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状元才子到“红杏尚书”，享乐是他的人生

源济

从状元才子到“红杏尚书”，享乐是他的人生

国家人文历史 2022-09-26 06:37 Posted on 北京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菊斋 Author 王珺偲

本 文 约  4900 字

阅 读 需 要 13 min

赵宋时代，才子佳人，白衣卿相，犹若浩瀚星辰，每一颗闪闪繁星都让人仰望。

有一个人，不像柳永那样放浪，但有不拘一格的玩法；他没有范仲淹那样“为天下忧”，但他对富国强兵也有一番深刻的见解；他未能入“唐宋八大家”，但欧阳修对他也颇为推崇。

他就是宋祁，电视剧《清平乐》出场很少的状元才子，享乐才是他的人生方式。

影视剧中，宋祁被弹劾。来源/电视剧《清平乐》截图

壹

北宋咸平元年（998），宋祁生于河南开封，字子京，自幼“博学能文，天资蕴籍”。二十岁时，因父亲病逝而随继母朱氏移居安陆（今湖北省安陆市) ，安陆有一山名曰“白兆山”，曾是大诗人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酒饮安陆，蹉跎十年”的地方。

宋祁“平生好山意”，多次追慕游历白兆山，模仿着李白的诗文与性情，写下“飞轩凭望俯丹梯，星雨囊风暝夕曦”以及“千尺虹泉界道飞，阴虬横绝度云楣”等诗作，蕴聚了李白那种“谪仙”的旷达与才情。

宋祁24岁时，拿着自己的诗文去给安陆（安州）太守夏竦看——那时的夏竦不仅是太守，还是宋初诗坛声势最盛的“西昆体”大家，夏竦看后称奇，又令宋祁以“落花”为题作诗。

“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这是宋祁所作《落花》诗中的一句，夏竦赞赏有加。

两年过后，27岁的宋祁参加省试，写下《采侯诗》中得“高分”，一句“色映堋云烂，声迎羽月迟”得到所有参考举子们传诵，一时间“宋采侯”的名号满京都。

也是这年，宋祁与哥哥宋庠同中进士，礼部拟定宋祁为头名“状元”，宋庠为第三名“探花”。但是，当时仁宗年幼，章献太后（刘太后）当政，觉得弟弟不能排在哥哥之前，于是钦定宋庠为状元，宋祁名列第十名，宋祁与状元失之交臂。

宋祁虽然有点委屈，但他并未在乎，世人称“二宋”为“双状元 ”，亲切地称呼宋祁为“小宋”，他春风得意地步入了仕途，拜入宰相晏殊门下，开始了他享乐的一生。

贰

宋祁起先在外做官，在晏殊的提携下，回京任翰林学士，这位状元郎不仅英俊帅气，还自带仙气，十分耐看，与他同一时期的蔡襄就这样描述：“（宋祁）英采秀发，久视之，真神仙中人也”，小宋也成了北宋初期各阶层的青春偶像。

一天，宋祁走在京城开封的繁台大街上，碰到了雕龙画凤的皇家马车队，浩浩荡荡地驶来，车队里坐着宫中的嫔妃。久居深宫的嫔妃们掀开马车的帘幕，看着这熙熙攘攘的繁华世界。其中有一位宫女在人群中，看到了宋祁，不禁失声叫道：“是小宋呀！”

宋祁跟着这温柔可人的声音回望去，马车上的帘幕慢慢下垂，嫔妃的倩影也缓缓隐去，宋祁长伫而望，直到马车也在他的目光中远去。

朦胧的美，令人更加相思。从此，宋祁耳边总会听到那句令人柔情的声音，在他眼中总会浮现那隐去的倩影，可是这都随着马车远去，这种相思相隔，犹如蓬山万重，遥不可及。

才气飞扬的文人，寄托相思的方法就是把相思写下来，宋祁写下一首《鹧鸪天》：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栊，车如流水马如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宋祁《鹧鸪天》

小宋这首相思的词很快就在京城流行起来，青楼酒肆、市井会馆无不传唱，最后这首词一直唱到了宫里，传到了宋仁宗的耳中。

宋仁宗立即详细追问，原来有一宫女在仁宗宣召宋祁时看到了“小宋”，被他的英俊才气迷倒，成为“祁粉”，才有了那次在大街上的失声叫喊。

仁宗再召宋祁入宫，不露声色地叫那个宫女唱起这首《鹧鸪天》，宋祁一听，汗流浃背，惶恐万分。作为臣子，怎敢对皇帝的女人有非分之想？宋祁连连请罪，仁宗果然配得上这个“仁”字，立即笑着对宋祁说：“你不是说相隔蓬山万重吗？朕就让你蓬山不远”，将那位宫女赐给了宋祁。

宋祁一首相思词，抱得仁宗赐美而归，何等风流得意，慕煞多少世间男子。清朝文人王士禛就感慨地说：“小宋何幸得此奇遇，令人妒煞！”

