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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沪漂二十年后,“海鲜一姐”成了归乡的败者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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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0 11: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沪漂二十年后,“海鲜一姐”成了归乡的败者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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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太大了,大的让人心生向往,也大的能容进所有的贪念、欲望和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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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每当变幻时》剧照



1991年,改革开放如火如荼。母亲见到在外闯荡的亲戚出手阔绰,动起了闯荡上海的念头。

之后整整20年,母亲在上海挣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各路牛鬼蛇神她遇上了,各式规矩门道她摸清了,她像是一根没有任何依仗的独枝,孤傲、倔强地活着,可在一切朝着她欣喜、她激动的方向继续时,那浓墨重彩的一笔突然戛然而止。



1


母亲8个月时,遭遇了人生中第一场生死危机。

姥姥喝农药自杀前,给母亲喂了有毒的奶水,想带她一起走。母亲被发现时周身紫红,身体蚕蛹似的扭动抽搐,大家都以为母亲活不成了,可或许真的是“没妈的孩子命硬”,母亲愣是在住院一个月后挺了过来。

母亲命硬也命苦,小学毕业后因家境困难辍学,成了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洗衣做饭手到擒来,田里农活一应不在话下。

1987年,母亲18岁,经人相亲介绍认识了邻村的父亲,半年后他们结婚了。父亲是高中生,家里兄弟姐妹多,穷得揭不开锅,但合力把爱读书的父亲供到了高中,他跟没娘的母亲一样都是苦疙瘩。父亲入赘到母亲家后,我跟妹妹相继出生,父亲性格温和,家里一切大小事都是母亲张罗,母亲在家里有着绝对的权威。村里人都戏称父亲是“妻管严”。就这样母亲带着我和妹妹跟姥爷一起操持着家里的十亩田地,父亲则在附近打零工,日子就这样艰难匍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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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母亲在市场遇到了二爷爷,寒暄一阵后得知他在上海做生意,说话间母亲注意到二爷爷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口袋里鼓鼓囊囊映出纸票,俨然一派有钱人的架势。

二爷爷到肉铺要了两斤猪肉,从衬衫口袋拿出一沓花花绿绿的票子,有五元、十元、五十元的。母亲看着眼都直了。

母亲买完豆腐后匆匆回了家。“我在市场碰到二伯了,你猜怎么着?他发了,在上海做生意刚回来,过阵还得走。”见父亲没搭话,母亲接着说道:“我们也去上海闯闯吧,二伯大字不识一个在上海做生意现在都能花花绿绿有一打票子,我们也能行。”

“你能去干什么呢?七八十斤重,啥也干不了!”父亲扒拉着碗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

可母亲不管父亲的态度,隔天就东拼西凑了300元,跟姥爷交代一通后,拉着父亲奔赴大上海了。

母亲去上海那年,我五岁妹妹三岁,母亲临走那天,我不停哭喊挣扎着去追母亲,母亲泪眼婆娑地看了我一眼后,就头也不回地跟父亲消失在了人群中。



2


母亲是1991年去的上海,正逢改革开放的关键时期,也是民工叩响城市大门的高热期。

当时,火遍大江南北的电视剧《外来妹》,把打工热潮吹到了乡村的角角落落,二爷爷是那个时代热潮下的第一批,而母亲搭上的是末班车。

在上海,母亲的第一份工作是废品站打包员,五块一天,包一顿白饭。在勤勤恳恳做着打包活的同时,母亲心里火热的种子在发芽,“是不是自己还能做点啥?”

一天下班时,母亲路过一个公园,看到三三两两的摊贩卖甘蔗、水果,她定住脚步看了半天,觉得这活她能行。

母亲做事带着一股麻溜劲,第二天她就辞掉了废品站的工作,置办齐了卖水果的整套家当。

开始卖水果后,母亲这一路的艰难随之而来。初入生意场,人气惨淡,其他摊贩那人来人往,忙活不停,母亲这边空旷清冷,于是母亲决定先偷师再继续。

此后半个月,母亲一早便猫在公园对面角落蹲守,每天盯守其他摊贩怎么做生意,而后,她像开了挂一样,神气抖擞地重返“战场”,见人路过就打招呼,露着甜甜的两个梨涡。

母亲说:“一次不买、两次不买、三次不买都没事,总有一天她会买的!”

