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过春节，为何推荐这座拥有暗黑历史的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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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过春节，为何推荐这座拥有暗黑历史的小岛？

Original 陈劲松 看天下实验室  2022-02-03 22:27

“故意要侮辱我们整个种族”

撰文 | 陈劲松

编辑 | 张恒

运营 | 刘欣园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中国农历春节到来时，全球最著名的旅游指南“孤独星球”给出一份新指南：“在美国，哪里更适合过农历新年？”

 

“孤独星球”的作家列出了八个美国城市，而在旧金山，作者建议游客乘坐渡轮前往旧金山湾的天使岛（Angel Island）。

 

天使岛是旧金山湾最大的岛屿，它也被视为观赏旧金山天际线的绝佳地点。只是，它和中国人有什么关系？为何“孤独星球”会建议游客去那里过中国的春节？

 

在这里，藏着与中国人有关的一段黑暗历史。

01

“中国人必须走!”

1月25日，天使岛上迎来一个新变化：天使岛移民博物馆 （AIIM） 正式启用。

 

“游客们将在天使岛移民博物馆发现坚韧和勇气的故事。”天使岛移民站基金会在其官方通报中说。

 

据介绍，天使岛移民站是二十世纪早期在美国运营的19个移民站之一，进出美国的主要太平洋门户。这座移民站，是为执行1882年《排华法案》和类似的移民政策而建造的，旨在阻止亚洲和太平洋岛民移民进入该国。

 

“天使岛” （图源：Wikipedia）

从1910年到1940年，有100万人通过旧金山港口入境，其中包括超过34.1万名外国人以及20.9万名抵达美国的美国公民。在同一时期，被驱逐者、被遣返者、偷渡者、弃船海员和过境移民也在旧金山进出，一共大约有50万人通过天使岛进入美国。

 

最早发现天使岛的是西方殖民者，他们将这里作为补充燃料和淡水的基地。1821年后，天使岛一度被墨西哥政府接管，成为一个大型养牛场。随着美墨战争爆发，美国获得了对天使岛的控制。1850年，美国政府指定天使岛为军事基地。1863年美国内战期间,北方陆军在那里建立了军事基地。

 

淘金热时期，中国移民最初在美国受到欢迎，因为他们是扩张美国经济的宝贵劳动力。但当经济衰退、黄金耗尽时，中国人迅速成为种族歧视和种族暴力的目标。

 

中国移民被视为永远无法融入美国生活的外国人，会对美国构成道德和种族威胁。其中，尤以中国人聚居的加州为甚。

 

从19世纪50年代开始，加州法律剥夺了中国人的基本公民权利，如移民、出庭作证、受雇于公共工程、与白人通婚以及拥有土地等。19世纪70年代，当加州和其他西部州陷入严重经济衰退时，对中国人的歧视进一步升级。

 

中国劳工被指责抢走了白人工人的工作。在爱尔兰移民丹尼斯·卡尼（Denis Kearney）和加州劳工党（Workers's Party of California）领导下，一场有组织的反华运动浩荡展开，其口号是“中国人必须走!”，很多中国人遭受了人身威胁。

 

中国妇女也特别被挑出来接受审查和歧视待遇。1870年，在美国人口普查中，该市71%的中国女性被列为妓女，反华运动于是将其作为排华的理由。在19世纪70年代，中国人的定居点遭到了嗜血暴徒的袭击，他们抢劫、施加私刑、焚烧和谋杀中国居民，暴徒们试图把他们赶出美国西部。

 

1882年，美国国会通过了《排华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禁止所有华工在10年内进入美国，并禁止中国移民成为美国公民。该法案明确规定，只有中国学生、教师、外交官、商人和旅行者才能继续移民到美国。换句话说，中国人可以来美国访问和做生意，但不欢迎他们留在美国定居，所有入境的中国移民都要身份检查。

 

虽然天使岛的移民站直到1910年才开放，但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882年，美国政府根据《排华法案》建立了新的移民检查程序。该法律宣布，乘客在接受“检查员”的检查并获准入境之前，不得在美国登陆。

 

 “天使岛”政府 （图源：Wikipedia）

1906年，旧金山地震所引起的一场大火烧毁了市政厅的档案记录。许多华人借此机会在美获取公民身份，并伪造文件将其家人一并带入美国国境并加入美国籍。

 

