真的,那我也没什么说的,可是你们喝的99%都是假酒。
可是,整个电影看下来,书记自己明明每晚夜夜宴请的时候,都是这些五粮液、茅台和软包中华......
片中还记录了县里几个主要领导人的私人聚会。
郭永昌要调走,书记就让给方县长当,郭永昌明确提出,我就希望一点:
百分之百支持方县长不可能,我就希望到时开会,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要支持这个决定。
固始县的方县长是个严格按套路说话办事的人,相比而言,郭永昌要随和圆通。
在送别会上,方县长言简意赅的代表大家给郭永昌送了一幅藏头诗的对联。
郭永昌感慨良多,又说起了那个晚上在家哭的故事,说起了这一路的不容易,然后声泪俱下的总结了六个字:不后悔,不遗憾。
最后洋洋洒洒的用毛笔给对联写了四个字的横批:固始永昌。
在一片欢声笑语的拥簇下,镜头捕捉到另一个场景,郭永昌下楼看到一个老夫带着尿毒症的孩子来政府寻求帮助。
郭永昌没做别的安排,从口袋里掏出七百块钱,塞给了她......
“固始永昌”,有时候,就像过年家家贴倒福一样,不过是形式上的好听。
在《书记》里,有几分钟的神来之笔。
画面一片黑,只听得到声音,即将离开固始县,郭永昌让下属把以前收受贿赂的一些钱还回去。
名单很多,许多连名字他都记不起来了。
结合这个我们就能理解片中的另一个场景。
在路上,郭永昌的车被工人围住了,原因是之前郭永昌让一个建筑企业把拖欠工人的钱还了,可是企业的老板没有照做,反而对工人说:
他郭书记算个屁!
郭永昌也不生气,一边笑一边让他们别说了。
很明显,商人们一定比老百姓更清楚郭永昌的屁股干不干净,何况,郭永昌马上就要调走了。
纪录片开始不久,郭永昌对着摄像机抱怨县长官太小,太累,看起来权力很大,管165万人:省里面来一个副处长,你县委书记就得像孙子一样去伺候。
在结尾的时候,他把所有事交接完毕,坐在车里,离开固始时,接着话锋一转,来了这么一段:
所谓县太爷、县太爷,有那个“爷”的感觉,当再大个厅长,连个“爹”都不是。
这才是一个离任县长的肺腑之言啊。
看得出,被调任的郭永昌心里踌躇满志,为了那种“爷”的感觉,继续在仕图上奋斗......
很多人说,《书记》就是一出“官场现形记”。
但郭书记显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时宜,他做惯了爷,爷膨胀起来,那自信心是能藐视一切。
在我看来,《书记》更像是记录了一个在台上跳舞的人,为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他会和商人打成一片,会和百姓语重心长,会在内部拉帮结派......
他在台上“浓妆淡抹总相宜”,等到与“书记”身份彻底告别,真实的性格方才显现。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被调任15个月后,郭永昌被双规,因贪污受贿被判7年。
这部电影在香港上映的时候,郭还在职,那段黑色退钱的影像被和谐了。
那段是之后才加进去的。
之前有消息说,要拍《人民的名义2》,我记得编剧周梅森说如果拍续集,那李达康就会黑化,否则剧就没有意义。
这话意味深长,无论是李达康还是郭永昌,名字都很吉祥,他们霸道能干,八面玲珑,久而久之,就会以干事的名义集权。
权力会奴化一切,在这种无法抑制的“当爷”的观念下,所谓“为人民服务”,走着走着就扭曲变样了。
有意思的是,时隔多年,如今的郭永昌会经常在微博分享美图和文章。
他在自己写的一篇叫《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人》的文章里写道: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真的和环境有关。
他的文章比他的官话犀利很多,以至于常常发不出来。
这就非常讽刺了,曾经他当书记时,大手一挥一言九鼎;如今成了普通网友,文章老被“违规封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