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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小镇追凶”系列|全民故事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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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7 03: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怀疑,母亲的情夫杀了父亲|小镇追凶01

 莫文祖 全民故事计划 2022-09-14 08:21 Posted on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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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年前,李文琦的父亲拿到50万工程款后销声匿迹,警方判定他携款潜逃。
李文琦和母亲也这样认为,父亲抛妻弃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自此好学生李文琦沦为“通缉犯的儿子”,整天被人欺负。直到他在家里发现了一封情书,是父亲的好友王大力写给母亲的。
王大力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母亲现在跟王大力生活在一起。李文琦来到当初父亲承包的手机城,成了一名保安,计划在手机城的地下挖出能够证明前刑警王大力杀害父亲的证据——父亲的尸体。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长篇悬疑计划系列002《小镇追凶》,今天更新第01章。


中 秋





中秋节早晨,冯小贵穿着从一个蔫掉的老头那里继承而来的保安服,蹲坐在墙根,双腿岔开来,头身前倾,手垂至地。嘴里衔着一根香烟,点着了,却不怎么抽,熏得他睁不亮眼睛。这副样子,与无所事事的大猩猩一样。不会错的,五年前,父亲失踪之前,曾经带他去动物园看过大猩猩。
脚下这座城市,广西北部的山城,不少后生仔是这样的体态,无所事事的时候,就蹲在墙根儿,抽烟,或者什么也不干,看看来往的车辆行人。冯小贵唯一的朋友张杰,也这样。中国得有二十几万个张杰,光他认识的就好些个,唱歌的张杰,打架的张杰,辍学的张杰。甚至眼前这个卖肉夹馍的摊主,可能也叫张杰。
与张杰交往,冯小贵时常感到诧异。人虽然是两个,脑子却只有一个,就装在冯小贵脑壳里,倘若用指头敲一敲张杰的脑壳,应该能听见敲击空罐头那般“铿铿铿”的响声。张杰的父亲,是冯小贵父亲的跟班;张杰,是冯小贵的跟班。张杰与其父亲一样没有主见,不过他父亲因为没有主见而胆小,张杰则因为没有主见而胆大,只要有人出主意,他就敢放开了干。
冯小贵的脑子认真想着张家父子的脑子,忽然有人朝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这人说:“请你来是当保安,不是请你来做白日梦。”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总有人打他后脑勺。上学时开小差,老师悄悄绕到身后,打他后脑勺。前段日子和张杰去打架,对方也打他后脑勺。他与张杰大不一样,他脑壳里是有东西的,而且算得上好东西,高中时老师曾经十分真诚地讲过,他能考上大学。可再好的鸡蛋也经不住晃啊。
冯小贵不需抬头就知道是常经理。常经理身材精瘦,下嘴唇比上嘴唇长,初看像个能说上话的和善人,细看才觉出眉宇透着一股狠劲儿。也难怪了,据传他以前混过街头,玩过刀子。“肉夹馍摆到门口了,也不知道赶一赶。”常经理给冯小贵踹上一脚,“去去去。”常经理支使冯小贵做事,必定先给一巴掌,或者踹上一脚。有时候常经理朝他后脑勺扇一巴掌,说:“拖地。”他就摸摸后脑勺,去找拖把。有时候常经理踹他屁股一脚,说:“刷厕所。”他就摸摸屁股,去找刷子。常经理活像电影中管教犯人的牢头,也不知这是如何养成的习惯。
