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厘岛会面一年零一天后，中美两国领导人于2023年11月15日在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再聚首。这是两位领导人一年来的首次对话，也是中国国家主席2017年后首度访美。这场安排在亚太经合组织（APEC）第三十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间隙的会面，对中美两国的意义更甚于峰会。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外交部长王毅透露，拜登总统向中国国家主席专门发出了一份举行元首会晤的单独邀请，不同于本次APEC期间的双边会见安排。美方特别表示，这是一场中美“峰会”。
◆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旧金山举办
2022年末巴厘岛会晤后，原本有望回暖的双边关系却经历了过山车般的跌宕。此番会面，是中美关系重新启航的契机。
在旧金山近郊的斐洛里庄园，中美领导人进行了约四小时会晤。王毅告诉媒体，两位元首探讨了各领域对话合作，在政治外交、人文交流、全球治理、军事安全等领域达成了20多项共识。
当日向加州州长纽森描述这场会晤时，中国领导人说，“今天和拜登总统会晤谈得很全面，时间也用了不少。我和拜登总统认识很多年了，所以我们见了面谈问题都是直来直去的。”白宫也在纪要中形容，两位领导人就一系列双边和全球问题进行了坦诚和具有建设性的讨论，并就存在分歧的领域交换了意见。
王毅总结这次会面时表示，旧金山会晤是一次为中美关系增信释疑、管控分歧、拓展合作的重要会晤，也是一次为动荡变革的世界注入确定性、提升稳定性的重要会晤。但旧金山不是终点，而应该成为新的起点。
“这个地球容得下中美两国”
会晤地点没选在旧金山市区，而是往南40公里处的斐洛里庄园。这里没有嘈杂喧嚣的人群，为对话提供了安静平和的氛围。
◆此次庄园会晤在加州斐洛里庄园进行
这个庄园的原主人是威廉·鲍尔斯·伯恩二世，“斐洛里”（Filoli）的名字取自他个人座右铭的首写字母：为正义奋斗，爱你的同胞，造就美好生活（Fight for a just cause. Love your Fellow Man. Live a Good Life）。这里占地广阔，风格奢华，建造于20世纪，距离硅谷的一众科技公司总部相当近，是科技新贵们热捧的婚礼举办地。
“庄园外交”是美国总统政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美国外交规格的最高形式之一，中国国家主席多次访美都与总统们在庄园进行会晤。
2013年访美，他与时任总统奥巴马在加州南部的安纳伯格庄园会晤长达八小时。这里被誉为“西部戴维营”，位于洛杉矶东部的沙漠小城兰乔米拉日。两位领导人不打领带，轻松随意地漫步话家常。
2017年访美，他受邀前往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位于佛罗里达州的海湖庄园。双方既谈论重要国际议题，也一起在庄园散步，还欣赏了特朗普孙女用普通话做表演。
这一次，中美两国官员就峰会的每一个细节进行了数周磋商，涉及会场布置、座位安排和会议议程。
◆王毅专程赴美与布林肯会面
会面以正式对话开启，从当地时间15日11时23分持续至13时35分。拜登在开场白中对中国领导人到来表示欢迎，“在过去的10年或12年里，我们共度了许多时光。能在美国接待你，我感到非常荣幸和高兴”。
中方外交部发文称，两国元首就事关中美关系的战略性、全局性、方向性问题以及事关世界和平和发展的重大问题坦诚深入地交换了意见。
“这么两个大国（中美），不打交道是不行的，想改变对方是不切实际的，冲突对抗的后果是谁都不能承受的。”中国领导人坦言，“我还是那个看法，大国竞争不是这个时代的底色，解决不了中美两国和世界面临的问题。这个地球容得下中美两国，我们各自的成功是彼此的机遇。”
“中国领导人让美中关系超越了两国范围，具有了全球视角。”华盛顿史汀生中心中国项目主任孙韵如此评价道。
本次元首会晤还开辟了“旧金山愿景”。中国国家主席提出，共同努力浇筑中美关系的五根支柱——一是共同树立正确认知；二是共同有效管控分歧；三是共同推进互利合作；四是共同承担大国责任；五是共同促进人文交流。
