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的魅力是，有时你明明看的是几十年前的电影。
但怎么看都觉得，这不是在说我们今天吗？
有预言未来这种「特异功能」的导演不多，杨德昌是华语电影里的佼佼者。
他那些拍现代都市的电影，今天再看，每一部都像是在嘲讽我们眼前这个时代。
比如，他在1996年就拍出了一部值得每年重刷的电影：
《麻将》。
电影中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的台北。
那时的台湾，乘着全球化的浪潮，经济腾飞，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
每个人都想趁着「风口」起飞，分一杯经济发展的羹。
其中，包括四个无所事事的不良少年。
他们聚在一起，不干别的，只为骗财骗色。
他们的老大叫红鱼。
他奉行的，是从他老爸那学来的世界观：
这世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骗子，一种是傻子。
他立志要当的，就是一个不动感情的骗子。
因为他相信，人一旦动了感情，就动不了脑子。
他找来了三个哥们。
最帅的是张震饰演的「香港」。
他是个情场杀手，骗色的事情，主要是他当主力。
还有个秃头叫牙膏，他负责扮演小活佛，给人算卦看命。
伦伦是最后来的新手，他会英语，擅长交际。
他们骗财的方式，看起来很简单：
找那些发了财的人。
先和他们说，小活佛算了一卦，最近出门要小心，恐怕会有不测。
然后，再派伦伦开车去撞他们停在路边的豪车，人为制造「不测」。
接下来，那些吓破了胆的人，就会对小活佛的话深信不疑。
请他算卦，请他消灾，随随便便就几十万新台币到手。
至于骗色呢，就派最帅的香港，先把女人迷得五迷三道。
再带回四个人的出租屋，上演一出好戏：
有天早上，一个新上钩的女孩在香港房间醒来。
香港把她介绍给几个哥们。
小活佛一上来就对她上下打量，动手动脚。
嘴里还说着：我们四兄弟是不分你我，连女朋友都一起「分享」的。
女孩当然不愿意。
香港一副为难的样子，见女孩委屈，就和小活佛吵了起来。
看那样子，好像这辈子兄弟没得做了。
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红鱼把女孩拉进房间「开导」：
语重心长地问女孩：你要的是什么？
女孩说：我要什么？我不知道呀。
红鱼说：你怎么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道呢？我来告诉你，你要香港。
你很爱香港对不对？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要害他和兄弟吵架。
你不习惯我们这种不分你我的感情，是可以理解的。
可就是因为不习惯，才能证明你有多爱香港啊……
另一边，门外头，香港和小活佛，继续大声「表演」着吵架的戏码。
女孩在心烦意乱中，就上了红鱼的当......
你会发现，不论是骗财，还是骗色， 他们的骗术，看起来好像都不甚高明，却屡屡得手。
因为红鱼总结过经验——
「这世界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每个人都在等着人家告诉他该怎么做。
你只要很有信心地告诉他们该怎么做，他们就会相信，还要感谢你耶。」
这话虽然出自片中人之口，却像一把刺刀，狠狠地扎向我们心里。
想想我们今天这个时代，难道不是这样吗？
一方面，每个人好像都很迷茫，很焦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生活。
另一边，却有一大堆人生导师，信心满满地告诉你：
相信我，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一定能成功，一定能摆脱焦虑。
报名我的课程，不要1999，只要299，就能带你走上人生巅峰……
人们被唬得晕头转向，趋之若鹜，却少见有人真正摆脱了焦虑。
那时的台北，骗子遍地开花。
比红鱼这种愣头青更狠的，是那些「国际骗子」
酒吧里，人来人往，中外杂处。
这个男人来自英国，是台北最抢手的室内设计师。
但你不会知道，原来在伦敦，他只能靠领救济金过活。
他之所不愿意去巴黎、柏林这些欧洲城市，而跑到千里之外的台北。
是因为在这里，大家都对外国人充满热情，好像国外来的设计师，就一定会更好。
只要你是外国人，连追女孩子，都会更容易。
这个叫金杰的女人，来自美国。
是今天台北社交圈里的大姐大，谁见了都得叫声姐。
但她其实不过是个拉皮条的老鸨。
只因为长着一张外国脸，就可以算是国际生意。
这些「国际友人」，深谙在这儿混迹的成功秘诀：
多夸夸这里有多好，人民有多热情。
少不了的，还要唱衰一下美国、英国这些发达国家，肯定马上要没落。
