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包围香港宏福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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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包围香港宏福苑

原创 LIFEWEEK 三联生活周刊 2025年11月27日 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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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11月28日，香港消防处公布数据显示，香港新界大埔火灾已造成94人遇难。

记者｜程靖 覃思 曹年润 魏昭阳 王怡然

编辑 | 王珊

大火

11月26日，如果不是女儿的电话，住在香港新界大埔市中心宏福苑2栋的孙雅可能就陷入了危险的处境。“他们说好像楼下起火了。”孙雅今年72岁，她记得接到电话时是下午2点50多分。她赶紧去窗边查看。去年7月，宏福苑开始进行老楼翻新，灰尘经常会飘进来，还会闻到很臭的胶味。为此，她用胶纸把窗子给封上了。她用力把窗户一点点推开，露出一点缝隙，看到楼下停了很多消防车。

孙雅抓起手机、钥匙、钱包跑了出去。那时情况还并不严重，住在3楼的她“坐电梯，轻轻松松出来了”。楼下已经聚了不少居民，她看到旁边的4栋5栋楼烧得更厉害，已经被拦了起来。旁边人说，火是从6栋烧起来的。看着起火楼距离自己家还隔着2栋楼，孙雅想着离这么远，应该烧不过来，本来还想再回家去取些东西，被旁边几个邻居拦下来。没想到，又过了一会儿，火蔓延到了自己家这栋楼，自上而下烧了起来。

香港大埔宏福苑多栋住宅楼火灾救援现场。（图源：央视新闻视频截图）

住在7栋的张耀明母亲和工人下楼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张耀明家住在25楼。当时工人给出差的他电话说对面楼着火了，但火还不太大，火警也没有响。为了确保安全，张耀明还是让工人带着80岁的母亲赶紧离开。到楼下后不久，他们发现7栋也已经起火。工人告诉张耀明，强风吹拂下，可以看到火焰在向上窜，并往四面八方扩散。张耀明从工人拍摄的视频里看到，现场弥漫着浓烟，模糊了高楼的轮廓。不停有“啪啪”的声音传出来，既像重物掉落，又像钢筋倒塌，除此之外就是鼎沸的人声。张耀明怕现场的情况吓到母亲，让工人赶紧带着母亲离开，到亲戚家暂住。撤得远一点后，工人又给张耀明发了视频，浓浓的黑烟静静地往天上升，遮蔽了一两栋楼的墙体。

下午三点到五点，出于担心，下班路过的香港本地居民陈恬一直在附近驻足观察。她告诉本刊，宏福苑笼罩在浓浓黑烟中，“像蘑菇云”，靠外围的房子已经烧得分辨不清楼层。“一栋楼的上方和下方都有火”，火势不规则蔓延，从外围的楼烧进靠里的楼。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严重的火灾。她注意到，一开始，火先烧着覆盖在楼外部的绿色罩网，一个多小时后，离陈恬最近的楼体裸露出变形坍塌的脚手架，旁边的楼冒出星星点点的红色火光，飘向空中的烟也从黑色变成黄色，黄烟近乎一栋楼那么高。

2025年11月26日，香港，大埔宏福苑多栋住宅楼发生严重火灾，浓烟滚滚，火焰冲天。（图源：视觉中国）

期间，陈恬走近离燃烧楼体100米处，看到一些施工使用的黄色胶片掉落到地上，明显有燃烧过的痕迹，有的飘到了大路上。她猜测，也许是这些燃烧后的施工材料助力了火势蔓延。

陈恬清晰地记得，五点十分她听到了楼里传来的爆炸声，看到有东西从窗户飞出来，“应该是有煤气爆炸”，尽管她后面走到一公里外，依然被刺鼻的气味呛到，喉咙的不适感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还伴随咳嗽。

在新闻上看到宏福苑大火后，在香港上学的内地生李龙晚上八点多赶到了现场。那时，火势大得依旧有些吓人，正面可以看到四栋楼都在燃烧，橙红色的火直接从窗户里向外窜出来。在附近，李龙遇到了一户女业主，夫妻两人都上班，女儿读大学，事发时都没有在家。得知起火，她急忙跑回来，那时楼已经烧着，楼下拉了警戒线进不去了。女儿因为家里养的三只鹦鹉救不出来，哭得稀里哗啦。

