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长城》系列第二期,是关于一位农民摄影师的故事。80年代末,段久军在金山岭长城脚下开起民宿,靠着接待观光长城的游客和帮他们扛包上山为生。为了招揽生意,他会从一些长城摄影游客手里借一些作品挂在自己民宿的墙上,一位摄影师提议:不如你自己学,之后就挂自己的作品多好。自此,段久军开启了和长城摄影的不解之缘。几十年过去,他又将镜头对向了长城脚下的老人…
村口的石磨盘上,段久军想起了九年前的那个午后,他在这里拍了一张照片,父亲和村里的老人。这里还有一棵歪脖子树,两年前,它被“放”了。他紧握着相机,站起了身。不远处的金山岭长城,也正默默注视着它脚下的一切。
时间回到40年前,由于风侵雨蚀、年久失修,看似坚固的长城大部分墙体和墙基坍塌开裂、地面残破不堪。80年代初,一场“爱我中华 修我长城”的活动掀起了修复长城的热潮,长城脚下的人们背起墙砖、扛着工具爬上了万里长城。段久军的父亲便是其中一员,他也是金山岭长城修缮队的队长。
(段久军的父亲与长城修缮专家合影)
一块墙砖约20多斤重,父亲带着同村人,一背就是八、九块,一块砖一块砖、一米边墙一米边墙地修缮,从小住在长城脚下的段久军,看着父亲和叔伯们每天天不亮就牵着驴上长城,吃住也都在这条“长龙”上。“我从小就听村里的老人讲长城的故事传说,心里对长城一直都又敬畏又向往”,孩童时期的敬畏在段久军心里埋下了探索长城的种子,他总爱跟着父亲上长城看看。
(段久军/摄)
障墙、支墙、挡马墙,烽火台、炮台、瞭望台,敌楼……群山里的金山岭长城,层层设防,固若金汤,几乎展现了古老中国最严密的军事防御设计。第一次大规模修缮结束后,越来越多的中外游客来金山岭长城采风。小村庄也来了更多的游客。段久军便在长城脚下开起了小餐馆。
“我们就靠山吃山,靠长城吃长城嘛。”彼时的他,还不到20岁。
来村里的游客,大都是摄影师和画家,带着长枪短炮和各类画具,在长城上一待便是一天,
段久军和村里人便经常帮游客背包、做向导,带他们去看长城的各个角度。“一有天气变化他们就来,在我们这一住就是好几天。我说你们拍什么呢?”段久军想不明白,他们上个长城为什么要背这么多的相机,他把头凑上去仔细看了看取景框,这一眼便让他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他从未想过镜头里的长城,是如此的别致。
他将客人拍摄的照片洗出来,挂在了自家餐馆的墙上,他热衷于告诉大家这张是在哪个角度拍的,那张是什么天气拍的,一张张风景不一的长城也为段老板的餐馆吸引了更多的游客。
这是20岁出头的段老板,爱带着别人上长城,手里总拿着炒菜勺。
(2003年,摄影家王占武(左三)在段久军(左一)的农家乐中与村民合影)
总带着别人拍照,段久军租了一台二手相机,学着拍。“我看他们在哪拍,我就也站在那照一张,但回来一看,照的完全不一样。”从未接受过任何科班训练的段久军,感受到了巨大的差距。相机昂贵的价格也让这位农民的儿子心生自卑,他捏紧了手里的炒菜勺,放下了相机,偶尔给一些游客拍纪念照,“我从来没想过我能和他们一样拍风光照。那是专业的人干的事”
“你们守着这么好的资源,有着这么好的长城,为什么不拍呢?”一位长年居住在他家的摄影师不断地问段久军,“你好好拍,有一天,你拍的照片也能挂在墙上。”前辈三番五次的劝导让段久军想要试试 ,“我真的能行吗?”
二十五六岁的段老板决心用相机去探索长城更广阔的边界。他买了第一台相机,宾得67 ,二手的。他每天跟着来村里的摄影师一起找角度、看天气,等时机。他天天守着长城,一有天气变化就放下铲勺,拿起相机。
时间一天天地游走。
段老板30岁了,手上总离不开一台相机,村里的乡亲们开始叫他段老师。
挂在餐馆里的照片越来越多了。群山怀抱里,落日余晖下的长城是一位沉睡的少女;电闪雷鸣的雨夜里,它是一位隐忍的战士……而这些都是段久军自己拍的。《百楼图》、《中国龙》、《长城飞雪》……这位长城脚下的农民斩获了多个摄影比赛的大奖。
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也让段老板的餐馆成为了小村庄里生意最红火的地方。不少来金山岭的游客,都会来这儿看看照片。村子里的人看到,也纷纷拿起了相机跟着段久军一起上山拍长城……
30多岁的段老师,看遍了长城每个季节的模样。春风拂过原野,满山的杏花点缀在这条巨龙之上;夏日清晨琢磨不透的云海,太阳总爱和人们玩捉迷藏;秋日它披上了五彩的外衣;寒冬里的皑皑积雪……段久军带着村里的村民一块上长城,拍长城。但他最钟情的还是雪花飘落在古老城墙上的一刻,他经常自个儿,起早贪黑地爬长城,偶尔出门离家几天,不上长城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其实在每一次按下快门的时候,对长城的理解和热爱都不断的加深。去了那么多次的长城,拍了不止几万张的照片,但是每次都能感觉到能在长城上找一个全新的角度,每一扇门里都有不一样的风景。”
40多岁的段老师给长城拍了近万张风景照。他以为,他将一直如此拍摄下去。
变化发生在两年前。段久军偶然翻出了一张老照片。
这是2015年的午后,村口的歪脖子树下,老人正在乘凉。有人拄着拐杖,坐在磨盘上,有人坐在石滚子上,有人坐在地上,准备离家的段久军一回头看到了这幕,端起相机便凑了过去,按下了快门。许是当中有段久军的父亲,六位老人也抬头看向他,时间短暂地停留。
“照片上的老人只剩下一位了,他们当年都是长城修缮队的。连那棵老树也不在了。”两年前,偶然翻到老照片的段久军心里一阵刺痛,这并非他第一次有此感觉。父亲离世时,段久军也曾遗憾,自己并未给父亲认真拍过一张肖像照。“我给长城拍了那么多的照片,但我忘记了这里的人。”他多希望时间能回到那个午后,他能给这些长城下的老人们留下一张照片。
“你说,长城的风光什么时候都有,但是好多村里的老人,我再不抓紧给他们拍照,就真的再也拍不到了。80年代,是他们一块砖一块砖地背上去修长城的……”午后,村口的老树下,段久军坐在石磨盘上,父亲曾经的位置,他的手里紧握着相机。
50多岁的段久军调转了镜头的方向,对准了长城脚下的人们,他希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第4092期
策划|田野 肖郅皓
运营传播|于佳弘 杨煜晨 王涵
导演|杨深来 张思瑾 摄影|徐楚云 杨振康
剪辑|苗蓓雯 动画|杨阳 调色|种俊懿
设计|李亚琼 黄绯 文字 | 张思瑾
承制|篝火故事
出品|腾讯新闻 腾讯基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