冯小贵立即起身扔掉烟头,摸摸屁股,摸摸后脑勺,扶正头上歪掉的保安帽,向小摊车走去。皮肤黝黑的摊主,看起来三十几岁,戴着一顶黑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旁边站着一个女孩。男人穿一件灰绿色长袖,女孩穿一身看起来很廉价的黄色套装。兴许是男人手艺真好,生意还不错的,几个老少排队等着。
冯小贵在女孩身边蹲下,指着身后上方的招牌,说:“小妹妹,识字吗?”女孩认真了,盯着招牌,说:“百汇手机城。”吐一个字,颔一下脑袋,犹如回答老师的问题。冯小贵转而指着小摊车上几个字,说:“那这几个呢?”“正宗陕西肉夹馍。”仍然是很认真的回答。冯小贵心里就笑,他已经能想象到,数年之后也会有老师对女孩说:“你能考上大学。”
摊主连连欠身致意:“不好意思啊哥们儿,整完这几个就走。”听口音是北方人。
“那你们快点哈,别让我难做人了。”
冯小贵回头,常经理已经离开。
不久,肉夹馍摊车挪到了隔壁的烂尾楼底下。冯小贵随即蹲回墙根儿,琢磨着,头上的招牌有个“城”字,却是徒有其名,背后不过是一栋三层小楼,每层百十平米,每层设着十多个手机档口。名号这种东西,只要自己脸皮厚,只要自己敢喊,迟早有人会跟着喊的。
午间,一个档主去吃饭,出门逮住冯小贵:“听到了吧?二楼的王喇叭拿二手货当新货卖,给人家发现了。”讲完摇头走了。又有一个档主走到跟前,不过这人讲了些什么,有没有摇头,冯小贵完全不在意。起初,冯小贵难以理解档主们的行为,总是要来传播一些他毫不关心的事情,比如谁谁谁又遭了殃。经过三个月的观察,他算是理解了,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他不爱开口,连笑也不会咧嘴,平日里多是蹲在墙根儿抽闷烟,或呆坐在门口椅子上。不管是谁,都会看不惯置身事外的人。可他并非置身事外,而是因为门牙被人砸掉了半颗,总觉得开口讲话难为情。
发了一会儿呆,冯小贵往肉夹馍走去,他也该吃两口了。
“老板,要一个肉夹馍。”冯小贵说。
“好嘞哥们儿。”老板就动起手来。
“爸爸,你看天上。”老板的女儿突然指着天空,“有一只兔子。”
老板抬头一看,轻言细语地回应着女儿:“哟,还真是呐,一只大白兔。”
冯小贵也抬了头,横着看一阵子,竖着看一阵子,到底不过一团无法名状的白云,如何也描不出兔子的样子来,“我怎么没看出来。”
老板笑了笑,说:“因为你没想象力啊。”
“什么意思?”冯小贵一点也不明白。
“一个人要是不知道咋往前走了,肯定就没有想象力了呗。”老板手没停,“以前我也这样。”
倘若老板讲的确有道理,不知如何往前走的人可多了。冯小贵认识的混混们,守着冷清手机档口的档主们,甚至好些考上了大学的高中同学。
“你混过社会对吧?”老板冷不丁讲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冯小贵很诧异。
“看你各种动作看出来的。”老板微微一笑,“以前我也那样。”
冯小贵心想,假如用指头敲敲老板的后脑勺,肯定没有敲击空罐头那般的响声,因为里头有东西。
“叔叔,你去过北海吗?”女孩问冯小贵。
“没去过。”冯小贵说。
“我爸爸讲以后要带我去北海。”女孩笑着说。
此时,马路对面出现几个人,黄发文身,体态和冯小贵相似,也是混混的样子。冯小贵曾经很认真地看书学习,十几岁时就近视了,这几年常在街头混,摒弃了戴眼镜的习惯,会影响打架。即便不戴眼镜,他也认得出领头的是林广。
林广朝冯小贵招手喊着:“通缉犯,过来过来。”
冯小贵想不明白,全市几百万人,为何总能遭上这些渣滓。他只好走过去。
照着以往见面的程序,林广问了一句:“你爸回来了吗?”
冯小贵摇了摇头。
随即进入正题。林广前两天得知冯小贵在手机城当起了保安,就过来叫他夜里留着后门,好让他们进去偷些手机。冯小贵拒绝了,他如何也算不得好人,但还不至于卑劣到监守自盗的程度。“想偷就自己撬门吧。”他说。林广嘿嘿笑着,一点儿也不客气,把他摁倒在地,招呼了一顿拳脚,苦口婆心地劝他再想想。
挨了一顿揍,人也都走了,肉夹馍老板过去扶起冯小贵:“馍好了,还吃吗?”
“吃。”冯小贵笑了笑,淡然得仿佛只是轻轻摔过一跤,拍干净灰尘就没事了。
冯小贵付过钱,坐在烂尾楼底下吃馍,忽然问老板:“你以前为什么不混社会了?”
“因为有个兄弟死了,”老板回了回头,慢慢地说,“一群人里头,只要有一两个死了,再有一两个进去的,剩下的就知道回头了。”
“你觉得刚才那伙人里头,哪个死了或者进去了,剩下的才能跟你一样。”
“可能是领头那个吧。”老板说。

