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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继父撑起了这个5口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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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7 03:0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继父撑起了这个5口之家

 寸草心 全民故事计划 2023-02-20 07:21 Posted on 北京
如果单从吃这方面来说,江志鸿早在八十年代,就已经让我们家提前进入了“小康”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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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692个故事—



母亲1977年嫁给我父亲时,刚满19岁。生下我两个姐姐后,1982年,她又怀上了我。我的父亲是个酒鬼,也是个赌鬼。喝醉了酒,他就骂人,甚至打人。


母亲几乎每天都被他骂,十天半月就被他打一次。没钱喝酒了,他拿着家里的粮食出去换酒。母亲心疼粮食,免不了要说他,说得他火了,就免不了挨一顿暴打。
1982年的10月,我父亲因为赌博和人发生打斗而伤人致死,被当众枪毙在我们镇里的水库大坝下边,同被执行枪决的还有另外三个人。那天艳阳高照,很多人听说在水库大坝开公审大会,大呼小叫奔赴镇里去看热闹。母亲肚子里怀着五个月的我,带着我四岁的大姐和两岁的二姐,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只有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
1983年正月初三,母亲生我时难产,被送到了医院。医生说,我们母子俩都从鬼门关里闯了一回,只是,母亲从此再也不能生育了。
我是八个月的早产儿,生下来才两斤二两,像只小兔子一样。我的乳名叫小兔,就缘于此。后来我长大了,母亲才对我说:“俗话说七活八不活,你生下来那么小,能活下来,算你命大。”
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家里家外,既要做男人,又要做女人,缺吃少穿,我的爷爷奶奶不但不帮她一把,还经常对她指桑骂槐,她感到自己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父亲死后只过了半年,江志鸿的姑妈就上门给母亲说媒了,说要把母亲介绍给他。她讲了江志鸿的基本情况:长得丑,脸上有一块三个指头大小的酱紫色胎记,,不过长得高大健壮,能干活,有力气,勤快,为人和善,人缘好,家庭条件还不错 。
江志鸿是独生子,因为相貌问题,再加上他父亲是右派,三十多了一直单身。他父亲解放以前是大学生,解放后当了中学老师,吃国家粮的,五十年代后期被打成右派,回到村里务农。他父亲打成右派后,他母亲抑郁成疾,六八年走了。七八年他父亲平反,补发了二十年工资,办了退休手续,可惜了,刚平反才两年就去世了。
父亲去世后,江志鸿用他留下来的那笔退休金,在马路边的自留地上盖了一座上下两层的红砖小楼,在当时的村子里,显得气派洋气。他想,房子修好了,也许能够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母亲的条件很简单:第一是不喝酒不赌博,第二是不嫌弃她不能生孩子,第三是对她三个孩子不能看轻,第四是要勤快。至于房子,只要有个住的地方就行。外表长得再怎么丑,她也不在乎。
江志鸿只抽烟,不喝酒,至于赌博,他根本没沾过手。他说:“不能生就不能生嘛,我把三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养,不也一样嘛!”
有了江志鸿这句话,母亲这才真正心动了。1984年春节,江志鸿和母亲结婚了。
这一年,江志鸿三十八岁,母亲二十七岁。
江志鸿从乡政府租了一台装饰一新的大卡车,带上一队人马,十二担皮箩,半头大肥猪,六条大草鱼,六只大公鸡,把母亲和我们三姐弟风风光光地从我外婆家接到了他那座红砖小楼,热热闹闹办了一场婚礼,摆了八桌酒席,花钱请来乡里的电影放映队,在村里放了两场电影。
母亲责怨他:“我一个二婚女人,办什么婚礼呀?搞得兴师动众的,浪费那么多钱,你钱多么?扯个结婚证,请亲戚们吃顿饭不就得了么?你不怕别人笑话呀?”
江志鸿的八字眉竖起来:“谁敢笑话?谁笑话我撕谁的嘴!”
然后他语气缓和下来,对母亲说:“这是我们的喜事,一辈子的事,当然要热闹热闹!什么叫浪费?二婚怎么啦?二婚就不是喜事了?就不应该办婚礼摆酒席了?况且我可没把你当二婚,我只把你当个刚出嫁的妹子看待的,别人怎么嫁闺女,我就怎么娶你!”
一番话,把母亲说得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