中方关注的问题还有科技领域的打压。王毅提到，中方就此表明立场，指出美方在经贸科技领域对华遏制打压不是在“去风险”，而是在制造风险。这些错误做法以及由此造成的中美关系不确定性，已经成为最大的风险。
对于中美间最敏感的台海问题，中国领导人指出，美方应该将不支持“台独”的表态体现在具体行动上，停止武装台湾，支持中国和平统一。中国终将统一，也必然统一。
拜登则回应称，我始终认为，美中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美中冲突并非不可避免，一个稳定和发展的中国符合美国和世界的利益，中国经济增长有利于美国，也有利于世界。
他重申了在巴厘岛提过的“四不一无意”承诺，即美国不寻求新冷战，不寻求改变中国体制，不寻求通过强化同盟关系反对中国，不支持“台湾独立”，无意同中国发生冲突。
正式会谈结束后，中国国家主席受邀参与午餐宴会。午宴过后，两位元首沿着红砖小路轻松闲聊，没有翻译陪同，在庄园的石榴树和欧石楠丛中闲庭信步。被记者问及会谈是否顺利时，拜登没有作答，而是竖起两个大拇指。
直至下午3点30分左右，长达4小时的会晤才结束。中国领导人临离开庄园前，拜登仔细打量他乘坐的红旗轿车，称赞说“很漂亮”。
“中国愿意同美国做伙伴、做朋友”
庄园会晤后，中国国家主席前往旧金山出席美国友好团体联合欢迎宴会。这一宴会有各界人士参加，包括美国商界领袖、加州州长夫妇、飞虎队的老战士们和史迪威将军后人、主席以往访美结识的朋友等。
◆中国国家主席出席美国友好团体联合欢迎宴会
出席晚宴的商业巨擘不在少数，包括苹果CEO蒂姆·库克、桥水基金创始人瑞·达利欧、私募巨头黑石创始人苏世民、信用卡品牌Visa公司CEO瑞安·麦金纳尼、辉瑞药厂CEO艾博乐、波音民用飞机集团总裁斯坦利·迪尔等人。特斯拉CEO马斯克和Salesforce的CEO Marc Benioff在晚宴前的招待会上向中国领导人致意，但没参加晚宴。
中国国家主席为这场宴会准备了演讲，主题依然紧扣中美关系。他提到，自己一直在思考，“如何让中美关系这艘巨轮避开暗礁浅滩、穿越狂风巨浪，不偏航、不失速、不碰撞？首先要回答的是，中美到底是对手，还是伙伴。这是一个根本的，也是管总的问题。”
中国领导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中国愿意同美国做伙伴、做朋友。我们处理中美关系的根本遵循就是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
中国国家主席这趟美国之行，充斥着怀旧和友好气息。
共进午宴前，拜登向他展示了一张手机中的照片，开玩笑问，“您认识这个年轻人吗？”
他在宴会致辞中提到这个插曲说，“今天上午，拜登总统不知道从哪翻出来（这张照片）。”他说，“1985年我第一次访问美国，就是从旧金山入境。我对美国的第一印象来自旧金山，至今还保存着一张在金门大桥的留影。”
加州于中国有着特殊意义，这里可以被视为中美民间交往的起点之一。
中国国家主席提到，“旧金山见证了中美两国人民百年交往的历史。158年前，大批中国工人来到美国，修建连接东西海岸的太平洋铁路，筚路蓝缕，在旧金山建起了西半球历史最悠久的唐人街。”
19世纪中期，加州兴起淘金热，也吸引了来自中国华南地区的年轻人。1849年至1851年的短短几年内，到达此地的华人从54人增至25000人。那时的旧金山还被中国人称作“金山”，直至不久后澳大利亚也发现金矿，此地才成了“旧”金山。
中国领导人还提到，旧金山见证了中美建设美好世界的努力。78年前，在携手战胜法西斯主义和军国主义之后，中美共同参与发起旧金山制宪会议，推动建立了联合国，中国第一个在《联合国宪章》上签字。
对这位中国领导人来说，中部的农业大州艾奥瓦也有别样意义。艾奥瓦州是美国大豆和玉米的主要产地。美媒称，在中国领导人抵达美国前一周，中国从美国进口超过300万吨大豆，被视为在首脑峰会前释放善意信号。
他回忆道，“我第一次访问美国时，住在艾奥瓦州的德沃切克夫妇家中，我还记得门牌号是邦尼街2911号。这是我同美国民众首次面对面接触，也是一段我和美国人民共同生活的难忘经历。”
1985年与未来中国国家主席的那段接触，对于德沃切克夫妇也很特别。他们将儿子的房间留给这位客人入住，德沃切克太太后来向英国广播公司（BBC）回忆说：“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友善、专注、有礼貌的人。”
2012年，他再次造访艾奥瓦州，和当地农民里克·金伯利（Rick Kimberly）交谈，甚至登上他家中的拖拉机感受细节。金伯利后来也多次受邀访华，他家的农场更成为中国游客的“打卡景点”。
