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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去年秋天,70岁的他向76岁的她表白了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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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23 02: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去年秋天,70岁的他向76岁的她表白了 | 人间

斋藤茂男 人间theLivings  2022-05-22 08:05 Posted on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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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对异性产生好感的那股燃烧起来的激情里,除了性带来的快乐,还让人感觉到自己正在真实地活着。而这种体验,没有年龄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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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我爱你》剧照


前    言


衰老与死亡是永恒的终极话题。随着老龄化社会到来,“如何接受老年的到来”和“如何更有尊严地老去”已经不仅是家庭要面对的问题,更成为了全社会的紧迫课题。

在《燃烧未尽的晚景》一书中,日本记者斋藤茂男在经过一系列采访后,真实地展现了现代社会里中年、晚年女性的生存实态。

她们有的已到迟暮之年,仍为照护老年痴呆家人而日夜操劳;有的是在遭受家人冷暴力后,于养老院中重遇爱情,陪伴疗伤;也有人在被时代和家庭抛弃后,选择自我了结。这些个体故事描绘出衰老、体弱多病、百无聊赖之外,鲜活立体的日本现代女性老后群像。

每一段讲述,都饱含老人们对“生”的珍视与渴望。




“我喜欢你......”


从国铁的热海站下车,沿着伊豆的东海岸线向南走,翻过一座山路崎岖的小丘陵,养老院就出现在了眼前。海风仍旧带着寒意,但放眼望去,看不到边际的海天一色,已荡漾起浓浓的春意。

染就住在这家养老院里,她今年77岁了,但腰背格外挺拔,不像这个年龄的人。满头银发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是个知性优雅的老太太。

去年(1982年)的秋天,她住在东京近郊的另一家养老院,那天70岁的新吉和她表白了。

“老实说,我还清楚地记得日期呢,是10月13日。”染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光亮。“那天我吃完午饭,在养老院的聊天室读报纸。他走过来,突然对我说:‘我太喜欢你了,想和你一起生活,我们从这里搬出去吧,去热海那边的另一家养老院,我们可以在那儿住二人间……’”

当时,他们都加入了养老院的俳句同好会,偶尔在聚会上碰面,但没有更多的私交。新吉在养老院是出了名的爱喝酒,经常耍酒疯。之前,染对他的了解就是时不时听说他又喝晕了,醉得一塌糊涂。染对这些没兴趣。所以,当听到告白的时候,她真吓了一跳。

几天后,染在聊天室读报纸的时候,新吉又来了。

新吉说自己就想身边有个人一起生活,可以在他背痒的时候给他挠挠背。然后他们聊了很多,没想到还挺聊得来。“养老院这种地方,不是我说得不好听,尽是些有毛病的老头老太。但这个人不一样,我们聊到以前的很多东西时,他常常说:‘这个啊,这个我也知道很多。’能聊到一起很不容易,后来他就越来越喜欢我,还每天晚上给我写信,多的时候一天拿给我两封。我有时候也会回信。养老院人多嘴杂,我觉得这样挺刺激的,可有意思了。”

染将信放在纸袋子里小心保管,她写给新吉的信的开头是:


新吉,感谢你常常给我写信。每次一想起你,我就觉得很可怜(有点居高临下,还请原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优点,可你还这么真心爱我,我真的很感恩,也很开心。话虽如此,我还是很难做到你说的那样,抛下一切跟着你走。我作为母亲,没办法让孩子全力依赖,但儿子仍旧是我的精神寄托。一想到这个可怜的孩子,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那时候,新吉一直劝染从旧养老院搬出去,和他搬到有夫妻房的新养老院,这样他们就能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染如果答应了,等于事实上答应了和新吉再婚,但这么做,她最担心的是和儿子之间的关系。

染的先生16年前去世了,他们育有3个子女。信里提到的儿子是最小的孩子,他们的小儿子。这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也是所有孩子里她最疼爱的一个。

大儿子和大女儿都各自有了家庭,算是离开了染的身边。小儿子读高中的那几年,反复住院出院,在治病期间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后来两个人结了婚,可没过几年又离了。小儿子现在一个人生活,以看病休养为主,日子不算稳定。

如果和新吉迈入新生活,这个小儿子要怎么办呢?

