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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吴越:《痒痒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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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12 10:4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1-11-11 18:50 编辑

痒痒之年

吴越
2010-10-09



“七年之痒”,最初的说法来源是因排水系统不良,导致地表水长期渗入地下, 并在地下任意滞留时,土壤或岩石强度将因长期浸水而日渐软化,排水路径亦将因逐渐遭细粒土壤阻塞,使得水压力日渐提高,终致发生边坡崩坍。据统计国内外多处坡地社区,常于七年左右逐渐发生此类灾变,故以“坡地社区的七年之痒”提醒大众。

现在,“七年之痒”常常被用来比喻,许多事情发展到第七年就会不以人的意志出现一些问题,婚姻当然也不例外。结婚久了,新鲜感丧失。从充满浪漫的恋爱到实实在在的婚姻,在平淡的朝夕相处中,彼此太熟悉了,恋爱时掩饰的缺点或双方在理念上的不同此时都已经充分地暴露出来。于是,情感的“疲惫”或厌倦使婚姻进入了“瓶颈”,如果无法选择有效的方法通过这一“瓶颈”,婚姻就会终结。

----- 互动百科


(1)

“嗯,嗯,嗯…苏睿你快点,快点…哦…再快点嘛…,啊,我喜欢,我喜欢你这样……啊,不行了……”叶彤的双手突然紧紧抱住苏睿的腰,在他的身下有节奏地扭动起身体,像是要更努力地迎合他,又像是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要逃开,她紧紧闭着眼睛,眉心皱起,微张着嘴,表情一会儿像哭,一会儿像笑。

苏睿明白,老婆的火候差不多了,这下该轮到自己了。他缓缓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一大片宽阔无垠的绿草地,而他是一架白色的滑翔机,正御风而行,加速,加速,再加速,风在耳边飞驰,他恍惚听见自己的喘息和叶彤的呻吟交织在一起,坚固的檀木大床在他们身下“咯吱咯吱”响动,但那些声音仿佛都来自另一个时空,他依旧是一架白色的滑翔机,向着一目无垠的绿草地,冲刺,冲刺----- 不知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苏睿在床上的关键时刻常常会联想起这么一个近乎卡通的画面。

“嗯-----”叶彤在他耳边长长的叹息,她轻轻地咬了咬他的耳轮,十分满足的声音,“刚才…真好…”

“嗯…”苏睿有些口齿不清地答应着。滑翔机撞到了山头,升起一股烟。

有个带色的说法,女人的本事主要靠两张嘴,上面一张,下面一张。叶彤两张嘴都长得很好,而且善解人意,从结婚到现在,每次都宾主尽欢;他觉得自己身体里全部的精力就在那十几分钟的嘿咻之间被老婆抽走了,既心甘情愿又怅然若失,和所有有过一定性经历的男人一样,他有时候会想,都说“搞女人”,“搞女人”----- 到底谁搞谁?

苏睿静静地伏了一会儿,叶彤的身体在刚才激情的余韵中变得越发柔软,她的头发丝丝缕缕洒落在他的手臂间,有几根不听话地窜到他嘴里。让他想到一句从前的广告词“清新爽洁不紧绷”,很多同事抱怨太太婚前婚后判若两人,而自己老婆,从第一次裸身相见到现在,从视觉到手感,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在心里赞叹起自己的眼光来。

远处的火车站鸣响午夜的汽笛,叶彤跟着轻轻打了一个哈欠。苏睿离开老婆的身体,起身,抓起内裤,去洗手间,梳洗一下刚经历了一场鏖战的小弟弟,穿回内裤,在镜子里稍稍理了理头发,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浴室里的灯光亮度恰到好处,柔和地照到天花板,然后静静泻到苏睿近乎赤裸的身上。他在镜子里下意识地抬一抬左边的眉毛,再抬一抬右边的眉毛,几秒钟之内,脸上就调整到一种最合适的表情。苏睿并不自恋,这个习惯沿袭于他的爸爸老苏;从小学开始,爸爸就教育他,男人,要常常看着自己,使劲看,天天看,月月看,年年看,才能不断看出毛病来。于是他水滴石穿地天天看,月月看,年年看,脖子上的红领巾换成了细条纹领带,苏睿的仪表在自己审视的眼光蜕变得从容优雅。

苏睿今年三十二岁,是那样一种平凡而精致的男人,是的,平凡而精致,那两个词在他身上达到辩证的和谐 ----- 这个年纪,少年时代的清秀已经褪去,青春期的痘痘也早不见踪影,而老人斑还是久远将来的事,在过去的年华和未来的岁月之间,他脸上的线条被涤荡得温柔而不失棱角;皮肤在阳光,运动,精致的饮食和某种低调的名牌男性护肤保养品的呵护下散发着光泽;个头不算很魁梧但衣架子非常好,肩膀宽阔,肩胛骨上两块微微的凸起正适合穿西装;脱下衣服,可以清晰看见前胸和腹部紧实的肌肉,而穿上衣服,男人的野性立刻被绵密包上,取而代之的,是被现代社会恰到好处感染熏陶出的优雅;这样的男人,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无论打高尔夫抑或挽起袖子掏马桶,一样风度翩翩;这样的男人,青少年时代往往被人忽视,玉蕴珠藏到过了三十岁门槛,某一天,某个场合,突然会开始煜煜生辉,让女人们跌掉眼镜 --- 或者,隐形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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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2 10:4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2)


星期六的早上总是透着点懒散的气息。七点半,苏睿随手拿起一本杂志,走进洗手间,坐在抽水马桶上开始翻起来。这是他从父亲那里承继来的极少的坏习惯之一,但不打算改了,因为这个习惯外人是看不到的。叶彤刚结婚时很看不惯,后来几次三番在婆婆家,看到婆婆也是一样皱着眉头砰砰乓乓敲厕所门叫公公“四十五分钟了,你还出不出来”,才明白有其父必有其子。毕竟,男人多少得有点坏习惯。

这是叶彤订的一本女性杂志,花花绿绿地散发着香水样品的味道。有一页吸引了苏睿的注意,看着看着,他笑起来。

“笑什么呢?”叶彤在外面一间的洗手池边问。

“你听这个,”苏睿照着杂志念,“成熟女性心目中最理想的男人,要够有钱,让自己的家人生活幸福,又要够穷,永远包不起二奶。”

“这有什么好笑?”

