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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18岁女孩的“出逃”:放弃保研,登上欧洲邮轮刷盘子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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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9-7 06: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8岁女孩的“出逃”:放弃保研,登上欧洲邮轮刷盘子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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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自由而浪漫,迷茫又勇敢的心绪,早就烙印在阿威的命运车轮里,伴随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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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七月与安生》剧照



“早熟”的阿威从小就知道要和世界“硬碰硬”。她4岁就被送进教室,跌跌撞撞地旁听,初中从高手如云的重点班“出逃”,大学时,逼自己冲破“舞台恐惧症”,咬着牙在讲台上开口。18岁那年,她凭借全系第一的成绩,拿到了保研名额,但她转身登上了一艘从意大利出发的远洋游轮,用最生猛的方式去撬开世界。

如今,30岁的她依然在路上,她准备去京都旅居,把自己包裹在一片灿烂的枫红中。她的微信签名写着四个字:自由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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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阿威正是18岁。9月,她手提一只18寸的迷你粉色行李箱从大连登机,只塞了刚好覆盖四季的衣物,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和一支口红。

航班先在北京中转,再辗转德国慕尼黑,飞行时长有二十几个小时,阿威终于抵达意大利,接着,她乘车前往热那亚港——这个意大利最繁忙的港口之一。阿威生长于东北一个沿海小镇,在这趟行程之前,她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大连和沈阳。

码头工人的吆喝此起彼伏,她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语言,却被那份热烈气息轻轻裹住。豪华游轮停泊在眼前,有十六层楼高,有赌场、游泳池、温泉中心和免税商店,它载着四千名游客和一千多名船员,如同一座漂浮的微型城市。

这趟邮轮旅程从意大利的热那亚港出发,经过法国、西班牙的阳光海域,缓缓驶入北海,穿过丹麦,最后到达北欧。一个陌生而辽阔的世界,在阿威面前缓缓展开。

刚上船时,阿威有些不适应,船员和游客说着英语,但口音千差万别,像海风一样从四面八方扑来,她只能勉强听懂六成。邮轮昼夜不停地驶在茫茫海面上,偶尔遇上海浪,剧烈的颠簸让她轻微反胃,但还好,她的身体比预想的更坚韧。

阿威自费100美元买了几套船员制服,这三四套衣服成了通往另一种人生的入场券,她正式成为邮轮上的一名娱乐部专员(cruise staff)。这是没有休息日的工作,每天十二个小时,遇上旅游旺季,还得倒班倒时差工作,像钟表一样咬着牙转动。

她的任务是活跃气氛,跟游客攀谈、玩游戏、表演节目,逗他们笑。那时她还年轻,以为一切都能拿热情抵抗,可现在回想起来,她常常觉得,那段日子里的自己,像个华丽而可笑的“跳梁小丑”。

有时客人结束了一天的玩乐,阿威还要去打扫游泳池,把身体扎进池子里收集浮具和垃圾。一天晚上,水的阻力让她的小腿抽筋,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她体会到了濒临溺死的感觉。

还有一次,游轮行到斯德哥尔摩,北欧零下十七八度,她被分配到船舷迎接客人,于是光着两条腿笔直地站了7个小时,对每一位上船的客人喊:“欢迎登船”,就像招财猫。工作结束的时候,她发现膝盖被冻得青紫,鼻涕和泪水一起流,无数委屈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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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阿威一直很羡慕Luna,她只需要在船上负责一个类似于开彩票的业务,工作清闲,阿威和领导请求调岗,领导摇摇头,戏谑地笑着说:“Salmon,这就是你的工作,你能做就做,不能做就走。

后来阿威知道了,Luna有两项绝活,一个是她会四国语言开奖,另一个是这位欧洲人会踩中国的高跷。这艘豪华游轮,看似载着四千个人的美梦,其实是个弱肉强食的钢铁森林。

船上就是个小型社会,等级森严,不同职位的制服样式不一样,最高级的是officer,属于管理层,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第二级就是阿威所属的staff,最低等级的是crew,往往是在厨房的一线服务人员。每个层级吃的东西不一样,阿威只能吃冷冻海鲜和半生不熟的鸡肉,像是一种“精致牢饭”,吃到第七天时,她盯着餐盘里苍白的土豆,格外想念家乡锅包肉金黄的脆壳。