虽说这个儿子已经40岁了,但染还是对他十分上心,不可能不管。她没办法一口答应新吉。这些纠结的烦恼,她全都诉诸笔端。

染在信里说: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儿子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我只想治好他的病,但我现在已经七十岁了,发现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新吉,

吾若见吾儿,吾跟吾儿走。思念远方人,深情留心间。

你还记得你也提到过这首歌吗?结果,这首歌的作者还是离开了自己心爱的人。


染在信里引用的歌是原阿佐绪写的,她是阿罗罗木派的女歌人,这个流派活跃于明治晚期到昭和初期。原阿佐绪被世人所熟知,是因为她和东北帝国大学的石原纯博士之间的恋情。

石原博士当时因研究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而声名鹊起,他同时也是阿罗罗木派的歌人。1921年的夏天,两个人的恋爱情事在报纸上被大篇幅报道。

“和女歌人恋爱难以脱身,石原博士引咎辞职”之类的抢眼标题在社会新闻版面层出不穷。不仅如此,报道里还说原阿佐绪是35岁的半老徐娘。连她之前与两个男性同居过、未婚先孕、自杀未遂、胸口留有刀痕这些私事也被抖搂了出来。

她的作品风格原本情感饱满,唯爱至上,但那时深陷于与博士的爱情之苦,写出了这样的句子:


彼此心相印,彼此各一方。远方互相望,余生多惆怅。


原本刻骨铭心的爱情,爱到彼此能豁出性命,到头来还是无法靠近,只能在遥远的地方相互守望,度过各自的余生。

1921年,不仅这场“不伦之恋”成为了当时的热点话题,还有财阀安田善次郎、时任首相原敬先后被暗杀等大事件发生。于是,像《我是河边的狗尾巴草》这些寄托了人们喜怒哀乐的船头小调,在小老百姓中间流传开来。染当时只有16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这些激情浪漫的歌人们的恋爱,也在她的少女心里留下了鲜活生动的印象。


我也很痛苦。认识你之后,看了你写给我的信,我深深地喜欢上了你,喜欢得无法自拔,一想到你胸口就会疼痛。但我只能不停地对你说抱歉,请你原谅我。没有你在身边,我难以想象自己的生活要如何继续下去。

我是个不怎么哭的人,可今晚我止不住地泪流。难道爱一个人,是一件这么难过的事情吗? 

新吉,我喜欢你已经到了不能自已的地步。

爱你。

哭泣的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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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刚开始通信时,彼此也就当成普通茶友,聚在一起喝喝茶,吃吃点心,都是这些事情。看上去没什么意义,但老年人的生活也就是这些事情。

染身上穿着藏青色和服,上面点缀着精致的花纹,外面套了件竖条纹的和服外衣。她把手优雅地放在膝盖上,说着一口标准的东京腔,但比一般老年人的语速要快一些,一个字一个字蹦得轻快又好听。

他们在茶会上聊了很多。那时候住的养老院在山上,附近有山谷啊山路啊,没什么人,羊倒是有一些,新吉就说很想去这些地方。染跟着他去了。到了那儿,也没说什么,直接接吻了。那里没人,他们抱在一起……

大概因为做了这些事情,他们更难分开了,越来越喜欢对方,感情升温很快。之前的养老院里,男女房间分开的,于是他们只能在院子的长椅上坐在一起,不过还是免不了被大家说闲话,乱七八糟的。

染自问,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好像没对谁有过特别动心的感觉,一次也没有。但是到了这把年纪,认识新吉之后,她反而有了这样的感情。她想,也许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是个女人吧,也可能是被他唤醒了吧……

染从没想过,到了这个岁数她还要面对“性”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是大家都这样,还是说是她自己有问题。在和新吉亲密的时候,染说不上为什么,会有那么一瞬间在他身上看到很想念的人,也能让自己找回身为女人的感觉。

老年人的性生活是一个相对隐晦的话题,如果单纯从年龄上把人区分为老年和青年,尤其是用“更年期”“闭经”这些生理现象,把女性定义为“失去了女人的资格”,实在是非常错误的。

人对异性产生好感的那股燃烧起来的激情里,除了性带来的快乐,还让人感觉到自己正在真实地活着。而这种体验,没有年龄的界限。



寡淡婚姻的辛酸


已经被大家称作“老奶奶”的染,将自己以前的先生良介评价为“很无趣的人”——“我不是说认真不好,而是他一句玩笑都不会,真的是太无聊了。”