还有莎拉·兰德 (Sarah Lande) 一家，也自1985年起就与这位未来的国家主席结下友谊并保持联系。2012年时，他还再次拜访兰德。如今，兰德已经85岁高龄。
中国领导人在晚宴上强调，“对我来说，他们就是美国。”这些来自艾奥瓦的老朋友也都受邀参加了晚宴。
气候合作先行，恢复军事对话
此前的各种情况通报会中，双方的政府官员试图降低人们的期望。他们说，世界最大的两个经济体和最强大军队的领导人再次进行沟通，本身就是进步的标志。但此次会晤不仅在总体上为双边关系定调，也创造出许多实质成果。
比如美方一直重视的军事沟通等问题。自2021年时任众议长佩洛西窜访台湾地区后，中方切断了诸多对话机制，包括军事交往。
会晤之前，美国白宫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指出，重新建立两国军事联系是美国的首要目标。拜登认为，重新建立联系符合美国国家安全利益，他将利用与中国领导人会晤向这个目标推进。
显然元首峰会后美方的心愿达成。拜登当日透露，两国已达成一系列协议，其中包括中国承诺重启两国军方沟通渠道。他还在X上写道：“我相信这是我们进行的最具建设性和最有成效的讨论。”
据新华社报道，中美两国元首同意恢复两军高层沟通、中美国防部工作会晤、中美海上军事安全磋商机制会议，开展中美两军战区领导通话。
芬太尼亦是中美达成明确共识的议题之一。拜登在会后的记者会上表示，两国领导人同意解决芬太尼从中国流向美国的问题。“美国18至49岁的人群中，死于芬太尼的人要比死于枪支、车祸或任何其他原因的人更多。”拜登说，“这将拯救生命，我赞赏中国国家主席在这个问题上的承诺。”
中国领导人也表示，“我要告诉大家，中方对芬太尼对美国人民尤其是青年人的毒害深表同情，我和拜登总统已同意成立禁毒工作组，进一步开展合作，协助美国应对毒品的滥用。”
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中国研究高级研究员张彦（Ian Johnson）表示，让中国同意对芬太尼采取行动，比国际会议上典型的“可交付成果”更能在普通美国人中间引起共鸣。张彦在一场简报会上指出，“对拜登来说，如果他能向美国的核心地区展示，与中国的关系不仅仅是一些深奥的问题，它实际上可以给普通人带来一些东西，这将是一件好事。”
得到中方在多个问题上的配合，美国也展现出一定友好姿态。美国政府于北京时间11月16日晚发布消息，宣布美方将中国公安部鉴定中心（含国家毒品实验室地址）移出“实体清单”，解除对其制裁，于2023年11月16日生效。2020年5月，美国商务部将公安部鉴定中心（含国家毒品实验室地址）列入“实体清单”。
气候合作也是这次会晤的一大亮点。元首会面同日，中美联合发表《关于加强合作应对气候危机的阳光之乡声明》。声明指出，中美两国决定启动“21世纪20年代强化气候行动工作组”，工作组将聚焦联合声明和联合宣言中确定的合作领域，包括能源转型、甲烷、循环经济和资源利用效率、低碳可持续省/州和城市、毁林以及双方同意的其他主题。
一直以来，气候议题都是双方紧张关系中值得抱以期待的部分。这一联合声明是中美两位气候特使谈判数月的成果，也给即将到来的迪拜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8）注入了信心。在各国争论是否逐步淘汰化石燃料之际，美中两国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中心（CSIS）对此评价说，中美关系复杂且充满挑战，在这样的背景下，两国能在气候变化这一关键问题上达成一致，显示出双方在必要时刻能够超越政治分歧，聚焦共同利益。
去年因时任国会众议长佩洛西不顾中方警告窜台，气候合作遭到冲击。该智库认为，气候合作的停滞表明，此前两国关系恶化到在有共同利益的领域也几乎没有对话空间，而带有具体行动领域的协议可能标志着更普遍意愿的稳定关系。
“尽管此次元首会晤达成一些成果，但双方在如何定义两国关系等根本问题上仍存分歧。”美国《纽约时报》在评论中写道，“华盛顿把与北京的关系视为一种‘有管理的竞争’，允许两国在技术等问题上相互挑战，但也在气候变化等有共同利益的问题上进行合作。中国则拒绝这个框架，暗示竞争只会播下不信任的种子，它对美国团结盟友以及亚洲其他国家对抗中国影响力的努力深感不快。”
11月16日，拜登在APEC工商领导人峰会致辞时强调，中美关系稳定惠及全球，但他不讳言两国之间存在分歧。他直言，在维护公正公平经济竞争环境与保护知识产权方面，美国与中国存在“真正的分歧”，美国将继续以“巧政策和强外交”和中国打交道，并采取针对性的行动保护关键的国家利益。