当然,光热情也没用,要有实实在在的优惠,一般小的零头母亲都会给抹掉,遇到既买了苹果又买甘蔗的,母亲不仅会把零头抹掉还会挑个小的果赠送。

客人买完后,母亲总不忘最后加一句:“常来啊。”

此外,母亲也有自己的创新:母亲卖甘蔗每次都将甘蔗结的部分去掉,再一节节地剁开给客户,方便她们啃嚼;打包时,还会毫不吝啬地多套一个水果袋给他们,这样可以回去做垃圾袋。这样的热情和心思,让母亲的水果摊渐渐有了人气。

水果摊生意好转后,我和妹妹陆续收到了母亲邮寄的新书包、花裙子,每每邮递员送来包裹,姥爷总是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脚步赶忙接过包裹,而那天也是我们最开心的,因为姥爷会做上一盘香喷喷、油滋滋的红烧肉。

这时我已经八岁了,母亲离开我整整三年了,我渐渐明白母亲为了生计和父亲一起去了上海,虽然新裙子、新书包暂时缓解了我对母亲的思念,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在收到新衣服的满足后,我会觉得母亲不在身边也挺好的,但是每当放学回家看到其他同学飞奔回家大叫“妈妈”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心酸流泪。

新书包和花裙子抵不上那些同学母亲梳的好看的辫子,可口的饭菜,和牵手嬉闹的温情。



3


不久后,上海人开启了吃笋热潮,母亲果断停掉了水果摊,紧跟市场风向卖起了竹笋。

卖笋摊贩基本是浙江一带的,资历老、生意精。流动摊,一般都是先来先得,但遇上泼皮无赖那就无济于事了,母亲一般是夜里三点去占位,父亲需要两点出发骑自行车去贩笋。

因为身材瘦小,自行车爬坡时压不住车头,笋又太沉,父亲有过好几次人、车、笋一起从坡上翻滚下去的经历,他总是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就从地上爬起来,赶忙捡笋继续爬坡,他知道母亲在等着他的笋卖,家里的一家老小也等着笋卖。

可生意的好坏不会因为谁更辛苦而有所偏向。浙江摊贩一天能卖一千多斤笋,母亲拼了命一天下来只能卖出几十斤。

卖笋的前半年,母亲嘴角总是起火泡,消瘦了一圈,但她也摸索出了卖笋的门道。一般浙江摊贩上午就能把贩的笋卖完,下午是他们娱乐消遣的时间,那些在下午需要买笋的零星客户就会流失到像母亲这样的小摊贩这。

母亲对这些客户十分珍惜,热情和优惠全都奉上:多送点小笋、多加个袋子,甚至会把客户买的其他东西也用自己的大袋子一并装好。

母亲对个别浙江摊贩的老客户更是尤为“关照”,本着不赚钱也要撬来的强大意念,母亲热情招呼,保本卖笋,久而久之这些客户在上午买笋时也会光顾母亲的摊位了,接着他们慢慢成了老客户,而新客户也越来越多,笋摊就这样缓缓有了起色。

一年后,父亲也要每天贩一千多斤笋了,浙江摊贩的老客户大多成了母亲的常客。

两年后,浙江摊贩被母亲挤走了,母亲成了那一带的卖笋霸王。

在母亲卖笋打拼的这几年,家里也发生了点变化,姥爷找了个搭子,那人有自己家庭,但他们不顾村里老少的言语还是肆无忌惮地交往。我和妹妹对姥爷和那个女人怨恨交加,再后来姥爷花在我跟妹妹身上的心思就更少了,而他的酒瘾也越来越大,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倒在路边,电闪雷鸣的夜晚里,我和妹妹因为姥爷不在家被吓得鬼哭狼嚎,大喊“妈妈”。

那些孤独黑暗的夜里,我一直祈求着母亲能快点回来。

后来,我走到邻村借了小卖部的电话,给母亲打了长途电话,声泪俱下地述说着思念和姥爷的变化。母亲在电话那头也不停哭泣,告诉我她会多寄些钱回家,并装一部电话,这样我们就可以随时联系,姥爷也会收敛些。

母亲真的给家里装了电话,那是一部红色底座的大按键电话,它是我们村安装的第一部电话,也是我和母亲沟通的红色桥梁。

我们开始隔三岔五地给母亲去电话,思念随着电话,从家乡的这头传递到上海的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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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暑假,我十岁妹妹七岁时,母亲让姥爷将我和妹妹送到上海。我欣喜万分,距离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五年了。这五年里母亲很少回家,我们把爱和思念都存在那根红色电话线里。如今我们终于要见到母亲了。