叁

宋祁虽有皇帝赐予的美人，但是家中另有妻妾舞女成群，恣游宴乐、诗酒歌舞才是宋祁的生活方式。

宋祁喜欢请人吃饭，纵酒放歌玩通宵，他们“歌舞相继，坐客忘疲”，但是客人们感到奇怪呀！酒喝这么多、歌唱跳舞也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天亮呢？

原来，宋祁害怕客人看到天亮后走掉，在天亮前，让人用重重帘幕把房屋遮蔽起来，挡住光线。等到宋祁“嗨”够了，才把帘幕撤下。此时不仅通宵已过，而且已到次日中午。于是，宋祁的府邸又美名曰“不晓天”。

宋祁的哥哥宋庠“俭约不好声色，读书至老不倦”，与宋祁的性格截然相反，有时也批评提醒宋祁要俭约节朴。

有一年元宵夜，宋庠在家挑灯夜读《周易》，听说弟弟家又是灯火辉煌，“拥歌妓百，醉饮达旦”，宋庠手书一封，前去谴责和提醒宋祁：“闻昨夜烧灯夜宴，穷极奢侈，不知记得某年上元夜，吾兄弟吃杂粮稀饭（吃齑煮饭）吗？”

宋祁笑着对送信的人说：“去回复相公，当年咱们吃杂粮稀饭拼命读书，为的还是继续吃吃杂粮稀饭吗？”

然后继续歌舞美酒，恣意享乐。

宋祁生活奢侈享乐，源自于宋朝社会的富庶繁华和“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宽松政治。在宋仁宗的父亲宋真宗在位时，就对大臣们“劝以声妓自娱”，一时间“馆阁臣僚，无不嬉游宴赏，弥日继夕”。

也就是说，宋祁生活的那个时代，声色犬马、歌酒宴乐是很正常的事，不必担心会有人给你扣上一顶“生活作风不正派”的帽子。

不过，宋祁虽然生活奢靡不羁，但还是有着“兼济天下”的志向。

肆

宋祁仕宦一生的重大政治事件，莫过于范仲淹等人实施的“庆历新政”。宋祁比范仲淹小九岁，年纪相仿，都是出自晏殊门下，又是政见相似的朋友。

明道二年（1033），范仲淹谏阻废黜郭皇后，宋祁就大力支持，从而得罪宰相吕夷简。

景祐三年（1036），范仲淹直言弹劾吕夷简被贬谪，朝中大臣多数畏惧吕夷简，范仲淹被贬谪出京时，只有数人出郊为其饯行。宋祁为他写下一首《送范希文》的诗，希望和范仲淹“此时能痛饮，努力咏馀霞”。

宝元二年（1039），西夏进犯北宋边境，宋军大败，朝野震惊。宋祁认真分析了朝廷军政的各种弊端，提出了著名的《三冗三费疏》《三患论》《论河北兵备》等奏疏，直言朝廷精兵简政，减轻徭役，改革陈腐，其内容在两年过后的“庆历新政”中也是重要的改革范围，足见宋祁洞察国家利弊的政治眼界与能力。

庆历元年（1041），宋祁的哥哥宋庠和宰相吕夷简政见不合，被排挤贬谪，宋祁也被牵连其中。面对贬谪，宋祁没有失落与悲伤，漫漫的贬谪路上，不过是宋祁的歌舞欢娱的另外去处。

途经扬州，太守刘敞在堤岸柳荫下设宴款待宋祁，行舟欢娱，醉酒纵歌，好不惬意。情浓处，刘太守作一首《踏莎行》，宋祁也作一首《浪淘沙近》来增添景趣：

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华换。到如今，始惜月满花满酒满。

扁舟欲解垂杨岸，尚同欢宴，日斜歌阕将分散。倚兰桡，望水远天远人远。

——宋祁《浪淘沙近》

这哪里像是在贬谪途中？分明是春游至此，唯一的淡淡伤感只是与好朋友即将分别时，那种“望水远天远人远”的惆怅，而“始惜月满花满酒满”，把及时行乐的宴乐快意，写的那样浪漫多情。在宋祁眼里，贬谪算什么？行乐享乐才是生活。

伍

庆历三年（1043），晏殊再任宰相，范仲淹、韩琦等人也入京当政，开启了历史上著名的“庆历新政”，宋祁也得起用，回京出任礼部尚书。

晏殊不仅欣赏宋祁的文采，而且两人对享乐有相同的爱好，可谓“臭味相投”。为了方便与宋祁喝酒玩乐，晏殊在宋祁家旁边买了一栋房子，“雅欲旦夕相见”，这样的师生情简直就是“基情”四射，他们“出妓饮酒赋诗，达旦方罢”。

除了在家里吃喝玩乐，出游也是宋祁的行乐方式。那一年春天，宋祁带着妻妾歌女出发了，一路上燕子呢喃、海棠红透，春光无限。宋祁在花团锦簇中与佳人恣歌携手，饮酒宴乐，不知不觉自带的酒已经喝完，宋祁和美女们还未尽兴，又到杏花深处的酒肆里继续狂欢：

