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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误入老乡圈的“沪漂”,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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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6-12 04:0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误入老乡圈的“沪漂”,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 人间

 王文东 人间theLivings
 2025年06月12日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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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我未曾想过,他会用一年多时间,将自己送进了上海的飞地——白茅岭监狱,从打工人变成了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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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蛮好的人生》剧照




2010年春天,我所在的广告公司老板,在听了几次他同学的培训课后,决定扩展新业务。

老板注册了新公司,搞建材家居行业培训业务,把我这个跑建材家居行业的纸媒广告业务的老员工,指派到新公司做营销总监,每个月加500块钱工资。

新培训公司合作了几个培训师,有搞门店管理、橱柜安装培训的,是专业性的培训;也有搞光脚走烧红的铁板、吞火球等 “心灵课程”的,铁板很红,火球也很红,据说走了铁板,吞了火球,就是打破自己的认知,突破自己的极限,会让自己的事业越干越红火。老板亲自撰写文案,将授课内容整合,开发出了所谓的“建材家居行业经销商业绩倍增训练营”,训练营课程有三天两夜公开课,也有一天一夜企业内训。

老板招了几个新员工,他们的工作是打电话销售培训课程,并在训练营开班时,在会场辅助培训师讲课,他们在培训行业的业内身份被称为助教。

我这个总监,就是负责带着助教们开发客户的。其实我知道,啥总监不总监的,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助教们啥也不会,没有客户,老板就是想让我提供一些客户资源,交给助教们去联络。

我手下的助教新人有三位男性,性格各异,分别来自东北、胶东半岛、西南地区K省。

来自K省的小兄弟叫张小元,穿一件白色衬衣,戴着黑框眼镜,斯文、干净,说话时说一句笑一下,看着是个体面人。他长得白净,嘴巴也特别甜,在公司遇见我了,叫我王总监,在公司外,他一贯喊我哥。我跟他说,好好干,有啥事了你找我。

彼时我未曾想过,他会用一年多时间,将自己送进了上海的飞地——白茅岭监狱,从打工人变成了囚犯。



1


我担任培训公司营销总监后,主要工作还是跑老公司的广告业务,只每周到培训公司两次,给助教提供客户资源、安排工作任务。

老板任命我时,我马上意识到他希望我整合客户资源,我当着在场其他老业务员的面,向老板提议:“开发培训客户要从老客户切入,老同事都有客户资源,建议整理出来,交给新同事对接。”

老板当机立断:“开发客户的事,你们都听王总监的。一旦成交,每个人都有奖励。”

老板在背后支持,事好办了。我做出销售计划——向老同事下达客户征集任务,规定了助教们每天联系客户的数量,还设立了激励办法。我还请示老板,让办公室主任做督导,监督助教们的日常工作。我说:“没办法,我得出去跑业务,我要在公司监督的话,手头的业务就荒废了。”广告业务是公司的生存根本,老板自然答应了。


------

老板要搞培训公司的时候我劝过他——我说不要搞,社会上有那么多好大学,为人们教授着方方面面唯物而科学的知识,人们要学习,应当去大学课堂学习真正的知识,而不是要参加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培训。

老板批评了我,说:“你不要只站在你的立场上看待世界,大学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有的人小学毕业,做了生意,现在想提高,总得提供机会给他吧?”

我问老板:“培训完有用吗?”

老板说:“不是你说有用就有用,不是你说没有用就没有用,只要有市场,就有用。”

老板这么一说,把我绕进去了。他解释,“我们做生意的,在合法的前提下,市场需要什么,就有商机,我们就应当做什么。”

就这样,我一方面机械式地提供资源、安排任务、让人督导,一方面想办法鼓励这些助教。

一天,我约助教们聚在公司不远处的一家川菜馆子大排档聚餐,意在联络感情,鼓励大家好好干。落座后,我把菜单塞到我右手边的助教手中,又比划一圈,“喜欢吃什么点什么,每人点一个。”

大排档的老板提来两捆啤酒。大家叽叽喳喳点开菜了。他们点一个菜,我重复报出那道菜名。

“蒋东伟点了爆炒牛蛙。”

“刘波点了红烧鳊鱼。”

“好,这个好,这个下酒,张小元点了炒螺蛳。”

