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有名的婆媳关系不合的人物，除了宋代唐婉外，另一个就是汉代的刘兰芝。在汉乐府《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是焦仲卿的妻子，非常美貌，又特别擅长赚钱的手艺——纺织，和焦仲卿非常恩爱。令人纳闷的是，焦母还是强迫儿子休妻，并且在知道儿子可能要为情自杀的情况下，仍然诋毁刘兰芝。焦母为何要逼着儿子休妻？刘兰芝到底哪一点让婆婆不满意？
关于刘兰芝被休的原因，说法各异。有人说是因为她无子。中国古代深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观念的影响，有无子嗣是家庭中的一件大事，刘兰芝在婚后两三年还没有生子，从而引起婆母的反感。但是，汉代已有“七出”之说，其中之一就是无子，以此而休妻“正大光明”。东汉时有学生因为师母无子，就替老师做主休妻，另娶他人。要是焦母真的因为儿媳无子而休妻，完全可以公开地说，不用找什么“举动自专由”的借口。再者，焦母脾气暴躁，要想儿子休妻，哪里还用儿媳自己提，怕是早就自己动手休了。
还有人说，焦刘两家门第有别，刘家门第不高，焦母因此嫌弃兰芝。这也站不住脚。既然起初两家能结成亲家，那就说明门第不是什么问题，怎么可能婚前不是问题，婚后反而成了问题？再说，刘兰芝被休后，县令、太守都派人来提亲，哪能只有焦家注意门第，比焦家地位高的县令和太守反而不在乎了呢？
还有人说，焦母不待见刘兰芝是因为刘家贪得无厌，要的聘礼太高。这观点也不太对。差不多从武帝时代开始，汉代就出现了结婚高聘金、高嫁妆的风气。焦家给刘家的聘礼应该不低，刘兰芝就对焦母说自己“受母钱帛多”，但这是时代风气，并不是刘家一家一户所为。焦家若因此而休妻，那换个人聘礼就一定低吗？而且，刘兰芝离开焦家时，把自己的嫁妆共计六七十个箱笼全都留在了焦家。汉代风气是夫妻离婚，妻子有权利把嫁妆带走，而刘兰芝没有这样做，相当于用嫁妆冲还彩礼，其价值也不低，从中也看不出刘家的贪婪。
另外还有人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认为焦母有恋子情节，嫉恨刘兰芝抢走了儿子等等，这脑洞可能有点太大。若果真如此，赶走刘兰芝后，焦母再替儿子求取东家姑娘罗敷岂不是多此一举？
刘兰芝之所以不受婆母待见，可能是因为焦母认为她不是“贤女”“贤妻”，不能督促丈夫上进。尽管刘兰芝又漂亮又勤劳，但这对焦仲卿仕途并没有帮助，而焦母又想让焦仲卿重振门楣，但焦仲卿并没有这种想法或者缺少这种能力，而是安于现状，焦母无法改变儿子，因此将怨气撒到儿媳身上，对其百般挑剔，故意折磨，常常令其深夜纺织。
尽管汉代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观念已经比较普遍，但这并不意味着妻子就要完全服从丈夫，仍有劝谏丈夫、督促丈夫上进的责任。如沛郡人周郁之父对周郁妻赵氏说：“新妇贤者女，当以道匡夫。郁之不改，新妇过也。”班婕妤拒绝和丈夫汉成帝同辇共游后宫，并借机劝说他要亲近贤臣，因而被盛赞为贤妃，“却辇之德”也被视作一种优秀的女性品质。刘兰芝在这方面可能做得不够，所以焦母对她很不满意。
焦家原来是高门大户，先祖“仕宦于台阁”，现如今家族衰落，焦仲卿只是一介小吏，焦母很希望儿子能有大出息，光耀门楣，替她长脸，但焦仲卿满足于眼前的“小确幸”，不想苦哈哈奋斗，“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言外之意就是“得妇如此，夫复何求”，仕途啥的就顺其自然吧，能到哪儿就到哪儿。
刘兰芝17岁出嫁，在焦家待了两三年，她可能并没有想过要督促丈夫上进，求取功名这个问题，如果焦母没有和刘兰芝开诚布公谈过，年纪轻轻的刘兰芝可能根本想不到。而焦仲卿虽然知道母亲这个心愿，但限于个人能力或其他外在因素，也无法完成，大概也不会去和妻子谈论这个问题。但在焦母看来，焦仲卿碌碌无为，不求进取，刘兰芝有很大的责任，说到底还是她不贤，否则怎么能看着丈夫不上进呢？时间长了，自然就积攒了怨气，“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
焦母甚至早就想好了要让儿子休妻，连下一个儿媳都物色好了，那就是东家邻居罗敷。她两次对焦仲卿提到罗敷，都说罗敷是贤女，相貌也很出众，“窈窕艳城郭”，其言下之意就是刘兰芝不“贤”。所以哪怕她知道儿子与刘兰芝极为恩爱，也要逼二人离婚，在焦仲卿面前也诋毁兰芝。总之，由于焦母认为刘兰芝并非“贤女”，不能相夫，对其心生不满，便强迫儿子休妻。