船上的员工大多来自东南亚国家,主要是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和印度人,只有十一个中国人,年龄最小的和阿威差不多大,大的五十多岁,来这里基本上都是为了养家糊口。

中国人会按照地域抱团,组成“四川帮”、“河南帮”,阿威融入不进去。辽宁老乡倒是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生还不错,但只能聊些表面的话题,女生人很冷漠,有一次演出,阿威跟她借衣服,她冷着脸拒绝了。其他国家的人际关系也很复杂,阿威亲眼看到过一个姑娘,这边准备下船,和室友涕泗横流,转身就对其大翻白眼。

在游轮上,每天做着同样的工作,见着同样的面孔,航行在看不出差别的海面上,时间久了,季节和日期仿佛都失去了意义,白昼和黑夜只剩下交替的灯光和广播,仿佛一场没有终点的轮回。

人与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在甲板上喝几杯酒,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做彼此短暂的陪伴者。而一旦靠岸,下船之后,联系便戛然而止,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阿威的少年意气好像在被一点点磨平,她远远观望着这一切,很少和人交流。

有的同事会在客人入睡后,相约去健身房流汗排压,可重体力工作已经耗光了阿威所有的力气。她下了班回到漆黑的海底船舱,乌克兰室友早早就休息,身上散发着汗腺体味。阿威洗漱完关上灯,躺在90厘米的小床上,听着船舱外面奔涌的洋流声,仿佛置身于鲸鱼的肚子里,世界陷入无边的黑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漫长的漂泊带给阿威从未有过的寂寥感,每当夜晚降临,海洋变成墨黑色,夜空中的云变幻莫测,也跟着大海漂流。有时她站在十五层甲板上迎风而立,身穿黑色制服大衣,张开双臂,如同置身于克苏鲁神话的奇幻世界。她想起童年时候看《泰坦尼克号》,肆意飞扬的杰克在甲板上大喊我是世界之王,阿威也很想喊出来,但是她怕第二天就收到一个警告,只得作罢。

阿威很少想家,只是偶尔会想起东北小镇的雪,她像是年轻的海上钢琴师,沉醉在自己的孤岛,离群索居,未来在哪里?阿威不知道。这个世界像是一枚裹着咸腥气的牡蛎,而她想用少年意气铸成的剑,一点点撬开它的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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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次,她偷偷掉过眼泪,盼着快点结束合同上岸。每月银行卡里增长的数字,成了唯一不会背叛她的朋友。那时阿威的工资是1500美元,折合成人民币已过万。船上生活极简——理发要排队,洗衣要预约,她索性自己动手,省下的每一分钱都稳稳落进储蓄里。

游轮合同一次签约八个月,第一个周期结束后阿威本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数着银行卡里日渐丰厚的数字,她咬咬牙,续了约,又连着干了三个合同,每工作八个月,阿威会回国休息2-6个月。 第二次登船,阿威调去了后厨,每天十几个小时,刷碗、备菜、整理餐台,虽然从staff到crew像是“降级”,但机械劳作反而让她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再强撑笑脸,扮演那个逗人开心的“娱乐专员”了。

在后厨,她的主管是一个黑人,顶着一头永不散开的脏辫,总爱凑过来,用油腻的玩笑和轻佻的眼神试探她的底线。阿威只能低头猛刷盘子,让水流声盖过尴尬。还好主管合同快结束了,在他的告别派对上,主管故意递来一杯倒好的可乐给阿威,她没敢喝,悄悄向同乡男孩递了个求救的眼神。

对方立刻会意,走过来高声问:“Salmon,你在干什么?”一句话,把她从危险的边缘拉了回来。第二天,主管在甲板遇见她,眼神躲闪,欲言又止,阿威径直走过,连句再见都懒得施舍。  

后来阿威还打扫过客房,陪小朋友做游戏,因为工作认真,慢慢升到第二层级的安检员岗位。于是她可以去staff餐厅吃饭了,食材种类丰富了很多,但味道依然寡淡。她还操作过模型船,每个客人二十欧,能玩五分钟左右。但大部分客人对此没兴趣,因此她大多数时候比较清闲,没事就看看书,写航海日志。无聊的时候,她把船舱到工作点的步数数得清清楚楚,是1300步。

也有几位同事对阿威表示过好感,但年少的阿威觉得跟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实在聊不来,他们终日去船员酒吧喝酒,船上赚钱船上花,也不去思考未来。又或许他们打算在这里干上一辈子。而阿威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快点攒些钱,然后离开这里。

“不过……有个叫那亚得的小伙子,倒是真帅。”说到这儿,她突然狡黠一笑,“他请我喝咖啡,我还以为他对我有意思呢!”  

