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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大学毕业前,我被人在贴吧造黄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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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22 07: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大学毕业前,我被人在贴吧造黄谣

 李冉 全民故事计划 2023-05-15 08:24 Posted on 北京
他们喊着让你拿出证据来,可他们又只相信他们认知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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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710个故事—

前 言


2022129日,我正在准备做报告用的PPT,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我以为是我点的外卖到了,没有多想就接了电话。但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让我一怔,“你是李冉吧,我是王欣欣的妈,我女儿快被你害死了,现在在家待着找不到工作,我要你赔我女儿的前途。

王欣欣,我几乎下意识就反应过来她是谁,电话里的女声还在言语犀利地不断输出。我就那样愣愣地看着电脑屏幕,视线开始模糊,然后持续不断地耳鸣。
我不知道自己在椅子上到底坐了多久,脑子里飞过了很多东西。我不知道对方后面都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挂的电话,我只知道我的耳鸣越来越严重,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它们清晰得像是封存在水底却套了一层又一层塑料保护膜的禁书,被人暴烈地撕开,再度摊开在了我面前,让我不得不直视它。

2017年,我正在国外度过交换生的最后一年。
因为即将回国,有些关系好的同学便让我帮买一些化妆品或者特色纪念品,这其中就有王欣欣。
我和王欣欣是在大学军训时认识的。我们不是同一个系的同学,但被编到了一个排里,她站在我前面。
我对她的印象一直都是,她好像总是怯怯的。当时军训队伍里有几个女孩子总爱戏弄她,我看不过去,还帮她出过头。
在那之后,她和我渐渐熟悉起来。在聊天的过程中,她和我说,她是老家那个贫瘠乡村里十几年来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人,但这样的骄傲在进大学以后就被冲散了,比她聪明的、好看的、厉害的人大有人在,所以她一直都很自卑。
我听了以后很心疼她,我是小县城考出来的女孩,因此她的话某种程度上引发了我的共鸣。我安慰她以后的路会越来越好的。可很遗憾,我们没有做成实质上的好朋友。在军训结束以后,各自课业加重,我们之间的交集就越来越少,成了遇见打个招呼的点头之交。
因此许久没有过联系的她让我帮忙带纪念品,我还是有些意外,可还是欣然应允。只是令我更意外的是,她微信的头像和我的是一样的。
我的头像是爱德华·霍普的一幅画。那幅画被我裁剪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我用,另外一部分是男友用,因此这个头像是个非常小众又“撞衫率”极低的情头。
但她的头像竟然和我的一模一样,我特意点开大图查看,发现就是同一张。于是我很惊讶地打了一行字发给她,好巧啊,咱俩撞头像了耶。
她没有回复。
我又点进她的朋友圈,发现只有一条横线。而朋友圈的背景,是我不久前换掉的背景图。
我当下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转念一想,可能她就是和我品位相近呢,那时候的我被马上就要回国的喜悦冲击着,因此这件事很快就被我抛到了脑后。
我们没有再说话,直到我临回国前,她才又联系我,让我不要忘记买她拜托的纪念品。
我回了个OK,逛了许多家纪念品商店,才给她挑好了她想要的东西。

