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贾宏声的精神情况有了好转。没多久,贾宏声听说王小帅要拍电影《极度寒冷》。
面试时,贾宏声穿着大皮靴,戴着帽子,还提着个音响,还没到他时,贾宏声戴上耳机,听着自己的音响,不想感受外界的一点声音。
王小帅当时就觉得,贾宏声和自己的角色太贴切了,表情一直很忧郁,就像个艺术家。
电影中,贾宏声饰演行为艺术家齐雷。齐雷是一个很极端的人,用“火葬”、“土葬”、“水葬”、“冰葬”来体验死亡。
有一段是土葬,王小帅说:“埋松一点吧,别出危险。”贾宏声转头:“为什么埋松一点?埋深一点!”
到了冰葬,贾宏声光着身子一直呆在冰上,要用体温去融化那块巨大的冰。
几个小时后,王小帅在远处冲他大喊“够了”,贾宏声却还坚持要待够时间,最后已经动弹不得。送到医院,医生说:“人跟冰接触时间过长会被粘住,血液循环也会停止,太危险了。”
王小帅很害怕,给他搓脚,倒姜汤,贾宏声醒来后却说,我怎么在这,我还能继续。
后来,王小帅回忆时说:“当时贾宏声是死磕的,在冰上躺着很危险,他的勇气比我们都要大,好像要试到一个极限。”
两年后,娄烨开始准备《苏州河》,想到了贾宏声,他喜欢贾宏声的眼神和脾气。
娄烨问:“你行吗?”贾宏声回答:“行。”
拍《苏州河》时,贾宏声和周迅相识,周迅带给他很多快乐,俩人经常在树下一起听“披头士”。
▲ 《苏州河》剧照
有一天,贾宏声走到周迅面前问:“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周迅瞪大眼睛说:“好啊。”
电影拍完后,娄烨对周迅说:“我们都应该感谢贾宏声,感谢爱情。”周迅一下子哭了。
第二年,李少红筹拍《大明宫词》,贾宏声的母亲给她打电话,让她给儿子一个机会,贾宏声带着周迅一块去试镜,最后,周迅被选上了。
贾宏声和周迅相恋一年便匆匆分手。不久后,贾宏声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新人音乐人穿着他送给周迅的衣服。
周迅还打电话给他,说:“朴树很像你,不仅样子长得像,抽烟的样子也像。”
贾宏声知道是哪种像,觉得可怕,就把电话给挂了。
拍《苏州河》时,张扬找到贾宏声,说:“咱们拍部电影,讲讲你从92到97年戒毒的过程。”
贾宏声觉得可以,还和张扬商量电影名儿,叫《昨天》。
贾宏声的父母非常犹豫,他们害怕把伤疤再次在大众面前揭开,但最后还是同意了,采访时,贾宏声的母亲说了原因。
“一是圈里传宏声的事传得比我们想象的还糟,而宏声四年前就戒了酒戒了毒,出演这部电影也是给宏声正正名;二是宏声愿意这样做,他有勇气我们也有勇气;三是这部影片应该能够带给有吸毒人员的家庭一种慰藉和希望,对吸毒的孩子不要放弃,通过社会、家庭、个人的努力,他们会有转机与生机的。”
为了搜集素材,那段时间,张杨一周去要去贾宏声家三、四次。在聊天的过程中,张杨觉得,“贾宏声和父母之间的代沟小了许多。”
除了贾宏声的妹妹,电影里的人物都是真人真名出演。拍《昨天》时,贾宏声坚持只吃苹果、喝牛奶,不洗澡,他怕一洗澡就把那股劲儿给洗没了。
贾宏声还用消毒水洗脸,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洗干净。
现实中,贾宏声曾扇了父亲两个巴掌,电影中,贾宏声也真的扇了,他手上还戴着戒指,一巴掌上去,就是一道血印。
▲ 《昨天》剧照
母亲在旁边看着,想起了之前的那段日子,哭了出来,接着说:“幸好过去了。”
《昨天》拍完,获得了多项大奖,包括第29届鹿特丹国际电影节金虎奖、第15届巴黎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但被下令禁止在中国公映。
作为第一部讲述吸毒的电影,争议很大,有人说贾宏声很勇敢,也有人说“一个吸毒的都能火”。
演完《昨天》,贾宏声觉得自己变干净了,把生命中最不堪的部分说出来,已经完成了救赎,可以继续搞创作。但事与愿违,有不少人找贾宏声拍电影,角色不是毒贩就是坏蛋,贾宏声一律拒绝。
贾宏声一个人搬到城郊,屋里没有电脑,手机,就连备用电话也只有父母和几个朋友知道。除了必要的工作,什么人都不见。
过了一年,才搬回家和父母一起住,他们的相处模式旁人依然不理解。
有一次,家里装修,父母把瓷砖搬上楼,贾宏声就在一旁站着,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朋友问贾宏声:“你怎么不帮你父母拿?”贾宏声说:“趁他们还能做,就让他们做吧。离劳动近了,离艺术就远了。”
整整七年,贾宏声都没有作品。母亲看着着急,有时会打电话给院长,希望能给贾宏声个机会,他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2007年,国家话剧院准备推出重点剧目《失明的城市》。贾宏声打听了那年剧院要排的所有戏,觉得自己适合演男主角眼科医生博尔,便跟导演自荐,导演也觉得合适,定了下来。
贾宏声跟母亲说:“妈,该我了。”
贾宏声很喜欢这部戏的原著,也很喜欢这个角色,他说:“医生虽然是一个身份,但这个角色大部分时间是作为一个人的比较极致的状态。我曾说过戏剧能让我燃烧,就是指我愿意表现比较极致的人。”
排练时,贾宏声从不迟到,每次都提前半小时来打扫卫生,或者自己听歌。晚上等别人都走了,贾宏声还经常自己走戏。
但贾宏声有个毛病,总是无法控制表演的力度,一上来就到最激烈的情绪,有时候会急得导演在排练场大喊:“控制,控制啊!”