“然后呢?”我问。  

“然后?”她懊恼地捶了下桌子,说:“我问其他女同事他是不是喜欢我,结果人家告诉我那亚得是gay,他对谁都请咖啡。”  



2


这份工作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免费看世界。游轮每七八个小时会靠岸一次,停在意大利热那亚、法国马赛、西班牙巴塞罗那等地方的港口,如果恰好工作都做完了,出示船员证,就能免费坐穿梭巴士去市里玩,可以享受片刻偷来的自由。

阿威有时候下了船,只是一个人坐在街头,静静感受异国的呼吸节奏。她发现外国人不怎么用自拍杆,她甚至冒出过念头:等回国后批发一批自拍杆带来欧洲,说不定能做点小生意。

她最喜欢的是伦敦和巴黎,想着下次再来,一定要穿着舒服的平底鞋,在泰晤士河畔慢悠悠地喝完下午茶,等着大本钟的钟声。阿威会想到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里写道:“如果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阿威把欧洲的主要景点都看过了。有一次到了哥本哈根,她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小美人鱼雕像,坐公交车走到岸边却寻不到踪迹,折腾了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准备打道回府,这时候一位欧洲老爷爷友好地看着她说:“你要找mermaid(美人鱼)的话,她就在那边。”

阿威循着老爷爷的手望过去,金灿灿的朗厄里尼(Langelinie)海滨,小美人鱼身姿优雅,扎着头发,面容低垂,鱼尾跪坐在花岗岩基座上,背朝大海,像在凝望陆地。阿威赶紧手忙脚乱地拍照打卡,自豪地发一条带定位的朋友圈。

她很想沿着海边走走,晒会儿太阳,可邮轮汽笛声已经鸣响,下一班航线即将启程,她这才想起自己毕竟不是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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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威也会永远记得在海上的惊奇际遇。那天一早,阿威将最后一间客房的毛巾折叠成优雅的天鹅形状,轻轻放在雪白的床单上。她直起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背部,距离下一批客人登船还有三小时左右,这是属于她的片刻宁静。

走出舱门,阿威没像其他同事那样直接回宿舍补觉,或是收拾下船游玩的行李,而是沿着舷梯快步向上层甲板走去。地中海呈现出一种近乎虚幻的蓝,阳光刺眼,海风混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阿威刚扶住栏杆,一阵银色的闪光突然刺入眼帘——不远处海面突然跃起一道道青灰色的弧线。

七只,或许是九只海豚,正以完美的队形与邮轮并肩前行。它们时而潜入水中,背鳍尖尖地凸起,湿润的皮肤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泽,时而又高高跃起,在空中旋转身体后再优雅地落入水中,溅起几米高的水花。

“是海豚宝宝,它们正在练习换气。”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是船上的大副,海上经年累月的暴晒让他的皮肤晒成黑炭色,看不出国籍,听英语口音像是挪威人。

他们沉默地注视着这场即兴表演,当领头的海豚突然转向深海时,整个族群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阿威这才发现制服袖口已被海水打湿,而晨休结束的汽笛正在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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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是危险神秘的,人类永远猜不透它多变的心思,它在表面平静时如绸缎般温柔,暴怒时能掀起吞噬一切的巨浪。

有一次,游轮从法国科西嘉岛开往马赛,工作快要结束,阿威站在甲板上望着逐渐阴沉的天色,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海天交界处泛起诡异的青灰色。起初,船员们还在为突如其来的凉爽海风欢呼,直到第一道闪电劈开天际,整艘邮轮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阿威记得最清晰的是香槟塔一瞬间轰然倒塌,晶莹的玻璃杯像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坠落,碎玻璃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如同暴雨般向四周飞溅。

