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和冻雨最严重的时候，他们在高速上救了一只狗

源济

大雪和冻雨最严重的时候，他们在高速上救了一只狗

Original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4-02-06 20:13 四川

文 | 魏芙蓉 罗晓兰

编辑 | 王珊瑚 陶若谷

视频剪辑 | 沙子涵

送砂糖橘的卡车夫妻

化雪取水，还救了一条小狮子狗

我们是一对常在路上跑的夫妻，我老公跑大卡车二十年，我跟车也有三年多，但面对这场大雪，我俩都难得一点办法没有了。

这趟车是我们春节前的最后一趟活，2月2号从广西桂林上高速，计划去宁夏银川送一车砂糖橘，不出意外4号会回到老家陕西榆林。卡友群里比我们早走几天的都很顺利，我们好像赶上了湖北大雪和冻雨最严重的时候，3号到5号我们一直被堵在湖北仙桃一座大桥边上，三天只移动了七八十公里。

这场雪让我们俩北方人也觉得吃惊，我记得很清楚，第一天我们在桥头堵得一动不动的时候，凌晨 3 点多醒来，一看外边，哇塞，那个雪，大到看不见天。第二天早晨我打算下车走走，一脚踩下去，雪直接埋到了我脚踝。

●卡车司机被困路段及道路情况。讲述者供图。

我们被困的这座桥有3公里长，可以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买东西都不知道上哪买。4号白天我在车旁边铲雪，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问我能不能帮他烧点水，他说他车上有七十岁的带病老人，还有小孩，一晚上没水喝，也没取暖，现在急需热水，不然老人身体扛不住。

我说可以，很多大车司机车上都准备了电热水壶，还有一些简单的厨具。我用车上的最后一罐气给他烧了一锅开水灌到暖壶里，又泡了三桶泡面让他一起带走。他塞给我 100 块钱，我和我老公都说这钱说啥都不能要，咱们都是在路上的人，这些困难都理解。

给他弄完这些其实我们车上吃的就不够了，气还剩半瓶，泡面只够煮两顿。按照我们之前的经验，如果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的话，堵车不会超过一天，所以大车司机习惯一次性准备 2- 3 天的食物。

我记得被困第一天，我还是放开了吃的；到了4号早晨，我就跟我老公说，“吃饱就行，别吃撑”，意思就是要节省吃。4号我们的水也喝完了，我老公就拿煮锅下车去装了一锅雪，把雪融化后灌在电热水壶里烧开喝。有人说雪水不干净，但我们真顾不了那么多，车内空间小，暖气还一直开着，我们口也干，嘴也干，不喝点真不行。

●缺少饮用水，卡车司机化雪取水。讲述者供图。

喝了两天雪水，到5号我们就完全揭不开锅了，交警给了我们俩一人两个小面包。现在回想，如果吃的和水没分给别人的话，我们应该能多撑一天。但不能不帮，我俩四十多岁，毕竟年轻嘛，能扛。

被困那几天，没事的时候我就下车走走。很多油车、电车都在桥上停着，这些小车不敢打火也不敢用电，人在车里又挨冻又挨饿。好多人看到我们车里的橘子问卖不卖？想卖没法卖，这些橘子得给货主交货。

积雪和冻雨让桥面上的冰越来越结实，很多小车开到桥面站不住，出事故的也多，我看到最严重的一起，我特意数了下，11 辆小车，追尾堆在了一块。路上还能时不时见到侧翻到路边沟里的小车。

最倒霉的可能是我们前边几辆大车，他们车里拉着活鱼，价格还不便宜，被困的第二天晚上司机就说鱼的氧气快耗没了，翻肚皮了。总共五辆这样的车在这条高速上堵着，货主都快急疯了。

被困前两天我心态还好，第三天我彻底失眠了。我老公问我为啥不睡觉？有心事了？其实我担心的倒不是橘子，橘子我们拉了几年了，知道这温度它们坏不了。我就想着，唉，小车里的人不知咋样了。

我老公说，“那你下去看看有没有人愿意上咱们车上来呆着，只要不嫌弃，晚上可以凑合着挤一挤”。我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实际，一辆小车上通常都有三四个人，我们大车里也坐不下那么多。心里蛮不好受，没办法帮到更多人。