回国后,男友从外地飞过来看我。我们从在一起之后就一直异地,因此在送走他之后我特别难过。在走回宿舍楼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站在宿舍楼下满脸怒气看着我的男生刘聪。
刘聪是国防生,我和他认识始于我做校园记者时,因要做一期国防生专题采访。当时那个采访,我和他除了一个问问题一个回答问题,就再也没有过其他交流。他很健谈,回答问题不死板,有时候还会恰到好处地开个玩笑,这就是我对他仅有的印象了。
所以在他怒气冲冲拦住我,问我为什么不理他,不回复他消息时,我是懵的。
他抓着我不松手,他说,他盼了我很久才盼到我回国,但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着不和他见面;他说他去我们班里找过我,但同学说我最近有事请假了,没来上课;他说他收到我带回来的礼物很开心,但同学却告诉他,看到我和另外一个男生手牵手在压操场,还笑得很开心。
他说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我要这么对他,从我回国以后,之前的那个我就消失了,对他爱搭不理,甚至把朋友圈都对他屏蔽了。
说着说着他就哭了,我不知所措地安抚他,同时大脑开始飞速思考。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脑子里闪了一下。为了验证这个想法,我把他带到了附近的凉亭,待他情绪冷静下来以后,我给他讲述了我认知里的我和他的关系。
我告诉他,我根本没有他私人微信和任何联系方式,并把手机拿给他看。他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觉得我在撒谎。他拿着我的手机仔细翻了一遍,确认的确没有,他愣了一会,急匆匆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我看他的相册,“可这些照片的确都是你啊,这是你发给我的啊!”
我看着他手机里的照片心里陡然一惊,的确都是我的照片。让我更惶恐的是,里面还夹杂着几张很露骨的照片,但没拍脸。我仔细放大了那几张带有浓重性暗示意味的照片,扯开衬衫领子给他看,“我锁骨边上有痣,这个‘我’没有”;我又撸起袖子,给他看我的胳膊,“我胳膊上有痣,但图里这个‘我’也没有。我骨架大,大腿一直很粗,怎么减肥都没减掉过,我发育得好,所以胸也大一些,但照片里一看就是个小骨架,腿这么细,胸也小。现在的情况是,要么你遇上骗子了,要么有人装作我在和你谈恋爱。你给这个人转过钱吗?”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地和他说这些,有些不好意思,“我就在你过生日时给你转过一个520,你收了,其他时候转钱,都没有收。但这也不是你,是和我谈恋爱的那个‘你’,可这个‘你’到底是谁啊?”
我和他一度无话,这个人既不贪财,只是顶着我的身份和刘聪恋爱,还给他发一些私密照片,说明这个人是喜欢刘聪的。
我思考了一会,让刘聪把和他谈恋爱的那个“我”的微信和存的所有内容找出来给我看。
在我翻找比对的过程中,刘聪开始讲述他和“我”在一起的过程,“我和这个‘你’,是在2016年11月开始联系的。‘你’是突然加的我微信,和我说‘你’出国交换了,一个人在国外挺无聊的,想和我聊聊天。我对‘你’印象挺好的,所以就一直和‘你’联系,时间久了,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所以就表白,‘你’就和我在一起了。”
2016年11月,那会我的确在国外交换,所以冒充我的这个人是了解我的,而且之前翻看他存的我的照片,全是我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那就更说明这个人是我的微信好友。
我赶忙要他打开他的微信,刘聪一边打开微信,一边说,“我和‘你’要过手机号,‘你’说不在国内,要了也没用,就没给我。我很多次想和‘你’视频,但是‘你’都不同意,为此我还和‘你’故意生过气吵过架,想‘你’妥协。‘你’为了哄我开心,就,就发了那些照片给我......我还挺意外的......‘你’说有时差很累,再加上有室友也不好视频。我心疼‘你’就同意了。我好哥们也谈了个你们系的,某一次吃饭的时候,她说你们交换生快回国了,我当时特别兴奋,我想着我能见到‘你’了,我就给‘你’发消息说我要去接机,但不知道为什么,‘你’表现得很抗拒,先是百般拒绝推脱,后面就直接不回我消息还关了朋友圈。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又听说你和别的男的在一块,我想要个说法,才来找你的。”
我没顾得上刘聪嘴里那个荒唐的“我”和他的故事,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盗了的照片和我的身份,顶着我的名义在和别人谈情说爱。
我看着刘聪手机里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微信账号,给刘聪看我和这个账号的微信号根本不一样,刘聪说这个账号的朋友圈关闭了,啥都看不到,但当我点进去看到那个账号的朋友圈背景图的时候,一股子凉气从头灌到了脚底。
我找到刘聪相册里和那个“我”官宣时候的朋友圈截图,图片里的头像赫然是那张我裁剪过的霍普的画。
我让刘聪把“我”送给他的那个礼物拿出来给我看,刘聪快步跑回宿舍把那个礼物拿了过来,我看着那个我逛了许多家纪念品店才拿回来给那个点头之交王欣欣的礼物,一瞬间觉得无比讽刺。
我问刘聪想不想知道一直以来和他谈恋爱的人到底是谁,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让他在凉亭里等我一会儿,然后转身回了宿舍楼,去了王欣欣的宿舍。
一路上我都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走到她们宿舍敲门,叫她说我有点事,想和她单独聊聊。她坐在床上,还是像我认识她时那样怯怯的,我叫她,她一副害怕的样子,虽不情愿但还是和我出了门。我把她带到刘聪的面前,可能是因为天已经黑了,她没戴眼镜,所以直到她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才下意识地想跑。
我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告诉刘聪,这,就是和你谈恋爱的人。
她使劲地扭着胳膊,想挣脱我,嘴里一直嗫嚅着不是,不是。我让刘聪拨了和他恋爱的那个人的微信语音电话。
刘聪迟疑了一下,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手机在她的兜里震动的时候,她才渐渐放弃了挣扎。
我让她把手机掏出来,她仍旧扭捏着不想给我。我和她僵持了很久,她才不情不愿地把手机掏出来,我看到闪烁着的语音提示上的备注名“老公”,拿过来给刘聪看,“这回你信了吧。”
我看着站在那里沉默不语的王欣欣,“这件事要有个结果,你说吧,怎么办。”
她不说话。
她的头发因为刚才的挣扎散了一部分下来挡住了脸,晚上只有微弱的路灯光,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沉默在我们三个人之间蔓延。
还是刘聪先开口,“反正也没造成实际性伤害,这个事就算了吧。我也没亏啥。”
他的话把我气笑了,“你没受实际性伤害,那我呢,你发的朋友圈,你的好朋友的女朋友也是我们系的,都觉得我在和你谈恋爱,可我前几天才把男友带来学校,别人会怎么看我呢?我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吗?”
刘聪不说话了。
我看着王欣欣,“你要是再不说话,咱们就去导员那说说吧。”
我刚准备抬腿走,她突然跪下来,拉着我,哭着说,不要。
我被她的这一举动吓懵了,她则一边哭一边说,闹到导员那边她可能就不能保研了,她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她就是喜欢刘聪,又自卑,一时间鬼迷心窍,所以才做错了事。她说只要我不去找导员,怎么样都可以。
她开始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扑通扑通地磕头,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她拽起来,让她写了一份保证书,告诉她下不为例。
她千恩万谢地点头,她的讨好很卑微,一直在说谢谢,谢谢。她的脸上都是土。它们和眼泪混在一起,让她看起来格外狼狈。
我把脸转过去,不想再看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心口又闷又难受。
只是我没想到,当时闪过的那一丝善念,会成为后面为我而建的地狱。

