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式早茶里就有一道点心和鸡爪有关,闻名遐迩。多年以来,广州酒楼每天销量最大的点心之一便是它,豉汁蒸凤爪。广东文化中,常用“凤”来代替“鸡”一字,所以餐单上,都是这个雅号。老广东人在乎“意头”,富含胶质的美味凤爪,有“抓钱手”的寓意,所以这凤爪从早茶就得吃起。作为重度鸡爪爱好者的我做客羊城,领略了一番。
它在上桌前盛于小碟,装在竹制的笼屉里面蒸热备售,点完单,立刻就端上桌边。上桌后,轻启蒸笼盖,它便露出真容。坦诚地讲,卖相实在是一般。皱皱巴巴的鸡皮,颜色枣红,与旁边晶莹的虾饺、嫩黄的蛋挞相比,判若云泥。输在颜值,那就得在味道里找补回来,它也的确这样。一筷头夹起来,送进口里,还没怎么嚼,就化掉了。这是粤式鸡爪的独特之处,追求的口感是入口即溶,而非传统的啃食。
能做到这番,要归于它精致的加工手法。鸡爪先是经过沸水的一遍泡煮,沥干后又被投进滚烫的油锅,炸至颜色金黄,随后又顶着热气滑入凉水。待充分冷却,被放入混合着调味料的大碗中,搅拌均匀。它身上沾满砂糖、豆豉等提鲜的伴侣,最后在大火的蒸制下,完成对自我内在魅力的锻造。
每道工序都不可或缺,只有经历过煮、炸、蒸、焖的凤爪,才能全然脱胎换骨,完成对皮、肉、筋的分离。嫩滑的皮和软了的筋肉,一遭被夹起,轻轻一吮便能下肚。鸡爪酥烂软嫩,再加上诸味调和的酱料,齿颊留香。一时间,豉香浓郁,软糯怡人。值得称道的是,油炸过后,皮脂充分膨胀,形成了一个个的小空间,汁味得以渗入内部。品尝之时,口感与味道相互交错,着实大饱口福。再配上两样干点心,诸如马蹄糕,肠粉之流。最后,啖一口茶水,这早茶算是完满至极。
相比之下,北方吃鸡爪就粗犷得多,与广州细腻温婉的吃法形成鲜明对比。餐桌上多见的是老卤鸡爪,是道招待座上宾的酒菜。我的二叔是个混迹江湖数十年的厨子,拿手菜不计其数,讲起手艺来也是头头是道。前些年他做熟食店生意,这道菜品就被他料理得出神入化。一到暑期,我就主动请缨去帮忙打杂,为的就是那口新出锅的老卤鸡爪。
我通常守在锅旁等着,只要闹钟一响,它就千呼万唤始出来。冒着腾腾热气,气里弥漫着卤料的味道,香气四溢,钻进鼻腔,把馋虫先引出来。
它周身泛着绛红色,爪间的纹理也被染得均匀,极为诱人。面对让人如此垂涎的吃食,我当然是迫不及待地捞出一只。经常是手被烫得生疼,即使那样,也得一手捏着耳朵,一手把热乎乎的鸡爪放入口中。用舌头轻轻打个转,爪肉旋即脱落。这俗称是掌中宝,一整块儿凝固的胶原蛋白像个小皮球,在嘴里弹来弹去,口感饱满,丝丝咸香。
再沿鸡爪骨顺势而下,抵达关节部位,这是块软骨,是连接鸡腿和鸡爪的地方,学名叫鸡肘,俗称鸡拐。它嚼劲十足,爽脆的口感,颇为弹牙,吃它的时候,嘴里不时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
最后,剩下修剪过的鸡指,有耐心就一根一根咂摸味道。要是不想和它缠斗过久,那就一次性咬下,用舌头和牙齿去分离肉和骨。虽然没法享受大口吃肉的酣畅,但能充分体味到啃食的乐趣,也是个幸事。
等老卤鸡爪放凉,还会出现一种衍生出的食物,就是皮冻。胶原蛋白析出,在盘底凝固,发着油光,荟萃了汤汁的精华。吃起来咸鲜可口,清爽嫩滑。三五好友小聚,围坐桌边,酒过三巡,看到桌上摆满空荡荡的酒瓶,垒起一堆充满不规则的啃咬痕迹的鸡骨,那种闲适感,是难以言喻的。
二叔讲,想做好这鸡爪,卤汤是关键,口味、火候都要把握好。千万不能咸,毕竟它是小菜。若是咸了,大菜一上,越吃口味越重,吃到最后,客人就吃不下了。也不能淡,因为它好歹是道荤菜。火候更是要恰到好处,过了,鸡爪有可能会被滚沸的卤汤轰碎;小了,就不入味。我曾想学习一番,可无奈,眼拙手笨,没能学得。
像我这一世代的年轻人,和鸡爪勾连起的奇妙缘分,来自一种袋装的零食:泡椒凤爪。从味道上判断,它大概缘起巴蜀大地,之后才走向全国。关于它,不用多说些什么,毕竟它出现的场合太过广泛。旅途中,凤爪配酒,越喝越有;刷剧时,凤爪瓜子,神仙福祉;甚至大学上课时,有打盹的同学不靠咖啡,凭借嘬几口泡椒凤爪,就能打起精神,专注学业。
它的味道也不陌生,率先冲进口腔的是它上面裹满的酸辣爽口的汁水,不但开胃,还能解腻。啃食下去,皮韧肉香,皮肉保持的筋道和力度,还原了鸡爪的原初口感,简直是鸡爪原教旨主义者的福音。肉垫和指头衔接的窝窝里,还藏匿着些没能渗入的泡椒酸汤,吮一口,酸爽怡人,提神醒脑。仿佛提示着食客,千万别低看这泡脚凤爪,也别辜负了那老坛里多日的酝酿。
大学毕业前,宿舍里几个穷学生,买来廉价的酒,拎几袋花生米,就着泡椒凤爪,坐在瑜伽垫上,谈笑风生,畅想未来。如今,聊的内容忘了个干净,只记得喝多了酒,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当时适逢世界杯,我和几个球迷也是,吃几口泡椒凤爪,灌几口冒着泡沫的啤酒,熬夜看比赛。世界杯四年一届,一晃就过去了。
不管是早茶的点心、腻酒的小菜,还是用以消磨时间的零食,鸡爪都用它那特有的凝胶状口感征服了一拨又一拨食客。虽然它的营养回报率不高,仅限于胶原蛋白和少量钙质,但是它在中国的饮食序列里,担任着关键的角色。贪酒的人,从来少不了它,酒肆里经常听得见这么一句话:没花生米可以,但是没有鸡爪的酒桌,我坚决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