平日闷着头打电话开发培训客户,每个人都被搞得晕头晕脑的,我这么叫嚷着,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助教们主动撬开啤酒瓶,给每个人的一次性塑料杯里倒满了啤酒,有女助教不喝酒,张小元主动向店主要了果粒橙饮料。

我起身,举杯:“我们来自全国各地,相聚上海,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今天能坐在一起喝酒,也许我们上辈子就认识,来吧,兄弟姊妹们,缘来是你,让我们干杯。”喝酒的人一口喝完了啤酒,喝饮料的人一口喝完了饮料。

我告诉他们:“老板调研过市场了,我们这个行业的经销商迫切需要学习,你们干这个,一定能干好,干好了,既能帮助到别人,你们也能赚到钱!”

大家一杯接一杯饮酒,你敬我,我敬你,一起憧憬美好的未来。



2


为了办好培训,新公司招聘了播音主持专业毕业的活动主持人小田,他协助公司策划人员、助教们开发出了打电话话术。助教们按照话术,此起彼伏地打出电话。

“您好,我是小张,我们这里有个橱柜训练营活动想请您了解一下……”

“您好,老板,我是刘波,门店业绩倍增有办法,请问最近有没有时间参加……”

“您好,本月十八号有个培训课程开办,会对您的企业有很大的帮助,我想发份资料给您……”

回应多令人难堪,不过是:

“不需要了解!”

“没时间参加!”

“滚!”

这种电话打起来的确不容易,假若有十个人接了电话,一听是让参加培训的,有八个人把电话挂了,剩下的两个人,任你助教在电话里说半天,他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在公司的规划里,我们的经销商培训面对两类人群,一是建材市场、家居卖场里的产品专卖店人员,包含店面老板、店长、导购员等,课程可以帮助他们培训好心态和销售技巧,帮他们多做生意,把产品卖出去,多赚钱,助教们邀请他们参加的是三天两夜公开课;二是面向企业的经销商,比如一家橱柜企业,要把自己家的橱柜销售出去,不是企业自己销售给客户,而是通过他的经销商销售给客户的。企业招募经销商时,为了说服人家跟着他们干,会做出一定的承诺,为经销商提供什么样的服务为他们的成交保驾护航,这里面就包含了培训服务。助教们联系企业负责人,说服企业负责人在开办经销商大会时,由我们公司为他们提供培训外包服务,这叫企业内训。

我去公司的时候,能感觉到助教们压力巨大——女助教们一手攥成拳头,一手端着杯子大口喝水;蒋东伟、刘波、张小元每隔一会儿就相互使眼色,去外面楼道抽烟。


------

培训公司开办二十六天后,第一次公开课开课在即,助教们只招到七个人,距离原计划的三十人,还差二十三个人,这还得了?老板急了,把新老员工召集在一起,让大家把其他工作都放一放,专心搞公开课招生。我安排道:“助教们继续打原有名单客户,老员工们联系自己的广告客户,请企业派员参加。”

老业务员跟广告客户之间建立过信任,广告客户愿意听他们说话,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讲明白参加训练营对业绩有好处。

最终,我从常州的地板厂里邀请了六个业务员,老板邀请到九个客户,最厉害的是,我们一位负责橱柜行业广告的老同事,给湖北武汉某个橱柜厂打了个电话,橱柜厂很快组织了在武汉的多个直营店的二十多名员工来参加我们的公开课训练营。培训公司的第一次公开课开办,就这样在广告公司的支持下完成了。

训练营开课时,我到现场晃荡了一圈,但是没有听课。虽然这是我们公司的业务,我也做销售方面的负责人,但我内心对它接受度不高。

我听张小元说,在某节课上,有一个感恩环节,培训师让大家闭着眼睛冥想,他说了一些话,让大家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亲人,对不起父母,都哭了起来,大家都很感恩父母。

我说:“那这个事儿很尴尬,非得把人弄哭就叫感恩,不弄哭就不感恩吗?万一我也冥想的话,我睁开眼睛,看见人家都哭,我不哭,岂不是很尴尬?”