在最敏感也最重要的台湾问题上，此次元首会晤未能取得实质性突破。如前所述，双方仍是重申各自的立场。拜登在峰会后的记者会上表示，美国坚持“一个中国政策”。对于中美来说，这是双边关系中极具不确定性的因素，况且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将在2024年年初进行。
值得关注的还有，美国将在2024年迎来大选。尽管2023年下半年来双方互有示好，但进入竞选阶段后，美国国内对华示强声量将再起，必定是不少政客的竞选牌。届时，美国内部的声音会否外溢至冲击双边关系，仍是考验。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王缉思最近撰文指出，尽管美国政界在对华政策方面意见纷呈，但对于将中国定位为主要的长期战略竞争对手这一点，美方朝野和各界却鲜有争议。因此，无论明年大选结果如何，美国对华战略的发展趋势是不会改变的。
“美国进入大选年后，中美首脑双边会晤的机会不会太多。因此，旧金山中美会晤的意义重大，要为未来一段时间中美关系的稳定发展定下基调，为明年的中美官方互动做出安排。”王缉思写道。
“民间交往升温，中美航线大幅增班
对于普通人来说，军事、气候合作尚且遥远宏大，民间交往加深则是切实可以体会的改变。
如中国领导人所说，中美关系的未来是由人民创造的。“越是困难的时候，越需要拉紧人民的纽带、增进人心的沟通，越需要更多的人站出来为中美关系鼓与呼。我们要为人民之间的交往搭建更多桥梁、铺设更多道路，而不是设置各种障碍、制造‘寒蝉效应’。”
两国将扩大教育、留学生、青年、文化、体育和工商界交流。中国国家主席在晚宴上宣布，未来5年将邀请5万名美国青少年来华交流学习。
双方已经同意，在明年早些时候“进一步大幅增加航班”。疫情之前，每周有约330个航班往返中美之间，过去几年却锐减至24班。从11月9日起，这一数量有望增至每周70班，双方航空公司各运营35班。
中国领导人赴美前夕，美联航于11月11日恢复了北京直飞旧金山的航线，这一航线已经中断运营1300多天。该航线首日复航客流满满，美联航也颇具仪式感地为乘客准备了纪念品。另据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消息，国航已于11月1日复航北京—旧金山的直飞航班。
◆美联航重启北京直飞旧金山航线
航班恢复的同时，两国还打算为互发签证提供便利，优化签证申请流程。
中方已经迅速行动起来。11月17日，外交部宣布调整外国人来华签证和入境政策，恢复实施单方面免签政策。大幅优化外国人来华签证申请表，减少填报内容，优化简化幅度达34%。逐步取消来华签证申请预约办理安排，目前已有近100个驻外使领馆实现“随到随办”。
更让美方惊喜的是，大熊猫有望回归加州动物园。中国领导人在晚宴致辞中提到，“不久前，华盛顿国家动物园的三只大熊猫回到中国。我听说很多美国民众，特别是孩子们依依不舍，专门到动物园去送行。我还了解到，圣迭戈动物园和加州人民热切期盼大熊猫能重返加州。大熊猫是中美人民的友谊使者。我们愿继续同美国开展大熊猫保护合作，努力满足加州人民的愿望，增进两国人民友好感情。”
1972年时，熊猫被当做礼物送给访华的美国时任总统尼克松。20世纪末，中美开始了大熊猫保护合作。此后，大熊猫在美国的存在几乎没有中断过，它们成了中美关系的象征。如今，亚特兰大动物园成为美国唯一有大熊猫的动物园，但预计那里的四只大熊猫将于明年返回中国。
◆美国现在仅有亚特兰大动物园仍有熊猫
当中方释放出让更多大熊猫赴美的信号后，美国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约翰·柯比11月16日表示，如果中国决定让部分大熊猫重返美国，“我们绝对欢迎它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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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18 04: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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