2025年11月26日，香港大埔宏福苑发生火灾。（图源：央视新闻视频截图）

张耀明听到许多业主在讨论，火灾后，火警铃一直没响，一些获知火情较早的居民下楼时是一层一层挨家挨户敲门，说“着火了，赶紧出来。”一位宏福苑的前保安主管在接受采访时提到，工人经常从消防通道出入，不希望触发警报铃，因此管理处内的火警系统长期处于关闭状态。但张耀明说，宏福苑居住的大多是老人，很多人听不清楚，反应比较慢，腿脚不便，“即使能跑，楼层那么高，下楼来不及，上楼也不是好办法，最后还是只能在家里等待”。

11月28日，香港消防处公布数据显示，香港新界大埔火灾已造成94人遇难。

竹脚手架

从网上流传的事故前的多张照片上可以看到，从楼底到楼顶，宏福苑多栋楼房都被脚手架和施工用防护网完整地包裹起来。即使在大火后，一些楼体上的绿色防护网仍然清晰可见。张耀明告诉本刊，香港法例规定，楼龄满30年且超过3层高的私人楼宇须按指示进行俗称“大维修”的强制验楼及维修。

宏福苑是香港特区政府“居者有其屋计划”的公营房屋，也叫“居屋”。“居者有其屋计划”是一项帮助中低收入居民以低于市场价购入房屋的计划，从1977年开始实行，延续至今，是香港一项常规的住宅资助政策。香港房屋署的文件显示，宏福苑1983年1月开放申请，共有1984个单位，每个单位的面积在48.2至54.2平方米，价格在11.6万至15.91万港币，相当于每平方米售价2000到3000港币，和同一时期同地段的私人住宅比，价格打七折。而且宏福苑户型方正、实用面积占比高，性价比高。一名香港本地居民告诉本刊，宏福苑位于香港偏郊区的地方，当时购买这类房子的家庭都是普通工薪阶层。

2025年11月27日，香港大埔区宏福苑附近，居民在火灾现场附近的临时避难所休息。（图源：视觉中国）

宏福苑的大维修是2024年7月开始的。谈起维修，张耀明语气中是遮不住的不满。张耀明说，在工程建设伊始，工程方就要求他取下家里三台空调外机中的两台，因为空调外机会影响施工，“维修的期限预计两年，他们要在一开始就取下整栋楼的空调外机，不同意维修一层楼时取一层楼的空调外机。香港从5月开始就很热，夏天怎么熬。”

为了防止工程事故，施工方要求居民不开窗。由于维修中经常出现漂浮的尘埃，居民们也都自觉地把窗户封了起来，窗户四周贴满胶带，“整个房间一点都不通风。”张耀明家有50平米，平时就靠客厅的一台空调和电风扇来通风，“夏天闷得受不了。”而且，脚手架上还包裹了防尘防坠落的绿色防护网。27日上午他在现场看到，大火基本已经被扑灭，还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窗内有火焰闪烁。不少地方竹架没塌，但绿色的棚网都已经烧没了。“我怀疑这些绿色的棚网都不防火，才导致了这么严重的火灾。”

香港保安局局长邓炳强在今天的记者会上提到他认为现场有“两点不寻常”：一是消防人员在行动期间，发现宏福苑大厦外墙的保护网、保护幕，以至防水帆布和塑料布，着火后的蔓延程度远较合规格物料猛烈，蔓延速度快。此外，在没有受波及的屋苑大厦，现场人员发现有玻璃窗被贴上发泡胶板，而这些发泡胶板遇热时很容易令火势蔓延。

2025年11月26日，香港大埔宏福苑发生火灾，致多人死伤。（图源：视觉中国）

香港楼宇安全学会会长、建筑测量师何钜业从业已经超过30年，他也认为事故原因的调查，应该重点关注棚架安全网和泡沫胶板的问题。“我看到这次火沿着棚架的安全网向上蔓延很快。一般来讲，如果按照政府强制性文件《建筑物条例》的明文要求，安全网应该有一定阻燃能力，会烧得很慢，甚至自动熄灭。这次的情况让人怀疑阻燃材料不达标。”何钜业称，安全网一般是尼龙材质，上面喷涂防火材料。在实际施工中，一套安全网可能反复使用多年，阻燃效果是否能保持，没有评估机制，而且政府只起到事后监管职能，实际很难监督到每一个工程中用到的每一批次安全网。