在一起磕磕绊绊生活的近40年中,良介从没跟染说过一句贴心话,如今回头看,染觉得这种婚姻实在太没意思了,她甚至几乎一点也不记得有关对方的事情了。

染出生于东京。她的父亲是医生,还在国外待过,所以她家里也是很西式的风格,这在当时极为罕见。染有3个姐姐,她是四姐妹里最小的孩子。母亲在染还是少女的时候就去世了,姐姐们也先后嫁了人,可以说,她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

家里当时为她雇了人,也就是现在说的保姆,爸爸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对她和姐姐们的关心都没有很细致。姐姐们上的是女校,接受的都是贤妻良母式的教育,只有染去了当时日本新出现的一种提倡自由主义教育的“放养型”其他学校。

从1917年染小学毕业到昭和年代,刚好是日本“新教育运动”如火如荼的时期。那些没有当政的教育家们对文部省主导的一套官方教育模式极为不满,在理想主义的驱动下创建了一批私立学校,在日本的教育界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这场运动的兴起,离不开一战后民主思潮的高涨,以及日本国内中产阶级的大幅增加(随之而来的社会地位的提升)等背景。泽柳政太郎创办的成城学园,羽仁もと子创办的自由学园,西村伊作创办的文化学院等都提出了独特的自由主义式教育方针,展开了一系列教育活动。

以前的女校都以培养贤妻良母为目标,连对学生的发型都作了严格规定,校服也多是和服加裤裙这样的搭配。不过染入学的时候,学校已经不对发型和服装做要求了,大多数学生还能穿当时罕见的西式服装上学。

这些学校不采用文部省的教科书,也不开设缝纫、茶道、花道等专为新娘设置的培训课程,取而代之的是英语、法语等必修课,用现代舞蹈课取代了体操课。在学校这些破天荒的举措下,染十分愉快地度过了自己的少女时代。

她的父亲是非常严厉的人。当时流行社交舞,染跟父亲说想学,却被要求“绝对不许去”,连一个人去看电影也不行。当时学校天天喊着“自由”,但其实社会上连自由恋爱都还没放开。

也许是父亲不想让小女儿离开自己的身边,染直到20多岁也没遇到过上门提亲的人。眼看着就要错过最佳结婚年龄了,父亲大学时代的好朋友才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也就是染后来的先生良介。

良介当时在一所中学做英语教师,已经38岁了,身体不好。他家里人问医生,是留洋好还是赶紧结婚好,医生说最好不要出国,这才决定了结婚的事情。婚前,良介一直和妈妈,还有很早就同住的奶奶生活在一起。染不觉得三个人生活有什么问题,但是良介的想法对她而言,实在太陈旧了。

染自嘲在当时算是剩女,“我当时就想着随便嫁给谁都行。”虽说接受了近代尊崇个性的教育,但作为女性,她还是非常顺从那个年代对女性的定义,认为女人结婚后拥有圆满的家庭才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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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染和良介步入了婚姻,他们在东京举办结婚典礼后,很快去了日光度蜜月。

染在后来才知道,别看自己的先生已经38岁了,但还是个处男。良介的身体不好,性格又呆板,他朋友里玩弄女性的大有人在,只是他自己下定了决心,绝不做这样的事情。

染在结婚前也没有发生过性关系的感情经历,但她从小就是个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母亲嫁人的时候带过来的好多春画,她在衣柜里发现了。这些春画有的是卷轴,有的做成了玩偶,还有浮世绘风格的。当时染一有空,就会拿铅笔非常认真地临摹。那时候也没有什么性教育,她自己一边想象着,一边自然而然明白了一些。

回忆起蜜月旅行,染说:“我先生那个样子,一开始完全不上道啊。然后,我就说,那我在上面吧,嘿嘿……之后,我就一会儿这个动作一会儿那个动作。我先生后来才跟我说‘你那个时候吓死我了’,大概没有新娘子会做这样的事情吧。”

到了1935年,经济渐渐变得不景气,只靠良介微薄的收入家里开始有点拮据。即便如此,良介也没打算让染来操持家庭开支。他坚持说,把钱交给染就会被乱花掉,所以工资绝不会交给她,连购买煤气的钱也是每天按量给一点点。即便到后来良介病入膏肓快不行了,也没改变过这种做法。

