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李心怡
编辑 | 沈佳音
在中国，平均每7.4秒，就有一位女性遭受丈夫的殴打。在中国，2.7亿个家庭中，约30%的家庭存在家暴，其中90%的受害者是女性。
每年有15.7万妇女自杀，其中60%妇女自杀是家庭暴力直接或间接导致。家暴致死，占妇女他杀原因的40%以上。
（读到这里，你差不多已经用了7.4秒的时间。）
这是全国妇联2015年的统计数据。
11月25日是国际消除对妇女暴力日。今年，联合国确定的主题是“点亮橙色——即刻停止针对妇女的暴力！”
而家暴是对妇女暴力最为普遍的一种，也是最难根治的暴力之一，因为隐匿在家门中，“看不见，听不到”。
图源：视觉中国
在面对家庭暴力的案件时，我们经常看到一个难以逃脱的女性形象——她可能为丈夫辩解，三番两次选择宽恕，并试图让周围人相信，这段关系还可以拯救。
于是，人们总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问：“她为什么留下？”
《人生中的家庭暴力》在对美国家庭暴力的案件进行研究后，发现平均而言，女性会离开又回到她们的施虐者身边五到六次之后才会彻底离开。
无处可去、缺乏资金、担心离开后施虐者变本加厉、依赖亲密关系等都是影响她们是否离开的原因。
人们轻易地盼望她们可以勇敢出走，却没有意识到离开的成本和未知的恐惧有多少。
这个发问将受害者放置在采取行动的位置——她已经是一名受害者了，我们却还希望她能做出决策并自救。
书中提到，难道我们不应该问问“社会如何阻止他”或是“她是如何在暴力中幸存下来的”吗？
推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的孙晓梅教授提到自己调研时发现，在农村，很多妇女根本意识不到丈夫对自己的一些行为是暴力，也不愿意讲。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多数妇女是忍着挨打，到了九十年代渐渐开始多一些选择逃跑的案例。
北京市千千律师事务所研究团队在2021年11月24日发布研究报告《“看不见、听不到”的家庭暴力——2017-2020千份涉及家庭暴力离婚判决书分析》。
其中显示，涉家暴的离婚案件中女性是家庭暴力的主要受暴群体，在样本中占比94.8%，80%的案件中家庭暴力没有得到正式的回应或定性为“因家庭琐事发生矛盾”。离婚得到支持的仅占比30%，即使在法院认定家暴行为的案件中，仍有24%不准予离婚。
逃离很难。
兰迪·班克罗夫特多年来研究美国家暴问题。他在《他为什么打我》一书中写到，在美国，每年有两百万至四百万妇女遭受另一半的殴打。美国医学协会称，三分之一的女性一生中会遭遇来自丈夫或男友的暴力。此外，在企图自杀的女性中，有超过四分之一的人受到了伴侣暴力的影响。
这样大数量的女性命运被家暴影响着，实在是触目惊心。那么施暴者为何会成为施暴者呢？
很多人认为一些施暴者小时候受到的虐待是造成这个结果的起因，也因此激起一些同情。影视剧中对此就有所刻画。
国产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中冯远征饰演的安嘉和从小在压抑缺乏爱的成长环境下长大。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剧照
不过事实也许并非如此。
《人生中的家庭暴力》中的调查显示，不幸的童年并不直接导致家庭暴力行为，而是导致反社会倾向，这种倾向与长期伴侣暴力有关。
兰迪·班克罗夫特也认为，“不幸的童年并不必然会让男性成为施虐者”，不过确实是一个影响因素，“会使有施暴倾向的人变得非常危险”。
“女性被虐待的现象太过猖獗，以至于除非人们以某种方式将问题的原因归咎于女性自身，否则他们就被迫要去解答许多令人不舒服的关于男人和男性思维的问题。所以，将问题抛给那个男人的母亲也许会更容易一些？”兰迪意味深长地写道。
如何解脱？有很多受害者选择了以暴制暴。
《新京报》曾进行统计，2014年至2017年，涉及家庭犯罪中有252名被告人涉及故意杀人罪，其中由受害人转化为以暴制暴者的有117人，占总数的46%。
音乐剧《芝加哥》中的经典唱段《监狱探戈》正是如此，6名女囚中的5名都通过“以暴制暴”的方式犯下罪行，因此锒铛入狱。还有国内创作者将其重新填词改编为《天朝渣男图鉴》，在其中插进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性别暴力案件。
和这种情况关联的是一种名为“受虐妇女综合症”的现象，由美国临床法医心理学家雷诺尔·沃柯提出，他对400名受虐妇女进行跟踪治疗后发现，长期受家庭暴力虐待的女性会表现出一种特殊的心理和行为模式，具体呈现为她们不离开施暴人或是进行“反杀”。