“小心!”有人尖叫着推开同伴,正在走路的阿威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直接失去重心,从左舷一路摔到右舷,她的后背重重撞在栏杆上,剧痛让眼前一阵发黑。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她拼命伸长手臂,指尖终于勾到吧台边缘。但还没等她稳住身形,又一个巨浪打来,强大的惯性将她甩向舷窗。阿威眼睁睁看着钢化玻璃在视线中急速放大,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阿威这才注意到船上正在反复广播着 “查理阿尔法”,每个音节都像重锤敲在心上,这是船员之间才能听懂的暗号,意味着事故风险等级已经升至极高,恐惧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阿威看见海水正从破裂的舷窗倒灌进来,冰冷的海水浸透了她的裤脚。这一刻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海难故事,想起失落的泰坦尼克号,那些沉入海底的船只最终都变成了珊瑚的温床,死亡从未如此接近她。

虽然出生在海滨城市,但她的游泳水平止步于浅水区,只会最简单的蛙泳,如果落水了只有救生衣能救她。阿威死死咬住下唇,咸涩的液体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求生意志第一次如此强烈,脑海中闪过父母的面容,这个念头像灯塔般给了她力量。阿威对自己说:“我不会死在这里。”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幸运的是,那场风浪没有严重到失控。经验丰富的船长当机立断更换了航行方向,钢铁巨轮在惊涛骇浪中艰难转向。当广播里宣布因天气原因无法抵达马赛,要临时停靠附近一个小岛时,精疲力竭的游客们甚至爆发出一阵欢呼。没人知道这个决定背后是怎样惊心动魄的较量,大家只当是旅程中意外收获的惊喜。

阿威跟着人群走下舷梯时,双腿仍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脸色苍白,她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当她掏出手机连上卫星网络时,手指还在微微发颤,她很少打开这个昂贵的功能,毕竟一分钟就要一块钱的话费。那张网上买的廉价漫游卡在公海上形同虚设,只有靠近某个国家的港口时才能捕捉到微弱的信号。

电话接通,阿威打给了妈妈,将暴风雨的经过轻描淡写地带过,却控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当晚家人彻夜未眠的消息从微信传来,母亲第二天红着眼睛打来视频,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姑娘啊,还是别干了,家里不缺你挣的那点钱。”

阿威望着重归平静的海面,浪花温柔地拍打着寂静的白色沙滩,又回归成无害的模样。她摸了摸口袋里被海水泡皱的船员证,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水手们都说:海洋从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对海洋的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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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威的第四次合同在2017年中到期了,她决定回家。船上的生活就像萨克雷的《名利场》,她见过一夜输光积蓄的赌徒,见过周旋于多个“女友”之间的捞金商人,见过名媛们挥金如土的奢侈品狂欢。可那些纸醉金迷,终究与她无关。她只是海上的一粒微尘,漂浮着,攒着钱,等一个靠岸的时机。

下船那天她有点恍惚,站在船舷愣了半晌,她意识到自己终究不是“海上钢琴师”,半生漂泊,她还是需要回到人世间。阿威并没有想成为真正的海员,这三年多的时光只是她生命长河里的一段,她想的最多的是攒钱尽快经济独立,然后顺便看看这个大千世界。

她一直想给自己一个家,上岸后她用攒下的三十万在大连买了一个海边的小公寓,房产证上的名字是她走向独立的标志。那一年,她二十二岁。



3


阿威家里条件不算差。父亲是那个年代家乡为数不多的大学生,毕业后收入可观。但频繁的争吵让这个家庭分崩离析。后来他给母女三人留下一个自建房,独自离开了。

母亲开始创业养活她和姐姐,阿威只想快点长大。父母的过早分开,让她的性情敏感而早慧,用东北话形容,阿威的性格很“闯荡”,她很早就明白如何和世界交手,如同一头生猛的小牛在旷野里横冲直撞,无所畏惧。

四岁那年,阿威走路还跌跌撞撞就跑去上学了,母亲把她插到姐姐的班级里去旁听,老师说什么她也听不懂,只知道抹着鼻涕傻乎乎地笑,到了高年级她才能勉强跟上,渐渐在学习上开一点窍。