张小元说:“不尴尬,人都哭呢,谁弄谁都哭,没有不哭的。”

后来,老板问我听课了没有,听懂了没有。我含糊其词说听了,听懂了。



3


第一场公开课培训后,可能是有了培训课上课的直接感受,也可能客户介绍了新客户,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在助教们的努力和老员工的鼎力支持下,课程都能按期举办。

有一次开课后,公司财务给大家发了工资。助教刘波给我打电话说想聚一聚。我说好啊,在哪儿聚?刘波说在上一次我请他们吃饭的川菜馆子大排档。问都有谁,他说就他们三个男的。

我去了,我们吃川菜,喝四川白酒,四个人喝了两瓶泸州老窖。他们三个人每次在培训会上当助教,为了活跃课堂气氛,有人讲笑话,有人跳舞,还有人唱歌。我没有在课堂多待过,也不知道他们表演了什么,他们自己提议,在大排档上给我表演一遍。

于是,在户外大排档——

刘波站在椅子上讲笑话,他先是大声向我们另外三人问好,其次让我们给他一些掌声鼓励,然后他讲出了一个粗鄙的笑话,说寺庙里的大粪比别的地方的金贵,为什么呢?因为寺庙里的屎橛子实在,一个顶别的地方两个!要问为什么,那就是,是师父们夯实的。

蒋东伟是黑龙江佳木斯人,他也大声问好,让我们三人给他一些掌声鼓励,他原先在佳木斯学过霹雳舞,这就手脚并用,跳起了那种看起来很狂野的舞蹈,脚下的水泥地面被他踏得咚咚作响。

周围吃饭的客人们纷纷投来异样的眼神。

笑话、霹雳舞、眼神都让我感觉非常不自在。我看着张小元,他是唱歌的,我说唱歌声音太大,要不就别唱了。

但张小元还是想表演,他说:“王哥,这里酒也喝完了,感觉还不到位,我们继续再喝一点儿吧,要不,我请客,我们找个KTV,我到KTV里给你们唱吧,大家也都好好唱一唱吧。”

大家口袋鼓鼓囊囊,塞着财务发的现金工资,我不好推拒,我们找了出租车,奔五六公里以外的一家KTV而去。

那一年,有一对农民工组合叫:旭日阳刚。旭日阳刚唱着一首叫作《春天里》的歌曲,火遍网络,成为打工人的偶像。

在KTV里,张小元邀请我与他一起唱《春天里》,我说我不会。他就举着话筒,戳在嘴边,对着我说:“感谢王哥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我把一首《春天里》送给王哥。”

他深情唱道:

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

那时的我还没剪去长发

没有信用卡也没有她

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

可当初的我是那么快乐

……

唱着唱着,刘波也拿过话筒,他俩闭目、握拳、摇摆、比划着,合唱起来。蒋东伟一手持啤酒,一手握拳,在一旁窜来窜去。我窝在沙发上,看着我的助教兄弟们。

我们大家都陶醉在歌声中的春天里,我们很快乐。



4


公开课不温不火地开办着。

老板算了账,培训公司没有他想象的那样赚钱,但是也没有亏钱,收入和开支基本能够持平。老板觉得,公开课授课能够养活公司和团队了,要是能攻下一些规模化的企业,成为他们的外包培训商,那再获得的收入就是纯利润了。

我在老板的安排下去谈企业内训业务,老板给了我很多支持——要用车,他给我派车;要请人家的部门负责人吃饭,吃多少报销多少。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半年里,我陆续接下了一些地板、门窗、楼梯、家具、卫浴、橱柜厂的培训业务。长江边、太湖畔、东海之滨都留下过我们的培训公司给企业搞内训的身影;在江西,我们在培训时,也带领数百名企业经销商雨中登庐山。

老板发展了几个合伙人,加大了投资,准备将培训事业进一步搞大,然而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公司先前招募的主持人小田因为个人发展的原因离职了,离职后一纸诉状将公司诉至法院,原因是公司用他几个月,没有跟他签订劳动协议,老板每次发工资用现金,也没有打到卡上,他告公司,要补偿。

这件事的确是老板的疏忽。老板是做业务出身的,他总是用自己跟公司的关系来类比别人跟自己公司的关系。他参加工作的时候,从来不在乎签不签协议,但该少的工资待遇和福利没少过。

