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7月14日，美国共和党参议员特德·克鲁兹收到一份特别的“礼物”——52辆巴士开到了他在得州休斯顿的家门前，拼成了突击步枪的图案，对反对控枪举措的右翼议员以示强烈不满。这些巴士的椅子上，放满了小孩子的物品，它们的主人都在校园枪支案件中丧生。
这场无声的抗议来自曼努埃尔·奥利弗，他是控枪组织“Change the Ref”的创始人，也是一位悲伤的父亲，他的儿子在2018年佛罗里达州的枪击案中身亡，时年17岁。
奥利弗指责称，拥枪游说团体的钱很多流向了克鲁兹的口袋。公开数据显示，在克鲁兹职业生涯中，他从这些团体手中拿到74.9万美元捐款。
就在三天前，奥利弗也在白宫出了次名。
7月11日，美国总统拜登在白宫草坪上举办了一场迟来的活动，客人是枪击暴力受害者的家属和支持控枪的议员。
◆7月11日，白宫在草坪举办活动，纪念控枪立法取得进展这场活动是为了纪念最新控枪法案得以诞生。半个月前，拜登签署了《两党安全社区法案》（the Bipartisan Safer Communities Act），使之正式成为法律，这也是近28年来，美国首次通过主要的联邦枪支改革法案。
◆拜登签署《两党安全社区法案》，这是近30年来罕见的控枪进展拜登在活动上说，这是一个重要起点，因为美国多处都在成为杀戮之地，“尽管它不能从枪支暴力泛滥中拯救每一个人的生命，但如果这项法律在几年前甚至去年就得以实施，更多生命会被拯救”。
当拜登痛陈所做的“仍不够”时，发言被奥利弗打断。他指着拜登高喊，“你还要做更多”，并要求白宫为枪击暴力专设办公室和负责人。
◆拜登讲话时，一位失去儿子的父亲打断他的讲话厉声指责政府控枪不力奥利弗而后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采访时，对白宫举办的这场活动表示愤慨，“‘庆祝’（celebrate）这个词就好像是我们去参加派对、参加婚礼前收到请柬，可尤瓦尔迪的母亲们刚刚目睹了自己的孩子在学校被屠杀……这个词就不该出现。”
实际上，白宫使用的字眼是“commemorate”而非“celebrate”，纪念意味更浓，但活动现场多少洋溢着立法通过后的积极气氛。这对失去了亲友的人们来说，无疑会感到刺痛。
就在同一天，当白宫为控枪进展而倍感鼓舞之际，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的一家便利店发生连环枪击案，至少导致两死三伤。
“枪击成了每周传统”
此次控枪法案之所以能如此快速通过，是因为美国刚刚经历了两起大规模枪击案：5月24日，得克萨斯州尤瓦尔迪市一所小学发生枪击案，造成19名儿童和2名教师遇难；5月14日，纽约州布法罗市一家超市发生枪案，造成10人遇难、3人受伤。
◆在得州尤瓦尔迪的一所小学，一整个班级的学生遭到屠杀，仅两人幸存而在新法案出台后不久，美国在7月4日独立日再度发生血腥惨案。当天，在芝加哥近郊的海兰帕克（Highland Park），一个节日游行队伍遭到枪击。一名22岁男子站在屋顶上向着毫无防备的人们连续开枪，造成至少7人死亡、30余人受伤。
◆7人在海兰帕克枪击案中身亡，人们来到现场缅怀逝者如果说犯罪率高发的芝加哥是现实版的哥谭市，海兰帕克则是这片混乱中的避风港——它距离芝加哥约40公里，生活着约3万居民，这里安全静谧、绿树成荫，是白人为主的富裕社区。
过去20年来，海兰帕克没发生过一起谋杀案，暴力犯罪的发生率不到伊利诺伊州平均犯罪率的1/4。但这一切在独立日成为历史。
游行活动是疫情后首次恢复，人们万分期待地聚集在街道上，甚至有人提前几小时在此等待。当乐队演奏着欢快的曲调行进时，枪声却突然响起，人们起初还未曾反应过来，直至有人被击中后倒在血泊里，大家才惊恐地四下逃散。
可观礼人群中，不少是带着孩子的父母，还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难以快速逃离。事后，在警方拉起的隔离带旁，便携座椅、婴儿车和气球都被留在了原地。
◆海兰帕克枪击案后，被人们遗留下的折叠椅和儿童自行车已被确认的遇难者中，至少四人是60岁以上的老人，还有一对年轻的父母——伊琳娜·麦卡锡和凯文·麦卡锡。这对夫妻带着两岁的儿子艾登来观看游行，当枪声响起时，他们不幸身处距离凶手较近的位置。子弹被密集射出后，他们用身体护住了儿子，使其幸免于难。
当艾登被发现时，他正在街头蹒跚着，孤零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当时一片混乱与恐慌，好心的路人抱起艾登，向远离枪声的地方跑去。