“我在笑这篇文章的作者太自以为是了。有钱男人很多,没钱男人也很多,她偏要定出个不多不少的中间路线,还感到洋洋得意,不知道那才是最难做到的,”苏睿摇摇头,“年轻的时候希望男人有钱,等到那一天又觉得,男人有钱就变坏,于是怀念起穷小子的好处…你们女人的理论总是围着自己的需要转,而且经常脱离实际,宝马啦,自行车啦,其实大部分的人还不是老老实实地坐地铁,瞎操心。”

“我不操心,”叶彤在外间描眉毛,轻轻地“哼”了一声,“我可是一直坚定不移,矢志不渝,锲而不舍地认为,”她节奏分明地顿了一顿,“你太穷了,我真心诚意等着哪天你有钱,娶十八个姨太太回来。”说完这句玩笑意味的话,笑了起来,突然想起什么,“唉,你不是要去电视台吗?”

“十点半呢。”

“那也快点,万一路上堵了呢。”

“今天车谁开?”

叶彤想了想,“你开吧。我坐出租车,反正就是吃吃饭,不是见什么重要人物,”她梳妆完毕,抬高声调,“你快点啊!”

对于苏睿和叶彤来说,周末常常反而是一周里最忙的日子。苏睿在一家银行当所谓的“高端理财顾问”,为高身价客户打理个人财务和投资,说白了,就是给有钱人提鞋拎包。叶彤在一家政府机构下属的猎头公司,根据各类企业的要求寻觅合适的人才。他们的客户往往是周末才有空。

“啊,一百个销售小姐?”叶彤在餐桌上歪着头往面包上抹果酱,把沾着一点果酱的手指往嘴里用力吮吸了一下,“两个星期?难度很大啊…现在的行情,中档人才满地都是,难找的是优秀的高端人才和低端人才…人当然不少,可得愿意干啊,哦,要外貌气质好,懂英文会话,有时尚感,又不要兼职的大学生,人家有这个条件,谁不想去外资企业坐办公室,凭什么到商场站柜台啊?叫你去,你愿意吗?……”

叶彤谈起公事的时候,无论事大事小,脸上有种很可爱的较真。那个神情,他第一次见到她,就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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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2 10:4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十年前,在云海大学校园里。当时,国际金融班的苏睿正在谈恋爱,那是他的初恋,对方是外贸班的三号班花,以女孩子的漂亮指数而言,他的起点相当高。漂亮女孩像好车一样需要认真保养,于是那段时间里,苏睿连学带练,赶英超美,从一穷二白的基础发展到对当时各种女孩们热衷的事物如数家珍。

那天,他女朋友病了。是胃病,躺在床上,两天没去上课。苏睿心急如焚,给女生楼下的大妈们说了无数好话就差跪下磕头外加买了三张电话磁卡,才得到慈悲破格让他上去看看。

苏睿去食堂买了小炒哄着女朋友好歹吃了一点,喂了她胃药,看见床边的脸盆里满满堆着换下来的脏衣服,决定做一件勇敢的事 --- 去女生宿舍的水房为她洗衣服。

当时正是中午,苏睿端着满脸盆的衣服,穿过走廊里胸罩短裤的长长阵营,走进水房的时候,倒让水龙头前的女生们吃了一惊。他低着头红着脸一个劲“对不起”,在女孩子堆里排队挤到一个龙头前,哗哗地放了水,泡一泡,使劲地用手里的洗衣皂开始搓领口和袖子,一紧张,肥皂滚到了旁边的脸盆里。

“对,对不起……”他偏过头,这才看清楚旁边那个女生。那女孩留着及肩的头发,圆圆的脸,皮肤很好,面容清秀,眉目间仿佛天生地有些严肃。

“没关系。”女孩子从自己的盆里捞出蓝色的肥皂,在水龙头下轻轻冲了一冲,递还给他。

他接肥皂的时候发现女孩子的脸盆里竟然是一件巨脏的男式球衣,斑斑点点,烂泥叠着烂泥,显然那球衣的主人穿着它在下过雨的球场上潇洒而尽兴地踢了一场。

苏睿心里油然升起同情,但那女孩洗衣服的表情镇住了他,那里面除了心甘情愿,还有一种骨子里的认真;她默默地低着头,从一个小罐子里用手指蘸出一点洗衣粉,抹上,打出泡来,用手指甲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抠球衣上的斑点,直到彻底把污点洗掉。照她这个洗法,那件衣服少说得一个小时。

当时他不知道她叫叶彤,当然更不可能知道,那就是他未来的老婆。他以为叶彤对那一幕没有印象,但很久以后问起她的时候,才发现她也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记得,他不小心落到她脸盆里的那块肥皂是雕牌。

再见到那女孩,是大四下学期刚开始的时候。那一天,苏睿失恋了。虽然早有预兆,真正失恋的那一刻,他还是货真价实地感到了心痛和迷惘。

3号楼208室的老大按照规矩带着苏睿去完成该宿舍每位失恋男生的必经程序 --- 喝酒,烂醉,K歌,看录像,找个僻静的地方砸酒瓶子,骂遍天下的女人,爬墙回宿舍,闷被子睡觉,有必要的话,第二天重复以上步骤。

这个程序繁琐而辛苦,但老大总是十分敬业;老大来自北方农村,家里虽说是当地的大户,自身形象有些欠缺,基本就是潘长江的身子顶着个范伟的脑袋,学校里情侣双双,他从来只有看看的份,于是,劝慰失恋的兄弟们,让他在情场上多少有了一点参与感。

“小五,说实在的,有件事…哥一直看不大惯,”那天老大也有些喝多了,舌头开始哆嗦,“你说吧,哥这形象,自己知道,就不往女生跟前凑…去找气受了,可你们呢,一个个的,城里人,普通话说得播音员似的,英文说得BBC似的,长得苏有朋金城武似的,咋也老让…老让人家女生跟那秋风扫落叶似的呢?啊?”

“所以,我觉着啊,是你们的观念没摆正,”老大一本正经地说,“女朋友是谁,说到底,是以后的老婆啊,那咱们就得慎重…就说你那个吧,是漂亮,难怪你观音娘娘似地供着,换成我,也得观音娘娘似地供着,可结果呢?人看见更好的了,一脚把你踹到西伯利亚去了!”老大气愤之余换了声道,“告儿你,放俺老家,那就是骚货,婊子,脸再俊,也末用,知道底细的,没哪个爷们会要她!”