2018310日,学校贴吧里突然出现一个帖子,里面一开始就贴出了一个女生身上都是土脏兮兮的样子,并给她的脸部打了码,标题却赫然写着,没想到会在大学遭遇校园暴力。
一开始只是有几个零星的评论,后续有人追问是谁干的时,一个一级注册号,发出了我的名字和照片。
发出照片和我个人信息的人声称我个性极端,经常欺负一些农村来的孩子,说话极尽讽刺,心情不好时就拿打码女生当出气筒,简直丧尽天良。
帖子此时已经引得一些贴吧网友对我发起了人身攻击,随后那个发出我照片的爆料人又抛出一个信息,称我在两性关系上非常随便,还时常脚踏N条船。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不可控制了。
室友匆忙叫醒我让我看贴吧内容的时候,我发现,平时根本就没什么人的贴吧,一夜之间在那条帖子底下盖起了上千楼。
我机械地翻着帖子里一页又一页的消息,回复的新消息越来越离谱。有人给我P了遗照,污言秽语,说我死妈死全家;有的人信誓旦旦地表示曾见我与男人经常出入酒店,从不在宿舍住;有人说在学校附属医院撞见过我一个人去打胎;有人表示我就是学校里的鸡,几百块随叫随到,还可以不做避孕措施……
我不知所措,我不明白,我根本没做过的事为什么会有人宛如亲眼所见一样,绘声绘色地说出来?
我的室友是个很热心的人,也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她在看到这个离谱的帖子以后,第一时间联系了她熟识的贴吧管理员,让他把帖子删掉。
可是没有用了。
我在一夜之间成了学校里的“红人”。
表白墙、贴吧到处都是那个帖子的截图,我的个人信息被泄露得如同春天爆开的柳絮,到处都是。我开始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骚扰电话和短信,内容无非两样,要么张口骂我,要么问我约不约,让我迄今为止仍忘不掉的一条内容是,说我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公交车,我会遭报应的。
室友鼓励我不能坐以待毙,要勇敢一些。她怕刺激到我,把帖子里所有的有用信息都整理了出来,包括一开始发出打码女孩照片和爆出我私人信息的那个一级号。
我几乎没怎么费力就认出照片里的人是王欣欣。发图的一级号讲述的事情非常详细,发出的微信截图是与刘聪聊天的截图。我怀疑的目标一下子就锁定在了刘聪和王欣欣身上。我向室友讲了我和他们之间的矛盾,室友不忿地说,咱们不能任由他们泼脏水。
我和室友直接找到了刘聪,他很诧异我竟然会来找他。我和他聊了一会,才知道他们在准备毕业分配的事,这段时间手机都上交了。我和室友对视了一眼,室友给熟识的朋友打了几个电话,确认他没有说谎。我才把贴吧里的高楼截图给他看。看过之后,他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看着我,许久才问出那句话,“是她吗?”
我点头。
或许是一时之间事情的转变对他造成的冲击太大,他很久没有说话。晚上,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同意为我做澄清,还我一个清白。
因此,我把所有的证据都整理出来,证明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找来刘聪来给我佐证,把我掌握的所有证据发布在了表白墙和贴吧上。但换来的是越来越多的人攻击我,说我是个渣女,刘聪是个傻子,被我渣了还不自知。
我以为我把证据摆出来,就能证明我的清白,可事实是,根本没人看你的自证,大多数人不会“浪费”时间去看一眼事情的真相,他们变本加厉地攻击我,并对我进行荡妇羞辱,发泄他们喷人的欲望,再编出许多恶俗的笑话来。
他们喊着让你拿出证据来,可他们又只相信他们认知里的东西。
无论我怎么说,怎么解释,没人信我,根本没人信我。
我和室友没有放弃。室友带着我找了当时班里关系很好的几个同学,一起去找王欣欣对峙,要个说法。
可去了她们宿舍以后,根本没有和她说上一句话。她的室友一直护着她,声情并茂地讲述着那天我和她与刘聪分开之后的事。