可时代不一样了,劳动法对劳动合同的签订有明确而严格的要求,而且这里是上海,管理非常规范。

老板败诉了,要给小田赔偿。他自认为对小田很好,小田这么做有点忘恩负义,于是他迟迟不付赔偿金。

小田找了他做劳务派遣工作的哥哥来公司闹。这一闹,小田立刻拿到了赔偿,事情也闹得公司里尽人皆知了,老板面临更大的被告的风险,助教们找我嘀咕说不公,老板找我要我安抚助教们。

第二件,我终于听了一次培训课,不过不是听我们公司的课,而是为了跟一个做门店促销活动的培训师合作,我前去听他讲课,看他水平如何。

那是一位在河北开过很多年店面的培训师,他在那堂课上讲一个案例:“如果你们谁家的店面前有棵大树,这棵大树肯定阻挡你的客流,我教你们一个办法,你们用针管吸一点强酸,偷偷打到树根……”

听到这里,我不听了,这是犯法的事儿,这个培训师在台上这样讲,下面听课的人们哗哗鼓掌。我难过极了,我似乎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干枯、倒下。

听课回来后,我给老板说,培训公司营销总监的事我不干了,我想好好去跑广告业务。老板知道我性格过于耿直,担心我在没签协议的事情上起到不利于公司的作用,他答应了。

从此,我专心去跑我的业务,不再与培训公司的业务有所瓜葛。

老板花高工资在外面招聘了一个所谓培训公司的高手,是位女性,让大家称呼她为叶总。

她使用严格的制度管理助教们,高压之下,个别人离职后仿照小田把公司告了,另外一些人完不成业绩,被叶总招人替换了。

蒋东伟、刘波、张小元没离职,也没被优化,因为他们三个是男的,无论开公开课还是去搞企业内训,需要男助教搬运会议物资、应付突发情况,他们就这样成了培训公司里资格最老的员工。

他们三个人关系越来越好,吃饭尿尿都在一起,2011年,三人甚至搬到了同一个小区居住,白天一起上班,晚上一起吃饭、喝酒,或者唱歌。你请唱歌,我就请喝酒;你请喝酒,我就请唱歌。

有时候,他们喝醉了,给我打电话,说想我了。我会说,我也想兄弟们。

我爱人很鄙视我,她说:“你很无趣,你这是白白净净的袜子,硬把自己往泥里塞呢。”这话是形容硬要掺和不好的事。

我说:“男人们的感情,你们女人不懂。”



5


生命中的人和故事是一段一段的。2011年夏天,蒋东伟和刘波相继从培训公司离职。蒋东伟的亲戚在连云港卖木头,让他过去帮忙;刘波则是家里人催婚,他回了老家相亲、结婚。

公司办公室主任打过好几次电话问我张小元的行踪。我很纳闷,我说:“你问我干什么,我又没和他在一起。”

办公室主任说:“我以为你们天天混在一起呢。”

我说:“没有。”

当然没有了,我要养家,要跑业务,哪里能天天跟他在一起呢。

办公室主任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总抱怨,说张小元不知道在搞什么,业绩嘛做不出业绩,每个月都从公司预支钱,隔三岔五无缘无故旷工,给他打电话还关机了。我在电话里惊异:“这家伙,这还了得?!”

秋天的一个周日,秋高气爽,我约我们广告公司的一位老业务员去钓鱼。这位老业务员既是我的同事,也是我们老板的亲戚。

老业务员来的时候带着张小元。好久不见,张小元腼腆地对我笑着,叫我王总监。他比以前瘦了点,黑框眼镜后面,眼窝深深的。

张小元坐立不安,在河边的草坪上躺一会儿,在我身边躺一会儿,又在老业务员旁边躺一会儿。让他钓鱼,他不钓,他说他就是看我们钓。

我们钓到了几条鲤鱼,我还有别的事去忙,就把鱼一并送给了老业务员,张小元替老业务员拎了鱼,说他带回去给他们做川味鲤鱼吃。

我和老业务员谁也没有多想。

第三天上午,公司办公室主任给我打电话,问我最近有没有跟张小元在一起,我说前天还在一起钓鱼。她语气急促,说:“出事了,张小元偷了公司东西。”

我忙问:“他现在人呢?”

