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戴汀屿
编辑｜张瑞
出品｜腾讯新闻谷雨工作室
“越越”失去了它的犬齿
饲养员媛媛望向豹子“越越”张开的嘴，原本上下颌两排长长的尖牙失去了锋芒，门齿也变得稀落：“越越”缺失了他的犬齿尖端。
“越越”伸出舌头舔舐了嘴巴周围一圈，它仍然活泼、好动，仍然伸出爪子扒在玻璃窗前，与驻足惊奇的孩子们嬉闹。
这不是豹子“越越”第一次受伤。在2015年，“越越”因为与隔壁的动物打架右前肢受了伤，因为感染严重，不得不截肢保命，成了三条腿的豹子，现在，它的牙齿也坏了，但这丝毫不妨碍它矫捷的步伐，它还是奔走、爬架、跳上跳下，常常蹭得一脚一肚子泥。
刚成为猫科馆的饲养员时，看到“越越” ，媛媛第一眼的反应是“好凶”。这头三条腿的豹子浅黄色的眼睛透出锐利的光，表达着“生人勿进”的态度。它的体型比同在猫科馆的另外两头豹子桃子和憨憨要精瘦些，迈起步来神采奕奕。
“好凶”的初印象很快被食物打破了。当媛媛用镊子将牛肉块捏起，递到“越越”的面前，“越越”毫不认生地开始大快朵颐。要知道，它在猫科馆的邻居猞猁，可是需要好多天才愿意接过饲养员递来的食物。
最初，因为缺失的那条腿，“越越”在“搬家”计划中被往后排：新建成的中国猫科馆组合了山石、模拟了岩洞，大片针叶林之间架设着高高低低的坡地和栖架。三条腿的“越越”可以适应吗？媛媛担心它的表现会没有其他豹子那么好，至少它们是健全的，行动力也更强。
没想到的是，“越越”比其他健全的豹子表现得还要好。豹子桃子有些敏感，对于新环境，它小心翼翼，不停试探，因为没有“越越”那么苗条，上高栖架还得费点力气。“越越”呢？在整个猫科馆的新环境里，它都昂首阔步，在绿林和坡地间闪转腾挪，自得其乐。媛媛说，“越越”是“一只很自信、很会生活的豹子”。
在动物园饲养的动物因为不用捕猎，犬齿和门齿发挥的作用并没有那么大，猛兽们往往用臼齿来切断食物，这也成为如今“越越”的进食方式。但牙齿的缺失可能会让食物直接接触到它的牙龈，造成不可逆的萎缩和持续的疼痛感。这还会影响它的消化。
红山森林动物园的兽医陈蓉在3D打印方面拥有丰富的经验，她提出，可以给“越越”重新做一组种植牙。
这是一个看似完美且酷炫的方案，媛媛却迟疑了：“越越”真的需要这几枚种植牙吗？种牙手术需要麻醉，介入性治疗可能对动物的身体造成一些伤害。“越越”少了一条腿，它可以承担的风险更小。
种植牙带来的是健全和完整，还是更隐蔽的伤害？这个问题只能通过一次对“越越”全面的身体检查来寻求答案。
“越越”信任我们
进行检查的第一个难题来自麻醉。传统猛兽麻醉大多采取吹针，这也是我们常常在电视里看到的场景：麻醉针从一米多长的管子中被吹出，径直刺入猛兽的身体，刚才还威风凛凛、露出獠牙示威的猛兽，不一会儿就倒地，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吹针通过压力将药物送进动物体内，它可能会给动物痛苦和恐惧。兽医决定给“越越”使用一种安全性更高，药效过后能自行分解的麻醉药，但这种药只能通过静脉推针注射。
在日常的饲养中，猛兽被禁止与饲养人员直接接触。它们对人类的接触敏感、抗拒，要想做到在“越越”的尾巴上静脉注射，就得先完成“越越”对针头的脱敏训练。从摸尾巴开始，到钝针头脱敏、针头脱敏，再到注射，就是要通过循序渐进的接触，让“越越”在不受惊吓的状态下接受静脉推注。
摸尾巴是脱敏训练的第一步。媛媛使用了响片和目标棒作为行为训练中的工具。响片是一种按压时会发出清脆而短促的“嘎哒”声的沟通工具，目标棒则是一端带有明显标志的棒子。饲养员一边用目标棒给“越越”指明定位，并不时按压响片给予“越越”肯定的暗示，一边尝试用棍子把“越越”的尾巴勾出来。每当“越越”配合，饲养员就按动响片发出清脆而明确的声响，并且迅速把一块肉塞到“越越”嘴里，看它迫不及待地吞下。这是要让“越越”知道，什么样的反应是饲养员们想要的。
响片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桥”。它是一个稳定的中介，人们总说动物“信任”饲养员，但是媛媛说，你永远不知道动物是否真的信任了你。可以确定的是，有些时刻通过响片和目标棒，以及充足的耐心，动物能够领会饲养员的意思，他们之间达成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媛媛总是把动物们称为自己的同事。