那时去上海没有高铁,我们坐长途客运车和轮渡,一天一夜才到。

因为晕车,一路上我和妹妹吐得七荤八素,然而这些都抵不住要见到母亲的兴奋。见到母亲后我们都激动地跳脚欢呼,一路飞奔抱着母亲,妹妹更是一直挂在母亲身上不愿下来。

姥爷只待了三天就回去了。母亲把我们安置在出租屋里,她依旧天不亮就出去卖笋,但中途会给我们带回早饭,有糍粑、蟹粉小笼、豆浆这些馋死人的小吃,晚上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给我们洗澡、做饭,她的拿手菜是用糟卤卤鸡爪、鸡胗、大虾,还有椒盐鸡大腿,她想把她不在我们身边的时光用食物填满。

一切忙完后,母亲还会收拾家里,我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和鬓间湿漉的头发,忍不住跑去抱住了她,依偎在她怀里。

睡觉时,我跟母亲说不想离开上海,不想离开母亲。

母亲搂着我,眼角慢慢浸湿了,说:“妈妈现在还没有能力将你们接来上海,回老家的话又挣不到钱,你俩总是吃得瘦瘪瘪的,等妈妈再熬个几年,乖啊,燕。”

我生气地背着母亲默默流泪。

晃眼间,暑假就结束了,姥爷赶来接我们。我和妹妹泪眼婆娑地抱着母亲买的大包小包的零食和衣服,我趴在大巴的车窗边四处搜寻母亲的身影,车站拐角处一个瘦弱的身影直逼眼底,那是母亲。

风吹动她凌乱的发丝,她不时地抹着眼泪!



4


随着我从小学升到初中,母亲的生意也越做越大,转战到了桃浦海鲜市场。

母亲租了个门面房,分上下两层,下面摆摊卖货,上面可以睡觉,上下层间架着木梯。因为积蓄不多,母亲租的铺面最靠后,这里清冷、寡淡,几乎没什么客人,和前面摊位的热火朝天,客人扎堆挤着买,形成鲜明的反差。于是,不管母亲使出多大的热情吆喝也无济于事,母亲急得茶饭不思。

寒假时,母亲照例将我和妹妹接到了上海,夜里两三点,我总会被一阵窸窣声吵醒,我未曾在意,只是在迷糊中裹上被子翻身继续睡。

后来,我陆续发现摊位有了不小改变:上方支了亮堂的灯泡、灯泡下方摆了两排深棕色凳子,凳子上放了两泡沫箱的基围虾,每个泡沫箱边上摆放了深蓝色的面盆。母亲会将基围虾抓起在面盆中上下抖落,虾在灯光照耀下色泽鲜亮,四处蹦跶。母亲还准备了一大兜翠绿鲜嫩的小葱,这是买虾后母亲要赠送的“伴手礼”。

在母亲的这番装饰下和她的热情吆喝下,摊位总算慢慢吸引了一些客人。

母亲更厉害的巧思是:她将摊位前拖得干干净净,客人到我们摊前不用担心鞋子会湿,也不用担心衣裤会被甩一身水。有时,人们会为了躲一两滩水而挤到母亲这,母亲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长凳让她们歇脚。这样一来二去后,母亲摊位的客人就越来越多了,她愣是把最后一个摊位做成了靠前的样子。

只是,她光顾着生意,终究忽视了身体,她每日忙碌着,饭有一顿没一顿地吃,饿得不行就着开水泡饭对付下。

一次,母亲刚做完胃镜就急忙张罗摊位的生意,当人群渐渐散去才发现天已暗沉得彻底,一阵饿意袭来,她照例扒了碗水泡饭吃,两分钟不到,母亲的脸开始抽搐,随后她的身体渐渐缩小,母亲疼得蜷缩起来,而后她变成疼得翻滚,汗水和泪水交织而下,整个人湿漉漉的,汗一阵泪一阵地流。

我们赶忙将母亲送去急诊,大夫了解情况后,将母亲好一顿臭骂,说是不要命了,见母亲疼得直冒汗却一声没出,急诊大夫直感叹:外地人真是不要命!