良介本来就体弱多病,离世前的13年间,基本瘫痪在床。不过瘫痪前病情突然恶化的那天,染紧急叫了救护车来家里。染一直知道先生把钱袋子藏在衣服里面,还用绳子系得紧紧的。救护人员来到家里时,她慌里慌张地用一把剪刀剪断了绳子,总算把钱和印章还有存折都捏在了自己手里,结婚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从那天起,她才算是真正自由地用上了家里的钱。

良介虽然身体不好,但作为家里的独生子,和母亲的关系十分亲密。不过婚后仅仅一年,母亲就去世了,因此染也没体验过任何婆媳矛盾。良介大概觉得自己是病人,理所当然地把他自己看得最重要,只要是不以他为中心,他就不开心。两人之间的性生活基本也很寡淡,作为夫妻,不至于彼此憎恨、厌恶,但情意相投的感觉,可以说是没有。

很快,“二二六事变”爆发,紧接着是日军侵华战争、太平洋战争。时局激荡的日子里,染不是在抢着囤物资,就是带着家人疏散,仅抚养3个孩子,就已经让她筋疲力尽。这期间只有一次,她对先生产生了怜悯之情。

那是战争刚结束的时候,大半个东京都烧焦了,染也过了40岁,之前还流掉了一个孩子。等安顿好回到家里,身体状况很差,心里又难过,整个人都跌入了谷底。良介见到她这样,可能也很同情她吧。她看到他,也不由得感慨“这个人活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啊”。这么一想,两个人都瞬间可怜起对方,眼泪开始往下流……



寄居之下的阴影


良介原本就有慢性病,后来因为高血压而半身不遂,在家里长年卧床不起。这种居家治病生活的开始,也是日本刚从战后复兴期走出来的时候。

良介的体形比普通人高大,把他放到被子里对染来说是重体力活儿。加上良介也不懂幽默,一有什么不如意,一句话也不跟染说,跟不认识她一样,所以染的生活里一直没什么开心的事情。但她还是一直照顾他到最后。

先生瘫痪后,染的大儿子从艺术大学毕业了,去了法国留学,在当地结了婚,拿了永居身份,大女儿也嫁了人,小儿子则一直住院疗养。孩子们基本上算是各自独立,不需要染花费太多精力了。

不久后,良介去世了。大儿子有次回国,处理了染和先生以前住的房子,卖的钱分给了染和2个弟妹,又回了法国。在那之后,染便孑然一人。没多久,她病了,女儿邀请她同住,并表示可以照顾她。于是,染就去女儿那儿住了下来。

染的女婿是汽车公司的销售人员,和女儿婚后买了一间面积超大的公寓,在千叶县一个新兴住宅区,一家四口生活在这里。女儿出嫁前和她很亲密,不过,住到一起后才暴露了很多问题,两人只有在刚搬过去住的前几天才相安无事。

房子很大的,不过染基本上只会把自己关在外孙的房间里。客厅大约有20张榻榻米的大小,有沙发和电视机,但女婿好像不是很喜欢她待在客厅,也不会对她说可以看看电视什么的。她就一直在外孙的屋里,把他所有书都读了个遍,连童话书都看了,最后还是没什么事情做,只能傻傻待着……

不知道是不是染多虑了,住在女儿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挨。染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和外孙,也逐渐和女婿一个鼻孔出气,结果全家人都开始觉得她是个麻烦。

夜里她想上厕所,从外孙的房间小心地走出来,但女儿和女婿两个人好像在暗处监视着一样,连她洗手的水声都介意。女婿偶尔早下班回家一起吃晚饭的日子最讨厌了。所有人都得规规矩矩坐好,她还没吸一下鼻子,女婿就说“脏死了”“吵死了”,甚至还因此生气了!

