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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苏东坡导演的,一场为孔子报仇的音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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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8 03: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苏东坡导演的,一场为孔子报仇的音乐会

国家人文历史 2023-01-05 23:37 Posted on 北京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菊斋 Author 孙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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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 文 约 4800 字
阅 读 需 要 13 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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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石涛 东坡时序诗意图册局部

 



 

有句话叫留下千载骂名,桓司马就是个典型案例。大家现在还知道桓魋(tuí),一半是因为孔子,一半是因为苏东坡。


桓魋死了一千多年后,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正月,徐州知州苏东坡带着一帮人早早的出来春游,兴冲冲参观了传说中被圣人给差评的大墓,“游圣女山,山有石室,如墓而无棺椁,或云宋司马桓魋墓”。


桓魋墓又称“桓魋石室”,在徐州城北二十里的桓山上,现在叫北洞山,北宋又称圣女山。苏东坡来的时候,墓早被盗了,跟咱们现在看到的一样,就一个空空的石室,其他啥都没有。苏东坡感而题诗曰:


纵令司马能镵(chán,刺、凿)石,奈有中郎解摸金。

强写苍崖留岁月,他年谁识此时心。


苏东坡有点遗憾,墓里墓外溜达了几圈,忽发奇想。


又奇,又响。


就这空荡荡的大石室,跟个大音箱似的,这共鸣,这混响,这时空交错的演出氛围,这一声千年的历史沧桑,哪找去?


老天爷啊,孔圣人,这不就是你们精心给我这个音乐剧导演准备的场地么?


“鼓雷氏之琴,操履霜之遗音”。据传,《履霜操》是西周著名孝子伯奇所作。


伯奇是周宣王时的上卿、尹国国君尹吉甫之子,其母死后,后母为自个儿的亲生儿子伯封争位子,不但屡上谗言“见妾有美色,然有欲心”,还有进一步的行动,设计了一个“无耻青年垂涎年青貌美后母”的陷阱陷害他。


伯奇被父亲放逐于冯翊(今陕西大荔一带)之野,百分百的净身出户。在外流浪的伯奇,只能“集芰荷以为衣,采楟花以为食”。


“晨朝履霜,自伤见放”,一日作《履霜操》曲,援琴鼓之,曲终,投河而死。


《履霜操》作为哀怨之音广为流传,北宋文人大都爱弹琴养性,过得不顺心了就转调弹这个。比如梅尧臣,就曾经半夜爬起来锵锵的弹《履霜操》,“我怀炳炳何日忘,半夜揽琴弹履霜”。


陆游《老学庵笔记》说得更邪乎,范仲淹就单曲循环只弹这一首曲子:


“范文正公喜弹琴,然平日只弹《履霜》一操,时人谓之‘范履霜’。”


在桓魋墓中,苏东坡要求弹奏此曲的演奏者叫戴日祥,是一名云游四方卖野药的邋遢道士,“少小家江南,寄迹方外士。偶随白云出,卖药彭城市。雪霜侵鬓发,尘土污冠袂”。


苏东坡特喜欢跟这种人来往,戴老道卖药卖到了徐州城,成了苏东坡的座上宾。戴日祥有一张唐代蜀中雷式所斫七弦古琴,苏东坡一看就鉴定为真品:别的不敢说,雷琴这玩意儿咱绝对有研究。


不只是理论研究啊,咱拆过。


苏洵就喜欢古琴,家藏不只一张雷琴,苏东坡有一篇《家藏雷琴》专门写到过,“求其法不可得,乃破其所藏雷琴求之”。


为了弄清雷琴特殊的音色缘由,有一天苏东坡把他爹的藏品给“破”了,最终弄清了内部构造和共鸣原理。他的科研成果是——


“琴声出于两池间,其背微隆若薤(xiè)叶然,声欲出而隘(ài,狭窄),徘徊不去,乃有余韵,此最不传之妙。”


戴日祥随身带着雷琴,桓魋司马友情赞助演出场地,那还等啥呀?苏东坡现场即兴组织了一场音乐会,还有一场赛诗会。


有人总觉得哪儿不对头,就问总导演:别管墓主是谁,咱不请自来在人墓里唱歌弹琴,是不是有点太无礼了?