“老大,你就别再伤口上撒盐了。”苏睿的脑子被白酒灌得晕晕乎乎,虚弱地说。

“哼,不撒,你那伤口就发炎,就得臭了!”老大越发激动,“小五,你们没事就喜欢笑我,让家里给包办了个媳妇,我告诉你,原先我心里也老不愿意,春节回家,去她们村见了面,她前前后后一句话没说,临到我要走了,她跑上来,拿手一指村口的河,说‘你会回来娶我吧?俺们的事,村里人都知道了,你不回来娶我,我就跳到这河里去!’当时我也没啥,后来想想,心里不是个味,再仔细想想,越想,我就越惦记她了,你想,这么大的世界,有个女人,我要不娶她,就能往河里跳,容易吗?”

“小五,我告诉你,女人,光好看不行,得磁实。啥叫磁实,她身上得有股劲,景泰蓝好看,可是过日子,咱需要的,还就是那青边大海碗!”

“知道,知道…”苏睿酒劲发作,几乎是被老大架进了学校北门口那家学生会开的卡拉OK。那天是周三,人不多,他摇摇晃晃地到点歌台边点了一首谭校长的“水中花”想祭奠一下那逝去的爱情,台上正站着一个女孩,在唱“风继续吹”,用的居然是相当标准的粤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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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2 12: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苏睿皱了皱眉头。他从小学就喜欢谭咏麟,不喜欢张国荣,倒并非因为校长和哥哥的天王争霸,而是因为他下铺的兄弟是张国荣迷,而苏睿和他从进大学第一天就互相看不顺眼 --- 苏睿曾经仔细地检点过自己,结果是肯定的,一个比女生还洁癖,寒冬腊月都不许别人坐在自己床铺上洗脚,明明裤裆里那家伙比话梅大不了多少却偏偏还喜欢模仿古风坦腹东床裸睡的人,换了别人,也会合不来。而苏睿最最讨厌的,便是此鸟脑袋一歪眼白一翻嘴里叫花子似地哼哼唧唧“冥冥中早注定我是富还是贫,是错永不对真永是真”那副假模假式。

然而他必须承认,“风继续吹”是首好歌,从一个女孩子的嘴里唱出来,有种特别的味道。那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哀伤。

他坐在位子上听了一会儿,一首唱完,又是一首,还是“风继续吹”,再一首,还是那个女孩,还是“风继续吹”。

歌厅里人头寥落,苏睿不耐烦了,走到点歌台前敲敲桌子“什么时候轮到我”,负责点歌的那位同学看了看单子,“还有七首,”他指指那女孩,“她点了十首‘风继续吹’。”

“啊?”苏睿吃惊地叫起来,“十首?”

负责点歌的同学点点头,带着点歉意,放低点声音,“好像是失恋了,失魂落魄的。理解一下吧,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如果没有喝醉,苏睿一定会理解,如果没有失恋,苏睿也一定会理解。可是,那一天的苏睿,在酒醉和失恋的双重折磨下,又被老大在伤口上像腌黄瓜似地结结实实给拍满了盐,他无论如何,无论如何理解不了。

于是他东倒西歪地朝台上穿白色羽绒棉袄,系着红围巾的女孩走去,整个舞台在他眼里东倒西歪,他伸出手指着她。

风暂时停了,朦朦胧胧中,他看见一张有些惊慌的圆脸。

“同学,喂,同学,你,你他妈的,这是…是让人给甩了吧?啊?……我,我他妈的,也让人给甩了,我说,你,是不是照顾,照顾我一下,啊?让我也发泄,发……”

“泄”字没出来,苏睿眼前亮光一闪,随即只觉得被什么东西迎面而来重重地磕了一下。

那晚的疗伤程序被打乱了,录像厅换成了校医室。

第二天,他顶着一只熊猫眼进了外语系辅导员办公室,酒醒之后,尽管头痛得发炸,但还是认出来,昨晚拿话筒砸他的那个女孩,曾和自己在水龙头边有过一面之缘。

“是场误会,我不追究,”他在她写的检讨下面签了字,“其实,昨天…是我先冒犯那位同学的,我,我喝多了…谢谢老师。”他反而向着驴脸的辅导员鞠了一躬。那女孩始终低着头。他看见她的落款,叶彤,小小的字,笔画拧在一起,整体却是圆溜溜的。

苏睿很快忘了这件事,但有一天,“外语系的叶彤”从一个哥们嘴里蹦出来,他立刻问,“她怎么了?”当时那哥们正在谈论本届某大牛。

“方波从前的女朋友呗,把他给踹了,好像是因为家里不同意,嫌方波苏北农村的,唉,缺乏远见啊。”

“后来呢?”

“后来方波拿了美国几个巨牛的学校的奖学金,左挑右选,选了去麻省理工,这下,乖乖…据说现在他们系几大美女都在算计他。”

“后来呢?”

“后来没了。”

“我是说,那个…叶彤。”

“她啊?她好像…没什么吧,我女朋友和她一个寝室,问她后不后悔,她蹦了句洋文,说方波当了美国总统都和她无关,也他妈够嘴硬的。”

苏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方波…什么时候拿到出国留学通知的?”

“很早,这学期一开学吧。”

苏睿想起那天在卡拉OK叶彤声音里的哀伤,突然不愿再想下去,仿佛是在窥看她的隐私 --- 无论在别人面前多嘴硬,她心里明明是难过的,连带自己脸上狠狠地挨了一下麦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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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2 12: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月份有个文艺界名人来学校做讲座,苏睿已经找好工作,百无聊赖地去了。等听完讲座出来,不知是谁重复了校园里常见的恶作剧,多米诺骨牌般地把报告厅前几大排自行车都推倒了。

车子排得太紧,学生们只好站在倒地的自行车前,轮流着把自己的车扶起来。当苏睿突然发现站在身边的女孩竟是叶彤的时候,心里有样什么东西,钟摆似地轻轻“搭”地一动。

叶彤也注意到了他,路灯下,嘴角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冲淡了脸上的紧张表情。

“Hi。”他说。

“Hi。”她回答。

过一会,他问,“你是哪辆车?”

“那一辆,”她指给他看,“你呢?”