我对江志鸿印象最深的是,他每天总是天不亮就起床。他起床后,满院子就热闹了,咯咯咯的鸡叫声、嘎嘎嘎的鸭子叫声、以及牛栏房里水牛的哞哞声、再加上屋后林子里的鸟鸣声,此起彼伏,互相交织在一起,像早晨快乐热闹的交响曲。

待我们起来,天已经大亮,江志鸿喂了鸡鸭,剁好了猪草,把猪食煮在了煤炉子上,到地里干活去了。
他回来时,要么是挑了两捆柴禾回来,要么是挑了一担牛草回来。
农闲的时候,他就去附近的石灰厂打炮眼,抬石头,去山上给乡政府的锯木厂砍伐树木,砍倒后,再把树木扛到山下的马路边。
这些都是最繁重的体力活,没有强壮的体力是根本吃不消的。
我们村有一个造纸作坊,在村后山上的竹林里。作坊里需要一个有力气又不怕苦的人去“踩料”。所谓“踩料”,就是把浸泡在石灰水池里的竹条捞上来,放在作坊里一个两米多长半米宽三十公分深的石槽里,用脚把已经泡得软烂了的竹条踩成浆。
江志鸿没跟母亲商量,自己揽下了这份差事。
造纸师傅和晒纸师傅都是白天做工,竹浆必须晚上备好。每天从庄稼地里回来,吃了晚饭,江志鸿就急匆匆赶往山上,半夜后才回来。他没回家,母亲睡不着。做了大半夜的苦活,他又困又饿。母亲给他下了面条,面条里边卧了个鸡蛋。江志鸿责怪母亲:“鸡蛋是留给孩子们的。我吃了,孩子们吃什么?你说我能吃得下去吗?”
一句话,让母亲无言以对。
半夜后才睡觉,一大早就起床,每天只睡了四五个小时,白天晚上都要做繁重的体力活,两三个月之后,江志鸿尽管打肿脸充胖子,苦撑着,但他经常在床上翻来覆去,腰酸背痛。而且,比以前瘦了很多。
母亲对江志鸿说:“你这是不要命呀,你身体垮了,不是害了我和孩子?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们怎么办?”
但是,江志鸿根本不听母亲的,他在那作坊里一干就是五年 ,直到最后因为造出的纸张卖不出去而倒闭。
我们家后边有一块平缓的坡地,大概有一亩地大小,全部是大理石石头,石头上面只覆盖了薄薄一层泥土,根本种不出庄稼,却顽强地长满了杂草和芦苇。
江志鸿脑子活络,打起了那块坡地的主意。
江志鸿砍来竹子,用竹条扎成一两米高的篱笆,把坡地圈起来,在里边圈养了几十只鸡鸭。他觉得养猪划不来,把两头大肥猪卖了,用养猪的粮食喂鸡喂鸭。他叫母亲每天煮一大锅红薯,把煮熟的红薯搅碎,拌上米糠、玉米、高粱、剁碎的菜叶子和青草喂食它们。这样,节约了很多粮食,而且,鸡鸭吃下去营养更丰富,更容易下蛋。
鸡鸭多了,下的蛋也多,多到我们吃不完。吃不完的,乡政府赶集的时候,母亲用篮子装了,提到集市上去卖。
后来,江志鸿又学会了杀猪。我们家的房子在马路边,是沿河两岸十几个村子通往镇里的必经之地,从早到晚,来来往往的人多。他于是想到了一个既可以挣钱又可以每天让我们吃上肉的好路子,那就是去农户家里买猪,然后再把猪杀了,在家门口卖肉,自己赚取工钱和差价。
做什么生意都有个起步的过程,刚开始,杀一头猪,要一整天才能卖完。慢慢地,知道的人多了,而且他从来不缺斤少两,顾客也多了,一头猪一个早上就卖完了。
猪骨头那个时代很少有人买,江志鸿把骨头上的碎肉细心地一点点剔下,每天可以收获一小碗,母亲配上各种小菜炒了,成了我们每日餐桌上的标配荤菜。母亲又把那些剔光了肉的骨头放在锅里,加入桂皮、茴香,倒进清水,把锅架在煤炉上,大火烧开,然后小火慢炖一天,渐渐的,浓郁的香气在屋里飘升缭绕。晚饭的时候,母亲用骨头汤下面条,再在每个人的面条里加上一个煎蛋,放入香葱和调料,那就是我们最美味的晚餐。
现在想来,如果单从吃这方面来说,江志鸿早在八十年代,就已经让我们家提前进入了“小康”时代,他不但让我们吃得饱,而且让我们吃得好、吃得香、吃得有营养。


母亲和江志鸿结婚时,我大姐已经五岁,开始懂得了一些事。我和二姐从小就开始叫江志鸿爸爸,只有她,直到上了高中,都没叫他一句。小时候,母亲要她叫,她竟然说:“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死了。他长得那么丑,我才不叫他爸爸,丢死人了!