苏东坡理直气壮地答复他:咋会是无礼呢?这是送礼啊,当年鲁国大夫季武子办丧事,曾点来吊唁,不就倚着他家的门,幽幽的给他唱了首送别歌吗?咱们现在也送礼上门,给桓司马弹个琴,不也同样很有格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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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石涛 东坡时序诗意图册局部


虽然晚了一千多年,这也算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吧,现在时候就到了,该一报还一报了。桓魋当年居然想杀孔子,胆儿也太肥了。


而且他还劳民伤财造石椁,三年都没弄完,梦想着百年好合万年永存,可再折腾有啥用啊,今天连他和陪葬美妾的一根毛一颗牙都看不到。那就奏乐吧:


二三子喟然而叹,乃歌曰:“桓山之上,维石嵯(cuó,山高峻)峨兮。司马之恶,与石不磨兮。桓山之下,维水弥弥兮。司马之藏,与水皆逝兮。”


脚下这地在走,山下这水在流,可桓魋你注定一无所有……

随行的徐州人舒涣跟做梦似的,可能做梦也想不到能在古墓里这么玩,古墓派也不如咱苏知州能鼓捣啊。


桓魋司马也属于死久见。舒涣一挑大指:苏大人,您这词写得太有品位了,桓魋再是个小蠢人也得脸红,相信一定能骂醒他,呜……


苏东坡吓一哆嗦:嘟,你打住!骂骂就行了,可别真给骂醒喽。


舒涣本来想说的是“呜呜的哭”,让苏东坡半道给截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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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石涛 东坡时序诗意图册局部


大半天,一帮人在古墓里弹着古琴,唱着苏东坡现场填词的原创歌曲骂着古人,还表示这是跟孔圣人弟子学的古风,就这样玩到尽兴才呼啸而出,“歌阕而去”。


这还没完,接着开赛诗会——“游桓山,会者十人,以‘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为韵,得泽字”。


苏东坡继续拿桓魋石室说事儿:


舣(yǐ,船靠岸)舟桓山下,长啸理轻策。

弹琴石室中,幽响清磔磔(zhé )。

吊彼泉下人,野火失枯腊。

悟此人间世,何者为真宅。


一直疯玩到太阳下山,大家才下山,换个地儿接着玩,“暮回百步洪,静坐洪上石”。


还是接着开音乐会,“临流吹洞箫,水月照连璧”。经苏东坡介绍做了苏辙女婿的王适洞箫吹得极好,在徐州,王适王遹(yù)哥俩儿经常陪着苏伯伯吹箫饮酒杏花下。


月光下,箫声呜咽,流水哗哗,想想这一天死人墓里的胡闹折腾,苏东坡感慨“此欢真不朽,回首岁月隔”。


这次春游后两个多月,元丰二年(1079)三月苏东坡调任湖州,到任也就仨月,乌台诗案大戏上演,七月底他让人如缚鸡犬般捆上弄大狱里审去了。




 

回去后,他得意洋洋的把这些都写进了《游桓山记》。在结尾处还特别点名致谢,今天参与配乐骂歌会的歌手,除了我还有八位,他们是——“毕仲孙、舒焕、寇昌朝、王适、王遹、王肄、轼之子迈、焕之子彦举”。


本次活动指定古琴伴奏:戴日祥道人。感谢这位飞行嘉宾。


在很多人看来,组团到古人墓里去骂街,苏东坡闹得确实有点太邪乎了。不过对苏东坡来说,这也就是一次常规活动,只是因为讨厌墓主,所以骂得比较嗨而已。


到古人墓上或者是传说中的故居去隔空理论,是苏东坡经常干的事。比如守母丧期满返京途中,他就骚扰过好几位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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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石涛 东坡时序诗意图册局部


船行路过泸州合江县时,听说安乐山(笔架山)上道教祖师爷张道陵曾经住过,还有神迹显现,“闻山上木叶有文如道士篆符,云此山乃张道陵所寓”。


苏东坡对这类神神叨叨的事是不以为然的,有诗曰:


天师化去知何在,玉印相传世共珍。

故国子孙今尚死,满山秋叶岂能神?


天师也不知道飞哪去了,地面上但凡挂名张天师的玉印、符咒、树叶之类,大家都敬着拜着。可哪有什么长生之道啊,张天师老家的亲人乡人们,还不是跟咱们一样到点就死?


噢,树叶上曲里拐弯有几道纹,这就是天师画的符?“满山秋叶岂能神”?


苏东坡这时候还太年青,这个世界上谁比谁傻多少啊,大多数人信这些东西,不就是图个心理安慰么?


吐槽完大众,苏东坡也没放过张天师,紧接着又来了一首:


真人已不死,外慕堕空虚。

犹余好名意,满树写天书。


你说你都成仙了,还在人间满山画符要这虚名干啥?指导完张天师,继续往前走,途经峡州(今湖北宜昌)时,苏老师又换了一个学生,这回是鬼谷子。

苏老师专挑大个儿的教。


而且,这回说话比对张天师刻薄多了。


峡州清溪寺,传说中鬼谷子在各地的故居之一。鬼谷子神出鬼没的地方,跟张天师一样,也是各种异象,比如他故居旁的竹叶上也有鬼画符,“多生符篆,文如籀,俗云鬼谷子遗迹”。


苏东坡游玩之后,作了首《寄题清溪寺》骂鬼谷子,你这老头儿可太鬼了。“口舌安足恃,韩非死说难。自知不可用,鬼谷乃真奸”,诗的开头两句,苏东坡是把法家的韩非子和纵横家的鬼谷子视为同类的,认为他们都是靠逞口舌之利为自己谋利的乱世之辈。


诗的最后苏东坡还教导了一下鬼谷子:


君看巧更穷,不若愚自安。

遗宫若有神,颔(hàn,点头)首然吾言。


看看你们玩纵横的人,哪个有好下场?所以,人生别耍鬼把戏,最终害人害自己,不如老老实实的,一看就能活到死。


“遗宫若有神,颔首然吾言”,鬼先生,你要是还在这故居里飘来飘去的话,一定会点头表示严重同意,后悔没早遇到我,对吧?


