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年前，易中天在《百家讲坛》上说过的一句“悲剧啊”无意间走红为网络梗。
从此“悲剧”变“杯具”，被无数失意之人拿来自嘲。
面对无力的、挫败的现实，开点自我的玩笑，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人情、人性的反应。
因为绝大多数普通人面对滚滚历史，哪有什么抵抗可言，讨一个不太拮据的生活、图一份稍有底线的尊严罢了。
再往前，有一部八十年代的老电影也曾借小人物角色喊出了“悲剧，悲剧啊”的感慨。
尽管它所讲述的故事距今甚远，但一幕幕感同身受。
它就是1985年上映的国产佳作：
《小巷名流》。
《小巷名流》改编自四川小说家栈桥的《文君街传奇》。
他的另一部短篇《凌晨有地震》也被改编成《疯狂的小镇》，可以说都是被忽视的国产片良心作。
电影《小巷名流》以十年浩劫时期成都的一条古巷为背景。
围绕卖花圈写挽联的司马寿仙、卖旧衣服的卓寡妇以及杀狗为生的牛三，讲述了他们在历次运动风波中度过的悲喜人生。
故事中的小巷，相传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厮守的地方，本是酒香飘巷、古色古韵的好地方。
可惜千年后，“运动来了”。
大字报开始贴满墙，处处喊打、人人自危，小巷也变得灰暗冰冷，雾蒙蒙地看不到头。
自称司马相如后代的司马寿仙，因喜欢炫耀肚子里那些古人的墨水而被革命小将视为宣扬“封资修”的老顽固。
平日里没事就在店里做花圈写挽联赚小钱，革委会需要的时候，他就得挂上“黑笔杆子”的牌子去游街示众。
曾是国民党官员老婆的卓春娟，在丈夫失踪后独自带着女儿丁香生活。
没什么求生技能的她靠卖以前的旧衣服过活。
寡妇的身份让她遭受非议，也会时不时被拉上街批斗，脖子上挂着的则是“破鞋，伪军姨太太”。
县里举办改造黑五类分子的学习班，司马寿仙和卓寡妇自然逃不过，而性子粗鲁的牛三也因酒后闹事被关进学习班。
面对掌权的“何司令”的逼问和威胁，三人表现完全不同。
小知识分子的司马寿仙懂得迂回，从不顶撞，还善于用各种七拐八拐的歇后语“承认”错误。
卓寡妇则是一是一二是二，面对故意刁难、甚至想霸占她的何司令，她誓不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牛三是三代贫农，他本不用接受再教育，只是吃了脾气大和好喝酒的亏，就连媳妇都被他打跑，所以在学习班里也不改本色。
后来，卓寡妇受不了心怀不轨的何司令的侮辱，一度要自杀，心存善良的司马寿仙和直性子的牛三决定帮她一把。
司马采取将计就计的策略，让卓寡妇先承认扣在她头上的不守贞洁的污名。
然后生造了一份外遇花名册。
结果这份名单里刚好与县里的一个官员重名，对方气冲冲杀来问责，何司令就此遭殃被免职。
经此一难，三人由此成为亲密的街坊。
只是，走了一个鱼肉百姓的何司令，后面还有闹饥荒、上山下乡等艰难的坎。
三个家庭互帮互助，总算又熬过了一段困难时期。
卓寡妇的女儿丁香长大了，喜欢文艺的她考上了县戏剧团，可以不用下乡做知青。
没想到，才刚刚演了《红灯记》，丁香就被县革委的一对禽兽父子糟蹋。
卓寡妇受不了刺激变成了疯子......
带着怨恨的丁香独自生下孩子，重复了母亲的命运。
而始终心有愧疚的牛三，外出寻找被他酒后暴打而离家的妻子，得知人家再嫁后回到小巷又做回了屠夫。
司马寿仙继续“圆滑”处世，在熬过动荡岁月后成了一名作家。
他决定把他与两位街坊亲身经历的种种悲剧写成小说，名字就叫《小巷名流》......