像这样的跑急诊,还有好多次,对那时的母亲来说,身体的病痛,在赚钱留在上海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后来,母亲卖海鲜的市场搬迁换址了,新市场门面费比原来的要高出很多,我们以为母亲还是会租最后的铺面时,母亲却要下了最靠前的位置,还雇了8个工人。

或许那时母亲对做生意有了自己的笃定,她想靠以往积累的生意经奋力搏一把。

新市场生意开始的第一天,母亲就拿出了她以往的气势,和更多的巧思:卖螃蟹时母亲会用刷子将螃蟹刷洗干净,这样客人买回去用清水冲洗下就可以蒸煮了;卖鱼时母亲会交代工人一定要将鱼鳞刮干净,甲鱼呢,母亲会用开水烫好揭皮,将内脏油脂清理干净。当然,不管买多买少,母亲依旧会送些葱姜蒜。

现在来看,母亲的秘诀就是服务做得好。

不过,母亲还有一项绝技:但凡在母亲这买过东西打过照面,母亲就能记住他。这样的好记性,让她的生意如虎添翼。母亲的摊位越做越好,一场灾难也随之而来。



5


一天,母亲的摊位前来了三五个涂着纹身,身穿黑色背心的壮小伙,他们买了两斤虾。没多久,为首的那个就气势汹汹地大步而来,二话不说将母亲摊前的鱼虾桶一一掀翻,一把将刚买的虾甩了进来,“妈的,老子买东西,你敢给我缺斤少两,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大哥,是不是搞错了,不可能少的,虾是我称的,我担保肯定不少。”母亲赶忙赔笑说道。

“虾就是少了,晚上8点我们哥几个再来,你们看怎么解决。”母亲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她知道这是遇上地头蛇敲竹杠了。

“慌啥,要是来了就跟他们干,打死打活都算,反正要钱没有。”父亲在一边激昂地说道。

“是啊,老板娘,我们这么多人到时一起上。”打工的老陈也应和着。

母亲什么也没说,让老陈他们收拾鱼虾,先把今天的生意做完。

下午5点,母亲提前关了铺子。周围其他商铺也都过来商量对策,有让给钱的,有说报警的。母亲一直没吱声。

人群散去之后,母亲对着父亲还有工人说:“他们说晚上8点来,肯定就要来,一会儿你们都在楼上等着,不要下来。我一个人去跟她们谈,我一个妇女去,他们一帮老爷们不能拿我怎么样,人多反而容易坏事。”

“这怎么能行,一个人肯定不行!”父亲急着打断母亲。

“就这样了,有啥事,你们再下来也不迟。”母亲决绝道。

晚上8点,那一群人果然来了。

一个小混混流里流气地问道:“想好了吗?这事怎么办?”

“换个地方谈吧。”母亲看着眼前的十来号人,心里慌得不行,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道。

一行人来到了市场门口。

“兄弟们既然来了,我肯定不能驳你们面子,虾的分量是肯定不少,这个你们心里有数我们也有数,但兄弟们来了,我买了两条烟给大家分分,要是你们狮子大开口的话,那就随你们。能在上海混这么多年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也不是吓唬谁,你们想把事情弄大那就你们自己看。”

“两条烟就想把我们打发了,你打发要饭的吧。”

“要钱是肯定没有,上海到底是个法治社会,也不是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行的话,兄弟们就把烟分分,不行,反正我的摊位就在这,随你们怎么样!”可能是母亲的气势吓到了对方,也可能是对方看到我家有八个员工,再或者是想秋后再来算账,最后的结果是,这帮人拿着母亲给的两条中华烟,又讹了2000元,当天就算了结了这事。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之后的每个月,这伙人都要到摊位收保护费,每户都要上交,到我们这费用会更高点。

一天下午,父亲在其他摊位打牌,正打着,那一伙人嚼着口香糖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当侧头看到父亲后,他们一把拉起父亲的衣领,哐哐,两个响亮的大耳光落在父亲脸上。

打牌的人四散开了,不言不语地默默回去了。一米六几的父亲身形消瘦,论体格在那帮人只有挨打的份,火辣辣的脸颊让父亲暗暗攥紧了拳头。

之后,父亲会在固定时间窝在楼上一会儿,似乎在写些什么,母亲对此也不言语。只是,每天父亲在楼上写完出去后,她总会跟着一段。

一天吃饭间,母亲对着父亲说:这事能成就成不成你也别挂心,我们勤勤恳恳做生意,有点磨难不算什么,受冻、挨饿、挨打也不算什么,重要是一家人在一起。

我那会不知道父亲被打的事,听到母亲这样说,诧异道:“妈,你说的什么事?”