她满身都是土,脸上也挂着土,头发散落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她的室友都被她吓了一跳。再三询问她到底怎么了,她也只是哭而不说话。她们安抚了她一会儿,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说我欺负了她。
她的室友听了以后气不打一出来,就要去找我要个说法,却被她以“不想把事情闹大”的说辞而拦了下来。她的室友说欣欣脾气好又善良,还有些软弱。而我就是个恶棍,被揭穿了真面目还死鸭子嘴硬。
两方人你来我往开始了骂战,而王欣欣始终躲在宿舍最里面,脸上依旧挂着我熟悉的怯怯的表情,仿佛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事情发展到这已经不可调和了。
那天回到宿舍之后,我和家人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报警。为了防止学校和稀泥,我选择报完警之后再去找辅导员。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王欣欣先一步找了她们班的辅导员,而我去找我们班辅导员陈老师的时候,她们班的辅导员李老师正坐在我们班辅导员的面前,细数我的“罪状”。
两个老师见到我和室友站在门口明显顿了一下,李老师有些不自然咳嗽了一声起身倒水。
陈老师很客气地把我叫过去坐下,我与他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同时把我整理好的所有证据,拿给陈老师看,证明污蔑我的就是王欣欣。
李老师在听我讲述这些事的时候脸色就不再好看,听到最后,她把我整理好的那些证据急急地从陈老师手里拿过去,仔细翻了一遍似乎妄图从中找到什么破绽。
但是很遗憾,她什么也没找到。
陈老师在看过之后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沉吟了一下,“那你想怎么办?”
“我要她在全校师生面前向我道歉,承认她做的这些事,学院给她记大过装进档案袋,同时去派出所自首。”
陈老师顿了一下,笑了笑,“都是同学,没必要闹这么僵吧。”
我看着他,他笑得有些尴尬,随即严肃起来,“记大过存档,以后就不会有好单位要她了。你也没受到大的伤害,做人要宽容。”
室友听不下去了,反问道,“她的前途是前途,李冉的前途就不是前途了?李冉的名声不是名声吗?老师你的孩子被这么造黄谣,被网暴,你也能对你的孩子说,你也没受到大的伤害,得饶人处且饶人吗?”
陈老师脸一阵红一阵白,完全敛起了笑意,“毕业季了,现在学校抓得严,各院都在尽量规避毕业前闹出什么事来。我也不希望毕业了还搞出这样的事。所以我顶多能叫王欣欣过来给你道个歉,你们之间握手言和,事情就过去了。再闹的话,对你可没好处。”
我看着他坐在椅子上,听着这个我还要开口叫一声老师的人说出的话,忽然觉得很可笑。
室友还想和他理论,我拦住了她。我看着坐在那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两个无所谓的老师,“那咱们就都别好过了。我告诉你吧,我报警了。”
两个老师的脸色一下就变了,陈老师很重地放下手里的笔,怒气冲冲地对我说,“这不是胡闹吗!”
室友看着他们补了一句,“不胡闹,你们也只会和稀泥啊。”
“这几天警察就会来传唤王欣欣了,”我看着那两个老师,“这件事没个结果的话,我就耗到底,谁也别想好。”
那天,我们就那样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院里的老师轮番叫到办公室谈话。内容大同小异,中心点只有一个,劝我不要把事情闹大,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然会影响学校声誉。而劝说方式则是软硬兼施。
系主任说会破格录取我为本校的研究生,他亲自做我的导师。而院书记和我谈话的时候告诉我,如果我不同意和平地将这件事解决,学校可能会考虑让我延迟毕业,今年我将拿不到毕业证。
那几天我一直都在想,可我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我才是那个受到伤害的人,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偏袒那个施暴者,而要求我这个受害者宽容大度一些呢?