香港理工大学建筑环境及能源工程学系副教授江黎明向本刊分析，起火阶段“第一分钟”的成因目前尚未确定，但竹脚手架和外墙上的大量可燃材料，肯定是火势大范围蔓延的主要原因之一。该系副教授黄鑫炎解释说，竹脚手架在香港建筑行业历史悠久，也具备一些优点，“香港街道狭窄，楼与楼间距较小，有时没有足够的空间搭建钢铁脚手架，而竹子体积小，方便切割，也很轻，不需要起重机，工人就可以背上去搭建”。

但在起火后，竹脚手架成为包裹着一座座楼房的牢笼。黄鑫炎看到的现场视频，“能听到很多‘噼里啪啦’的、宛如烟花爆竹的声音，那是竹子加热后炸开的声音，说明竹子正在疯狂地燃烧”。国内某建设工程质量监督机构工程师王工告诉本刊，2010年上海静安胶州路教师公寓特大火灾导致58人死亡后，出于安全风险的考量，2011年颁布的《建筑施工竹脚手架安全技术规范》（JGJ 252-2011）明确规定，竹脚手架搭设高度搭设不能超过24米，且不能用于外墙使用易燃保温隔热材料的建筑物。2021年，住建部又发布第214号公告，明令禁止使用竹（木）脚手架。

2025年11月27日，香港大埔区宏福苑火灾持续燃烧。（图源：视觉中国）

其实，香港发展局已经在推广应用金属棚架，要求今年3月21日或以后招标的政府工务工程新建楼宇（不包括外墙维修），50%工程需采用金属棚架。不过，当时政府更关注竹棚工人伤亡现象，而非防火。但随后，相关的政策引发竹棚行业工会担忧，因为竹棚与金属棚架所需技术不同，竹棚工人生计会因此受到影响。截至2025年6月，香港官方统计的注册棚架工当中，有2534名竹棚工，7830名金属棚工。今年7月，香港劳工及福利局局长孙玉菡回应立法会议员提问时，表示“政府目前无意禁止使用竹棚架”。

江黎明的研究团队曾分析过很多外墙火现场，包括一些人员从建筑内部透过玻璃拍摄的现场视频后发现，竹脚手架起火本身不一定会造成致命火灾，“外墙起火有时非常快，会扫过整个外墙，但因为竹子燃烧时会散落，不一定会持续燃烧，也就不会在玻璃外墙上形成持续的热效应。于是火便不会穿过玻璃窗、进入建筑的室内”。

在江黎明看来，大埔宏福苑火灾，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火穿透了外墙向室内蔓延。何钜业表示，现场人员发现的泡沫胶板，可能是火那么快烧到屋内的原因。何钜业说，承建商维修外墙时，一般会为了保护住户的玻璃窗贴上泡沫胶板。玻璃比外墙耐热性差，遇到高温爆裂后，火进入屋内，遇到更多可燃物，不断升级。何钜业表示，在胶板这一块，法例并未像棚架、棚网那样给出明文规范。“但是这种风险是施工方和监督方应该考虑的。”江黎明还注意到，宏福苑作为居屋，格局中没有阳台、露台，火与室内可燃物的阻隔只有一面墙和一层玻璃窗。

江黎明说，尤其是当多栋住宅楼连成片，火情就更难控制，“可燃物连成片时，会形成链式反应。竹子燃烧时会放出热解气体，会不断加剧燃烧”。加上香港住宅普遍面积小，“热能在室内积聚得很快，可燃物如窗帘、沙发等摆放也非常密集，火荷载会非常高，因此一旦外墙火变成一个个单点起火的室内火灾，就会非常难以扑救”。

隐患

针对整起火灾期间，居民反映的楼房火警没有响的问题，江黎明和黄鑫炎两位专家都表示，现行建筑消防工程设计中的火警系统是针对建筑物内部起火而设计的。而居民楼内部，一般是公共空间（如走廊、楼梯间等）才有烟雾探测器和喷淋设备，因此外墙进入室内的火情，很难在一开始就被室内火警系统监测到。

黄鑫炎说，回顾过去几十年内发生的高层建筑外墙起火导致的火灾，包括2010年上海静安区胶州路教师公寓大火，或2017年伦敦格伦菲尔塔楼大火，“没有一起是建筑物内部的消防系统可以应对的，也没有一场是被扑灭的，而是可燃材料烧完了之后熄灭的”。