然后再畅想一下，这里如何代表了人类未来发展的方向。
一顿褒贬下来，肯定要被那些自信的当地人奉为座上宾，追认为「好朋友」。
这些套路，我们今天看来，有没有觉得很眼熟呢？
不得不说，导演杨德昌的眼光真是毒辣。
人人都在兴奋地谈论什么崛起，怎么复兴之时，杨德昌却老早就看穿了这些虚无的把戏下，不过是一地鸡毛。
当潮水退去，才能看清谁在裸泳。
再后来，同样的故事，换到北上广深继续上演。
片中的红鱼，之所以会变成大骗子，是因为他有个骗子老爸。
十多年前，他老爸被一个叫安吉拉的女人骗光了财产。
从此以后，幡然醒悟，从一个大傻子变成了大骗子。
一年之内，白手起家，开了上百家连锁幼儿园，圈了一波又一波的钱。
但最近，人们发现他老爸资金链断裂，欠了上百亿，还躲了起来。
红鱼正愁找不到老爸，却冤家路窄，碰见了这个叫安吉拉的女人。
红鱼决心报复，让香港去勾引安吉拉——让她离不开香港，再派小活佛给她算命，骗光她的钱。
但没想到，安吉拉是个比香港更残酷的情场老手。
在和香港上了两次床之后，她就找来了两个闺蜜，一起「分享」这个小鲜肉。
连话术听起来都似曾相识：
我们几个姐妹不分你我，帅哥也是一起分享的，你可别让我丢脸。
在几个老女人的调戏之下，香港崩溃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玩」过那么多女人，都是女人对他动感情，离不开他。
这次，竟然轮到他被几个女人玩弄。
这给了他致命的打击，在三个女人面前，他的自信崩塌，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而红鱼也没好到哪去。
他那躲债的老爸终于联系他见面。
他本以为可以说动老爸重出江湖，父子联手，再去骗一把大的，东山再起。
但老爸却说：
「钱赚的还不够吗？当你像我这样钱赚的挡都挡不住时，你才会发现你真正要的东西，全是钱买不到的。」
「如果我死的那天，除了钱之外什么都没有，我才是全世界最穷的人，我会后悔的。」
这是红鱼不能理解的。
他不知道，这个从小教他怎么骗人的老爸，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总觉得老爸在憋什么大招，准备搞一个世纪大骗局。
但没想到，再次见到父亲时，他却已经和情人双双吞药自杀......
这让红鱼彻底迷失了方向。
这个骗了一辈子人的老爸，都厌世离去了，那他在这个世界上，还要追求什么呢？
老爸说的，钱买不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正在这时，老爸的老朋友邱董，却找到了他，跟他兜售一个绝妙的赚钱点子：
你不是手下有个小活佛吗？
这年头，没人知道自己要什么，大家都拼命看电视，看八卦杂志，看畅销书，甚至看广告，为的就是别人告诉他该怎么过日子。
我们就给他个无所不通，无所不灵的小活佛，教他们怎么活。
谁敢不信？这么一信，我们还愁赚不到钱吗？
听到这番耳熟的骗术，红鱼只觉得恍惚。
原来这个世界上，骗子已经太多，傻子都快不够用了。
他恨这个邱董，就像恨教自己骗人的老爸，也恨骗了无数人的自己。
他拔出枪，对着邱董开了几枪，质问他：
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到死的时候，还是这副德行，你会不会后悔？
这辈子就为了赚那么一点钱，你占了多少人的便宜，骗了多少人？
如果你对别人诚实一点，善良一点，是不是大家都可以过的好一点？
是不是你心里会安心一点？
这些话，红鱼是在质问这个骗子，也是在质问自己，也像是在质问看电影的我们。
香港崩溃，红鱼消失之后，伦伦也追到了法国女友。
四人小团伙散了，只剩下没有感情的小活佛，找了几个新手下，重新开工。
一个红鱼和香港不见了，会有更多的红鱼和香港出现。
杨德昌的电影就是这样，他把这个世界真实地一刀一刀解剖给我们看。
电影里的都市何尝不是大陆的现在，很少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除了拼命地挣钱，丢掉感情。
电影的片名叫“麻将”，我们中国人很喜欢这个四个人玩的游戏，慢慢悠悠，在勾心斗角中消磨时间。
这个城市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赌场，人们都是赌徒，每个人都在猜测别人手中的牌。
可真相却是：不到最后一刻，你不会知道别人要的是什么，你所能把握的只有知道自己要什么。
而电影《麻将》就是在一遍遍指着我们的心口问：
你到底想要什么？
狗仔卡
发表于 2022-10-18 09: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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