母亲被她气出了眼泪,把她打了一顿。江志鸿却责怪母亲说:“孩子那么小,不懂事,不叫就不叫嘛,你怎么能随便打她呢?”
虽然我们三姐弟不是江志鸿亲生的,但他对我们比亲生孩子还要好。无论是吃的,穿的,他都没有亏待过我们。我们再怎么淘气,他也从没打骂过我们。
倒是母亲,我们因为经常淘气,屁股上隔几天就会挨她手中竹鞭的一次抽打。
1992年,我大姐上初二,在学校一次做广播体操时呼吸急促,心跳加快,送到镇里医院,医生要父亲赶紧带她去市里做个全面检查,很可能是心脏出了问题。到了市中心医院,被确诊为先天性左心室间隔缺损。
父亲感到奇怪,问医生,既然是先天性心脏病,为什么长到十五岁了,一点症状也没有?医生说,那是以前病情不严重,所以没有任何不适症状。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加,心脏的负荷逐渐加大,功能就会出现异常。
江志鸿着急地问医生:“能治好吗?”
医生说,她心室缺损还不是非常严重,没有影响到肺动脉,做过手术之后,就能彻底治愈,心脏功能会恢复到和正常人一样,以后的劳动和运动基本不会受到影响,寿命也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
然而,手术费用要四万块钱。
江志鸿找遍了所有亲戚朋友,又挨家挨户找了村里所有人,总共借了六千多块,然后又找村委会开证明,到乡里信用社借了五千元,最后把家里的两头水牛卖了,把山上的树木和竹子卖了,这样东拼西凑,凑了还不到一万六千块钱,手术费用还差了两万多。
最后,没有办法了,江志鸿想到了他那座八二年建好的红砖楼。十年过去,那座楼房看上去还是新的一样,在村子里那些新建的楼房中间,依旧显得很气派。
九几年的时候,我们那一带的农村,很多人家都在建新房。我们村里的刘叔那时在乡政府租了一座土砖屋开了个锯木厂,他看中了我家的房子在马路边,而且房子后边和左右两边都有很宽宽的空地,如果他买了我家的房子,把锯木厂从乡政府搬过来,那么他不但不用建新房,而且以后还省去了每年的租金,从长远来算,是一个不错的投资。
在村干部的见证下,江志鸿和刘叔签了一张买卖房子的合同,连同房子周围的地皮一起,以五万块钱的价格,把房子卖给了刘叔。然后,他把以前父母留下来的老宅——一共四间土砖房,打扫检修了一下,我们一家子便搬了进去。
大姐的手术很成功,身体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虽然医生说她可以参加正常的体力劳动和体育活动,但江志鸿还是不让她做太多体力活,只让她做些简单的家务。他去学校找了老师,要老师不让她参加跑步、打篮球之类的体育运动。
大姐从医院手术回来,我们三姐弟挤在一间屋子里,我二姐对她说:“爸爸为了救你,把楼房都卖了,你怎么还不叫他一声爸爸呢?你真是没良心!”
大姐抱着二姐,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打在二姐头上。她说:“我对不起爸爸,我……其实很早以前就在心里叫他爸爸了,可是,要当面叫他,总是叫不出口,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坏人呀?”
我马上跑到江志鸿和母亲面前,把大姐的话在他们面前重复了一遍。
然而江志鸿只淡淡地回了我一句:“还用你说?我早看出来了!”