艾登最终被送到警察局，他的祖父迈克尔·列夫伯格来接他回家。列夫伯格告诉《芝加哥论坛报》，离开警局时，艾登问他，“爸爸妈妈快要来了吗？”列夫伯格说，“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伊利诺伊州州长普利兹克就枪击事件发表讲话称，大规模枪击案已成为美国“每周例行的传统”，他表示，没有言语可以形容遇难者和伤者亲属的悲痛，“用突击步枪射杀无辜的人，这种邪恶无法形容”。
然而，海兰帕克惨案只是独立日多起大规模枪击案之一。在美国，导致四人及以上（不含枪手）受伤或死亡的枪击案就被称为大规模枪击案。而在这一天，马萨诸塞州、加利福尼亚州、密苏里州等地也出现枪击案，包括海兰帕克在内，至少发生9起大规模枪击事件。
据美国“枪支暴力档案”网站统计，美国今年已有超过2.3万人因各类涉枪事件丧生，其中未成年人死亡人数达886名，发生大规模枪击事件331起。CNN指出，按照这个趋势，今年的大规模枪击事件数量很可能超过去年，成为有记录以来“最糟糕的一年”。
新立法能改变什么？
在游行现场行凶后，嫌疑人罗伯特·E·克里莫三世 (Robert E. Crimo III)很快被逮捕。7月6日，他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
在听证会上，检察官指控称，克里莫向游行参与者和观众开火，用完了两个30发的弹匣，又装上了第三个弹匣再次开火，调查人员也在屋顶上找到了三个弹匣和83个弹壳。行凶后，他穿上女装，混入到四散的人群中逃跑。
如果《两党安全社区法案》再早些出现，海兰帕克能免于经受这场屠杀吗？也许可以。
当地官员称，凶手的步枪购于2020年和2021年，当时他还不到22岁。据最新法案要求，需加强对18岁至21岁购枪者的背景调查，还需对青年持枪者进行心理健康审查，新法亦允许警方获取未成年人的犯罪信息，以往这些信息会被封存。
来自警方的信息表明，克里莫曾在2019年接受过调查，因为他意图自杀，几个月后又扬言要“杀死所有家庭成员”，警方当时前往他的家中，并收走一把刀。按照最新法案，克里莫不仅要面临更严格的审查，还可能因为此前的记录无法轻易购买枪支。
但如今警方能给出的结论是，他行凶时所持有的枪支均系合法购买而来。2019年以来，克里莫四次通过了购枪背景调查，买到了包括步枪、手枪、霰弹枪在内的五支枪。
尽管是妥协的产物，但在长期关注该领域的研究者们看来，这项新立法能带来一些实质性改变。盖伦·温特穆（Garen J. Wintemute) 是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教授，研究枪支暴力已有40年，他评价该法称，“算是一个半满的玻璃杯，勉强可以接受。”
比如在心理健康领域，该法案将向学校和社区拨款数十亿美元，这将有助于减少自杀相关的枪支问题。根据美国疾控中心数据显示，2020年美国有45222人的死因与枪支有关，其中自杀导致的死亡人数超过2.4万人。
对于心理健康问题的关注也有另一重帮助。尽管在与枪支有关的死亡中，大规模枪击案造成的死亡比例并非最高，却会带来严重的影响和集体不安全感，制造血案的往往是心理状态不够健康的男性，且白人男性比例超出其他族裔。
美国《华盛顿邮报》今年6月报道称，对自1966年以来的196起大规模枪击事件进行分析后发现，约98%的行凶者都是男性，其中40%的人年龄在18至29岁之间。该报援引心理学家的观点称，“许多枪手都有男性气质受损的感觉，常与失败和缺陷联系在一起。”
当他们感到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常选择向无辜者施暴，而过于易得的枪支使其能轻而易举就完成对社会的报复。布法罗枪击案中，凶手是18岁的白人男性，声称白人未来会遭种族灭绝，因而选择对黑人族裔无差别射击。而尤瓦尔迪和海兰帕克的两起枪击案凶手也符合类似特征，前者年仅18岁，在青春期一直遭遇霸凌；后者不过22岁，在社交媒体上表现出对暴力内容的偏好。
此次改革的一大重点在于，堵上了所谓“男友漏洞”（boyfriend loophole），即禁止犯有家庭暴力罪行的人购买枪支。在以前，这一限制仅适用于婚姻关系的人，现行法律则将其他伴侣关系也纳入其中。如今美国很大比例的成年人处于恋爱或同居关系，但并没有结婚，这一规定的扩大适用能保护到更多人。
州政府还将获得联邦资金，以推动执行“红旗”法律（red flag law），即禁止被认为构成危险的人获取枪支，也允许法官暂时没收这类人的枪支。
“右派说宪法是什么就是什么”