跑人“故居”去辩论,欺负人还不了嘴,还隔空抓死人手给自己点赞。玩这么嗨的,也就苏东坡了。


相信看了这两件事,大家再不会对“桓魋石室音乐会”感到奇怪,这种行为艺术式的活动,就是苏东坡从小玩到大的常规玩法。


一直玩到死。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七月26日,临终前两天,苏东坡还有气无力地取笑了一位大师。


这回是鸠摩罗什。


老朋友径山维琳从杭州赶来看望他,维琳说了个偈,苏东坡答一偈曰:“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


维琳的专业知识有点潮,竟然不知道“神咒”出于何典,于是向苏东坡请教。苏东坡索笔写道:“昔鸠摩罗什病急,出西域神咒三番,令弟子诵以免难,不及事而终。”


这26个字,是苏东坡的绝笔。


鸠摩罗什是印度高僧,汉末至中国,译经三百卷,奠定了大乘佛教的根基。鸠摩罗什病重时,让几个弟子给他念原版的梵文咒语,希望能消灾康复,可还是在神咒声中死去。


即将升天的苏东坡,笑话念了一辈子经、传了一辈子道的鸠摩罗什,说他最终还是没能参透生死。神僧开导别人时挺会说,真轮到自己就怂了,太执着,还怕死。


“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生命的最后关头,还当着和尚面取笑神僧,这就是苏东坡。


他也确实比鸠摩罗什看得开。


将要告别人世的那一刻,维琳、钱世雄伏在耳边拼命劝导他要努力想着奔西天去,苏东坡拒绝努力,“西方不无,着力即差”。


我这辈子活完了也就完了,剩下的管不着,上天入地还是往东往西,都随缘随意。


有人说苏东坡不相信有西天,他相信,他啥都信,但不迷信。这是一个最自我的人,有啥好玩的都参与,该装傻时装傻,该糊涂时糊涂,玩得可开心了,但从未曾为世所迷。


苏东坡,始终是他自己,在任何大师之前都是。正因为如此,只要不顺眼,他啥话都敢乱说,谁都敢呼呼地喷。


很好玩,有时候也很可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苏东坡也一样。


就像他到处游山玩水长年坚持骚扰张天师、鬼谷子、桓魋、鸠摩罗什等名人一样,你要是完整的看过苏东坡现存的诗词文章信件,就会发现,别管他嘴上说得多“痛改前非我有罪”,事实上他从头到尾基本没变过。


苏东坡的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只是个时间线,年龄一年年增长,玩心年年过六一节,他从来就没成熟过。


林语堂的《苏东坡传》写到苏东坡的徐州生涯时,用了一句概括性的话:“甚至才高如苏东坡,真正的人生也是从四十岁才开始的。”


这种话具有典型的名人名言式的传播效果,又被现代人掐头去尾改装成了“真正的人生,从四十岁开始”,更是满世界的招摇。


林语堂这种文学性的描写,让人一听就猛点头,似乎跟明白了啥似的那么有深度有感悟有泪水有共鸣。但这只是文字的魅力,同样也仅仅适用于文学而已,而非人生。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从生下来就开始的。

苏东坡不过是一个正常人,善意满满,光芒四射。“东坡,日月也”,照亮温暖着他的那个时代,和之后一个又一个时代。借用德国哲学家西美尔(Simmel)形容歌德的一段话:


他只是一个人,他只是极尽了人性,但却如此伟大,使我们对人类感到有希望,鼓动我们努力向前做一个人。


“对于人来说,最高贵的事情就是做人”,人性如果没有了光辉,人与动物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明人杨慎说“读书不多,未可轻议古人”,这是他评论文字典故时的说法,常被一些读书不多的有心人移植用于道德评论,辩论不过了就拿这话堵人。古人不可轻议,对身边的今人,他们往往就没这么有感情了。


苏东坡正相反。你别看他一辈子嘴欠,但苏东坡真正发狠的时候,大棒子基本都是对古人,再狠也只是打嘴仗,字面上的学术交流,不产生啥实质影响。对于活人,他嘴硬手软着呢,基本下不了死手抡。


大家喜欢苏东坡,一个原因就是他活着时人畜无害,他过世了,依然以他的言行,让这个世界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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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孙涛
编辑 | 詹茜卉
校对 | 张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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