每次导演给贾宏声指出他的问题,贾宏声总是一边道歉,一边用手抠着因为长胖取不下来的戒指。
采访中,导演说:“大家认为贾宏声是很有个性的演员,其实他非常干净。平时不太主动说话,但别人跟他交流,他都很认真地听着,没有和任何人产生矛盾,都没有产生矛盾的机会。”
5月,话剧在北大百年讲堂首演,反响热烈。
▲ 《失明的城市》剧照
演完《失明的城市》,贾宏声的生活又回归了从前,不使用任何电子产品,也没有感情生活,就和父母住在一起。
张扬想重新排《蜘蛛女之吻》,打电话问贾宏声愿不愿意来演,贾宏声听了一口答应,但碍于没有场地,只好搁置。
那几年,只有一部话剧找到了他,里面是一个弹琴的角色,贾宏声不会弹琴,也过于胖,不好上镜。
贾宏声决定减肥,每天,妈妈都会陪他走十公里,很快就减了二十斤左右。在家里,贾宏声也开始愿意接触一些以前不愿意做的琐事,还帮父母洗衣服,收拾屋子。
贾宏声很想工作,联系导演和制片希望能复排《失明的城市》,大家都说“会的,会的”,但始终没有落实。贾宏声觉得有希望,不干别的就在家里等,一年后,贾宏声的妈妈说:“宏声在家都等了一年了,这个戏到现在都没能复排,他心里肯定很难过。”
2010年,《失明的城市》原著作者萨拉马戈计划访问中国,导演把复排提上日程,没想到6月18日忽然辞世。
而一个多月后,贾宏声也从14层跳楼自杀。
那天,贾宏声是穿着浴袍跳楼的,里面还穿着衣服。在家里,贾宏声喜欢光着身子穿浴袍,母亲看到后不解,问他:“是有朋友要来吗?”贾宏声没有回答。
贾宏声“飞下来”时,他的父亲正在楼下乘凉,和邻居说着两个月前带着儿子回东北老家的事儿。
突然有邻居过来,说:“你快去看看吧,你儿子可能跳楼了。”父亲愣住了,过了几秒才跑过去,看着躺在车上的贾宏声。
贾宏声的遗体被抬上灵车后,他的父亲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残留的血迹,搬了个凳子,静静地坐在旁边。傍晚回到家里,桌上还摆着儿子刚买的水果。
几天后,贾宏声的家人发了一份公开声明,上面写着:宏声追求的一种境界,可能是我们谁也给不了他,他去寻找了。让我们静静地帮他走好……作为家人我们尊重他的选择,让我们安静度过这一刻。
1996年,在精神病院,贾宏声梦到了一条龙。它盘在屋顶,死死地盯着他。
它问贾宏声:“你是谁?”“我是贾宏声。”
它说:“贾宏声是谁?”
“贾宏声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是个演员,热爱摇滚乐,爱列侬和罗伯特普兰特,曾经想成为一个有名的演员,也想组建一支伟大的乐队。”
它说:“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一个人。你爱吃面条、鸡蛋,爱穿时髦的衣服,可以给影迷签名,也可以哭,也可以笑,受不了的时候还可以求人!”
贾宏声问它:“我为什么在这儿?”
“这是对你的惩罚,因为你身上恶的东西太多了,必须把这些恶的东西清理出去,你才能彻底干净。”
“我干净了吗?”
龙没有回答,两只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贾宏声,然后飞走了。
[1].贾宏声专访,《昨天的苏州河》
[2].《贾宏声:最后一个理想主义者的青春终结》,三联生活周刊 [3].《父母用泪为儿洗毒:贾宏声的故事》,CCTV10讲述 [4].《贾宏声父母长篇访谈》,知音杂志2001年 [5].《专访:贾宏声父母为助儿新生参演影片《昨天》》,北京晨报
[6].《贾宏声家人发声明称尊重他的选择》,沈阳晚报 [7].《贾宏声考入中戏成“传奇”,年少成名的“昨天”》,新京报 [8].《一别十年,他始终站在世界的背面,忆贾宏声》,新京报 [9].《友人回忆最后时光:他心态单纯可能对环境失望》,新浪娱乐 [10].《朋友眼中的贾宏声 印象:天使飞走了》,新京报 [11].电影《昨天》,张扬
*图片来源:《北京,你早》《蜘蛛女之吻》《昨天》《苏州河》《失明的城市》剧照及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