连续好几年发生上万起这样的案例，1910年1月，美国政府决定在旧金山建立移民拘留营，协助甄别入境者的真实身份。所选择的地点就是天使岛，因为它四面环海，几乎是与周边环境隔绝。可以很好的防止拘留营内的华人逃跑。

 

从1910年起，短短的30年内，约有17.5万名华人进入美国，其中80％多为藉由火灾契机获得美国公民身份者的子女，不过他们都是以虚假文件以及虚假姓名进入美国。这也造成许多华裔后人无法回归真实姓氏。

 

在此期间，被拘留在天使岛内的华人遭受着不平等，不自由的待遇。华人在此的关押时间少则两周，多则两年，并且有30％的华人移民被遣送回国。

02

“一种灭绝法案”

中国人在天使岛的经历变成了一场意志和智慧的较量。

 

当载有中国乘客的轮船抵达旧金山时，这场较量就开始了。像其他抵达旧金山的移民一样，中国人首先要在轮船上接受初步检查。回国的美国居民和乘坐一等舱或二等舱的乘客可以从船上上岸，其他所有人都被摆渡到天使岛，接受行李搜查，领取身份号码，并等待医疗检查和审讯。

 

1931年，中国移民Jann Mon Fong撰文回忆了了他到达旧金山的经历:

 

这艘船冒着风浪行驶了二十天，终于进了港。老资格的人在检查后被允许入境。我们新来的人不得不登上另一艘小船，把我们带到天使岛的拘留营。我们一上船就被完全剥夺了自由。真的，那些蓝眼睛的美国佬把我们当猪一样对待!

 

我背着布袋，手里拿着箱子，带着泪水走进了拘留营。抵抗？这是行不通的。首先，这是他们的土地，其次，我甚至不会说他们的语言。他们立刻把我们锁在一间用带刺铁丝网围起来的小屋里。我痛苦地意识到祖国的软弱，我自己的无助，环境的变化，这一切把我们变成了笼中待宰的倒霉鸟儿。

 

在收到身份号码后，新抵达者被送往医院接受体检。医务人员会吹毛求疵地检查中国人所谓的身体缺陷，甚至通过测量身体部位以确定年龄。他们寻找所谓的“东方疾病”，是指梅毒或者莫须有的寄生虫，整个医疗检查过程极其羞辱人。

 

身穿制服的白人公共卫生检查员用英语发号施令，没有人出面解释所作检查的目的，只是要求中国人立即脱光衣服并提供粪便样本。

 

检查过程女性来说尤其难堪。正如Jann Mon Fong所描述的：“医生让我们脱得一丝不挂，在冰冷的海风中沐浴数小时，然后他轻拍我们的胸部和脊椎，命令我们像猴子一样跳上跳下。这真的是体检吗，还是故意要侮辱我们整个种族?“

 

男性和女性都要经历严格的审问程序，女性由于性别偏见更处于相对不利的地位。中国男性会被问及他们的家庭和村庄，以证实身份。

 

中国妇女被询问的是她们丈夫的村庄和家庭，而不是自己的。她们还会被问及丈夫的邻居、村里学校的位置、井的位置或姻亲家里的家具等等，以确认婚姻是否真实。许多妇女不容易记住这些细节。这些女性结婚后才搬到丈夫的村庄，有些人在那里只呆了很短时间，就来到了天使岛。

 “天使岛”的居民

女性的外表、年龄、衣着、举止和性行为史都被作为证据，以防所谓“中国妓女”进入美国。被怀疑为妓女的妇女要接受长时间面谈，以确定是否存在婚姻关系或是否有人将她们带到美国从事卖淫活动。

 

妻子和丈夫被分开审问，有时长达数小时。移民官员希望答案是一致的，以证明婚姻关系是否真实。这些审讯的详细程度吓坏了拘留营的许多中国妇女。

 “天使岛”的中国人

Jann Mon Fong回忆起中国妇女拘留营的焦虑和绝望。“一个50多岁的女人被审问了一整天，然后被驱逐出境。她告诉我们，检察官问她在中国的所有细节:鸡有多少？邻居姓什么？房子朝南还是朝北。那个女人吓得全部忘记了。”

 

一些检查员还会使用恐吓甚至威胁的手段来测试中国人。

 

1911年，天使岛的一名移民检查员直言不讳地承认，审讯中许多问题“并不是关键”，但“为了把（有问题的中国人）引出来”，这些问题是必要的。其目的是恐吓申请人，“让他们意识到我们有一些间接的手段来查明（真相）”。1927年，旧金山移民局局长约翰·d·内格尔（John D.Nagle）在市议会承认，他的手下会从“每一个可能的角度”审查申请人和证人，直到发现不符之处。