江黎明说，如今建筑设计的消防安全准则，是希望一旦发生室内起火，先通过火警，提示居民逃生，同时建筑设计会尽可能将火势限制在一个单体房间或一个户型内部，最多限制在一层内，防止火势向上蔓延，“这种情况下，消防员可以很从容地到达现场，通过消防水管等措施去灭火。但外墙火引起的室内火灾，和我们传统消防设计预想的情况是对立的，它可能扩散开来，形成多层火灾”。

而高层建筑火灾救援更是一道难题。这次火灾的宏福苑各楼栋都有31层楼，楼高近100米，大多云梯消防车无法达到如此高度。黄鑫炎提到，香港消防部门有配备有50多米高的云梯消防车，“但这是理论上的。消防车到现场展开云梯，需要和起火建筑保持一定距离，但香港道路十分狭窄，不一定有足够的空间可供云梯展开。而等到设备就位、云梯展开，可能火势已经越来越大，来不及了”。

2025年11月26日，香港大埔宏福苑发生火灾，致多人死伤。（图源：视觉中国）

火灾发生后，有居民向本刊提到维修工期长，赶上最近天气又太干燥、风也大，可能也加剧了火情。居住在香港港岛的叶理告诉本刊，今年有大半年，香港都是“湿度接近90%”的天气，衣服两天才能晾干，干了也有馊味，但最近明显天气干燥，还刮起大风。据香港天文台信息，火灾发生的11月26日下午2时，香港湿度仅有42%，东北风三到四级，到27日增至五级。“如果三个月就搞定，是不是风险就小很多？”深圳市建筑设计研究总院执行总建筑师冯果川说。

事实上，宏福苑在2016年6月10日就收到政府的强制验楼令，需要在六个月内完成验楼。八年后，2024年1月，维修方案才在业主法团中获得通过。而且，维修方案通过后，宏福苑立刻掀起一波业主抗议的浪潮，原因是法团选定的3.3亿港元的维修方案，是当时备选的方案中最贵的，有业主质疑决策程序不透明，甚至承建方与业主法团之间存在利益输送。

香港岭南大学社会学及社会政策系教授、香港特区政府委任的大厦管理纠纷顾问小组召集人邱勇告诉本刊，老旧居民楼的“凑钱”问题一直是翻新中常见的纠纷。“对于工程里的内容，什么是必要，什么迫切，就会有很大争议。政府下令验楼并发现有维修需求之后，起码都要拖两三年才达成维修方案。”

何钜业称，作为没有出售房屋打算的老年居屋居民，大家其实不太有翻新楼房以便保值的意识和意愿。此外，旧房维修中频繁出现“围标”事件（人为操纵投标，合谋保证一方中标的现象）频发，挫伤了许多市民的维修意愿，大家担心钱不会得到合理使用。一个较为轰动的案例是2013年，香港沙田翠湖花园的“天价2.6亿元维修工程”，廉政公署调查发现工程公司老板向业主法团成员、物业行贿4500万港元。何钜业表示，香港的房屋维修市场“不健康”，因为“事多钱少”，在建筑行业里比较“冷门”，小承建商、工程上的不规范做法，相对建新房的工程会更多。

这次事故后，何钜业对香港的房屋老化的现状更加担忧。何钜业2024年对香港私人楼宇老化情况进行统计，发现香港共有1万1千栋私人楼宇的楼龄已经达到或超过50年，占到全部私人楼宇的四分之一，而在20年后，50年楼龄以上的房子将达到2万8千栋左右。

何钜业提到，房屋老化的加速，并不只意味着老楼数量的增多，还有维修难度和成本的增大。他说，不像60年代房屋以10层以下、平房为主，香港80年代建设的楼宇已经“现代化”，20层以上很常见，密度也变大，和低矮建筑的维修逻辑已经不同，“运一个门板，要上去那么多层，效率也要比之前低。”外墙材质越来越多样，敲掉重换，也给维修增添难度。维修周期普遍变长。

按照计划，宏福苑每户单位大约要承担16万到18万的维修费用。张耀明告诉本刊，自己支付了16.8万港币。何钜业表示，香港的房屋维修成本过去十几年几乎翻倍。一方面是材料成本上升，另一方面则是工人老龄化，人手短缺，用人成本也不断升高。何钜业认为，虽然目前政府提供一些资助计划，帮助居民完成耗资较大的维修工程，能缓解一部分旧楼改造的资金问题，但是更根本的，是维修行业的监管制度改革，以及在此基础上，鼓励居民参与大楼维修保养的公共决策。