上了初中,阿威有点胖,梳着男孩子的短寸头,一心沉迷于青春文学,她在课桌下偷偷看完了无数本郭敬明的书,这承载了她对于小镇之外世界的所有幻想。那时她梦想当个作家,也想把潮湿的少女心事写成小说。但这让她成绩排名下滑得厉害,母亲是一个几乎不掉眼泪的人,看到了阿威的“堕落”,她当着姐妹俩的面哭红了眼睛。阿威意识到自己该长大了。

阿威本来在高手如云的重点班,班上四十五位同学,只有两个偷偷在课间和她讲话。几位任课老师和宿管阿姨也都对她不闻不问,所以阿威很内向,甚至不能和超过两个人讲话。老师叫她朗读课文和回答问题,她一站起来就会浑身发抖,像是一种公开处刑。后来阿威才知道,她当时患上了一种心理疾病,叫作舞台恐惧症。绝望之中,阿威准备自救,她让母亲把她转到普通班,老师很重视她,同学也比较友善,阿威的成绩渐渐好转。

因为上学早,阿威十六岁就参加高考。她考进东北一所知名的海事大学读英语,可她去了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灾难性的决定,她是学习语言的,但她完全没法和大家交流。

阿威没有钱去请心理医生,她知道自己只有两个选择,第一种是不做任何改变,躺在自己的舒适区,以后去找一个不需要讲话的工作,第二种就是冲破这层心灵枷锁,阿威选择了后者。

她逼着自己开口讲话,去培训机构当老师,参加各种社团活动,找搭档练口语……她还报名各种英语考试,专业成绩也冲到系里第一,拿到南方一所高校的保研名额,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继续深造时,这个“闯荡”的姑娘做出了更“闯荡”的决定,就是放弃读研,登上远洋游轮,出国看看,开启另一种人生。

大三下学期,一家亚洲的游轮公司来学校招聘,他们有严格的硬性标准,身高必须超过160cm,于是挑中了几个身材高挑纤细的漂亮女孩。不久后,欧洲的一家游轮公司也来了,他们对身高没有硬性的要求,只要能和客人正常沟通就可以,阿威顺利入选。

对于这个离经叛道的决定,家里是坚决反对的,母亲觉得,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也不至于让女儿去国外挣这种辛苦钱。但阿威主意很正,她坚持说大四开始不会再和家里要一分钱。母亲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于是点点头,叮嘱她一定要保证生命安全,其余的她一概不再干涉。



4


上岸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阿威都害怕呆在封闭黑暗的空间里。在邮轮工作时积攒的劳累好像在阿威身体里埋下了定时炸弹,上岸后不久,这颗炸弹就爆炸了。阿威做了两次手术,后来她找了一份中专老师的工作。

小时候她追偶像剧《十八岁的天空》,向往古越涛和学生之间亦师亦友的关系,再长大些,《来自星星的你》热播,她想成为儒雅随和、气度非凡的都教授。然而做中专老师微薄的工资让她不安,想着自己还太年轻,应该做些改变,打破这一切。

阿威想着要么再出国看看呢,然后她想到了日本,东北这边经常有赴日留学的学生,离得近,价格也没那么贵。阿威喜欢日本的建筑师安藤忠雄和隈研吾,喜欢羽生结弦,后来读了三岛由纪夫,她很想去看看真的金阁寺,也想去电影《情书》的拍摄地北海道看看。阿威给自己报了语言学校,准备后面再申请日本的研究生院。就像十八岁那年踏上甲板时一样,此刻的她依然看不清未来。但确定的是:如果不去尝试,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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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岁那年刚到日本,阿威一句日语都不会说,是连ありがとう(谢谢)都不会的纯零基础。语言学校位于山梨县的河口湖畔,旁边就是富士山。阿威上午上课,下午就在湖边漫步或者骑行,穿过绿油油的麦田去买两百日元的炸鸡,耳机里面放着《富士山下》,听陈奕迅唱着:谁能凭爱意就可将富士山私有。

日本消费不便宜,很快阿威就把身上带的钱全部花光了,她成了半价商店的常客。晚上八点之后所有菜都很便宜,尤其是豆腐、豆芽和大头菜,她常常自己炖一锅菜,食材就是这老三样,以至于阿威现在看到它们都生理性反胃。