噩 梦





冯小贵真名叫李文琦。三个月前来手机城应聘,他化了冯小贵这个名字,顺带编了一段故事。

一个瘦瘦高高的后生仔,十几岁开始混迹街头,挨了一两顿毒打,做下两三件不足为道的坏事也没挣下名声,睡过三四个尚未成熟的女孩却不打算担责。如此过了四五年,他终于决定干点实在事儿了,至少靠着自身努力,填饱只能容下两碗米饭的肚子。
这浪子回头的故事多得很,常经理并不深究,过来人了。于是,刚过完23岁生日的冯小贵,接替一个老头,成了手机城的保安。
他至今未能摸透常经理是怎样的人物,摸不透,意味着难对付。常经理代替手机城的老板刘耀权打理一切,招租,收租,退租。他只要现钱,每月收一趟,慢悠悠从一楼走到三楼,哪个档主想要拖欠,他就说:“大家都给了就你不给,对其他人不公平吧。”只消一两句话,不用更多,其他档主自会用眼神逼着那人掏出钱来。收完了租金,常经理算出一千六百块钱,有零的有整的,随后拍一下李文琦的后脑勺,说:“工资。”李文琦就摸摸后脑勺,接了钱。
手机城一楼角落里的隔间,摆着一铺小木床,躺到床上,能闻见隔壁厕所的味儿。其实每个人都愿意把屎尿屙进蹲便盆,再冲冲水,李文琦就不用受这等屈辱的。可他们通常连洗手的程序都会省下,遑论跨过自己的屎尿,伸手去摁冲水阀。李文琦时常因此怀疑,城市,乃至人类社会,能像某些人鼓吹的那样,越来越文明。
且先不管好坏吧,曾经属于一个老头的逼仄的隔间,现在归了李文琦。楼上也有这样的隔间,二楼那间是监控室,兼着常经理的休息室,三楼那间用于堆放杂物。
中秋这天,吃了林广的一顿打,以及一只正宗陕西肉夹馍,李文琦回到隔间,打算睡一场午觉。幽暗的隔间里很凉,躺下一会儿,他掉进了梦里。
李文琦蹲在学校围墙拐角处,眼前站着一个人,看不清脸面,身材像他父亲李福跃。“爸,你回来了?”他问。
那人不回话。
骤然间,不知从何处围过来一群人。近了,是李文琦的高中同学,他们小声议论着。
“听说了吧,他爸是通缉犯。”
“犯什么事了?”
“贪钱跑路啊。”
“贪了不少,几十万得有吧。”
“他爸以前就坐过牢。”
“对对对,喝酒开车把一个人的腿撞断了。”
“爸,你讲句话啊,你解释解释啊。”李文琦对看不清脸面的人说。
“哈哈,谁他妈是你爸,你爸早死了。”原来这人不是父亲,而是父亲的发小王大力。
林广从人群中闯出来:“你爸死了,现在你来还钱。”
“我哪里有钱。”李文琦惊慌失措。
“没钱?”林广抄起一块板砖,朝他砸来。
板砖快到脸上,李文琦下意识往后一挣,后脑勺砸了床板,惊醒了。
“他妈的,着魔了。”李文琦骂了一句。他吓得满身大汗,深吸一口气,尝试平复情绪,却被尿骚屎臭呛得喉头发紧。他冲到厕所,所有冲水阀门都摁了一遍,有个女人刚刚抽好裤子,吓得夺路而逃。
这场噩梦算是李文琦过往经历的写照了。
父亲李福跃因为酒驾撞人,坐过牢。
刑满以后,父亲混了好几年工地,在五年前与几个伙计组了工程队。父亲的发小王大力,以及林广、张杰的父亲们,都投了钱。他们如同所有喜欢谈论时事的小人物,自以为能抓住一些时代的趋势,至少能发笔财。
百汇手机城是李福跃承建的第一个项目,完工能挣些苦力钱。手机城的老板刘耀权,阔绰大方,开工前提出预付一些材料款和工钱。李福跃与一众伙计乐坏了,按照民间承建惯例,工程队包工包料建成以后,老板验收过关了,才会结款。更精明的老板,会扣下部分款项,等过了一定年限,房子依旧坚挺,才答应清账。
秋天一个雷雨夜,李福跃乐乐呵呵的,去刘耀权的乡间别墅领过钱,却没回家。据王大力后来讲,当晚曾接到李福跃的约见电话,到了地方却不见人影。刘耀权去公安局配合调查时讲,李福跃行色匆匆,除了领走材料款和工钱,还借走十五万元,讲是有急用。
如同一滴雨水落进贯穿市区的隘河,无人知晓李福跃身在何处。若是绑架吧,该有绑匪来电,没有。抢劫谋杀?那该有尸首,也没有。李福跃曾与刘耀权会面,还联系过王大力。警方细查,发现刘耀权没有作案时间,排除了嫌疑。王大力虽有作案时间,可他与李福跃兄弟情深,且他是一名声誉极好的警察,没有任何合理的动机。警方毫无头绪,内部认定李福跃卷钱跑路了。
工人们堵在李家要钱,林广则堵在学校门口拿李文琦出气。林广的父亲承诺了林广一辆摩托车,只等工钱和分红到手,是李福跃坏了好事。林广和几个混混,围着李文琦,对他拳脚相加。李文琦像一头困兽似的反击,拳头绵软,出手毫无章法,自然是打不过的。鼻青脸肿的样子,没法上学,却回不了家,那窄小的两居室人头攒动,无处下脚的。他脱掉校服,在街市游荡,找个冷清角落,蹲着,或躺着。
李文琦缺了课,老师上李家家访。李文琦的母亲吴桂美打开门,浓厚的烟雾立即溢了出来,让人以为是哪里起了火。老师朝里头瞥上一眼,屋子被一群粗糙大汉占满了,站着的,坐着的,都在抽烟讲话,像是一场黑帮聚会。大汉们齐齐朝门口看来,老师吓得哆嗦一下,匆匆将李文琦缺课的事告知吴桂美,就想走。吴桂美当下没有心思管儿子的,听过便要合上门。老师犹犹豫豫的,最后把住了门,悄声悄气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报警啊?”她摇了摇头,说:“里头就坐着一个警察呢。”
李文琦给人围堵群殴的事儿飘进校园。知悉内情的同学,背地里对他指指戳戳。不久,有同学谣传他父亲携款潜逃被通缉了,而他是通缉犯的儿子。嫌六个字太长,高中班长带头将通缉犯三个字摁到李文琦头上。这三个字有千斤重,摁得他抬不起头,要把他摁到地缝里去。嘴巴可以是锋利的刀剑,言语可以戳得人鲜血直流,他头一次有了切肤体会,并因此对父亲产生了恨意。是父亲卷钱跑路,才让他如此遭罪。
转机出现在王大力身上。吴桂美被工人围堵在家,他在场的。工人们赖着,扬言要等李福跃拿钱回来做了交代才走。吴桂美没法子,前前后后忙着侍弄吃喝,烟也得管够。向来干净整洁的房子,如同暴风雨过境一样,乱得不能更乱,如何小心下脚,都避不开未灭的烟蒂和带着汁水的骨头。王大力挨个给领头几人散过烟,讲了几天几夜的道理,没能讲通。于是抄了警棍,要动粗撵人,还叫来警队里的徒弟吕成帮忙,撵不走。有几个工人占着卫生间,讲什么也不肯出来,在里头待了一整夜,害得王大力也受了憋尿的苦。另外几人有样学样,钻进卧房,反锁着门。王大力气得脑门发汗,打算拆门,可又顾虑到,拆门岂不是打七伤拳吗?回头人是走了,房子也成了一片废墟,不值当。吴桂美蓬头垢面,心力交瘁,站着都能睡着。王大力疲惫不已,却不敢离开,担心这班人喝了酒,做出荒唐事来。
