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多少只野鸡大学？——关于“野鸡大学”和“家鸡大学”

福多多

刘业进

董志强兄的文章，我没有关注他的主题，而是对文中反复出现的“野鸡大学”一词感兴趣。既然有野鸡大学，我就杜撰出一个对应的“家鸡大学”。

   人间事，有多少难言之隐，有多少不得而为之的谎言。我怕在街上随随便便抽取一个人，她/他心底里都能掏出一点各种各样原因导致的谎言。谁能拍着胸脯指天发誓我这辈子从来讲真话从不隐瞒。有的谎言是善意的，有的谎言是恶意的，有的谎言不关善恶。在善恶两端之间的谱系上，你可以把谎言安置在任一位置而找到佐证。

   谎言，恰又是理性的明证，但又不全是，因为动物也撒谎。受伤的孩子在天敌面前挣扎，母亲发现后赶紧在不远处扑腾着翅膀佯装受伤。

   这人世间是不能杜绝谎言的，正如有操纵电脑的无数有用的程序就一定有破坏这些有用程序的病毒程序，而且双方以军备竞赛的方式展开竞争，水涨船高。也不排除有人白天写商业订单要求的程序，晚上写病毒程序。谎言是一种行动策略。一个接近杜绝谎言的世界，谎言的回报高的惊人；而一个充斥谎言的世界，人群之合作趋于解体，于是，存在一种演化稳定均衡，其中某一特定比例的谎言行动策略构成一个演化稳定策略（ESS）。

   野鸡大学是持谎言策略的大学；家鸡大学是持诚实策略的大学。如果上述分析可推广的话，野鸡大学肯定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我不知道董志强兄说的克莱登大学这只野鸡到底有多“野”。以其办学水平比照我国国内大学，如果按照克拉顿大学的客观水平衡量，中国到底有多少只野鸡大学？估计占现有大学90%以上吧。

董志强：方鸿渐有点冤  
其实我蛮喜欢方鸿渐这个人的。比起《围城》中形形色色的人，方鸿渐还算是一个真性情的老实人。所以忍不住要给他写几个字。

    写他的原因，是因为唐骏。其实也不是因为唐骏这个人啦，而是因为他的学位。（顺便离题插播几句——唐博士学位的真假，我并不关心。其实真也好，假也好，都是好事。如果是真的呢，唐博士的榜样力量就更上一层，反正有些人似乎缺不了榜样；如果是假的呢，也可以起起到前车之鉴、治病救人的积极意义嘛，既然中国诸多的制度变迁往往由focal event推动，若能够引起人们对诚信的关注总不是坏事吧——插播完毕） 其实也不是因为唐博士的学位，而是因为好多人因为这个学位把方鸿渐牵扯进来了。

    好了，这才到了我要讲的主题：其实方鸿渐真的挺冤的。当然，口说无凭，要摆事实、讲道理。虽然现在我身边没有中文书籍可查，好在以前《围城》还是读了几遍的（说实话，长这么大读过的小说不超过20本，这里面还包括从没读完的“四大名著”，偏这《围城》读了好几遍），所以好些情节还记得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鸿渐在主观上，从来没有想要拿个假博士学位往自己脸上贴金。他着急的只是，花了父母和（名义上的）岳父母的钱，在国外“流”学了几年，总得有一个交代。他想过去正儿八经地拿个博士学位，只不过时间来不及了,离回国只有四个月，但拿个博士学位至少也要六个月。

    那他早干嘛去了？他不在欧洲“流”学了四年吗？没错，关键是这四年他从来没想过要拿学位。他一直的想法就是到处走走看看，凭自己的喜好听听课就算了，不用去那么辛苦的拿博士。这个想法直到回国前四个月才发生了变化。

    发生了什么变化？那就是他父亲和名义岳父，都极其策略地表示了博士学位的重要性（当然，所谓重要，无非也就是两个老头子自己觉得脸上有光，从后来的登报宣传就知道了），虽然书信的言辞几位温婉，但说白了意思也就是：拿不到博士学位，你有脸回来，我们脸还没地方搁呢。这给了方鸿渐很大的心理压力。所以他想到了正儿八经拿个博士学位，可惜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那怎么办？只好算了呗。方鸿渐最初的想法是，就只要把脸揣在衣兜里，没学位就没学位，大不了给两位老人训骂一通。没想到，打定这个主意之后，不几天竟无意看到了克莱登野鸡大学的广告。方鸿渐当时不知道克莱登是野鸡大学，只看它授位时间快，便有动了拿学位的念头……细节不必多讲，关键是当他知道此乃野鸡大学后，他也曾一度有过念头放弃(当然跟学位价格高也有关系)，说明他并非没有羞耻心。