我们以前的老宅周围没有多余的空地,没有地方养那么多的鸡鸭了。更重要的是,老宅不在公路边,在山坡上,江志鸿没有地方卖猪肉了。这样,江志鸿失去了赚钱的门路,而我们的餐桌上,很长一段时间,又变成了清汤寡水。

江志鸿从镇里的废品收购站买来一辆废旧脚踏三轮车,经过自己改装,踩着它每天一大早沿着公路两边的村子重新卖起了猪肉。这样走家串户地卖,比以前守在家门口卖,生意更好。加上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每家隔三岔五就要买一次肉吃,有时他只要走过一两个村子,半个早晨不到,一头猪就卖完了。
公路上到我们的土屋这边,只有一条窄窄的田间小道,根本过不了三轮车,江志鸿只好把三轮车寄放在刘叔家,也就是以前是我们家的那座红砖楼里,第二天早上杀了猪,直接把猪肉挑到三轮车上面去卖。他丢不下卖肉这一行当,当然是为了挣钱,这在当时的农村,也算得上是一门手艺。还有一点,就是为了能让我们每天能吃上肉。
那时我们三姐弟一起上学,江志鸿经常鼓励我们说:“只要你们努力,能考上高中、大学,我砸锅卖铁也送你们上!”
母亲笑着说:“也不知道你还有多少锅多少铁可以卖?”
江志鸿说:“你就放心吧,只要他们成绩好,我就是拼了老命也不会让他们辍学的!”
我们村里好些女孩子读完小学就不上学了,江志鸿经常感叹说:“哎,可惜了,孩子不读书,好比养头猪,难道女孩子就不要读书了吗?都什么年代了,还和旧社会一样!”
我大姐虽然脾气倔,但脑瓜子机灵得很,从上小学开始,成绩都在班上名列前茅,每个学期都会拿回来几张奖状,通知书上面,每一门功课的成绩都是九十分以上。老师来家里家访,都说她是大学生苗子。
江志鸿却总是对来家访的每个老师说:“不能老是表扬她,等一下她飘飘然了,飘飘然就麻烦了,毛主席说的,骄傲使人落后,有缺点就要批评,!”
1996年,大姐考上了华南师范大学。她拿着录取通知书一路飞跑回家,没进家门口就大喊:“爸爸,妈妈!”
江志鸿正坐在堂屋里编簸箕,母亲在他旁边给我们纳鞋底。大姐一手高高举着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咣的一声推开门,大声喊道:“爸爸,妈妈,我考上大学了,我考上啦!”
大姐终于第一次叫江志鸿爸爸了。
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有大姐那一声“爸爸”,让江志鸿激动得老泪纵横。
大姐说,她那天叫江志鸿爸爸,完全是无意识的,她实在是太高兴太兴奋了,只想把那个好消息尽快告诉他们。这印证了她说过的那句话——在她心里她早就叫过他爸爸了。
我问大姐为什么要报考师范大学,而且还要考广东的师范大学,大姐说,家里没钱,上师范大学不用交学费。至于她为什么要考到广东去,是因为广东的冬天不冷,将来毕业了她想在广东工作,在那里成家,等爸妈老了,就把他们接到广东去养老。


我和二姐的成绩在班上都只属于中等,初中毕业后,二姐考上了我们镇里的八中。在那时,只有考上县里的一中和二中,才有考上大学的希望。二姐不想去读八中,想去广东进厂打工,可是江志鸿说:“不管以后能不能考上大学,多读三年书,多多少少要学点东西,对你将来总是有好处的。”

