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猫记仇吗？

源济

小事 · 猫记仇吗？

猫记仇吗？

作者 / 玲珑邪僧

我在爱尔兰的时候养过一只猫，主色白，有黑斑。它第一次来到我身边的那天，我正在厨房剃鸡骨。爱尔兰的夏季天黑得很晚，晚上十点仍有落日余晖。我租住的房子厨房连接着花园，透过占了半壁的落窗可以看到大朵冬青。花园内有一座玻璃温房，缠绕以纤藤细草，在夕色里蒙蒙绒绒。

窗外悉索作响。

一只白底黑斑的猫，身形矫健，跳上窗缘，穿过窗户，轻轻一掌踩碎了玻璃的重影。它踏着一摞碟子，步履轻盈稳健，一路顺阶而下，最终跳到我的脚边，袒开四肢，软软卧下。

小七就这样进入了我的生活，莫名其妙，理所应当。

冬天来临前，小七只有在傍晚的时候才会穿过花园的冬青枝丫信步而来，吃点猫粮喝点水，整个厅堂转两圈，偶尔上楼敲敲门，最后找扇窗户一跃而走，隐于夜色。爱尔兰的冬季基本不会低于零度，却因风大雨勤，显得十分阴冷。入冬后，小七在家中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冬至前后干脆挑了张沙发，从此据山为王。

那时每天上学前我都会绕着厚实的围巾，带着半指手套，从滚烫的锅里舀起两颗鸡蛋，坐在小七身边剥蛋壳。小七半眯着眼睛，将头垫在前腿上，小爪子被压得微微翘起。出门前我都会轻轻戳一戳它的梅花掌，然后支起冰箱柜上的窗户，以便它去花园里处理个人事宜－－它从未在家里随意大小便，有规矩得让我一度怀疑自己只是它的备胎主人。曾经看过篇报道，说是有两户人家喂养同一只猫数年之久，却一直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小七的口味十分刁钻。在我住的社区里最大的超市是 Tesco。这种连锁超市一般都有自产品牌的猫粮与罐头，相比于其他品牌价格要低上几欧。我曾经试图拿 Tesco 的自产猫粮偷梁换柱，当天晚上碟子便被小七一掌打飞。

闲暇之时我喜欢架着小七的前腿，对着它背诵古诗：

「五花马呀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小七虚溜着眼睛，两边嘴角向下，一脸的毫无兴趣，拉长的身子细细绵绵地坠在空中，轻轻晃。若是举的时间再长点儿，它便会抬起后脚乱乱地蹬我，扭着身体逃之夭夭。

那段时间除了应接不暇的项目任务，最令我担心的便是每月一次的交租日——我并不确定房东是否允许养猫。所以我必须早早起床，细心地藏匿起小七的各种物什，收拾沾落在沙发上的毛毛，最后再抱起它，放在怀里虔诚地摸上几分钟，透过厨房的窗子轻轻地将他放到花园里。

房东拖着除草机突然空降的那天，小七正团在我的腿上睡午觉。我如大限将至，搂住小七向一楼厨房狂奔而去。也许是因为下了一夜的雨，窗轴有些锈蚀，任凭我怎么努力都只能推开一半。眼看房东就要进门，情急之下我将小七强推出去。它尖叫一声，回头满眼慌乱地看着我，打着滑地试图折返进来。我着急又严厉地大喊一声快滚，伸出手用力地将它从窗沿推到草坪上。

小七钝钝地站在雨中，下垂着双眼，声音十分怪异，身上的毛被打湿得东倒西歪，还残留着我重重的手印。我关上窗户，它对着我张开嘴巴好几次，最后头也不回地转身钻进冬青丛中。

我再也没有见过它。

我每天都支起冰箱上的窗户，我也修好了生锈的窗轴。我在碟子里换上新鲜的水，我再也没有拿廉价的干粮鱼目混珠。我一直空着那张沙发，我切菜的时候总会频频抬头。我甚至会尝试换位想象它当时的心情，接着便会觉得自己极其荒谬，一只猫能懂些什么，又怎会记仇这一说。

可我再也没有见过它。

想着想着我也会生气。尽心尽力地喂了它那么久，还抵不过一次情况特殊的误会。每当知道小七的朋友问起它，我都会冷冷地回：走了，跑了，猫不如狗。朋友们附声应和的同意，或多或少的能让我得到一些“我并没有做错什么”的底气。

项目完成后我回国，工作，离职，再工作。生活忙碌不堪节奏慌快，偶尔回忆起爱尔兰的生活，也都会大肆感慨一番。我会和新朋友们描述爱尔兰的清新空气，调侃那里的黑暗料理，吐槽奇怪的爱式口音，怀念圣诞打折时的价格……唯独小七逐渐变成了最微不足道的那一笔，不清楚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总之再也不曾提及。只是若在刷微博的时候看到宠物被遗弃的新闻，还是会不可控制地想起小七以为自己被抛弃时那个悲哀的表情。

前天上午看见了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进来。写下这篇不知所云的回答算是一种排解，也确实是更想告诉各位——也许猫真的能感知自己被抛弃，也真的会失望至极。

请各位务必，务必要善待。

昨晚写完这篇回答后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小七踮着脚尖，头上戴着一顶小小的草帽，从一面高高的围墙上跳下来。他轻快地走过来，用尾巴扫了扫我的脚踝，然后转身背对着我离开，边走边唱：

「五花马呀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姑娘你便向前走，我已轻歌仗剑闯天涯，你也无需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