“大人的事,小孩不用知道。”

父亲没吱声,只顾低头“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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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某天,当地管辖派出所来了人到市场核查黑恶势力,那伙地痞流氓在众目睽睽下被铐上手铐带走了。

当晚,父亲哼着曲就着酒美美地吃了一顿。

原来,父亲被打后一直坚持给上海市公安局、上海110指挥中心发挂号信,信里面详细揭露了这伙人的犯罪行径。他写了整整半年。

后来,这伙人被判刑三年。

而母亲,在三年后的一天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桃浦市场。

那伙人被抓后,市场上隔三岔五还会来几个混混调查是谁揭发举报的,母亲跟市场协管混熟后知道,他们开始怀疑父亲了,写挂号信揭发检举,必须得识文断字。摊贩识字的有不少,但像父亲这样喜爱订阅报纸、听广播、看新闻、了解国家动态的全市场就数他一个。

母亲知道这个市场是待不下去了,那伙人出狱后的打击必然会报复是必然的,她不能冒这个险。

回想起来,海鲜市场的生意母亲做得那么好,生活也有了盼头,却又再次被生活摁了下去。

上海太大了,大的得让人心生向往,也大的容进得容得下所有的贪念、欲望和邪恶。母亲被这邪恶给挤走了,她没能留下。



6


离开桃浦后,母亲转战到了上海金山做起了商超海鲜,就是承包如今超市里卖鱼、虾、海鲜的区域。

商超的生意比在市场要轻松很多,每天父亲到批发市场拿好货,母亲盯守超市,看着工人,指导下位置摆放以及一些价格问题,这是母亲在上海那些年里做得最舒服的一年。

可好景不长,那段时间活少了也轻了,母亲反而像被掏空了似的,白天她在超市盯守无法休息,夜里又总要去厕所七八趟,睡不好觉,她一年里瘦了二十斤,一米六的她体重只有八十斤。

当我们为她的暴瘦担忧时,她又在短期内胖出了大半个自己,一下子涨到一百四十多斤。

身体的异样和体重的起伏让母亲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她一会伤心落泪觉得自己命苦,一会又暴躁地为了很小的一件事跟父亲吵个人仰马翻,激动时母亲会用头撞击墙壁,嘴里骂骂咧咧说着难堪的话。

我们四处求医,吃了好几麻袋的药,也不见母亲好转,后来,辗转各大医院终于明确了病因:体重急速下降是因为母亲患了糖尿病,那会儿是初期阶段;而急速肥胖是因为甲亢。这两个入侵者一下子将母亲击倒了,没有一丝缓冲;其他的入侵者比如:萎缩性胃炎、颈椎病、腰椎间盘突出、冠心病等一一也都显出了原形,它们没有一丝道义可言,都是趁火打劫的强盗,母亲的身体就这样溃败了。

在商超坚持了两年后,母亲遗憾地离开了金山。

母亲是不甘的,心气上她还可以继续闯荡拼搏,可身体已“黔驴技穷”了。

母亲性子急、要强,在上海的这些年里嗓子一直是嘶哑的,胖大海随时随地地泡水喝。我知道母亲这是累的,她的口腔炎和嘴角起泡的毛病一直就没断过,这是急的。

离开上海这件事敲定后,母亲整个人一下子暗淡了。伴着暗淡而来的是嗓子不哑了,嘴角的火泡也慢慢消了。

这或许是另一种暗示,母亲是时候该结束上海的日子了。上海这座城市总归是不适合所有人的,这里面就有母亲。

至此,母亲在上海整整闯荡了二十年。


------

回老家后,母亲置办了房子、车子,精心装饰自己的小家。

这么多年,母亲就像一台机器,不停地磋磨,耗到了极端,因为糖尿病并发症,她的手、脚、眼底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病变,母亲变得像瓷娃娃一样脆弱,不是这疼就是那里不舒服。除了日常药物以外,她开始随身携带着速效救心丸。

母亲生病后,我才意识到她老了,原先那个眼神犀利、透着灵气和强大气场的母亲苍老了,老得慢慢悠悠,老得鬓角不断涌出白发。

老家的医疗水平有限,每次母亲出现新的病症和不适,我都会带她到北京检查。每一次,检查完配好药,她就忙不迭地回去了,她不愿意在北京多有逗留,或许是一切繁华的大都市,都会让她想起曾经的伤痛和无法继续闯荡的遗憾。

一次,我开玩笑地对母亲说:“当初要是你在上海买房,我现在也是房二代了。”

母亲说:“我一点也不后悔,上海那个城市我待不了,在上海打拼了二十年,这个城市给我自信、价值,也给我病痛和折磨。想留下就必须每天高昂着头颅时刻准备着斗争。可人哪能时刻都紧绷着啊,那样就不是人了!”说完母亲收起放虚的目光,转而对我莞尔一笑。

二十年的上海闯荡让母亲在沉沉浮浮中,收获了自信、笃定,也明白了命运的安排。

人来人往中,有些人终究是要回去的。



编辑 | Terra      实习 | 琦萱


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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