“被警察抓了。”

原来,我们钓鱼的那天,张小元是刻意靠近老业务员的,晚饭时,张小元趁老业务员不注意,偷偷卸下了他身上的公司钥匙。

当天晚上,张小元戴了帽子,围了围脖,给自己伪装了一番,潜进了公司办公大楼,打开公司门,使用专用工具撬开老板办公室的铁皮保险柜,从中偷走了现金两万多元、一瓶茅台酒、一条中华烟,还拿走了公司的一台索尼摄像机和一台联想笔记本电脑……

第二天上班,老板发现办公室被盗,马上报了警。警察来公司破案,问了大楼的保安,保安说昨天晚上是有人手里提着电脑等物品出去,他以为是某个公司加班的员工。警察调取监控,看到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进入电梯,走过楼道……警察让老板和办公室主任前去辨认,他们一眼看出,那个人是张小元。

我问办公室主任:“人家捂得严严的,你们咋看出来的?”

办公室主任说:“再捂,姿势还是那姿势,轮廓还是那轮廓。”

警察在出租屋里抓到了还在呼呼大睡的张小元,从他身上搜出了将要离开上海的火车票。

钱花光了。

茅台酒喝掉了。

中华烟拆开了。

摄像机和笔记本电脑卖给了某处收二手电脑的人。警察去追回时,只追回了电脑,摄像机已经那么迅速地被处理了。

证据确凿,张小元被抓到派出所,很快被关到了上海某区看守所。公司老板去派出所找办案民警,说:“不行就算了,报案时没想到是自己公司员工。”警察说:“你要搞搞清楚,这是违反法律,是犯罪!”

我联系了老业务员,问他这事是咋弄的?

老业务员说:“这个家伙,不知道他是咋想的,这害人害己啊!”



6


天冷了,风呼呼吹着,吹落了前几天还香气四溢的桂花。

过了十多天,我在电脑上做业务方案。QQ弹出消息,有陌生人要加我。我点开,通过。

陌生人说他是小王,是张小元的老乡,他是从刘波处要来的我的QQ号码。

我问他有啥事,他问我知道不知道张小元被抓了,我说知道,听公司人说了。他说他到张小元的出租屋里把他的东西收拾了,问能不能放在我这里。我思考,我这里只有四十多个平方,还要过日子,我就说我这里放不成,地方不够。他说那他再想办法,然后他说张小元关在某区看守所,最近天气降温了,他给张小元买了点衣服要送过去,问我有没有啥要送的,他可以帮忙办理。

我想来想去,心情很复杂,后来我说,那我给他拿500块钱吧。于是,我跟小王约地方见面,要当面把500块钱给他,让他去看守所的话,帮忙带过去。

见面的地方就在我们那次聚餐后去的KTV楼下。

在KTV楼下的地下停车场里的楼梯拐角处,有偌大一片空地,住着一对KTV所在商业楼打扫卫生的K省夫妇,他们用木板遮盖住这处空地,在里面搭起了家,有床,有桌椅,可以做饭,可以看电视。

张小元、刘波他们在那次聚餐后,经常去川味大排档吃饭,吃川菜、喝泸州老窖,他们在大排档上认识了小王,小王也是K省人,与张小元是老乡,是这对KTV地下停车场的夫妇的儿子。

小王是个瘦瘦的青年,他说他跟张小元拜了把子,是大哥贤弟的关系,张小元也是他父母的干儿子,他父母就住在停车场。

我在停车场里看到了张小元的干爹干娘住的地方,看到了一地的酒瓶,也看见小王的右手手背上露出纹身,是个龙的尾巴,我猜测他的右胳膊纹着一条龙。

我突然不想给那500块钱了,我说:“不好意思,我想了想,还是不给他带钱了。”小王变脸了,他很愤怒,他吼道:“你玩我是不是?你卑鄙无耻,你们公司卑鄙无耻,都是你们把张小元逼成这样了!”

小王的话我认为全无道理,但我依旧自责。张小元犯罪后,我对我爱人说:“不应该,真是不应该,当初不应该带他们去川菜馆吃饭,更不应该去KTV,这样的话,张小元就交往不上这条线,也不至于最后陷身囹圄。”

我爱人说:“太天真了!你以为没有你地球就不转了?没有你带去川菜馆,他们还是会交往,他们本就是一类人,本就会往一起凑。”

我反驳,“你胡扯!”