手机城的老板刘耀权,得知王大力是工程队二股东,上门让他负责。王大力私下投资的事儿败露,被警队停了职。王大力左右犯难,最终辞了职,借来几十万,填上亏空,让工程队重新运转起来。这也算是把吴桂美解救了。
吴桂美终于得了空,复原家里的环境,随即又遇上疑难。她得知儿子已经许久没在学校露面了。李文琦近来一句话也不讲,早早出门却很晚回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她想知道儿子遭遇过什么,虽然能猜到一二,但总得获悉详情,才能有妥善的解决方法。任凭她如何询问,李文琦就是不开口,逼问得紧了,他像那些工人似的,躲进房中,反锁着门。母子二人性子不一样,吴桂美开朗,李文琦随父亲,内敛话少。二人关系一直淡淡的,极少交心。吴桂美无奈,心想儿子那张嘴要是个啤酒盖子就好了,拿个起子轻轻一挑即可打开,哪怕没有起子,用牙齿都能给它咬开。
两三天后,母子俩隔着一道门,终于能讲上话了。吴桂美让儿子以后上学校寄宿,她得出门一段时间。她打算去找找李福跃,这些日子被工人赖着顾不上,现在终于脱了身,不能再拖。“我必须找你爸问个明白,他凭什么带着钱跑了,只把我们扔在这里。”她说。李文琦恨着父亲,当然也想知道父亲卷钱跑路的缘由,他挂着眼泪开了房门,答应去学校寄宿。
李文琦开始寄宿生活之后,日子并不好过。待在学校里头,时常被同学排挤,讲什么,做什么,都会遭人白眼。另外,他确信班里有林广的耳目,否则如何解释,每次周五或假前回家路上,总也逃不出林广的围追堵截?从后门走,翻墙走,等到夜里再走,都能被逮到。哪种药能止血,哪种药化淤快,李文琦很快就摸准了,甚至称得上半个跌打医生。
有一天,李文琦试图讲讲道理。钱是已经还上,林广的车子也有了,没必要再拿他撒气的。林广笑了笑,讲以前围殴他是为了撒气,如今仅仅是为了乐趣。又挨过一顿打,鼻子和眼角破了,回家途中,他去五金店挑了一柄刀子。他在自己身上比过,能捅穿肚子,或者胸膛,就算往屁股捅一下也会是大伤。往后一周,他整夜整夜用大拇指摩挲着刀尖,想象如何又快又狠地给林广肚子戳上一刀。他下了决心,被围困、戏弄、蹂躏的野兽,与猎手同归于尽的决心。
周五下午,李文琦将刀子藏在袖中。他从未在人前出示过这柄刀子,班里的耳目应该不知情的。越是临近下课,他的心跳越是加速,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出校门前,他扫视一眼周围的同学,恨不能高声喊上一句:“你们快去告诉林广吧,今天我不走后门,也不翻墙,也不会等到夜里再走,而是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我要往他的肚子戳上一刀,讲不好还要横着拉一下。”
李文琦往家的方向走着,机警地环视周围,等着林广出现。在一个拐角处,他忽然感觉天旋地转,后脑勺被人闷了一棍子。他向前摔一跤,下意识用手撑地,刀子就此戳进手臂,鲜血渗了出来。林广见了血,扯起李文琦的袖子,发现自己险些被暗算,于是让随行的混混摁住他,朝他脸上砸了一板砖。鼻梁折了,半颗门牙掉了,他再也不会反击了。
之后,李文琦没了上学的心思,终日将自己关在家。常常是在午夜,李文琦去到隘河大桥。隘河大桥是新城区与老城区的链接,一座不算雄壮的悬索桥。登上中央的塔架,能见着城外的山岭,能见着河水蜿蜒而来再蜿蜒而去,也能尽收两个城区的夜景。眼下数不尽的灯火,但都与他不相干。他屡次想要跳河自杀,只要往下一跳,什么烦恼就都消失了。不过,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出于担心没人知晓自己死了,没人给他捞尸,他每次都得叫上张杰。终于决定纵身一跃那天,是张杰救了他。张杰突然说:“琦哥,我们一起找找你爸吧?他害你那么惨,找到了就往死里打一顿。”张杰讲这话的时候,使劲挥了几下拳头。他心想也是,还不知道父亲跑路的原因,这么稀里糊涂地死掉,也太窝囊了。
老师再次家访,发现只有李文琦一人在家,房子乱得不成样子,堆满了垃圾,恶臭难当,她就问李文琦:“你妈呢?”李文琦刚刚睡醒,搓着眼睛,说:“去找我爸了。”老师对李福跃的事儿也略有耳闻,轻轻拍了他肩膀:“你要好好上学,别管大人的事,你成绩还是不错的,肯定能考上大学。”李文琦一边摇着头,一边打了个哈欠:“我再也不上了。”老师劝不动李文琦,转而想让吴桂美做些工作,没能联系上。
三四个月过去,快过年了。但凡李福跃混过工地、落过脚的地方,吴桂美都走了一遍,却毫无所获。漫漫寻夫之路,使她心神俱疲,瘦成了晾衣杆子,但还挺得住。回到家中,她突然见着房子一派乱糟糟的景象,是擅自辍学的儿子搅的,比先前工人来家里闹事时更要脏乱。仿佛眼下所有的事情,已经不受自己的掌控,全都向着再也无法转圜的方向发展……她再也抑制不住了,悲凉情绪像是洪水决堤一样涌上心头,嚎啕大哭起来。她趴在儿子的房门上,哭诉着:“你什么也不讲,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呢?”房里没有任何回应。
五年后的中秋节,李文琦成了手机城的保安,躺在那个能闻到尿骚屎臭的隔间里,从一场噩梦中脱离出来之后,回忆起母亲的动情哭诉,连连作呕。
因为他坚信,是母亲伙同她的情夫王大力,杀害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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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文祖