然而二姐只在八中读了一年,说在那里什么都学不到,完全是浪费时间和钱米,无论江志鸿和母亲好说歹说,死活不愿意去了。第二年,她跟着村里几个女孩子,一起到深圳打工去了,进了一家电子厂,做了流水线上的一名普工,这年她才十七岁。
也就在这一年,平时成绩并不怎么突出的我竟然以全校第五名的成绩考上了县二中。江志鸿笑逐颜开,亲自挑着行李送我到学校,帮我交了学费和伙食费,再三嘱咐我在学校要认真,要努力,千万不要贪玩,不要三心二意。
我开玩笑说他像我母亲一样婆婆妈妈。他笑嘻嘻地说:”嘿嘿,怎么能不啰嗦呢?现在,你大姐不用我们操心了,你二姐呢,操心也没用,打工去了,这一辈子我们就只能指望她将来找个好人家。现在我和你娘一心盼着你像你大姐那样为我们争口气,考上大学,那我们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高一时,我的成绩依旧在班上中等,如果一直保持下去,也许能考个一般的大学。但是高二那年,我迷上了武打小说,课堂上把数学课给耽误了。数学不比语文、历史这样的文科类课程,耽误几堂课可以靠自己补上来,数学课只要一堂课耽误了,如果不赶紧找老师补上,就再也跟不上了。
期末考试,我的成绩直线下降到倒数几名。
每次放月假回去,江志鸿都要问我学习怎么样,我不敢正眼看他,把头扭向一边,吞吞吐吐回避着他的追问。
从我的表情里,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一切。
但他还想证实一下。
有一天,下着鹅毛大雪,我正在上课,班主任把我叫了出去。走出教室,我一眼就看见江志鸿穿着一件臃肿的棉袄,头上戴一顶棉绒帽子,双手插在袖口里,瑟瑟缩缩站在走道上,一张脸冻得通红。
他说这段时间他在山上挖了一百多斤冬笋,就特意给我们班主任送了十几斤来,主要是想向他问问我的学习情况。
他虽然努力地想要装出平静和淡定,但我还是看出了他眼神里的失望和悲伤。他一句话都没有责备我,只是结结巴巴地说:“我,什……什么都晓得了……即使这样,你也不要……破罐子破摔,考不上,还可以复读嘛……”
他抬起一只手去擦眼睛,然后转过身,低着头,弯腰弓背地走进了茫茫大雪之中,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说:“没事,考不上就复读一年!”
我毕业考试都没通过 ,出校时只拿了一张结业证书,更别说考大学了。江志鸿要我去复读,他说:“复读一年不行就复读两年 ,两年不行就三年!”
我没有听他的,因为我心里清楚,我的数学成绩永远赶不上了,而数学是最主要的科目,数学赶不上来,哪怕我再复读十年也没有用。
那段时间我心里焦躁而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动不动就对江志鸿和母亲发脾气。我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江志鸿在我面前显得小心翼翼,对我说话都要放低了声音,生怕一下子就惹出我的无名火。
而我的母亲却没有他那样的耐心,说:“你还要你爸对你怎么样?叫你复读你不去,你能怪谁?别以为谁都欠你的,要么你干脆像你二姐一样,去深圳打工吧!”
这一年,也就是2001年的十月,我报名参加入伍体检,竟然过了,江志鸿和我母亲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我入伍当兵了,在衡阳空军气象训练团训练学习八个月后,被分配在甘肃空军白银场站。
我没有让他们失望,在部队,我虽然报考军校名落孙山,但在服役的第二年就入了党,立了三等功,在全师专业竞赛中获得第一名,成了我们场站气象台探空班的技术骨干。留队一年之后,2006年,我被正式转为中级士官。