但阿威也没和母亲抱怨过一句,她找了一份酒店的工作,老板是中国人。打工很辛苦,她一个人就要打扫52间房,连续弯腰工作抢时间交房,甚至有时候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因为是学生签证,她挣的钱只有日本人的一半。

第一期学业完成,第二期语言学校在名古屋。提辞职时,老板拒绝了她,说很难再找到她这么便宜的员工。如果阿威执意要走,就扣掉她最后一个月的工资。阿威听后想报警,可老板用武力威胁她,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阿威只好作罢。

2020年疫情爆发,处于申请流程阶段的阿威为了省钱只得回国。后来她知道日本回不去了,不想就此放弃,之后找到一家日企工作,半工半读中花了四个多月备考,考上了国内一所名校理工科的研究生,于是又读了两年书。

读研时阿威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知名985院校的学霸,高高白白的小帅哥,是阿威的理想型。但她总觉得自己还在挣扎,没有达到自洽的人生状态,不适合恋爱。阿威恋爱经历乏善可陈,她说人生辽阔,不想只活在爱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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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毕业前夕,阿威突然想看看郭敬明书里那个纸醉金迷的城市,她来到上海的一所高中实习,同时教英语和日语。学校在市中心,她就把房子租在淮海中路上,一间七平方米的小阁楼。

这儿满足了阿威对于大上海十里洋场的想象。她时常骑车漫游在无边无际的法国梧桐街道,小店里散发出咖啡的清香,有时玻璃橱窗会映出她的身影,黑色头发被风吹得蓬乱,旧球鞋沾着武康大楼外墙剥落的砖红色粉尘。

阁楼房间狭小,但阿威的物质生活素来清简。几套基础款穿搭在衣柜里整齐排列,护肤品始终维持在洁面乳、保湿霜和防晒霜的基础组合。这些物件若真要收拾,半小时就能全部塞进那只跟随她多年的粉色行李箱。

当老师每天都要早出晚归,不断输出情绪价值,如果有幸做了班主任,还要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管理者。阿威现在一周要上二十三节课,每天“班味”十足,嗓音沙哑,但也收获了足够多的成就感。学生们都很可爱,他们谈论二次元她也会加入,学生还教她上海话。 

学生问阿威:“长大后,我可以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吗?”

阿威说:“当然,你会成为比我还棒的人。”



5


阿威如同候鸟,随时准备迁徙。她说自己买不起上海的房子,即使多年以后攒够钱了,也没必要全都砸在一间房子里。阿威已经办好去京都的旅游签,她计划去那里旅居一段时间,想看看漫山开遍的红色的枫叶,想让自己短暂地栖息于一片温柔之地。

阿威的人生是一片冒险的海域,她不想定居在任何地方,微信签名是“自由最高”。她既是浪漫的ISFP小画家人格,又是务实的摩羯座,如今三十岁的阿威身上已经生长出一种成熟的理想主义。

她骨子里藏着一副老灵魂,在各个自媒体平台的名字是“想退休的胖胖V”,开场白称自己是一个“儒雅随和的草食系中年人”。她制订了一个伟大的单身退休计划,从大额存单到商业保险,每一部分都思考缜密。她说早晚要为自己赎身,挣脱枷锁,不再做“装在套子里的人”。

如今想来,船上的时光是艰难的,是苦难的,但人生中那样自由空旷的片刻无疑是奢侈的。阿威说年轻时候看过的风景,都会变成一生中群星闪耀的时刻:那个暑天,拆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喜悦;研究生毕业典礼上,教授为她颁发证书时温暖的微笑;还有二十三岁那年,在富士山下的傍晚,她独自骑行环绕河口湖,樱花簌簌落在她黑色的围巾上。还要回忆的话,就是那个在甲板上身穿黑色大衣振臂飞扬的时刻吧。

这些自由而浪漫,迷茫又勇敢的心绪,早就烙印在阿威的命运车轮里,伴随她一生。十八岁天空里那艘远洋的巨型游轮,可以带她去往任何地方。



编辑 | 小满       实习 | 琦萱



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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