起初，“越越”的尾巴很敏感，尾巴一碰到棍子就像触电般撇开。随着饲养员的指引，“越越”明白了她们的意图。每个饲养员给予肯定的语言和情绪都不同，这对动物们来说是难以理解的。响片发出的声音则是标准的，每当响片的声音出现，动物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刚开始，勾尾巴的尝试并不成功，即使在笼子间隙最宽的地方，媛媛也没能把“越越”的尾巴勾出来。“越越”调转了身体，将尾巴藏在身后，尾尖警觉地蜷起又放下。
很难预计这个任务需要多久可以完成——因为花多少时间都有可能——当动物表现出完全的抗拒，行为训练也不会再进行下去。直到下一次动物能够接受时，饲养员们才会开始再一次的尝试，这需要科学的方法，更需要极大的耐心。从让“越越”接受被摸摸尾巴，到不惧怕针头，过程了持续了一周。
媛媛之前参与过一只受伤黑猩猩的训练。黑猩猩的背上被咬出了一个6公分宽的口子，因为害怕麻醉风险大，几位工作人员决定用行为训练的方式，让黑猩猩接受配合，清创上药。智力超群的黑猩猩不仅很快领悟到了工作人员的意图，还打起了小算盘。工作人员发现它更喜欢被挠挠背，它主动地把背上的伤口展示给工作人员，结束清创后，心满意足地享受挠痒痒服务。
“我们不会伤害到你。”“'越越'今天真棒！”媛媛不断讲着鼓励的话语，即使豹子不可能听懂——但这种积极的情绪其实也能影响到动物们。原本尾巴一碰棍子就躁动的“越越”，最终变得眼神平静，安稳地趴在笼网前，注视着为它忙活的饲养员们。这似乎又不是纯然的“巴甫洛夫式”的了。正如媛媛说的“它很信任我们，所以我们才可以做到这样的事”。
它是这里的主人
在重新做回饲养员之前，媛媛是谱系管理员，坐在动物园的办公室里，整理动物的谱系档案。偶尔，她可以出去溜达溜达，看看动物们，给它们“上户口”。哪个动物新来到红山，或是哪个动物去别的动物园“交换”，都是她负责。
直到来到猫科馆，工作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猫科馆有8个供动物玩耍的外运动场，有17间内舍（也就是动物们的卧室）。内舍可以通过不同的通道通向8个外场。每天，她和同事们像玩华容道一样为每只动物开放通道，让它们进入不同的环境。这就好像动物们还在大自然中，在野外的跋涉后，每天都迎接新的风景。
进入的外场区域的动物们还能闻到前一天其他动物留下的气息。豹子闻见了同伴的，也闻见了猞猁的，猞猁也能闻见豹子的，感受那些陌生的气息，就感应到虽无法见面但彼此共存的敌人或伙伴们。每当这时，他们总会尝试蹭蹭树桩，或者撒泡尿，覆盖其他动物的气味，邀请同伴，也警示对手。为了让动物们的生活更加丰富，媛媛和她的同事们会在外场喷上一种让猞猁开心的香水，这种“猞猁快乐水”能让猞猁们开心得打滚，甚至流出哈喇子。她们还曾经把两块肉绑在球上，又剪下芦苇上白色的毛，固定在球上，“越越”开心地玩了很久很久。
媛媛想要做到的，是让动物们感觉到每天的生活充满新鲜感。“动物应当生活着，而不仅仅是活着。”她不想看到动物们躺在地上不动，或是原地打圈圈。事实上也真是这样，在搬进新的猫科馆之后，动物们更有活力了，甚至身材也变好了——之前偏胖的“桃子”瘦身初获成效。这种改变像池塘里的涟漪一样，一圈一圈往外扩散，连游客们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收获感和价值感几乎每时每刻都向媛媛涌来。
猫科馆在去年10月重新对外开放，在那之前，工作人员们讨论了无数次：要不要将“越越”进行展示？因为它是残疾的，它只有三条腿。最后大家还是决定让“越越”出现在游客面前——让游客们看到这样一只自信、自强的三条腿的豹子，告诉他们，不是只有健全的、完满的动物才值得去欣赏。
如今，“越越”相继完成了采血和生理盐水注射，验血报告显示它的状态良好，下一步就是等医生将麻醉排上日程表，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它就会拥有种植的尖牙。
猫科馆外场有一个五、六米的栖架。栖架特别陡峭，豹子憨憨尝试了多次才爬上去，豹子桃子则一次都没有成功，媛媛跟设计师打趣，你设计了一个没有豹子能使用的栖架。
但当“越越”第一次看到这个又高又陡的栖架时，三条腿的它没有迟疑，轻轻一跃，就爬到了栖架的上面。它喜欢这里，背阴的地方清凉、安静，没有其他豹子打搅。有时候它在这里睡觉，有时候它就趴着，打量着更远处，那种从容的眼神，就好像它是这里的主人。
*腾讯新闻谷雨工作室出品纪录片《开园啦萌友》第三集《越越看牙记》4月28日正式上线，登录腾讯新闻客户端，搜索“开园啦萌友”观看视频。
狗仔卡
发表于 2021-6-5 10:0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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