“真的不是莫文蔚的弟弟。”

责编|蒲末释

 楼主| 发表于 2022-12-7 03: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当保安的目的,是要勾搭她|小镇追凶02

 莫文祖 全民故事计划 2022-09-16 08:21 Posted on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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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回顾:《小镇追凶》 01
5年前,父亲“携款潜逃”,李文琦沦为同学口中“通缉犯的儿子”,家里每天被讨债的工人占满,18岁的李文琦在学校也被天天围殴,少年的人生坠入一片黑暗。
5年后,李文琦来到父亲消失前承包下的工程所在地——如今已是一座破败的手机城,化名成了一名保安,准备挖出父亲当初失踪的真相,还父亲一个清白。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长篇悬疑计划系列002《小镇追凶》,今天更新第02章。


约 会





李文琦一向自诩聪明过人,却也有两桩想不透彻的事儿。
第一桩是他当初受人欺凌,为何不寻求成年人的帮助,或者干脆转个学,而是走了极端,想要杀人。他辍学以后,与张杰混迹街头,亲眼见过被欺凌的同龄人奋起反击,将欺凌者戳死。一个是死了,另一个坐了牢,在人类文明的框架之下,搏上性命的争斗必定是两败的。
压迫与反抗都是古老的暴力行为,很动物,也很野蛮。放大了看,战争不也是如此吗?只不过引战的人为战争披上意识形态、信仰、爱情这些外衣,才显得没那么野蛮。人类真是愚蠢,进化了千百万年,学会使用工具,懂得羞耻而遮蔽身体,甚至创造出虚无而又高尚的“名利”二字,却依旧会被基因里的动物性左右。李文琦忽然庆幸起来,庆幸当初没能成功暗算林广,还想着以后再见到有人以命相搏,一定会去劝一劝。
第二桩事儿关于爱情。李文琦已经能理解,为何林广那样渴望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因为林广长得实在太丑,他需要表现得优于别人,才能获得女人的青睐。就像繁殖期的雄性孔雀会开屏,尾羽的颜色、气势优于周围雄性,就能够获得交配的权利了。那么,林广即将拥有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即将优于他人,突然被李文琦的父亲坏了事,进而迁怒于李文琦,算是合乎常理的行为。林广和孔雀的相似度极高,可以算作鸟人了。不过,后来他有了摩托车,仍然会殴打李文琦,又很像猫的行为。猫有时逮住老鼠,并不会立即咬死它,而是使其受伤,任其逃跑,再逮回来。这样看来,林广更应该称为猫人。
李文琦思绪飘得太远,险些忘了当下的关键问题。他的关键问题是,与林广一样买来一辆摩托车,就能得到女人的青睐吗?他正打算勾搭二楼的档主王凡,却不懂手段。王凡比李文琦年长几岁,身材稍胖,长相普通得掉进人群就很难再找出来,从外在看只有肥硕的臀部值得一谈,胸脯不算大的。李文琦认为这不合理,屁股和胸脯应该成正比。
不过,胸脯够不够大,比例协调与否,都不是要紧的事儿。他想勾搭王凡,是因为她那张嘴。王凡性子直,心里想着什么,嘴里蹦出来的就是什么。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女人,因而被冠以“王喇叭”的称号。谁想散布些消息,只要跟她讲上一遍就成,可比手机城的广播还好用。得有这么个喇叭,李文琦的计划才能顺利。
张杰前几天给过建议:“你要先在你们之间画一条路,再慢慢走过去。”李文琦问如何画出路来?他建议李文琦去献殷勤,人家进货的时候,主动帮忙搬搬东西;人家要是忙着卖手机,就时不时盯着人家看……引起对方的注意,就有路了。李文琦问他,是否试过这个方法。他声称自己试过多次,但并非百试百灵。他又问,失灵的话,是否有不好的情况出现。他说顶多被当成流氓。似乎没有坏到哪里去,李文琦就去实施了。
中秋节前几天,王凡进过两次货,每次来两只大纸箱子,重得很。李文琦真去帮忙了。其他的档主都与王凡关系不好,嫌她是个大喇叭。因此,李文琦的行为,惹得几个大姐起哄,挤兑他吃肉也不看看肥瘦。王凡笑着拒绝帮忙,但架不住李文琦硬上。再后来,李文琦有事没事就来到二楼,靠在墙边,盯着王凡看。
中秋当天下午,李文琦又来到二楼。几个小时前,王凡拿二手货当新手机卖给一位长着大脑袋的顾客,此时她正在与对方拉扯。周边的档主趴在柜台上,有的是兴致勃勃,有的是一脸鄙夷,看笑话。李文琦不解,为何他们能表现出鄙夷的情绪,他们也做过这种事儿,也被人纠缠过的。