------

那一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想了解这个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联系办公室主任问情况,也打电话给蒋东伟、刘波,询问之前他们跟张小元在一起的时候都在干什么。渐渐地,事情明朗起来了。

原来,无论蒋东伟、刘波还是张小元,后来都没有为公司做成过什么业务。为了降低培训公司的运作成本,也为了避免出现劳资纠纷后的巨额赔偿,老板与叶总商量,降低了所有人的工资,加大了提成,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

没有业务,张小元每个月只拿着三千元出头的基本工资。

张小元、蒋东伟、刘波他们一起在川菜大排档上认识了纹着身的小王,小王说是在附近在搞装修,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固定的职业,他在QQ上建了一个老乡群,经常性组织老乡聚会,吃饭、喝酒、唱歌,等等。

老乡们都是年轻人,男男女女在一起,非常开心。

张小元加入老乡群后,不仅在这里收获了一帮吃饭喝酒的老乡,他还收获了几个年轻女孩的芳心,她们都想和他交往。他们一起聚会,一起去拜小王的父母为干爹干娘,在潮湿的地下停车场里举行认干亲的仪式,然后到KTV里放歌。

这都要花钱,多数时候大家凑份子,也有些时候有人请客。张小元跟着大家聚,不能光花人家的。于是他的工资,总是刚发下来没几天就花完了。

张小元为了在几个姑娘面前显得大方,他欠了信用卡,还在老乡们处借了债。有时候,他急用钱,他就找公司预支,今天支500,过几天支800,支了还,还了支,始终在公司欠着钱。

张小元和老乡们喝酒、唱歌,纸醉金迷,迷失了自己,他的心思不在工作上了,只想和老乡们在一起,忘却生活中的烦忧。经常喝醉,他便总是迟到、早退、失联、耽误公司的事。时间长了,老板当然对他不满,就授意办公室主任开除了他。

那个月,张小元正等着发了工资,好去潇洒一把。但实际上,公司已经准备开除他了,也准备将他的工资和他的所欠一抵就算完事。

不料,张小元的房东催他付房租,他又没办法了,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办公室主任说情,希望预支一点钱。办公室主任脸拉下来,坦白道:“这个月到期后,公司就不和你合作了,你欠公司的钱和工资抵扣了,公司不会给你预支了。”

张小元傻眼了!

失望、难过、愤怒的张小元又去和老乡们喝酒,不知老乡们谁说了什么,也不知谁怂恿了他什么,好面子、无知的他决定搞公司的钱,决定用他的方式“报复”!

他揣摩着,公司即将发工资,保险柜里一定放着大量现金。于是,就发生了文质彬彬的张小元盗窃公司财物的一幕。

张小元没想到,公司保险柜里并没有多少现金,于是,他除了两万多元现金外,顺手牵羊拿走了其他东西。

他不知在哪里得来的收二手电脑渠道,迅速地处理了电脑与摄像机,用偷来的钱、销赃的钱还了部分负债,打开茅台酒与中华烟,请了相关老乡吃夜宵,在大家面前挣足了面子。他计划第二天神不知鬼不觉地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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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漫长的冬天,张小元被判了三年多有期徒刑,先从看守所转到了青浦新收犯监狱,再后来转到了上海市设在安徽飞地的白茅岭监狱服刑。

小王在QQ上发给我张小元的服刑地址,说张小元很寂寞,让我给张小元写信。我把小王拉黑了。

诡异的是,我从办公室主任处听到,张小元看起来年轻,一直把我叫哥,但其实他年龄比我大,而他也知道他比我大。我愣了,不知道这是为啥。

过了一年多,因为始终不怎么赚钱,老板把培训业务停了。再后来,我离开了公司,自己创业了,在水果行业做果品贸易和相关咨询工作。

三年多后,张小元出狱,他给我们老板打过电话,他说:“对不起老板。”老板说:“我这里都没什么,你辛苦了,以后你要好好生活。”

据说,张小元现在在比上海更南的地方工作。我常想起他给我唱《春天里》那个夜晚,那个夜晚里的那首歌,很是骚动,也有无边忧伤。



编辑 | Terra       实习 | 舒怡



王文东

陕西人在上海,果品行业从业者,也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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