“你上面那辆。”苏睿随即意识到这么说好像不大妥当,脸热了起来。

“哦。”叶彤仿佛也有些不自在。

他们拿了自行车,苏睿说,“我送你回去吧。”

叶彤点点头。

他们并肩走在云海大学的校园里,并没有说什么话,却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像两个同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回来的战士,扒开衣服,都有弹片的痕迹,彼此之间,便不再需要过多的介绍与自我介绍。

那个周末,苏睿约叶彤去看电影,她答应了。

看完电影,苏睿把叶彤送到宿舍楼下,她叫他等一等,回身上楼,过一会儿,拿着一样东西下来,“你们三号楼那边下了雨积水,你穿上这个吧。”

那是一双塑料鞋套。

“明天记得还给我,”叶彤说,“我去机房时要用。”

他们就这么突兀而自然地搭上了校园恋的末班车。

当年叶彤说“明天记得把鞋套还给我”和现在她说“早点出发,小心堵车”的神情是一模一样的。恋爱的时候,苏睿就有种感觉,这个女孩,是可以娶回家过日子的,那种感觉让他心安。

“你拿我当朋友啊,下次就介绍点有油水的差事吧,别老是销售小姐保安人员,佣金不高,我倒无所谓,底下辛辛苦苦做事的小弟弟小妹妹们会缺乏动力,OK,祝愿你们商场开张大吉,”叶彤讲完公事,格格笑起来,“对了,新男朋友怎么样?”

“啊,已经分了?他哪里不好了…哎呀,其实男人都很脏的,习惯就好了…苏睿啊,你是没看见他脏的时候,我跟你讲,男人同女人一样的,外人看的是彩图插画本,亲戚看的是精装本,轮到自己,只剩下平装本,当然会有落差……”叶彤指指对面的盘子,里面已经精致地摆上了烤好的土司片和煎蛋,蛋黄已经被挖掉了。

“蛋黄怎么了?”

“我看网上说胆固醇太高,以后我们就只吃蛋白。”叶彤捂着话筒小声说。

苏睿微微皱起眉,往被掏空的荷包蛋上倒了两滴酱油,把它夹在吐司片里咬了一口,再喝一口橙汁,顺手拿过报纸。

“啪!”他手里的报纸让老婆手里一把水果叉十分准确地打落了,叶彤也对他皱起眉,摇了摇头。对于她来说,允许苏睿在马桶上看书报已经是底线,餐桌绝对是禁地。

有时候,苏睿觉得,在叶彤面前,自己像个孩子,她好像天生就是做母亲的料。但他不敢对她说,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 他们结婚第一年就怀孕了,当时叶彤即将升职,又有出国培训的机会,一生孩子,这些都没了。他拧不过她,陪着去医院做了手术。

那个孩子,假如生下来,快七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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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12 04: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Good!

男人同女人一样的,外人看的是彩图插画本,亲戚看的是精装本,轮到自己,只剩下平装本----haha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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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3 02:5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几年他们事业都发展得不错,一直想要个孩子,却再也没有成功。

苏睿这名字是上大学前自己取的,他原来叫苏成效,因为出生的那一年,正是“大见成效”的一年。为了那点,他对老爸始终有些耿耿于怀;他可以理解老爸当年很想当车间主任,可再想,也不至于拿儿子的取名权送给老厂长去做人情吧。他不喜欢那个名字,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就改了。名字陪人走一生,起码该是自己认可的吧。

说来很巧,叶彤的名字也是她自己起的。她原名叫叶昭娣,可惜出生没多久,普及计划生育,她妈生生地把那个招来的弟弟给做了。

慢慢了解这些细节,苏睿和叶彤都感到惊讶-----原来真有“天作之合”这码事,让两个人如此相似。

都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他不是凤凰男,她不是孔雀女,没有金光闪闪的家业可以挥霍,也没有大山洼里的穷亲戚顶着满脑袋高粱花子来吓人一跳,凭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脚一点点走出了父母辈所属的蓝顶阶层,穿整齐的套装上下班,衬衫每天一换,办公室外挂着明晃晃的烫金名牌,上面除了中文名字,还有个花体字写的英文名字,知道弗洛伊德和意识流,懂得什么叫布莱顿森林体系,听得明白小泽征尔和施特拉文斯基,花钱不算大方不算小气,不至于省吃俭用去家当,也绝不会为了扎台型乱摆阔替不认识的人买单。他们不是鸡头不是牛尾,是这个城市还有许许多多城市无声而扎实的一族,人数庞大而各有特色,见了老外也绝不露怯,是这个国家第一批能够同时在物质上和精神上担当起“白领”两个字的人。

结婚的时候,叶彤做了个事后回想起来很聪明的决定 --- 婚宴尽量实惠精简,不去蜜月旅行,不添高档家电,甚至新娘子的礼服都是借的,把亲戚送的礼金统统存了起来,买了一套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小户型房子。几年后,火柴盒开始涨价,她又做了一个事后回想起来很聪明的决定 --- 把火柴盒租出去,他们另外到各人父母那里借了一笔钱,买了现在的房子。

虽然苏睿的职业是理财顾问,但他总觉得真正该干这行的是自己老婆。从少女时代,她就形成习惯,无论父母给的,家教挣的,学校的奖学金,一切个人收入,每个月存一笔一年的定期。这意味着,第二年开始,每个月都会有一笔本金加利息的收入,雪球如此滚下去,没几年便相当可观了。

刚开始做高端理财顾问,苏睿惊讶于他那些客户的家底和他们致富的看似轻而易举 – 那些人不知有什么玄妙,像是点石成金,无论什么都赚,一颗小小的纽扣能做得身家几千万。那让他一段时间里心里很不平衡,后来,他明白过来,黑猫白猫,他们是他的衣食父母,如果他不能调整自己的心态,就不可能干好这份工作。

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的初恋女友后来成了他一个客户的太太,嫁的当然也不是当初大学里苏睿的情敌。她问苏睿自己的丈夫是否近期抛掉过一笔投资,因为怀疑老公外面有女人。苏睿看着她和从前一样美丽的眼睛,终于回答“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那个女人幽怨地看着他,而他的心里史无前例地平静:如果他说了,就可能敲掉自己的饭碗。从当初到现在,她都没有顾惜过他;她在乎的只是她自己。

后来,她移民去了澳大利亚。临上飞机给苏睿打了个电话告别,当时苏睿刚刚脱了衣服准备和叶彤做功课,铃声响起,叶彤把手机递给他,他依旧很平静地说“袁太太吗?祝你一路平安,代问袁先生好。”挂上电话,他俯身继续亲吻叶彤。那天晚上,他的表现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他明白,对于自己,初恋的女友从生理上到心理上,再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了。回忆犹在,却已经冰封在过去了。她想踩几条船是她的权利,假如她上了他的船,他一定和她风雨同舟,但她上了别人的船,那么,从此无论歌舞升平还是灯火阑珊,都不是他能过问,也不是他应该过问的。真真实实的,是此刻他怀里的这个女人。