在最后一次谈话结束的时候,我接到了院里的电话,叫我去会议室。
那是这场风波之后,我第一次见到王欣欣。
屋子里坐了很多人,院里能叫得上名字的领导,甚至我没见过几面的书记也赫然在列。警察坐在会议室桌子的一侧,王欣欣则低着头坐在另一侧,她身边站着两个衣服很旧,脸上蒙着尘霜的一男一女。她们看见我进来,瞬间冲着我扑了过来,跪下抱着我的腿,求我不要再追究王欣欣的错。
似曾相识的场面再次上演。警察似乎也被他们的举动吓到了,急忙起身把他们拉起来,但他们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一直拉着我的腿不让我走,两个警察眼见拽不起来,吼着周围那群眼睁睁似是饶有兴味欣赏这场闹剧的老师们:“过来帮忙啊。”
警察吼完,两个辅导员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起身,帮忙将他们从地上拽起。
我一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王欣欣,她始终都是那副模样,羞怯,不说话,眼里似是含着眼泪,满脸小心还挂着委屈。我被这张脸骗得几近身败名裂,我很想知道剥了她脸上的这层伪善的面具之后,底下到底包裹着的是一颗怎样的心?
父母开始哭诉他们的不易,她母亲说她家条件不好,她是她们家唯一的希望,他们全家都指望她出人头地,如果她被处罚了,或者背了罪,那她们家就完了。
她母亲声泪俱下地说着,说她们那个地方的穷苦,说王欣欣那时候为了上学吃了多少苦,说家里人为了供她上学几乎付出了一切。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只有我,仿佛异类一样,铁石心肠地坐在那里。
在商量如何解决的时候,警察里年纪稍大一点的老警察把我叫了出去。他抹了一把脸说,“我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我太知道这种农村家庭培养出一个大学生有多不易。她犯了错,但还坏得不那么彻底。还有机会弥补错误。不然,即使你继续追究她的责任,以现行的法律,你对她造不成任何实际伤害,最后也只是费时费力费心血。让学院给她记个过,再让她在所有老师面前给你道歉,写有效力的保证书,我来监督,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愣愣地看着警察身后的学院荣誉墙,在那上面许多人都笑得很开心。可我感觉眼睛很疼。可能是因为院书记说追究下去他就不会同意我毕业,可能是警察的话让我觉得追究也得不到结果,也有可能是见到她的父母如此卑微的样子让我有些许动容,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好累。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我看到等到我答案的警察如释重负的模样,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他走进了会议室用“终于解决了这个大麻烦”的语气对着屋子里人的说,调解成功了。
所有人都像是打了一场胜仗,除了我。