    接下来的信息对于认识方鸿渐很重要。当非常的廉价的假学位摆在面前的时候，他有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也深知一旦跨出这一步便是一个永远的污点。但一种侥幸的心理占了上风：这个假学位，也就只拿去哄哄老人，让他们开心，自己然后把这顶帽子全部抹掉，以后求职或见人等各种社交永不提及自己的学位，那就等于没有这个学位，也就等于没有骗人。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方鸿渐购买假文凭的想法很简单，仅仅是取悦两个老头，绝非是为了杜撰身份。这种想法又有什么可指摘的呢？看起来，它跟你去看望一个绝症病人时谎称“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这样的谎言似乎没什么区别。

    然而，区别还是有的。你跟绝症病人讲谎话说他很快好，他不会当真。但方鸿渐这个假学位，让两个老人当了真。而且在方鸿渐回国前登报大肆宣传（这是方鸿渐不知道也未预料到，如果预料到会有这结局，恐怕白送他假文凭他也不敢要）。从此，关于学位的事就超出了方鸿渐的控制；而克莱登大学博士学位也成了他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但是他毕竟还是遵循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任何时候不宣称自己是博士。他提交给任何机构（包括三闾大学）的材料中，没有称自己是博士。在任何人面前，没有称自己是博士——当然，有一次差点脱口而出了，给硬生生掐住了。那次是跟陆子潇谈起韩学愈，陆子潇无比崇敬地说韩学愈乃是毕业于美国著名的克莱顿大学，方鸿渐才明白三闾大学地位最高的教授竟然也是野鸡大学出身，有点不屑：“哼，我也是（克莱登大学的博士）……”当然，括号中的八个字没讲出来。没讲出来好啊，终于使得他有了一个完美的记录：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自称博士。事实上，不但没有自称博士，在关系紧密的人之间，他还坦诚自己那个学位是假的（不知道这算不算有限范围认错），我印象中他对苏小姐、唐小姐、赵辛楣等人都老实交代过(有没有跟孙小姐交代记不清除了)；甚至被关系不亲密的人（高校长）也坦承过自己并非博士。这些行为，证实了他当初的动机确实只是一个单纯的动机：取悦两位老人，而已！

    然而，还是俗话说得好，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因为这个事，方鸿渐心理就一直有了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结。当夜阑人静的时候，当他想起回国后的一幕又一幕的时候，他发现连自己曾那么痴爱、曾竟以为是多么让自己受伤的唐晓芙小姐，在心里都已经渐渐模糊了（就更别提苏小姐、鲍小姐了），但挥之不去的、一直清晰的，还是那张克莱顿大学的博士学位。当然，《围城》点到这里也就为止。但我们却可以猜想，也许多年以后，方鸿渐还可能对孙子讲“曾经有一份克莱顿大学的博士学位摆在爷爷面前，爷爷没有自重。等到心灵从此不安，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件事。一个无心之失（从无心欺骗社会而言，当然对于哄骗两老头子来说，他是有心的），因为超出了自己的控制，终成命运中的污点。至今仍被人们拿来与那些窃取学位就是为了存心欺骗社会的人同提并论，多少有点冤。

    当然，翻过来看，反观今日那些真的假学位也好、假的真学位也好，持有这些学位的人当初持有学位的目的就是为了欺骗，而且从不反省和悔改，这些人被人们与方鸿渐并论，我认为是对方鸿渐的极大不公平。方鸿渐比这些人的高尚不知多少倍。

    今日的那些人，应该与谁相提并论？那就是三闾大学地位最高的教授、历史系主任韩学愈。这位同样获得克莱顿大学博士学位的大教授，显然比方鸿渐厉害多了。他的履历材料中发表过英文论文（其实不过是英文的工作启事和广告）；取了了国内的白俄谎称是美国太太，居然还像模像样在家里庆祝美国国庆日；被方鸿渐指出克莱顿大学野鸡大学后，还一本正经地解释，克莱登大学是美国非常好的大学，对学生要求很严格云云。看看，这才有资格充当今日弄假者的代言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