苏睿觉得,男人的最高境界是“睿”。不争强,不好胜,不消沉,不气馁,不卑不亢,心里的事,不要太多,不要太少,不要自作聪明,不要自寻烦恼,世上没有不要钱的午餐。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十分冷静,很知道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的人。或许,因为这点,后来某一天,当另一个女人像道闪电般劈进他生命里的时候,他感到深深的,深深的,措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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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0 02:3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7)


九点整,苏睿那辆擦得一尘不染的白色本田雅阁车徐徐地沿着小区的水泥路面向大门开去。星期六的早上,小区里却已经相当喧哗,南面的新塔楼照常动工,几个穿着橙红色背心的工人一字排开小蚂蚁似地站在脚手架上,乍一看不知在干什么,仔细观察才发现,与他们并排有个高高的吊车正把大片的墙面材料吊上去,他们站在那里,伸出手,把比人还高的材料块贴粘纸似地贴到墙上,现代化的大厦,建造过程竟如此贴近原始,出人意料里透出一种幽默;空气中这里那里飘来磕磕碰碰的钢琴声,明目张胆地欺负欧洲那些作曲大师听不见他们的作品在如何受人糟蹋;某家的孩子大概刚得了辆小脚踏车,兴致勃勃地在草坪上碾来碾去留下一行行湿漉漉的印子,家长在旁边欢叫着“牛牛真乖”;几个保姆阿姨拎着菜篮操着家乡口音嘀嘀咕咕地数落着各自雇主的不是;睡眼惺忪的年轻女人露着肩膀穿着热带鱼似的睡裙旁若无人地在路上遛哈巴狗;小区大门边一如既往,有某家保险公司的职员已经摆开桌子,就着流行歌曲,各式各样的宣传资料,“实惠”,“经济”字样比比皆是,看见大奶模样的就立刻拉住教育她们未雨绸缪给男人投一笔厚厚的人身保险防止他们哪天一不当心就挂了。

苏睿今天戴着一副平光眼镜。他不近视,但是在面对重要客户或者去正式场合--比如电视台录节目,他会戴上这副眼镜,因为据某心理学家分析,人对于戴眼镜的人的信任度超过不戴眼镜的人,而如果在关键时刻,出人意料地把眼镜摘下来再戴上去,可能会使对方的信任度急剧升高。

但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好久没戴了,今天戴上这副眼镜,看东西总有些不自在。他忍不住伸手揉揉眼睛,又把眼镜拿下来看镜片是不是脏了。

就在这个当口,车正好开过小区大门保险公司的摊位,苏睿只觉眼角有个人影一闪,自己的车像是轻轻磕到了什么东西,耳边就听到了“啊”的一声。

“唉,撞到人了,停车,停车!”旁边看材料的几个大妈叫起来。

“不好!”他在心里说了一声,把车停在路边。

人行道边坐着一个女孩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下来,落到她捂着额头的指间。地上零星地散着几叠材料。刚才大概是风把材料吹到地上,她去捡,刚好被苏睿的车擦倒了,额头撞到了桌角。

女孩子穿着保险公司的制服,藏青马甲裙,蓝白条子衬衫,领口一个显得有些拘谨的蝴蝶结。她慢慢站起身来,膝盖上擦破了一大片皮,她试图用裙摆遮掩却依然露了出来。她依旧用一只手捂住额头,皱起眉转过身来看着苏睿。苏睿的背后是清晨的阳光,她微微眯起眼睛。

女孩像个大学生,有小小的脸和洁白的皮肤,抹着口红却显得孩子气。苏睿看见她的脸,首先想到的竟是同事高薇对着人事部经理嚷嚷的那句“纯,一个字,要纯,你们懂不懂!”

“纯”难以具体形容,所以人事部经理迟迟找不到高薇想要的人。然而,真看见了,就会明白,那是一个最恰如其分的字,因为它包含了一切。

苏睿这边背着光,他清楚地看见她胸前一块蓝底白字的小牌子上用仿宋体写着“陆晴川”。

这个名字,苏睿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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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0 02: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8)


“哎呀,陆晴川,怎么搞的?”一个穿同样制服,看上去大几岁的女孩喳喳呼呼叫起来,她踮着脚尖用手挪开晴川覆着额头的手,“天哪,流血了!是不是很痛啊?”她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苏睿,“喂,你这人怎么搞的,开车长不长眼睛,啊?这要是个小孩,早被你撞死了!”

“这个…我……”苏睿下意识地想说“对不起”,立刻把它咽了下去,心里十分后悔刚才分了神。

“晴川,这得去医院看,你脑门上那么一大块,过一会就紫了,得仔细去查查,有没有脑震荡什么的!”

“还好吧…”那个被撞的女孩脸红红的,小声说。

“好什么呀,我拿镜子给你看看!”泼辣的女孩索性去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化妆盒,“啪”地打开,把小镜子竖起,“你看看!”

被撞的女孩看看镜子,抬起头,看了一眼苏睿,又把眼光回到镜子上。她的脸依旧飞着红晕。

“这个…不如这样吧…今天我正好有点急事,要不,你们自己去医院检查,回头…我们再联系,你看怎么样?”

“这怎么行…”泼辣女孩刚要说话,被那个叫陆晴川的女孩拉拉一下,她轻轻地说,“好吧。”

苏睿想了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歉意地说,“真不好意思,我今天的确有事。”

那女孩伸手接过名片,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的鼻尖在阳光里闪着,嘴唇微微一抿,整张脸柔和的线条轻轻动了一下。苏睿说,“谢谢。”

“苏先生,今年又是你啊?”电视台的主播小姐打趣地问。

“好差事嘛,这里美女如云,我请客吃饭,软硬兼施,才摆平大家同意让我来的。”苏睿脸上铺排起职业性的微笑,其实,是因为与他平级别的人都不愿意来才一致推举他的。

“这一次节目,我们想主要针对普通工薪家庭财务计划征求您一些意见,再接几个观众来电。等下就开始,这是晚间档,所以我会说晚上好,您也要说晚上好。”

“好。”他答应着,心里却一直回旋着“陆晴川”这个名字,听着那么耳熟,仿佛早已埋伏在回忆的某个角落。

“我们中国人有句老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以为,个人理财,是修身和齐家一个很关键的层面,它代表一种观念,一种生活方式,折射出一个人对自己,对家人是否具有责任心……”苏睿对着镜头和女主持的笑容讲着套话,依然在想,陆晴川,我到底在哪里见过她呢?这个问题像个小蚂蚁在他脑门上爬。

“苏先生,我们夫妻俩刚结婚,都在事业单位上班,收入不多,但比较稳定,一个月六千多,想买房子,还想投资,又不想背太多贷款…另外我们总也想留点钱,去看看电影,吃吃麦当劳什么的…您看我们该怎么规划比较好呢?”