接到那个电话之后的晚上,我给留校工作的室友说了这件事。室友一愣转念骂了一句,“他们还真是阴魂不散,他们怎么有脸还来骚扰你。
吐槽完了之后,室友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狐疑地问我,“可是你不是已经换号了吗?他们怎么找到你的呢?”
这个问题我也疑惑过。直到我想起来,在过年前,室友求我让我填写一下大学毕业生去向的调查表。
我把这件事说给了室友听,室友恍然大悟,然后开始自责。
室友很生气地让我等着,既然王欣欣能通过学校后台收集的信息找到我,那学校里肯定是有她认识的熟人。那同样,室友也能找到她,并且了解她的现状。
室友还是那样风风火火的性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再次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了解到了王欣欣的近况。
从她的言语里我拼凑出了王欣欣这几年的生活,因网暴的事,她虽没有受到任何实质上的惩罚,但却在档案里留下了记过书。她以为这个东西并不会干扰她,因此硕士毕业后她参加了选调生的考试,还顺利通过了选拔,但在公示期间,不知道被谁举报了她曾经被记过过,她因而落选。之后找的工作都不顺利,再加上疫情期间工作难找,她便在家待业,情绪上也出现了问题。
室友问我决定怎么办。我想了很久,告诉她,我把她家人拉黑了,并且准备再换个手机号码。我咨询过律师也问过当警察的朋友,像2018年一样,他们都很遗憾地告诉我,这种情况没办法立案,更无从谈起在法律的框架内让她们受到惩罚。
2022年的我,面对伤害过我的她,仍旧无能为力。
室友长叹了一口气。
挂掉电话,我躺在床上,还是很轻易地就能回忆起那些让我痛不欲生的日子。
我以为我都忘了的。
那段时间我成宿成宿地睡不着,吃了安眠药以后,我的身体变得沉重,可思绪还在继续飞驰,又累又睡不着,折磨得我脾气越发暴躁。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我开始厌食,体重一度下降到80多斤,并且惧怕出门,在食堂里打饭,我总觉得有人在对我指指点点。手机每次提示有新的消息我都宛如惊弓之鸟。
那时我正在准备研究生复试,不出意料地,我落榜了。
那所我梦寐以求的大学,从小到大的梦想,我本来已经距离它只有一步之遥,至此全部破碎。
而这件事也为我与男友分手埋了雷,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整件事里,以及事情发酵到结尾,我没看到她受到什么实质上的惩罚。她没有在所有人面前做检讨,只是不痛不痒地在贴吧和表白墙上发了一篇道歉信,浏览量寥寥无几。她留在了本校读研。
刘聪因这件事在分配工作之前再三被领导约谈,最后分了个不太好也不太坏的单位。而我留下一身骂名,那年,我没学上,没班上,以及患上了躁郁症。
事情似乎就这么翻篇了。大家还是按照正常的轨道生活,这件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甚至在几年之后,曾帮我出过头的大学同学要结婚了,她结婚的前一晚我们躺在床上聊天。
她说没想到我会来参加她的婚礼,毕竟她的家距离我的家很远。我告诉她我一直很感谢她,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她帮我出头了。她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我说的是什么事,因此,她很惊讶地说,你还记得啊。
我开始有些恍惚,我该记得吗?应该是不该的。时间可以冲淡很多东西,可遗憾的是,它还是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直到现在,打开社交软件看到消息栏或者私信里蹦出的红点,我还是会下意识地心慌。我关掉了手机里所有软件的消息提示,也因为这样,总是有朋友抱怨她们发消息我从来不会及时回复。我从不辩解,每次都尬笑。
我想,这辈子,我都躲不掉这个糟糕的条件反射了。


作者 | 李冉,留学生

编辑|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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