离去

火灾发生当晚，小恩一直在联系自己的好朋友茵茵。她就住在宏福苑。小恩切换了好几个社交平台给茵茵发消息：“你人还好吗？你是有在里面吗？你人还安全吗？收到请回复。”往常茵茵都会秒回她的信息，可这次始终没有回复，小恩的心悬了起来，给茵茵打了十几个电话，刚开始还有“嘟嘟”两声提示音，后来彻底打不通。小恩心焦地守着火灾直播，她那时就有预感，这场火要烧到没有东西可以再烧了才能灭掉。

一直等到凌晨两点多，小恩收到和茵茵的共同好友发来的一条消息：“她遇难了，节哀。”小恩盯着这条消息，脑袋一片发懵，“我总感觉这是假的，一场梦一样。”她哭不出来也睡不着，心里“走马灯一样”反复回想和茵茵相处的瞬间，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一起逛街打球，一起被恐怖电影里突然出现的人脸吓一跳，作为好友，茵茵可靠又体贴，会在小恩生病住院时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照顾她，给她擦身子和换药。小恩记得，茵茵笑起来会有两个很甜美的酒窝，“和她平时高冷的样子好像是两个人。”

23岁的茵茵今年刚刚大学毕业，父母不在香港，她自己住在宏福苑这套家里长辈买的小房子里。小恩高中毕业后去她家待过两天，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一进门就能闻到淡淡的香味。茵茵把自己的生活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自己做饭、每两天就去健身一次，还会监督小恩一起健身，不要偷懒。从经济学专业毕业的茵茵打算自己创业，最近正在一边gap休息，一边着手筹备。和家里有深厚积累的小恩不同，在创业这条路上茵茵没有什么来自家庭的助力，但她一直都很有斗志，“让自己进步再进步，往上走。”

以小恩对茵茵的了解，下午近三点火烧起来时，茵茵应该正像往常一样在打游戏，她会在游戏里和朋友聊聊天，小恩每周都和她一起打两三次游戏。小恩不敢去猜想，火苗逼近茵茵家时她的反应，但她能想象好友的绝望：茵茵是很沉稳的性子，也有消防安全意识，10月，小恩在中环的家附近发生了一场火灾，起火点也是外墙的棚架，谈及此事件时茵茵曾提到宏福苑也因施工围起了棚架，茵茵当时说，她住在高层，如果烧上来的话，“是真的跑不掉的。”聊天的最后茵茵告诉小恩，她的目标是以后买一栋独院别墅，这样就不用再担心火灾的风险。

2025年11月27日，香港大埔宏福苑住宅区（图源：视觉中国）

张耀明一直关注着火灾的消息，看着视频和图片中黢黑的墙体，他觉得彷徨。张耀明是香港人，20世纪80年代，他还在上初中时，做海员的父亲买下了宏福苑这套50平米的房，之后的40年，全家人只有这一套房。“那是父母一辈子的积蓄，但现在你能看到，一点点的火光就把他们一辈子的心血燃尽了。”张耀明说，母亲老了，不愿意改变居住的环境，白天还对亲戚说要回家。在英国的妹妹小心翼翼地打电话告诉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亲戚说母亲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眶越来越红，放下电话后没出声，只是坐着。张耀明说，母亲是无法接受自己住了40年的房子就这么没了，“怎么可能没了呢？她对未来都没有盼望了。”

张耀明很担心房屋后续的处置。张耀明自己没有买房，2年前他为母亲雇了一名工人照顾起居，把自己的房间留给了工人，他自己平时睡在公司，偶尔回家就睡在客厅。他说父亲买这套房时一共花了18万，但如今的香港，同样50平米的房，以一万港币/平方尺的价格都买不着。火灾之前，张耀明和妹妹为母亲申请了“安老按揭计划”，以这套房作为抵押，银行每月向母亲支付一定的补贴，作为她的生活费用。而母亲在100岁之前都可以一直住在这个房子里。现在房子被烧毁，银行有可能不再支付这笔补贴，那么他和妹妹除了自己的生活成本外，还要给母亲每月5000-6000港币的生活费，他觉得压力很大。他在想，未来政府是会给他们提供公屋，还是重建，“如果原地重建的话，很多人也许都不敢住。”

（应受访者要求，陈恬、小恩、茵茵、孙雅、李龙、张耀明、叶理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