 

天使岛的排华法律执行得如此严厉，以至于当地华人社团经常抱怨移民服务部门视“每一个华人申请人都是骗子、流氓、罪犯”。旧金山《中国日报》（Chung Sai Yat Po）编辑吴潘洲（Ng Poon Chew）质疑移民局官员对华人进行审查，“目的是看看如何将（他们）排除在外，而不是查明（他们）是否有合法的入境资格”。

 

吴潘洲称，移民官员《排华法案》变成了“一种灭绝法案”。

03

在天使岛自杀的中国人

所有申请入境的中国移民无一例外地会被拘留一段时间，等待审讯的男子被关在两层的拘留营房里，妇女和儿童被关在行政大楼里。宿舍里拥挤、嘈杂、肮脏，密密麻麻布置着一排排双层或三层钢制铺位，毫无隐私可言。

 

拘留营的四周是带刺的铁丝网，吃饭时由警卫护送到餐厅。“我们吃完后，”Jann MonFong说，“他们把我们带回去，锁上门。就像在监狱里一样。他们把我们当罪犯对待。”

 

长期拘留和移民官员的严酷态度，对被拘留的中国人造成了身心伤害。在天使岛，大多数被拘留者忍气吞声，希望早点出来，但少数人则用死亡作为反抗手段。

 

1919年10月，32岁的移民方福（Fong Fook）在被拘留几天后，用绑在煤气炉上的毛巾上吊自杀。两个移民检查员莱斯特·汤姆·李（Lester Tom Lee）和杰拉尔德·温（Gerald Won）在市议会作证时都表示，他们分别于1931年和1936年各自目睹了一起自杀事件。

 

李解释说:“上吊自杀的人知道在审问后他会被驱逐出境，如果他回到中国，会被视为一个失败者。”

 

“他大约四十岁。我还记得他的脸。他的舌头伸出来，眼睛睁着。”温回忆说，另一个娶了一个年轻女人的老男人在审讯中遇到了太多麻烦，以至于自杀了。“他非常沮丧，于是打了条领带上吊自杀了。”

 

李还讲述了一个中国女人的故事，她因为要被遣返回中国而心烦意乱，以至于“磨尖了一根筷子，穿过耳朵刺进了自己的大脑，然后就死了”。

 

1943年，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和中国成为盟国，《排华法案》被废除，天使岛拘留营也随之寿终就寝。

 

移民拘留营关闭后，天使岛于1958年改设州立公园，移民拘留营的历史渐被遗忘。1970年，准备拆除拘留营木屋时，公园管理员在木屋墙上发现许多中文文字。经旧金山加大亚裔历史学家进一步考察，证实是受拘留的华人移民留下的中文诗词，多达100首。

 

这些诗词讲述了他们的磨难，这无疑是珍贵的移民历史文物。经过各方努力，加州议会于1976年通过决议，将天使岛移民拘留营遗址作为移民历史见证予以保留，并拨款25万元进行修缮。

 

天使岛是一个记录着华裔入美的一个里程碑，聚集着华人移民的血泪史。1979年，天使岛上建成"移民历史纪念碑"，黑色花岗石碑上写着：“别井离乡飘流拘木屋，开天辟地创业在金门。”

 

2005年，时任美国总统布什签署修缮和保护天使岛移民拘留营遗址的法案，恢复木墙上近200首中文诗词，修缮工程于2009年完成，重新开放的拘留营保留当年许多遗迹。2010年，奥巴马根据美国宪法和法律赋予的权利，宣布1月21日为"全美天使岛日"。有100为新移民在这一天宣誓称为美国公民。

 

目前，天使岛已经成为旧金山的旅游胜地。在岛上，可以看到旧金山的天际线、金门大桥、马林岬、塔玛佩斯山，在晴天还可以从岛的北侧看到索诺玛谷和纳帕谷，从岛的南侧看到圣何塞。更重要的是，人们可以了解到那段黑暗的移民历史。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段经历。”天使岛移民站基金会的执行董事爱德华·泰波恩（Edward Tepporn）说，人们应该来到天使岛，重新走一走历史上被拘留的移民走过的路，体会他们当时的感受。“如果我们不了解这段历史，就不能学会如何与其他人互相尊重、平等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