国内的相关案件中，有些律师会用“受虐妇女综合症”为涉案女性辩护，但是鲜少有用。
《人物》曾报道过一起案件，一名叫做徐秋云的农村女性长期遭受丈夫家暴。她在2019年的夏天对丈夫的殴打进行反击，意外致其死亡。两位女性律师龙亭伊、刘书屏用“防卫过当”为其辩护，最后为徐秋云争取到了缓刑处理。
这个结果给人希望，但其实是多方力量共同促成的，包括徐秋云的信任、亲人们的支持、二审时专业理性的女法官，以及两位女性律师的努力和付出。
电影《末路狂花》中的两位女主角用暴力反击，为了避免被逮捕开车一路逃跑，最后逃无可逃，只得纵身一跃、这样的代价如此高昂，如此令人沉痛。
《末路狂花》剧照
为什么要采取这种两败俱伤的行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诉诸法律收效甚微或是过程复杂漫长。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妇女被家暴都没有得到充分关注和严肃对待，直到轰动一时的董珊珊事件发生。
2009年，26岁的董珊珊刚结婚不到10个月，被丈夫王光宇活活打死了。王光宇以“虐待”这一罪名被判处六年半有期徒刑。4年后，一名23岁的女孩求助，说自己遭到了严重的家庭暴力，有报道称，她的丈夫正是被释放后的王光宇。
2001年婚姻法就加入了“反家庭暴力”的概念，但是这一概念涵盖的内容还不够充分和明确。直到2016年3月，开始实行《反家庭暴力法》。
当然这背后还有无数难题。致力于推行《反家庭暴力法》的孙晓梅教授提到在这部法律中，突出的是肢体和身体的暴力与精神伤害，性暴力和经济控制还没有列入法中，而家庭暴力的含义要远远超出所列的条目，还包括对老人、儿童或者其他亲人的伤害，或是强迫女性生育、堕胎等。
2018年妇女节，一名女性在罗马尼亚内政部门前手持鲜花反对家庭暴力
悲剧还在不停地上演。
2020年9月14日发生了震惊众人的拉姆案，勤劳努力的拉姆一直遭受丈夫唐路的家暴，离婚后她以为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没曾想在直播中被已成为前夫的唐路用汽油焚烧，用这样惨烈的方式被伤害，最终不治身亡。
当暴力躲在“家”和“婚姻”的背后，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中国有句老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在这个观念的背后，人们还是倾向于维护关系，很多当事人也囿于这个观念，选择通过忍耐维持一个家庭表面的和平。
近日的一则新闻，就展现了这种观念的束缚。11月20日，北京西城区铸钟厂公交站旁，一男子持棍棒抽打妻子，路人报警后，妻子怕丈夫被处罚，表示不再追究。这只是冰山一角。
为徐秋云辩护的龙亭伊、刘书屏两位律师呼吁受害的女性要勇于运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不要一味容忍退让。
想要改变现状，仍需要体系与个人的双重努力。
个人层面，希望更多受害者可以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受暴力，勇敢地选择离开，并具备相关法律意识。
千千律师事务所研究团队的报告显示，只有29.8%的原告提交了家庭暴力相关证据，其中超过半数提交了一份孤证，举证情况非常不乐观，证据有效性不足。
因此，在体系层面，就需要社会提供更多援助和科普，才能帮助受害者。
2014年12月，深圳，一名女子身穿染了血色的婚纱，呼吁社会反家暴
同时，千千律师事务所研究团队的报告也从专业的法律层面提出了建议。例如，加强证据的固定，完善家庭暴力的司法定义，降低对家庭暴力的认定标准，加强法官的自主性，将《反家暴法》纳入法官业务培训范畴等。
联合国大会发布的《消除针对妇女的暴力行为宣言》的第一句就写道：
大会，认识到迫切需要使人人享有平等、安全、自由、人格完整和尊严的权利和原则普遍适用于妇女。
希望这一愿景早日实现。
参考资料：
孙晓梅：家庭暴力不仅仅是夫妻间的暴力|一刻
还有多少女性遭受的暴力，无人知晓|新京报
「杀夫案」背后，两个女律师的辩词|人物
《“看不见、听不到”的家庭暴力——2017-2020千份涉及家庭暴力离婚判决书分析》| 北京市千千律师事务所
《他为什么打我》|［美］兰迪·班克罗夫特
《人生中的家庭暴力》（第三版）|[美]奥拉·W.巴尼特 / [美]辛迪·L.米勒-佩林 / [美]罗宾·D.佩林
狗仔卡
发表于 2021-11-27 05: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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