我二姐在在深圳打工的第三年,也就是2002年的春节,带回来了她的男朋友。

大姐也回来了,她已经大学毕业,应聘到了广州一所高级中学担任高一的语文教师,而她还有更高的理想,准备一边工作,一边参加研究生考试。
二姐男朋友比她大五岁,是她们厂的QC主管,叫黎小军,长得英俊高大。二姐长得小巧秀气,在他身边,用小鸟依人这个成语来比喻是最合适不过了。二姐像一只黏人的小猫,在家里也老是挽着他的胳膊,害怕一不小心就会把他弄丢了一样。母亲把她叫到一边,说:“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在家里也拉拉扯扯的!”
二姐撅起小嘴,向母亲做了个鬼脸,说:“我就要拉着他,怎么啦,我喜欢!”
我们一家子都对这个黎小军没什么好感,主要是觉得他太没有教养。他从不主动和我们说话,甚至没叫过江志鸿和母亲一声叔叔阿姨。早上吃早饭了,他还赖在床上。二姐喊他起来后,他像个公子哥们一样,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叫二姐给他倒洗脸水。
江志鸿非常生气,偷偷对二姐说:“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你这是找了个爹呀!你给你妈倒过洗脸水吗?将来有你好受的,赶快分手!”
二姐说:“要我和他分手,除非让我死!”
二姐语气的决绝,让江志鸿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气球,没了脾气。
大姐也说她,告诉她这个黎小军没修养,她听了满脸不高兴,说:“我真想不清楚你们一家子为什么对他这么反感,他怎么你们了?你们也别再为我操心了,以后你们过你们的好日子,我怎么样,我自己担着,不用你们管!”
由于一家子都在说她,二姐过了正月初三,就带着满脸的郁闷和黎小军去了深圳。
为了联系方便,回家后大姐掏钱给家里装了电话。我们三姐弟约定,每个星期天都给家里打个电话。
大姐那年正月十二回广州那天,下着大雨,江志鸿送她到镇里汽车站,大姐叫她不要送了,可江志鸿说:“想陪你走走,和你说说话。也许是老了,你和你妹妹刚回来又走了,你们三姐弟常年不在身边,我和你们妈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现在,我和你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妹妹了,自从见了她那个男朋友,我们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总觉得她是在往火坑里跳。”
他的预感是对的,不到半年,有一次他和母亲给二姐打电话,二姐在电话里呜呜咽咽,说黎小军不是人,他另外还有女孩子,而且,不止一个,有三个。有一个晚上,他竟然还把一个女孩子带到了二姐和他的出租屋里去了,两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
江志鸿气得撂了电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大叫一声:“畜牲 !”
不一会,他又把电话打过去,说:“你还舍不得那个畜牲吗?还不赶快从他身边走开!”
二姐说:“我怀了他的孩子了……”
江志鸿怕二姐出事,和母亲商量后,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了镇里,坐上了通往深圳的大巴车。到了深圳见到二姐后,他让她从工厂辞了工,被扣了半个月工资也不在乎,二话不说把她直接带回了家。他安慰二姐说:“这是好事呀,如果你和那畜牲结婚了,生了几个孩子了,那你就真正跳进火坑,想跳出来都难了。现在你跳出来了,应该高兴呀!”
回家后,母亲陪着她去了医院,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
此后,江志鸿和母亲再也没敢让她出去打工。过了几个月,江志鸿自己看上了一个朋友的儿子,那小伙子在镇里租了一家门店做铝合金门窗,生意不错,人也长得不错,主要是懂礼貌,有涵养。他于是找人让二姐和他认识,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后便确立了恋爱关系,2003年冬天,他们结了婚,一年后生下了女儿晶晶。


此后几年,我们这一大家子好事连连。我和大姐先后结婚成家,各自有了孩子。我大姐研究生毕业后分到了当地的一家社科院工作,在广州买了房。我二姐也在镇里买了地皮,建了一座三层高的小楼,两个门面,一个出租,一个自己用来做生意。我们把老家那四间土房子拆了,重新建了一座红砖小洋楼。

我大姐每年冬天,都要把母亲和江志鸿接到广州住上两三个月。
可是,2012年,我母亲检查出肝癌,过了没到四个月就去世了。
江志鸿比母亲大了十一岁,虽然长年累月地每天起早贪黑,忙碌劳苦,但他心态简单,性格开朗,整天乐呵呵的,所以他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显得年轻。母亲五十四岁去世时,他已经六十五岁了,头上却还见不到几根白头发,身体依旧硬朗,腰背挺直,走路还是大步流星,脚下生风,还能挑得起一百四五十斤的担子。而且,他还在种地,还每天天没亮就去杀猪,踩着三轮车沿着马路边的村子卖肉。
母亲的去世,仿佛从江志鸿的身体里抽走了他最重要的一些东西。他像一辆正在下坡却刹车失控的汽车,急速地奔向衰老。他的腰弯了,头发先是变成斑白,没过多久就全白了,先前健硕的身体,几个月之后,瘦了十几斤。
我大姐把他接到广州,准备让他在广州养老。可是,他住了几个月之后,就说住不下去了。因为大姐两口子要忙工作,外孙要上学,他一个人整天待在家里,没地方玩,没人说话,只要坐下来就打瞌睡。不像在老家,无聊时可以去村子里串串门,聊聊天,打打牌,一天的时间过得快,心里不会东想西想。
他对大姐说:“自从你们母亲去世后,我感觉自己也活得差不多了。她只活了五十四岁,我干嘛要活那么长时间?她在,我活得还有点意思。她走了,我一个人有什么劲头?现在我随时都可以走,因为你们三个孩子都有了出息,都成家立业了,我没有什么牵挂了。我早一点跟你们妈去做个伴更好。人老了,说不定哪天说走就走了,还是待在自己家里放心。”
母亲去世的三年后,2015年11月15日,我们的父亲,江志鸿也去世了。


口述:曾晓雄

撰文:寸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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