以往说到致使焦仲卿和刘兰芝自杀的原因时常常将矛头指向封建势力，或者是说焦母滥施淫威，强迫儿子休妻，或者是说兰芝的兄长贪图权势，逼迫妹妹嫁人，导致焦仲卿和刘兰芝这一对有情人难以破镜重圆，只能相约自杀殉情。但实际上，真正导致刘兰芝决心自杀的反而是焦仲卿，是他的讥讽让兰芝无法忍受，遂选择在出嫁当天自杀。
刘兰芝主动请求离婚，这当中本有赌气的成分，因为焦仲卿在焦母面前不知变通，把话彻底说绝了，她也就只能真的离开焦家。焦仲卿安慰刘兰芝说这只是暂时的，过一阵再把她接回来，但刘兰芝却说一旦她被休就很难再回来了。可以看出，刘兰芝对二人婚变的认识是很清醒的，反倒是焦仲卿并没意识到刘兰芝离开焦家到底意味着什么。要不是焦仲卿保证说会再把她接回来，刘兰芝可能对两人复合也不抱什么期望。回到刘家，兰芝母亲对她突然被休弃感到非常震惊，诗歌虽然没有描述兰芝兄长的反应，但可以想象也是很震惊的。兰芝被休后，除了她再和焦仲卿复合之外，在熟人社会中，按照汉代女性还可以改嫁的风俗，她剩下的唯一出路就是改嫁。
从刘兰芝被休那天起，焦仲卿就一直没有登过刘家的门，对兰芝也不闻不问。刘母和刘兄为兰芝张罗再婚，实际上并不过分，看焦仲卿的态度，要是刘家母子二人还能让兰芝守节不嫁那才叫怪事。刘兰芝内心不想改嫁，但面对哥哥“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的询问，她无力反驳，虽然伤心无奈，也只好答应。在母亲的催促下，刘兰芝还自做嫁衣。从答应改嫁到动手做嫁衣，甚至从她被休回娘家那天起，刘兰芝就过得很痛苦，但她并没有想过自杀。听到兰芝改嫁的消息，焦仲卿立马请假，前去探望兰芝。二人见面后，焦仲卿不分青红皂白就讽刺兰芝，说她变心，另攀高枝，又说自己不会再娶，打算自杀，“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焦仲卿这番话充分显示出他的懦弱，却又字字如刀，扎向刘兰芝。
形成兰芝要改嫁局面的责任主要在焦仲卿，他既不能和焦母很好地沟通，让兰芝留在焦家，又不能取得刘家人的谅解，让兰芝暂时别改嫁，而是什么都不做，逃避问题。等事情到了真的难以挽回的地步，又将责任甩出去，去指责兰芝。刘兰芝本就性格强势，性情刚烈，当她听到焦仲卿这种“侮辱”她尊严的话后，毫不犹豫地与之一起自杀，以明己志。刘兰芝身死后，焦仲卿也只能跟着自杀。说到底，要不是焦仲卿前来嘲讽刘兰芝，二人真不一定要到自杀的地步。杀死刘兰芝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焦仲卿。
刘兰芝漂亮，又能干，勤于纺织，体贴善良，但由于焦家门第衰落的现实，在外人看来近乎完美的兰芝却并不符合焦母的要求。焦母理想中的儿媳妇应该是一个“贤女”，能够很好地相夫，督促丈夫上进，求取功名，重振焦家门楣。兰芝不能做到这些，逐渐引起了焦母的不满，并寻机逼迫二人离婚。回到娘家后的刘兰芝在母亲和兄长的劝说下改嫁，却没想到自休妻后就对兰芝不闻不问的焦仲卿听到消息后，前来嘲讽指责兰芝，脱口而出要自杀，这使得自尊心极强的兰芝不堪忍受，选择自杀明志。刘兰芝并非死于婆母的高压，也非死于母亲和兄长为之选择的改嫁，而是死于焦仲卿的讥讽和指责。明明相爱，最后却又相杀，这样的爱情和婚姻真让人窒息。
1.苏向丽：《〈孔雀东南飞〉悲剧根源探究》，《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1期。
2.周军、周恒昌：《〈孔雀东南飞〉与汉末农业经济发展模式》，《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6期。
3.彭卫：《汉代婚姻形态》，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作者：浩然文史·微雨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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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28 03:1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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