燕子呢喃，景色乍长春昼。睹园林、万花如绣。海棠经雨胭脂透。柳展宫眉，翠拂行人首。

向郊原踏青，恣歌携手。醉醺醺、尚寻芳酒。问牧童、遥指孤村道：杏花深处，那里人家有。 

——宋祁《锦缠道  春游》

宋祁喜欢享受这种踏春的欢愉，在春风拂面、春水涟漪的东郊，绿杨晓烟，一树杏花开得红艳，宋祁和美女们就在这里歌酒玩乐，好不热闹，他写下一首《玉楼春》，记下这样的场面：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宋祁《玉楼春》

这首词中“红杏枝头春意闹”，古今诗词评鉴无不为“闹”字称赞，宋祁的同僚更是把他称为“红杏尚书”。同僚们的这个称呼，恐怕还有对宋祁生活在美女堆里的一种调侃吧。

这样的生活宋祁仍然觉得“浮生长恨欢娱少”，自己“肯爱千金轻一笑”，在晚霞中持酒临风，长留花间斜阳下。

比宋祁小近十岁的欧阳修曾写下“行乐直须年少”的词句，但他一生淡薄无欲，在面对宋祁这样的奢靡享乐生活时，不知有何感想？当然，每个人的“行乐”也不尽相同。

陆

庆历五年春（1045），随着范仲淹、富弼、韩琦等革新派人物被罢黜离京，轰轰烈烈的“庆历新政”也随之失败，宋祁奉诏编修新《唐书》。

庆历八年（1048）后，宋祁或许是厌恶了京城的享乐，或许是牵涉了朝堂的争斗，更或许是因为修纂新《唐书》需要到各地收集资料，先后离京在多地任职。

嘉祐元年（1056），59岁的宋祁出任益州（四川成都）太守。成都自古天府之国，民间富足，歌舞升平。懂生活、会享受的宋祁来到成都，尽情地游乐。

多年过后，苏轼和朋友刘景文、周次元在西湖游乐时写下一首诗，文中原注道：“成都太守自正月二日出游，谓之遨头，至四月十九日浣花乃止。”

苏轼想到宋祁不用上班，在治地吃喝玩乐三个多月的情景，不由得充满羡慕嫉妒恨。

当然，宋祁在四川的游乐也是一次社会考察，他把见到的富饶物产和吃过的美味美食，写成《益部方物略记》。最重要的是经过调研后，针对性施政，采取“法令谨严”和“开学校以诗书教人”的措施，使得治地“百姓顺赖”“盗贼衰弥”。

宋祁的娇妻美妾一起跟到成都，为保证家庭和谐，宋祁自有一套。一天，宋祁与朋友在锦江边喝酒，江风吹来，忽起寒意，他让随从回去取 “半臂”(汉服外套)。家里妻妾每人拿了一件给随从，带给宋祁，以示关爱。

宋祁看着随从拿着的十余件外套，十分为难，无论穿哪一件都有厚薄专宠之嫌，于是，“视之茫然”，冷就冷点吧，谁拿的都不穿，家里的红杏，看谁能闹？

修纂《唐书》是一件枯燥严谨的事情，但是宋祁同样可以让繁琐无味的修史成为娱乐。宋祁通常在酒后宴罢，让婢女们点上红蜡烛，妻妾美女们牵纸磨墨，他笔走龙蛇地写着唐代人物的传记。

宋祁一点也不低调，打开大门，让外面的百姓看到灯火明亮下，美女如云。久而久之，成为成都一景，百姓看到这幕，纷纷相告：“宋尚书又在修纂唐史了！快去看呀！”

红烛之下，珠环翠绕，衣影婆娑，宋祁气定神闲的样子，路人们艳羡不已，无不感叹宋祁过的是神仙般日子。就在这样的享乐中，宋祁完成了新《唐书》列传150卷，新《唐书》主编欧阳修对他崇敬有加。

嘉祐三年（1058）秋，政绩斐然的宋祁回京，准备升任“三司使”，这是个掌管天下粮钱，与宰相同级别的朝廷核心大臣。但是黑脸的“包公”和右司谏吴及弹劾宋祁在“益部多游燕”“在蜀奢侈过度”，最终宋祁没能上任。

嘉祐六年（1061）五月，宋祁因病逝世，蜀人闻讯后“士民哭于其祠者数千人”，深情地缅怀这位会玩、会享乐的“红杏尚书”。

宋祁一生奢靡富贵，旷达风流，自从入仕之后无时不在轻歌曼舞、诗酒宴乐，享尽了世间万千荣华，他也以独自的方式，点缀着那个包容、多元、享乐的璀璨时代。

END

作者 | 王珺偲

编辑 | 詹茜卉

校对 | 张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