“麦当劳”三个字点起了他脑海里的一盏灯。

那是几年前,有一次,叶彤出差,周五的晚上,他从银行出来,在附近的一家麦当劳随便买了点东西吃。

斜对面一张桌子是一对学生模样的少男少女。

女孩子占了位子,伸手向男孩示意,“这边,这边!”

男孩子端着两个托盘,上面满满的食物和饮料。

女孩像是很饿了,拿起一个巨无霸,剥开包装纸就一大口,又喝一口饮料“真好吃”。男孩子慢条斯理打开自己的那份,却不吃,看看女孩,脸上一种介于拉稀和便秘之间的表情。

“你怎么了?”女孩手里的巨无霸已经快没了一半,那狼吞虎咽的架势和她瓷娃娃似的长相很不相称。

“陆晴川,你说…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

“真的?”

“嗯。”

“那…我追你,可不可以?”

“啊……”女孩子的动作立刻停住了,表情慢慢尴尬起来,放下了手里的饮料杯,“你请我吃饭,是为了说这个啊。”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个…不行啊。”过一会,女孩说。

“为什么?”

“我…其实…已经有男朋友了。”

“谁?”

“他在北京上学,”女孩报了一所巨牛的校名,“是学计算机的,我们…从高中就开始了。”

“你骗我!”那男孩像被人当面踢了一个窝心脚。

“是真的。”女孩的话音里带着歉意。

“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崔浩。”女孩子回答。

男孩看了她好一会,终于沮丧地低下头去,“哦,这样啊。”他对着自己手里的汉堡看见情敌似地狠狠地咬了一口。

女孩子看看他,放下巨无霸,慢慢地拿起一根薯条,蘸了点番茄酱,正要放进嘴里,停顿一下,可怜巴巴地问,“唉,那…这个…我还能继续吃吗?”

男孩子抬起头来,满脸苦笑,挥挥手,“吃吧吃吧,吃吧…”

苏睿忍不住微笑起来,心想年轻真好,突然觉得,假如自己是那个男孩,绝不会买账,一定死缠烂打地追,追到为止;可惜那年纪的男孩,自尊心都很强,名牌大学加好专业,立刻被砸得头昏脑胀,连叫阵的勇气都没有。

这下,苏睿连陆晴川男朋友的名字都想起来了,他叫崔浩。

那是好几年前,她长得活像个小瓷娃娃,洁白的皮肤泛着一层粉红,现在,变成了一个大一点的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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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0 02: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9)


题外话:昨天我干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就是在写小说的时候,套用了一个近期网上看到的笑话(我相当喜欢的),被网友指出了,再次向各位读者表示诚挚的歉意。这确实是很不classy的行为,所谓“过犹不及”,我已经在原稿里修改了。Lesson learned, and I promise it won't happen again。感谢大家跟看“痒痒之年”,请多多提出宝贵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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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彤走进那家俱乐部会所餐厅的时候,正正好好十一点半。那是她的习惯,从不迟到,一般情况也不早到。然而,事实上,足够的人认为,迟到等于身份 --- 大家济济一堂的时候再姗姗亮相,带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来一句不给具体理由的“真抱歉,来晚了”,就差戴副墨镜任凭媒体记者啪啦啪啦镁光灯乱闪。叶彤自认没有那样的身份,也不喜欢那样的做派,所以她几乎总是早到的。

这样的饭局她每年参加一两次,主要是本地工商界活跃人士。她和其中一位主办者的太太相熟,借此和他们保持一定社会关系,收一些名片,以求在寻找高端人才时方便一些,那样的人才一般都不会自己递简历,是需要熟人介绍的。

餐厅是西式格局,窗外碧绿无垠的草地延伸到天尽头。叶彤坐在空荡荡的长餐桌前喝粉红色的桃子酒,扫了几眼桌上的菜单,心想这些人怎么总喜欢挑又贵又不好吃的地方。不经意间抬起头来,餐厅门口有个男人背对着她在和人说话。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个男人身上,看了两眼,恍然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眼熟,而他转身的刹那,在看见脸之前,她心里像闪光灯哗啦一下灼然亮过 --- 那个人是方波。

这些年,见到美国回来的人,她总喜欢和他们多攀谈两句,除了工作关系,有一个深埋在心底,她自己不愿承认的理由,那就是方波在美国。在旧日校友的同学会上,她零星听说他去麻省理工念了博士,毕业后在西雅图工作,再后面就没有消息了。然而从来没有人提起过他,她也从来没问起过。

此刻,方波天外来客一般地出现在叶彤的视野里,侧着脸继续和刚才那个人说话。她隐隐约约听见“证监会”,“股本总额”,“吸纳资金”,还有一些英文词。

他穿着浅蓝色衬衫和卡其布裤子,头发整整齐齐,比学生时代显得成熟,而身上那股透着散漫的粗犷却依然保留着,浓眉大眼,炯炯有神。如果说苏睿像是办公楼广告上走下来的,那么,方波就是摩托车广告上走下来的。这种气质,当年她第一眼看见就被深深吸引了;他会在刚下过雨的操场上不顾一切地踢球全身裹满泥巴,而她会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为他洗脏污的球衣。

叶彤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发现自己手里杯中的粉红色液体在微微颤抖。

她立刻放下杯子,站起身,转九十度,急急忙忙快步走进了洗手间。在镜子里,橘红的灯光下,她看见了自己脸上惶惑的表情。

叶彤对着镜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去,重复三遍,感觉好了一些。她下意识地洗手,打肥皂,冲干净,抹上柠檬香型的护手液,烘干。这一切完成之后,她对着镜子轻轻地说,“方波,你好。”

“方波,你好啊。”真的和方波面对面的时候,她表现得比排练时更加自然,甚至带出了一点好朋友久别重逢真诚的惊讶。

“叶彤……”方波没有排练过,他的眼神聚光在叶彤脸上,目光里很多东西瞬间交错而过,但几秒钟后,他平静下来,“是叶彤啊。”他的声音放轻了,这一次,里面透出点亲切。

“你们认识?”介绍的人有些讶异。

“我们是大学同学。”叶彤微笑着说。

方波在那次聚会很受欢迎,张三拍拍他的肩膀介绍给李四,李四拍拍他的后背介绍给王五,王五简直就要伸手拍他的大腿了。叶彤几乎没有同他讲话的机会。

“我听说是前年回来的,搞一个能源企业,好像就要上市了,明日之星啊,成功了估计身家要以亿来计算……”旁边两个女人在议论他,“结婚了吗?”