电影《小巷名流》是一部悲剧，有着悲哀的时代背景和悲惨的人物命运。
但整体风格却是荒诞喜剧，并没有一味的苦大仇深。
这反而是小人物生存状态的真实写照。
因为那些可怜的人们就算再怎么受苦受辱，可生活还要过下去，要学会苦中作乐、抱团取暖。
最典型的就是虽油嘴滑舌但心地善良的小知识分子、小商人司马寿仙。
他是片中的主角，却绝不是高大全的理想型人物。
面对县里一波接一波的运动，司马寿仙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更不会正面反抗。
他很早就明白，世道无常，既然被戴上了黑五类的帽子，那就接受它。
当被红卫兵小将押上街批判成为家常便饭，司马寿仙索性迎合，每次上街前主动带上一支涂抹成黑色的大笔杆。
批斗完后就照常回家。
在“坦白交待大会”上，他会第一个举手上台，还特意准备稿子。
他会在开篇大夸特夸：
向阳镇革命形势一派大好，不是小好。
会说：
触及灵魂了啊，我几乎每天都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
会在承认自身错误时引用歇后语：
我现在也是围棋盘里下象棋，路线不对。
有些话看起来是批自己，实际上也消解了整个批判会的氛围，让台下的人像是在听相声。
他懂得“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会保全自己，也善良地帮助邻里。
卓寡妇被猥琐的何司令硬逼着交出一份有过那种关系的男性名单时，是他“拿起笔，做刀枪”。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一份编造的名单让何司令丢了官。
当然，他也明白，自己的小聪明或许有一天就失了灵，所以早早就让他的儿子学会一套与父划清界限的说词。
他有一次用假死的方式再次教给儿子生存技，“如果我死了，你不许哭，还要狠狠批狠狠骂。”
于是，儿子边哭边道出父亲教过他的话：
司马寿仙，黑心杆，妄想复辟资本主义卖花圈，今天我要和你划清界限。
老子反动儿好汉，你自决于人民，罪该万死。
电影里的好人过得有多难，对比起来，那些满是歪心思的掌权者就有多肆无忌惮。
《小巷名流》呈现了一个上层权力欲横行、底层民不聊生的荒诞世界。
片中的“何司令”本名何赖子，原本只是一个收破烂的。
但借着造反时机成了当权者，尝到权力的甜头后，他的私心和欲念便宣泄了出来。
他喜欢趾高气扬地命令或批斗他人，享受着别人叫他“司令”。
他表面正经背地龌龊。
因为觊觎卓寡妇，他借着给刚去世的老婆买花圈的时机，顺便向司马寿仙打探卓寡妇家里平时有没有男人来。
当无法得到对方时，他除了给卓寡妇编织罪名，还想出一个阴招，试图让她为“软肋”女儿丁香的前程而献身：
“告诉卓寡妇，初中毕业生一律下乡，我手里还有几个招工名额，如果同意，政策是可以照顾的嘛”。
等到后来被整下台后，重新复归为收破烂的何赖子后，他终于承认当初“权迷心窍”。
更道出了一句想想细思极恐的话：凡是运动，你不整人，人家就整你……
当年正是在这些人的掌权下，所有正常的生活都乱了套。
小本买卖被压榨，司马寿仙的花圈店经常被忙着闹革命的人无限期赊账；
卓寡妇平日卖点旧衣服就被说成是搞资本主义；
临街小铺的店名也要一片红，“夫妻肺片”改成“革命肺片”，一家叫“赖汤圆”的招牌店也被改成“向阳汤圆”......
后来闹饥荒时，卖老鼠药的司马寿仙在叫卖时被路人吐槽：不瞒您说，我家耗子都饿得爬不动了。
影片除了回忆这三位街坊的不幸遭遇外，还穿插了动荡结束后，成为作家的司马寿仙与一位省里来的资深编辑讨论小说情节的线索。
这位省里的大编辑在读过《小巷名流》后，建议将三位主人公的性格和情节做进一步的典型化和冲突化。
要突出他们内心对造反派的反抗精神，传递出已有的情节都是他们有意识的觉醒和反抗。
让整个小说有高度、有深度。
最后，这位“资深”编辑前辈甚至建议修改小说结尾。
要让丁香成了著名川剧演员，卓寡妇随女儿搬到省城住。
牛三带着媳妇回来了。
司马则与卓寡妇通信恋爱。
这样的修改，让司马寿仙很困惑，他一边嘴上回应着“我再消化消化”，心里却在不停发问：
我该怎么改呢……
是啊，该怎么改呢？
影片结束于司马寿仙困惑的表情和如今已是一派热闹的小巷。
这就像一个大大的问号，在叩问着后来人：
我们到底应该怎样反思那段过去？
如果仅仅是用戏剧化的冲突和斗争、模式化的大团圆、自我感动的结尾来反思那段岁月。
是不是又陷入到了一种粗暴的简单化片面化之中？
是不是又等同于在重复着那场错误？
曾经有过那么多不堪和屈辱的小巷早已旧貌换新颜，熙熙攘攘，这块土地上的其他地方亦如是。
好像过去的那些悲惨一下就被忘记了，人人又都向前看、向钱看。
可谁来负责回头看看那些被撇下的不幸的人呢？
这或许才是这部电影留给后人的思考，需要永远警醒的思考。
狗仔卡
发表于 2022-12-11 11:4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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