除了实质性改变，在拜登看来，这次两党在控枪问题上妥协极具政治意义。他表示，“这个时刻在华盛顿似乎无法做成任何事。但如果我们能就枪支问题达成妥协，也能就其他重要议题达成妥协。”
在两党渐行渐远的背景下，鲜有问题能让双方达成共识，控枪更是意见最为割裂的议题之一。因此，这个法案能在国会成功闯关实属不易，6月23日，15名共和党参议员跨越党派界限，选择和50位民主党议员站在一起，参议院以65票对33票通过此控枪举措。而在众议院，该法案以234票对193票得以通过。
但在支持控枪的一派看来，这个进步远远不够。
为了让法案得以通过，民主党人不得不做出诸多让步，导致更多提案在参议院止步不前。共和党人则划定一条红线：任何限制守法公民枪支权利的法案是行不通的，例如禁止攻击性武器或者大型弹夹的销售。
因此，威力巨大的武器比如半自动步枪并没有在这次立法中被限制——而在海兰帕克造成巨大伤亡的武器，正是一把类似AR-15的大威力步枪。不禁止大容量弹匣，会让枪手能持续射击，无疑会大幅增加死伤人数。
枪支暴力研究专家据此认为，该法案很难有效阻止大规模枪击事件。有一个假设令人心碎——假如这部控枪法案在布法罗和尤瓦尔迪的血案发生前出台，这两次大规模枪击案恐怕仍会发生。
在国会对该法案进行投票之前，前总统特朗普抨击称，支持新法案的共和党人约翰·科宁是“名义上的共和党人”，并将控枪法案描述为“拿走你的枪”运动的第一步。美国步枪协会（NRA）则称，这一立法没有真正解决暴力犯罪问题，还妨碍守法的持枪者行使第二修正案赋予的自由权利。
值得玩味的是，独立日当天，美国步枪协会发推表示，“你们能庆祝独立日，唯一原因在于公民们武装起来了。”这确是事实，但恰恰是对公民持枪权的过度宽松，才导致海兰帕克的居民们命丧黄泉。
◆美国步枪协会在独立日发推称，正因公民得到武装，如今才可以庆祝独立日来自保守派的惯性总是强大的——就像“男友漏洞”被堵上只是暂时，如果违法者是初犯且只有轻罪，五年内只要没有进一步的犯罪行为，其持枪权利就将能被恢复。如果对有施暴历史者都能宽容，一个悲观推论是，任何进一步的控枪限制只会无比艰难。
由于共和党人的反对，联邦层面对枪支暴力研究一直未给予足够的支持。2019年，国会首次为这类研究提供每年2500万美元的资金，马克·罗森伯格博士曾负责监督美国疾控中心的枪支暴力研究，他向《纽约时报》评价说，这笔钱“只是涓涓细流”，毕竟在上世纪70年代，国会对于车祸研究的拨款高达2亿美元。
海兰帕克枪击案发生后，拜登发推表示，对此深感震惊，“我不会放弃与枪支暴力这一流行病斗争”。7月11日的活动上，他亦承认，控枪法案距离民主党人想要的还差太远，他下决心称，未来将会禁止攻击性武器和大容量弹匣。
然而，拜登的斗争宏愿难以付诸实践，不仅立法时要面对大部分共和党人的掣肘，如今保守派在最高法院也占据绝对优势。
就在参议院通过枪支管制立法当天，最高法院裁定认为，美国人拥有在公众场合武装自己的宽泛权利，这推翻了纽约州对于持枪权限制的法律，该州此前规定，在家庭以外的场合携带枪支需要被严格限制。
这项裁决中，保守派大法官再次以6比3的优势取胜。这证明，六位保守派大法官掌控了美国社会议程的决定权。此前，他们已在堕胎问题上先下一城，推翻半个世纪前通过的“罗伊诉韦德案”，使得美国女性的堕胎权不再受到宪法的保护。美国《大西洋月刊》悲观认为，“右派说宪法是什么，宪法就是什么。”
在持枪问题上也是一样，他们显然没有让步的意愿。这构成了讽刺又悲剧的画面——保守派大法官们竭力捍卫胎儿的生命权，却让一个个大活人死于枪口之下。
这迫使民主党主政的州想办法进行对抗。上述裁决公布后不久，马里兰州的民主党议员们表示，将重新拟定立法，以应对挑战。
纽约州州长凯西·霍楚尔也在7月初签署新法律，禁止民众在政府部门、医疗机构、宗教场所、图书馆等“敏感场所”持枪，申请持枪还需提供社交媒体账号供审核。这一新规将于9月1日起正式生效。霍楚尔说，“尽管最高法院的裁决（使控枪努力）倒退，纽约州将继续保护人们免受伤害。”
◆纽约州州长凯西·霍楚尔推进新法限制公共场合携带枪支如今，海兰帕克的凶犯克里莫被指控七项一级谋杀罪名，若被定罪，他将面临终身监禁且不得假释。7月28日，他将再次出庭受审。可无论如何惩罚施暴者，艾登永远失去了父母，海兰帕克也留下可怕的集体记忆，而这些代价却难以撼动现状——在悲痛、愤怒、谴责之后，枪支暴力仍将继续。
狗仔卡
发表于 2022-7-18 04: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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