染的这些抱怨让我想起了加津枝,一位和染有着相似经历的老妇人。

今年72岁的加津枝育有3个子女,先生去世后,她和大儿子一家人住在一起。结果没想到,不单儿媳妇不欢迎她,连她以为可以依靠的儿子和孙子后来也拿她当外人。儿子一家三口出去玩了五天四夜,竟然把煤气和水电全都断了,让她随便去哪儿住几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时候,他们还用胶带把电话缠起来不让她使用。

一家人住在一起,简直到了人人都神经衰弱的地步,想到这些,加津枝有时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便恼火得不得了。每到这种时候,她就在自己房间里,拿剪刀扎推拉门的纸窗,像扔飞镖一样。“剪刀会把推拉门的糊纸扎破,但那一瞬间是我最爽的时候。破了之后再拿彩色印花纸漂漂亮亮地补上去,所以推拉门到处都是小块的剪纸。”


下辈子转世,我要实现所有梦想,

如今在这里一天天老去,命如薄纸。


这是加津枝写的歌。外人眼里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幸福一家人,背后不过是被视为无法产生价值的老人们。他们拥有的,只有无尽的孤独。



人生谢幕的生之悲哀


在女儿和女婿家里,谁也不会主动和染说句话,这让她每天如坐针毡,惴惴不安。刚开始她还把这些孤独和郁闷写在笔记里,后来越写越生气,觉得自己这样排解情绪实在太可怜,索性就放弃了。

她那时候每天去老人活动中心玩,可以转换一下心情,但在回家路上经常忍不住想: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啊,要是这样子在路上死了多好……也就是那段时间,染开始认真找起了养老院,就此踏上独自面对人生归途的旅程,也邂逅了新吉。

而新吉也承受着无边的孤独。

新吉的老家在宫城县一个小乡村,他原本和当地一个姑娘结了婚。但战败后,时局混乱,家里穷得叮当响,他一个人去了东京找工作,之后的30年间,他一次也没回去过,更没见过妻子。

新吉很想回去看看,毕竟怎么说和老婆也不是因为闹别扭而分开的。但是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老婆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儿子又娶了媳妇,还生了孙子,一想到现在回家,自己就成了菊池宽写的《父归》,他实在没脸回去。只在3年前的正月里,回去过一次,他住在了旅店,又悄悄回了东京。

新吉家以前在当地经营着规模不小的生意,但他是独生子,被宠坏了,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战争结束后,他去东京打拼了一段时间,做土木建筑的粗活,也赚了点钱,翅膀一点点硬了起来。染问过新吉为什么没回到妻子身边,新吉含糊其词,说是因为东京的生活太舒服了。那时候他在工作上风生水起,染猜想估计和女人的关系也乱七八糟吧。

新吉很爱吃醋。染在养老院里和其他男的哪怕说句话,他都会醋意大发;但染问他一些女人的事情,他就嗯嗯啊啊、支支吾吾,“估计他有不少感情经历”。

后来,新吉沉溺于酗酒,喝坏了身子。那段日子对他的身心都打击巨大。在医院住了整整6年,他的状态才慢慢恢复过来,之后就搬到了养老院。

刚搬进养老院的时候,通过院长的联系,新吉的老婆带着儿子来看过他一次,但也就那一次。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长大成人的儿子。他和儿子打招呼说:“真是长大了啊。”

结果儿子只是冷淡地回他一句:“都是妈妈的功劳。”

新吉猜,肯定是妻子跟儿子说了,别认这个人当父亲。现在,新吉只希望自己死了之后,儿子能过来把他的骨灰领回去,安葬在他父母旁边。

就这样迎来人生尾声的染和新吉,如今一起生活在养老院的双人间里,算是名义上的夫妻关系。

新吉说:“站在女人的角度来看,老家的妻子真的很可怜。跟我这样的人结下姻缘,耽误了她最好的时候。”语气里是深深的望乡之情,但他还是决定和染在这里度过余生。

染说:“我也有家人啊,但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怎么都填不满。没想到这个岁数,还能有这样的体验,简直像晴空里的霹雳,给了我很大震撼。我的身体感受让我觉得,我以前好像不知道做女人的滋味。”

“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处,难免会被他嫌弃、讨厌,但他心里还是很依赖我。要是我回他一句‘我也很讨厌你’,那他不是要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死去吗?想想也怪可怜的。我终究还是个重感情的人。我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但就算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我也希望和他快快乐乐地过到最后。

“我真心觉得,自己能活着,挺好。”

(本文选自浙江人民出版社“日本世相”丛书《燃烧未尽的晚景》,内容略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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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 斋藤茂男著,高璐璐译,浙江人民出版社 / 2022年3月

斋 藤 茂 男

日本著名记者

代表作《啊,繁星》

《日本的幸福》系列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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