招人恨吧?话多的人,总会招人恨的。然而,话多的人,更容易促成买卖。处处都是矛盾,李文琦想。他的眼睛盯着王凡,脑子在乱转,从旁人看来就是在发呆。一位大姐路过,问他:“吃多了?”他点了点头。不管旁人讲什么,只要报以微笑,点点头,或者敷衍上一两句“不知道”“不大清楚”,他就能避免讲更多的话。
半小时后,王凡把损失降到了最小,用一台新货换回了二手货。李文琦不禁发笑,王凡的柜台上贴着几个大字——假一赔十。王凡的买卖做得比别人好,是有一定道理的。她从拉扯中抽身,注意到李文琦微笑着,盯着自己,便报以微笑,继续忙手头的事儿。李文琦好像看到了张杰所讲的“路”。
黄昏时分,霞光漫天,云彩像是林广拿来拍李文琦的那块板砖一样红。这种时候,本就冷清的手机城,更显冷清,几乎没有客人。李文琦到一楼大门蹲着,档主们陆续锁柜离开,平时还会耗一会儿,今天过节,都走得早。有的人给他发一根烟,对着抽完,就走了。最后出来的是王凡。
“这几天你经常盯着我看。”王凡说。
果然是个直性子。
李文琦忽然意识到,张杰并没有告诉他,走过那条路之后,又该做什么。如同当初上学做完了题去对答案,答案却只有一半。于是,嘴里只能蹦出来一个字:“嗯。”
“你还有事吗?”王凡朝身后看了看,确定自己是最后走出来的人,“我们出去逛逛吧。”
“好。”李文琦有几分紧张,站起来就要走。
“别急啊,先去换件衣服。”王凡笑了。
李文琦回到隔间,再出来时,换了一身黑。
“短袖是黑的,裤子是黑的,连鞋子也是黑的。”王凡看了看,“就没有别的颜色吗?”
“我所有衣服鞋子都是黑的,因为黑的耐脏。”李文琦坐到王凡的电动车后座,任由她载他去哪里。
路见红灯,王凡停下来,周边的人却没有停,他们擦着直行的车头闯了过去。
“他们急什么呢?”王凡说。
“人家不是都喜欢讲,”李文琦抽出一根烟,准备点上,“时间就是金钱吗?”
“他们又不是什么大老板,他们的时间值什么钱。”王凡回过头,“别抽烟。”
李文琦被镇住了,把烟夹在耳廓上,接着说:“那可能还有事情要做咯。”
绿灯,王凡发动车子,又突然刹住,一个可能还有事要做的男人别了她一下。李文琦毫无准备,脸砸到王凡的后背上。两人都愣了一下。
李文琦将脸移开,定睛看着王凡的后背,突然说:“你的胸罩好像很紧啊。”
王凡重新向前,脸蛋涨红,一下不知该讲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说:“是有点紧。”
“买小了?”李文琦心想,难怪臀部和胸脯不成正比。
“不想太凸出,有人拿这个讲闲话。”
“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勒一下屁股?”李文琦说。
车子拐一下,上了直道,朝隘河大桥方向去,王凡说:“你平时那么安静,原来是因为不会讲话啊?”
“我就是觉得奇怪。”车子快起来,耳廓上的香烟飘飞,李文琦伸手去捞,没捞着,车子晃了一下。
“坐稳。”王凡把稳车子,“什么奇怪?”
“你怕人家讲三讲四,自己平时又那么多屁话。”
车子上了桥,王凡放缓速度,她说:“一群人里头肯定有一两个多话的啊。”
“活跃气氛是吧?”李文琦理解了。
“嗯。”王凡看向河面,霞光落在脸上。李文琦好像看见她在发光。
车子停在中央塔架下面,李文琦站起来伸展腿脚,后座太矮,委屈他了。王凡锁上车,趴到栏杆上。
“我以前经常这个时候来这里。”王凡说。
“我也经常来,”李文琦也趴到栏杆上,“不过是晚上十二点来。”
“你想过跳下去吗?”王凡低头看向水面,河水泛红。
李文琦仰起头,说:“想过从那里跳。”
王凡也仰起头,看了看塔架:“我以前上学经常被人家欺负,那时候特别想死。”
“因为多话吗?”李文琦伸手想掏烟,想想又算了。
“不是。”有泪水在王凡眼里打转。
李文问:“不怕死啊?”
“我只怕鬼。”王凡擦了一下眼睛。
李文琦愣了一下,说:“为什么没跳呢?”
“后来转学了,没人欺负我了啊。”王凡抿嘴笑了笑。
“你比我聪明多了。”李文琦说。
“那些人现在都安分了。”王凡依然微笑着。
“是不是因为有一两个死了。”李文琦想到了什么。
“是。”
天色渐渐阴沉,霞光暗淡,云还在,成了白的。半边月亮出现在远处山头,路灯亮起,都是暖色的光。水面映出河岸灯火,像星空。
空中有一片白云,李文琦伸手指着:“那个像什么?”
“像猪头啊,”王凡放开笑了,“跟你一样。”
“是猪头?”李文琦看着她,想知道她是否在信口胡诌。
王凡笑得止不住,说:“是猪头。”
“你别笑。”李文琦瞪大眼睛。
王凡认真起来:“你看这样……”王凡靠过去,伸手在他的视野中,给天上的白云描着边。他的视线跟着王凡的手移动,好像看得出来,好像又看不出来。
晚些时候,王凡与李文琦道别,她要回家看望父母。李文琦也回家,吴桂美约他回家过节。不过,他回家并非为了过节,而是为了取些东西,这些东西绝不能落回吴桂美手里。他边走边想着,王凡话真少,与平时完全不一样。哪一面才真实,他分不清楚了。今天的王凡,话虽少,却相当真诚,每一句的潜台词都是:我要让你了解我。他认为王凡上心了,因而感到愧疚。利用一个真诚的女人,是不应该的。