“当然,老婆在美国。”

“太可惜了,否则把我妹介绍给他多好。”

叶彤默默喝着杯里的酒。方波坐在长桌子的那一头,从见面的那一刻到现在,他一直忙于应酬,没有转眼看过她。不知怎么的,她感到有些尴尬 – 其实方波早已结婚了,其实他比她想象的要成功,其实,或许在他心目中,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吃完饭,甜点过了,人群慢慢开始散去。叶彤走到服务台边,请小姐为她叫一辆出租车。

“小彤。”有人叫她。她的肩膀难以察觉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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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0 02:3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0)


方波有个习惯,喜欢从背后远远地叫她一声,等她回头望着他的时候,才走过来。从前她曾经抱怨“你为什么不等走到我面前再叫呢”,他说“我等不及”。

方波向她走来,站在她面前,微微一笑,“小彤。”

“你好。”叶彤还他一个微笑。

“还好吧?”他问话的口气仿佛他们不是阔别近十年,而是上礼拜才见过。

“还好,”她问,“你呢?”

“我也…还行。”

“那就好,”一顿饭,恭维他的人不计其数,叶彤反而不好意思再去锦上添花了,“你这算是海归了吗?”

方波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唇边浮起一个微笑,“现在说人是海归,好像是骂人的”。

“据说海归分成两类,吹牛皮的,和动真格的。你是哪一类?”

“我当然是吹牛皮的,”他毫不犹豫地说,“动真格多辛苦啊。”

“不是说,你的公司要上市了吗?”

“上市就是一个大牛皮,去骗投资人的钱。”他还是那么干脆。

“去年我见过你,”方波有些突兀地说,“在一个酒会上,你和你先生都去了。”

“啊…是吗?”

“听说你先生是搞金融的。”

“嗯,”叶彤停顿一下,索性落落大方地说,“他在诚运银行理财部,”然后笑起来,“专给像你这样的人当投资顾问。”

“可别这么说,我还是穷光蛋一个,穿着男衣服的蓝生。”“穿着男衣服的蓝生”是以前叶彤常常用来嘲笑他们家乡口音的。

叶彤忍不住笑起来,过一会,她说,“方波,你还跟从前一样。”她的口气有些感慨。

“你也没变。”

叶彤知道方波并不明白她说话时的真正心情。方波这个人的个性是,无论做了多少事,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拿来吹牛皮,见人不说好话,先罗列自己的缺点,当年见叶彤的妈妈,人家男孩子见女朋友的母亲个个说得花好稻好,只有他说什么“把握不是很大”,加上家庭背景,而且那一阵叶彤和他矛盾不断,最终分手,一半是妈妈的压力,另一半,当时她自己并不十分了解方波。很多事情,是在回忆里领悟出来的。

“对了,小彤,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叶彤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做猎头的,是这样…我们公司想聘一位财务总监,主要负责上市过程中的财务运作,”方波话头一转,谈起公事来,“高级注册会计师,有企业上市财务工作经验三年以上,国外优先,国内也行,熟悉融资,报酬从优,还有 --- 最好是男性,我没有性别偏见,只是个人偏好,组团队,喜欢跟男人一起混。”

“啊,好…”她的思绪飞快地从回忆里脱离出来,点点头,“当然可以。”

她把自己的名片给方波,请他改天发个详细的职位简介到她的电子邮箱。方波伸手去掏名片,却已经用完了。

“把你手机给我。”

他接过叶彤的手机,很快地按下一个手机号,他口袋里铃声响起。

“这是我私人的手机号,不印在名片上,只给亲戚和好朋友。”他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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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0 02: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0-10-20 16:39 编辑

痒痒之年(11)


“小姐,您叫的出租车到了,就在楼下。”服务员小姐放下电话,很礼貌地走过来说。

“谢谢,”叶彤说,“我该走了。”

“早知道,我送你回去。”

“没关系,我家离这儿不算远,”她这时不知怎么的有些后悔没有开车来,补上一句,“今天车让我先生开了,他去电视台录一个节目。”

“什么节目?”方波饶有兴趣地问。

“有线台关于理财的,讲日常生活该如何规划财产投资什么,叫…‘家财万贯’,”说着她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不是很俗气?”

“没有啊,我觉得听上去很喜兴。对了,过两天我要去北京,招聘的事等回来后再跟你具体谈,如果我实在没空,就请公司另一位副总和你联络。”方波很绅士地送她到了电梯门口,对她挥挥手,电梯门缓缓关上,里面的镜子中,方波的脸换上了叶彤的脸,一样地微笑着。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叶彤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方波留在上面的号码,对着窗外出神。事实上,那一天,她都有些出神,直到晚上,苏睿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一件事。

“啊?你撞了一个卖保险的,还把名片给了她?”叶彤正在铺床,听了苏睿的话,猛然抬起头来。

“啊…”苏睿从老婆眼里看见了惊讶和反对。

“她怎么样?”

“头撞了一下,腿上擦破点皮。”

“唉,现在卖保险的和骗子没什么两样,顶多告诉她一个名字一个电话号码,你怎么把名片给她呢?…这下好了,她知道你是谁,在哪儿上班,干什么,你的电话号码,电子邮件地址,手机号…听说有些人穷疯掉了,专门找开好车的撞,然后敲诈!你做这种工作,形象本来就很重要……”

苏睿沉默了。那么做,自己仔细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妥,可当时,他也不知怎么的,就想也没想地掏出了名片。他脑子里闪过陆晴川在阳光下闪亮的长发和小小的脸。

“我们公司里的小郑,撞了一个穿露脐装女模特的车,人家也就是安全带在肚子上勒出了一条红印子,你猜猜索赔多少,五万!”