缺水缺食物的情况到5号晚上才缓解，车终于可以动一点了，晚上在服务区吃了饭买了水。走走停停的过程中，我们在高速上看到一条小狗，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长得特别漂亮，像小狮子，不知道是被遗弃还是走丢了。

当时我们车上还有两个面包，我老公忙着开车没吃。他拿了一个面包下车去，说小狗挺可怜的，给喂上点，不要被饿死了。结果小狗把面包全吃掉了，我老公看着更心疼，“唉，还是带到有人的地方吧，要不然在这里不被饿死也会被冻死”。他又把小狗抱到车上，我们开到服务区有人的地方，又把它放下去。如果能帮上小狗也挺好，毕竟也是一条生命。

5号深夜我们顺利出湖北到河南界了，后面一路通畅，现在在银川交货，不出意外的话7号就能到家了。

●多名路人帮忙推一辆轿车。讲述者供图。

自驾游房车女孩

高速上的临时女厕

堵在回家路上四天了，比很多人幸运的是，我有辆房车。

我去年年初辞职后就开始自驾游了，在外面玩了一年，2月2号晚上和男朋友从杭州出发，开往老家成都，1700 公里，按道理三天就能开到的，现在走了还不到一半。

3号进入湖北后导航就提示我们前方交通事故特别多，沿路也看到不断有救护车经过。这天我们行进速度非常慢，一天只走了 100 多公里，到了晚上又遇上冻雨，这是我第一次见冻雨，不像冰雹很大颗，它是小颗粒的冰，下的时候照样噼里啪啦。这场冻雨让路况变得更糟糕，深夜湖北仙桃市的高速路段，车流彻底停下来，一整晚我们都在原地堵得死死的，一点没有动。

●小末所处的湖北高速路况。讲述者供图。

第二天早上7点我跟我男朋友还在车里睡觉，听见有人敲我窗户，外边是一个男生带着他女朋友，他说“能不能让我女朋友在你这上个洗手间”？

我估计女生可能一下午、一晚上都没上厕所，因为前一天下午我们这条路上的服务区就不让上了，后来又堵了这么久没动。

一开始我男朋友还有点犹豫，他考虑的是卫生问题，也耽误休息，他前一天开了一天车，三四点才睡，被喊醒时才睡了三四个小时。但我比较坚持，我之前也是一个人在路上自驾，我就想如果我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说实在话，如果是晚上可能还比较好解决，最麻烦的是白天。

所以我直接把女生喊了上来，我跟男朋友赶紧起床，让男朋友下车，好方便她用厕所。

这个女孩离开后，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都来了，都是附近车辆的女生，大概借给了四五个女生吧。房车上的排泄物其实是要自行处理的，我车上有很多塑料袋，还有一些专门处理的固化剂。她们也觉得留在我车上不好，用完厕所后自己处理、用袋子拎着带走了。

也是那天突然想到，堵了这么久，很多人可能一口热水都没喝上，也没有吃上一顿饭。我又跟男朋友商量了下，在房车外置的柴油灶上支了个摊烤肠，有人需要的话就免费为他们烤。前前后后送出了20 来根肠。期间也有些人找来想让我帮忙烧点热水，因为他们车上有小孩、有病人，需要热水冲奶粉和吃药，我也是能帮就帮。

●小末在房车内。讲述者供图。

我的物资肯定是有限的，其实更多的是给到大家一些应急的帮助。我们出发时车里准备了足够的自来水、电，但冰冻天气还是超乎我们预料，怕冻坏车，中途倒掉了几桶水。房车靠行车动力发电， 路上断断续续地开，勉强把电充满了。剩下的食物目前也够我们俩支撑几天。

风水轮流转，很快我们也需要大家的帮助了。我没料到会在路上堵这么久，从3号晚上到4号白天一整天，超过16个小时，我都困在G318仙桃路段，我们车里的柴油到了红线的位置，柴油主要用于车内采暖，当时很着急，因为路况不明朗，不知什么时候能到加油站，但路上一位大货车司机很爽快答应卖给我们10升柴油，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5号也遇到一个麻烦，这天车队终于动起来了，我们的房车却第一次趴窝了，轮胎打滑走不了，没有铁锹，男朋友当时只能拿一把厨房用的木铲除轮胎上的冻冰。那天是靠几个大哥互相张罗帮忙，才把车推动，那可是4吨的车呀！