筹 备





“他妈的,八月十五下雨。”旁边行人骂了一句。
雨势不小,李文琦不躲,急着回家。站到家门前,脚踩一个沾满灰尘的红色垫子,他笑了笑。这个垫子摆在这里好几年了,是父亲买的,能吸水。高中时,下了晚自习,父亲接他回家,淋了雨。到门前,父亲说:“抖一抖身上的雨水,蹭一蹭这个垫子。”父亲示范一遍,继续说:“你妈平时已经够累了,我们尽量不要给她添麻烦。”
一阵清冷的晚风,从楼梯间的透气窗挤进来,浑身湿透的李文琦一激灵,收住微笑。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蹲下来仔细看看,垫子上面没有水印,吴桂美还未回来。他进了卧室,打开桌上台灯,慢慢搬起床垫,取出一个纸袋子,装进随身的单肩挎包。
淋了雨,得洗个热水澡,这关头生病可不行,往下还有事要办的。李文琦起身进卫生间给热水器通电。
水声渐起,热汽腾腾,有几分迷幻之感。李文琦隐约听见,有人在外头喊话,他赤裸着身子开门却没看见人影,想是幻听,于是抠了抠耳朵。回到云腾雾绕的卫生间,他又听见有人喊话,心里惊慌起来,朝外嚷了一句:“他妈的,谁啊?”他屏气听声,终于明白过来,随即轻轻拍一下墙上开关,陡然失掉了所有气力似的,瘫坐在地,掩面哭泣。以前市里常有热水器漏电死人的事故,每次他放水洗澡,父亲总会在外头问一句:“你断电了吗?”
哭到热水逐渐变凉,李文琦情绪才平静。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预备去找张杰,恰巧遇上吴桂美开门进来。
“吃晚饭了吗?”吴桂美逐一将手中物品放到桌上,“我带了月饼和饭菜。”
“从哪里回来?王大力家?”李文琦不管,往门外走。
吴桂美停了手,沉默立在客厅里。
李文琦晾下吴桂美,出了小区,给张杰去电,相约在隘河大桥见面。
等到夜里11点,张杰才出现,骑着一辆破旧摩托车。车子是从废品站买来的,电门不灵,链子锈了,火花塞得常换,排气管有几孔破洞,跑起来像在喘气。品相是极差,不过它很少抛锚,信得过的。李文琦认为,这车子该比张杰年长些,张杰嘿嘿笑了,说:“那我就是骑着我哥在路上跑。”他哥是个废物,每天躺在沙发上,等吃,等死。
两人往桥底走去。桥底黑乎乎,但隐约可见一个人影,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流浪汉,两个月前来的。流浪汉不爱讲话,精神不大正常,胆小,身穿一件印有“have a good time”的黑外套。他每天四处转悠,像是找人。这人手戴几串贝壳链子,李文琦推测他打海边来,北海,钦州,防城港,都有可能。有一回,李文琦在桥上吃东西,他见了,伸手讨要。李文琦开玩笑,一串链子换一个吃的。他一听到这,竟然“呜呜呜”地哭起来,吓得李文琦赶紧递去一个吃的,哄他。张杰之后试过几回,一讲要抢链子,他就立即“呜呜呜”地哭。
张杰借着手机的光,逼过去,拉扯流浪汉的手腕。流浪汉抱着手腕,坐在地上,往后挪,挪到后头没空地了,开始“呜呜呜”地哭。李文琦站在一旁录音。
过了一会儿,李文琦制止张杰:“好了。”
“就好了?”张杰松开手,意犹未尽。
回到桥面,李文琦听了一遍录音,说:“还挺吓人的。”
“嘿嘿,是挺吓人。”张杰应和着。
“走,还有事。”李文琦说,“那家店不会关门了吧?”
“不会,我去看过了,十二点才关门。”张杰说。
“但是今天八月十五啊。”李文琦说。
“人家店门口都写了,日日有新鲜兔狗,节假日不休。”张杰说。
两人坐车上,张杰奋力蹬踩起动杆,车子不肯启动。李文琦担心车子扛不住,会散架。它扛住了,挨了几下猛踩之后,喘着气往农贸市场去。车子进了市场,停在一家招牌写着“日日有新鲜兔狗,节假日不休”的店门前,长着一个大脑袋的老板,正要落下卷帘门。李文琦不由得想起王凡,若问她这老板像什么,她也会像早先那样,笑着说:“像猪头。”
“老板,还有猪吗?”李文琦问。
大脑袋老板直起腰,缓慢转了身:“不识字啊?”
张杰哈哈笑起来,李文琦也笑了,赶紧说:“讲错了讲错了,我们想买兔子。”
“后生仔,出门不带脑。”大脑袋顿了顿,继续说,“兔子还有,但是刚收拾干净,不动刀了。”
“不用杀,要活的。”李文琦说。
“那你们进来挑吧。”大脑袋缓慢转身,走进店里。
