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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店里,郭明尽量节省。每天自己做饭,油盐调料自买,长住就买大桶油,短住就打散装的。不论有没有活儿,月底他都得准时给两个孩子打生活费。妻子在老家超市上班,挣得不多,家里开销靠他撑着。 他和刘少杰住在同一间屋,两人几年前就在旅店认识,有时轮流买菜,郭明负责做饭。刘少杰断断续续在旅店也住了六年,外出干完活,或者一时没活干,他就回到这儿住。今年,他在这里住了6个月。 旅店最早由一位姓陈的老板经营。那时候,老板、老板娘和一位登记员三人分工,老板管账,老板娘守前台,登记员负责登记住宿。卫生也有专门的保洁阿姨定期打扫。洗澡、做饭另收费,各要两块,老板娘会守在洗澡间门口收钱。旅店虽小,却算是有条不紊。后来陈老板另开了面馆,就把旅店转手了。 今年三月,60岁的张金辉花了四千块把这家旅店接了下来。周围旅店的房价都涨了,他却还照旧:单间15块,平铺8块,也免去了洗澡费。顶层原本盖着旧石棉瓦,年头久了,下雨天总漏水。张金辉接手后,把屋顶换成了彩钢棚,又把一间单人房改成了大通铺。 在房客眼里,他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平时喜欢一个人待着,不爱说话。谁要是话多了点,没准就被他吼两句。但大家也知道,他心眼不坏。接手旅店后,他买了十几床新被子,给刚到旅店还没来得及买生活用品的房客先应个急。要是有人做饭多烧了点气,他也懒得计较那几块钱。“人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他说,“为那点小钱伤感情,没意思。” 他在旅店附近小区当保安,黑白班倒着上,隔一天来旅店看看,顺手清理下垃圾、扫扫地。平时,住客是定期微信给他转钱。 小旅店的生意跟季节走。生意最好的时候,就是过完年,正月里打工的人陆续返城,几乎天天满员。眼下这个时候,人就少多了,大家都忙着出去挣过年钱。现在住着十五六人。 张金辉算过账,一天能挣上一百块就算不错,每月里能有两三千块收入,赚个生活费。有时房客没交钱就溜了,他也只能认栽。刘少杰住得久,张金辉就让他平时帮忙守店、接待房客、做登记,算是抵了住宿费。 刘少杰的生活几乎每天都一个样。早上睡到自然醒,先把昨晚的剩饭炒一炒当早餐。吃过饭,他去劳务市场转一圈,但往往待不了半小时就回旅店,看看手机,然后睡个午觉,从一点多睡到三点。睡醒了,他去沙坪公园散步,打打小牌,和旅店里的人下象棋。 刘少杰今年39岁,在重庆的汽配厂里做临时工,断断续续干了十多年。他形容自己是“半个工人、半个闲人”,有活就干,没活就歇着。旅店是他的第二个家。 今年刘少杰是清明节后回来的,跑了两家汽车配件厂面试,做汽车内饰。面试地点设在工厂食堂,现场挤了二百多人,连转身都费劲。流程还得试岗、等通知,他转了一圈就烦了,觉得这么招人太拖沓:“真要人就干脆点,不用就别让大伙白跑一趟。”来回轻轨花了十二块,一天下来,常常什么结果也没有。 有一家厂要求试岗八小时,不通过就不给钱;另一家试岗工资给得高,一天240元,但体检格外严格,查职业病、测听力、看有没有纹身,光体检费就得两百多。试岗48小时之外,还得考核产量,完不成就得免费加班。 去年,他在一家汽配厂做汽车座椅。流水线从早八点开到晚八点,十几个小时,一直握着螺丝枪,稍不注意就会打滑,一报废就得返工重磨,全程站着。 刘少杰算过账,就算一年天天上班,能挣六万多块。可现实是,没有哪家厂能全年旺季。汽配厂通常九月到次年二月忙得紧,三月到八月就进入淡季,一个月常常只能干半个月,拿三千出头。 他感觉这几年工价一直没什么起色。轻松久了,人也散了。仅去年一年,他就换了四个厂子,断断续续只干了六个月。忙的时候一小时给到二十二块,淡季就十六块。他一直没攒下什么钱,生活总是维持在刚够用的状态。去年攒下两万多块,现在剩不到一万。 在旅店里住的时间,刘少杰一年比一年长,他自己总结,抱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心态过日子。八元旅店里,像他这样的大龄单身汉,或是离了婚的男士,不在少数。 “大多没有长远打算,也缺少那股逼着自己赚钱的劲。”刘少杰总结,大家闲聊度日,刷短视频打发时间,巷子里的麻将馆老板时不时来旅店拉人凑局,一来二去,就更提不起劲去找工作了。下次找活儿,应该是在过年之前,刘少杰准备再进厂挣一些钱,回家过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