现在我的车已经开出荆州服务区，雪还在下，下得很大，希望接下来一切顺利，冲出这片冰雪天，回家好好过年！

东莞农民工

前面的宝马车陷进去了

东莞到宜昌，平时十二个小时的路，过年堵也就二十多小时，这次走了三天四夜。

我3号晚上从东莞出发，4号到了长沙，查了几条高速都堵，走二广高速，经过的常德大雪又冰冻，走荆州，高速当时还封着，想着刚好带我妈和儿子在长沙玩一下。我找到一家房费86块的公寓，很开心，听说武汉滞留的人多，快捷酒店都要500块了。但第二天长沙也降温了，有中雪，听同学说进了湖北跑国道回去还可以，那就走吧。

没想到堵了三次。先是长沙转华常高速堵了1个小时，好不容易到了两省交界，加个油出来，又停3个小时，动都没动。我下国道跑了4个小时，说岳宜高速通车了，我又上去。2月5号晚上10点进湖北，雪就铲出一条道，冰铲不动，车开得甩来甩去，怕出车祸，我出了一身汗。很快，又堵了1个小时，有人猜测是司机困了，前面走空了都不知道。路边有人吃火锅，也有好些车抛锚了。

在荆州段，我前面的宝马车陷进去了，看到个小坡，估计是油门踩大，打滑了。我一开始没去帮忙，因为刚接到我同学电话，他也遇到前面陷车，和朋友两个人帮忙把车推动了，结果司机头也不回就走，想想都气。后来，一共来了七八个人推宝马车，我也下去了。

车主是个男的，在车下面垫个锹铲，我说别把人打到了，让拿布条，他说没有。最后大家一起推出去了，妈的，跟我同学说的一样，宝马车直接走了，连谢谢都不说一声，更别说给支烟。当然，我们也是为了自己，他走了，我们也好走。

●在长沙时查的返乡路线。讲述者供图。

昨天（2月5日）我在路上开了十七个半小时，赶路，也不觉得困，中间就进服务区加了个油。我的车比我辛苦，买六七年了，底盘低，一路擦着雪过来，地盘“啵啵”响。一直开到今天凌晨3点半，到了离家30公里的另一个镇上。

从那里到我家是山路，只有一截有太阳能路灯，下雪晚上真不敢开。我们是山区，《山路十八弯》唱的就是这里。我找了个地下停车场，交3块钱停车费，一家人在车上休息。开了会儿暖气，怕一氧化碳中毒，又关了，早上6点冻醒，就出发回家。50分钟的路，又开了三个半小时。

下过很大的雪，路不好，刚上路，交警就说把防滑链装上，走着走着，防滑链掉了。出发前，我专门带了水，泡面就买了6桶，还买了两大袋零食和防滑链。但防滑链是第一次买，买小了，只好取下来。走到一个背阳的地方，路面有冰，我在原地启动不了了，一踩油门就打滑，横在路上了。又只能下车装防滑链，装了一个多小时，没戴手套，我妈下来一起帮忙。

●宜昌老家。讲述者供图。

对我妈，我心里过意不去。她也不抱怨，我儿子躺后座睡，她就坐在副驾上，一路吃些零食，从长沙出发就吃了桶泡面。我高中毕业后就到广东打工了，在一家生产菜籽油、花生油的工厂当一线工人，至今十多年。我妈年底满60，也在工厂打工，她觉得我们压力大，自己能挣一点是一点。平时一直上班，我们叫她多休几天，她说不用，要天天上。

我老婆也在工厂，今年过年没休息。现在我儿子上初中，车贷还完了，还有房贷。我也没什么本事，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一家人平平安安，手上有一点钱花就可以了。查了天气后，我没想过不回家。我爸就一个人在家，照顾80多岁的爷爷，还养牲口，我得回来看他。但高铁太贵，一个人就580，返程时赶高速免费时来，能省一半多的钱。

6号中午，我们到了镇上，“村村通”上的雪没人铲，开不到家门口。我爸来接我们，说终于到家了，他一直担心。

（黄敏和阮怡玲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