兔子们以为被挑走就是一条死路,在笼子里挪来挪去,为活下去做着无用功。李文琦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闹什么,跟我走还命长一点。”随即挑了一只体型最小的,脾气却最暴躁。大脑袋伸手进笼子,手不够长,左右晃了好一会儿,才逮住目标。
大脑袋掐着兔脖子,兔子胡乱蹬腿,想挣脱。那五只手指十分粗壮,似乎稍稍使劲儿就能把兔脖子扭断。他说:“还是杀了吧,你们搞不定。”
“拿个蛇皮袋装起来就行。”李文琦说。
大脑袋不再讲话,扯了蛇皮袋子,将兔子扔进去,扎紧袋口。
来到租下的房子安顿了兔子,两人打算去吃一顿。过节了,得像样一点。
两人去的小店,人不多。他们在墙边的位置落座。点了菜和啤酒,张杰一边倒热水浸泡碗筷,一边问:“那个女的怎么样了?”
“我感觉还行。”李文琦说。
几样热菜和啤酒陆续上桌,两人准备动筷,突然从门口传来一声喊叫:“通缉犯。”是林广。入夜以后,林广带着人四处寻找李文琦。从手机城到老城区,还在李家小区门口守过一会儿,错过了。若非小店门口停着“张杰他哥”,这伙人恐怕还得再找一阵子。
林广走到李文琦身边坐下:“考虑得怎么样了?”喽啰们围着桌子站着。
李文琦不回话,阴沉着脸,往杯中倒啤酒。倒是张杰开了口:“我们三家的老爸老妈都是熟人,凡事不要太过分了。”
“你爸给他爸当狗,你也给他当狗,你别叫张杰了,改名叫旺财吧。”林广转头夺过李文琦的杯子,“四五十万那么耐用啊,五六年还没花完……要不然你爸早就滚回来坐牢了。”
“你家的钱也没少还一分啊……”李文琦取回杯子,将之放到桌上。
林广往李文琦后脑勺重重扇了一巴掌:“钱是你家还的吗?那他妈是王大力还的。”
李文琦目眩耳鸣,奋力抖几下脑袋,使劲眨几下眼睛,视线才重新变得清晰。耳朵里嗡嗡作响。好一会儿,听力逐渐恢复,李文琦扭头瞧见,张杰握着啤酒站在林广身边。啤酒咕噜咕噜涌了出来。张杰没有砸下去的勇气,林广和喽啰们也并不担心,都坐踏实了,专心吃着桌上几样菜,看样子是饿坏了。
“好几块钱一瓶呐,别浪费了。”李文琦夺过张杰手中啤酒,给林广倒一杯,“你们慢慢吃,我现在去付钱。”
“滚吧滚吧。”林广不正眼瞧他,“过几天再找你。”
李文琦拉着张杰走到柜台结账,出了门。
“你可真能忍。”张杰气愤,踹了摩托车两脚。
“你哥招你惹你了。”李文琦笑着说。
张杰扑哧笑了,一时不知道讲什么好。
“逞强没有用,看长远一点。”李文琦说。
“挨了打还能讲出道理来,也就你了。”张杰说。
夜里十二点,雨未停,街上冷清,一点没有节日气氛。两人开车去别家找吃的,途中遇到李文琦白天吃过的肉夹馍小摊车,正从隘河大桥缓缓过来,孩子不在,想是先回家了。
“吃这个吧。”李文琦说。
张杰在摊车前扎住脚,李文琦说:“老板,还有肉夹馍吗?”
老板不知怎的,被吓了一跳。
“还有肉夹馍吗?”李文琦重复一遍。
“有。”老板回了神,停下脚步,动手。
“要两个。”李文琦说。
老板又出神了,没答话。
“今天卖了多少?”李文琦问。
老板依旧没答话。
“他是不是耳朵不好?”张杰小声问李文琦。
“老板,再打包两个。”李文琦说。
“吃得下吗?”张杰疑惑,李文琦不是个贪食的人。
李文琦指了指隘河大桥。
不知老板遭遇了什么,与中午相比,像是变了个人。不过,李文琦想想自己这天也十分复杂,便不大在意了,谁没有突然遇到坏事的时候呢。
李文琦和张杰来到桥底,没见到流浪汉。
“是不是去捡东西了。”张杰说。
李文琦看了看手机:“十二点了,一般这时候他都在睡觉。”
张杰想了想,说:“听人家讲啊,每个地方都专门有人把流浪汉抓起来,然后送到别的地方去。”
李文琦让他别瞎讲,大过节的不吉利。后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张杰说的那句话,竟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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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文祖


“真的不是莫文蔚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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