苏睿倒抽一口凉气,“这,应该…不至于吧。”

叶彤叹口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看了他一眼,“我当然希望不至于。”

几天过去了,陆晴川没来找他。



第二章

“哇,我看索性这样好了,叫小罗去门外把‘诚运理财’的牌子摘下来,换上‘丽春院’,再挂一排大红灯笼,天天放‘十八摸’,这下老板该高兴了吧!”胖子又在会议室里对着几个早到的男同事放厥词,“说什么我们都要向Wendy学习,她的本事,我学得来吗?…岂有此理!”旁边的人嘻嘻哈哈笑起来。

“嘘,妈妈桑就要来了!”有人说。

大概每个机构里都有高薇这样的人,业绩非凡加上有点捞偏门,偏偏在上级那里特别得宠,让其他人看不惯又无可奈何,只好送一个侮辱性的绰号,还只敢背后叫叫。

人说,做这一行,碰到一个温州老板就够饭吃了。高薇手上光温州老板就有三个。去年她的业绩超过平均好几倍,乐得老板的小眼睛见了她就眯起来,同事们背地里就叫她妈妈桑,说这样下去,诚运理财不妨开妓院好了。

然而会赚钱就吃得开,苏睿的办公室在高薇隔壁,门开着的时候几次听见她大声训斥人事部的人,颇有娱乐性。

“这就是你定义中的漂亮吗?啊?”

“Wendy,不瞒你说,我专门发给我弟看过,他说多看几眼就得去洗内裤,缠着我要她电话号码。”

“你弟几岁?”

“二十。”

“废话!二十岁的楞头青看见长了双眼皮的母猪都得弯腰走路。再去找!”

“Wendy,你到底要什么样的?”

“纯!一个字,要纯!”

“怎么个纯吗?”

“听—好—了,”高薇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让人有这种感觉,哪怕谈过五场恋爱,嫁过两个老公,生了三个孩子,还像个小女孩!懂吗?”

“那怎么可能?”人事部办事员很不爽的样子。

“不是说容貌身材,是说感觉!”高薇哼了一声,“朽木不可雕也。”

“Wendy,你要找的是助理,又不是电影明星……”

“那就是我的要求,唉,我说,你们人事部的职责不就是根据我们的要求去寻找合适的人材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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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0 02: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2)


“人事部那帮蠢猪简直蠢得就像猪一样!”高薇关上门,一屁股坐在苏睿办公室里的沙发里,愤愤地骂起人来,“每一回都要我打不知几次回票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人家是职员,不是星探,再说,真像你说的,谈五场恋爱,嫁两个老公,生三个孩子,还像个小女孩,那不是活见鬼了吗?”

高薇“噗哧”一声笑起来,“你听见了?我那是气气他的。”

“前两天你面试那个不是挺好的吗?我看长得有点像周迅。”

“可是人家想当周迅啊。我还没问几个问题,她就打听我们这里客户平均身家大约多少,做房地产的多不多,有没有投资影视的,大约是多大规模的投资,哼,想什么我一眼就明白,指望哪个乡巴佬脑子一昏烧钱去捧她呢!现在的女孩子现实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你还一个劲要单纯,不是自己找堵吗?”

高薇把脚往茶几上一搁,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啊。”

“Rick你想,我们的客户,会有多少人往他们那里塞女人,而自己想贴上去的,更是不计其数。女孩子心里有什么算盘,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会不明白?一明白就倒胃口了。”

高薇刚进公司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抢了苏睿一个客户。苏睿没有去找她麻烦,过几个星期,不动声色地从她那里抢回了一个业务额差不多的客户。上司发现了,把两个人叫到办公室里,高薇还没开口,苏睿淡淡地说,“我那位张先生,听他的口气,观念里认为女人在理财方面更加细心,而Wendy的宋太太正好相反,觉得男人更理智一些。我们私下协商一下,觉得换一下,也许他们会更加满意。”

“Rick,你为什么不趁机挤掉我?”高薇直截了当地问他。

苏睿站住,静静地看着她,微微笑了笑,“假如,我辛辛苦苦挤掉你,再来一个比你更厉害的,怎么办?”

同事中少不了看高薇不顺眼的,但说来奇怪,从一开始,苏睿就并不讨厌她。她有许多他无法认同的地方,但她身上同样有种超越性别的锐气和幽默感,淡化了缺点。

高薇在业务上一路顺风,水涨船高,很多人说她是凭借手下的女助理钓大客户,她毫不理睬,继续我行我素。

“就算有人告到老总那里我也不怕,我从来没有 --- 从来没有,指示过任何一个助理去做超过她们职责以外的事情。至于其它的,那不在我的控制中,也不是我能够操心的。”

高薇的助理平均一年一换,离职的原因通常让银行里的年轻女孩们暗地羡慕不已 -- 无论光彩还是不光彩,有一点是绝对的:她们这辈子都不用再上职场打拼了。

“那难道不是给她们一个机遇吗?”高薇扬起眉毛。

“你为什么不自己试试?”苏睿终于问。

高薇转头看看他,唇边露出一个带些嘲讽的笑,“钱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还没那么重要。”

“本人在史丹福的时候,师从的,是几乎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教授,与本人一起上课的同学,后来不少成了华尔街著名的操盘手,但系----- 本人,那时候决定回国,就打定主意要做高端个人理财,Why?”新上任的老板是在美国某州立大学拿的学位,但这不妨碍他天天拿着史丹福校门前那一英里长的棕榈树林说事。他的确去史丹福旁听过两门课程,加上语言的模糊艺术,不熟悉的人全以为他是名校出身,但他讲的又的确没有一句纯粹的假话。老板自认碰到方舟子也不怕。

“当初有同学问我,以中国人的收入,有得做吗?我说,有得做,连我老婆都嘲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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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0 02: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3)


“现在呢,我老婆不嘲笑我了,她说,打令,你当初的决定是多么英明!”老板声情并茂。

不知为什么,老板激动起来总是一股话剧腔。苏睿感到自己脖子后面整整齐齐竖起一排鸡皮疙瘩,他用眼角的余光看看坐在旁边的高薇,她脸上同样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昨天我查了一下档案,7年前诚运的高端理财VIP项目刚起步的时候,第一个月的业务额,大家还记得是多少?”

会议桌前沉默了。

过一会儿,胖子说,“八万八。”他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笔业务是他一个朋友捧场的人情。老板没说错,这个部门起步的时候极其萧条,当时他们这些人作为基层业务骨干被选拔进来,都想不到,到今天,没门路的想进这个部门比登天还难,招几个小小的行政助理都会收到上千份简历。

“没错,八万八,口彩很好,可那个数字,放在今天看,简直就像个天大的笑话!”

“过去五年内,全世界,大家注意,是全世界,财富增长最迅猛的地方,财富集中最快的地方,是中国,超过美国,超过欧洲国家……我可以乐观地预测,再过五年,我们诚运VIP的开户底额会是三百万美元,客户平均身家以亿计算!……这点,我们清楚,别人也清楚,现在中资银行外资银行都在瞄准中国的有钱人,我们起步早,算是幸运的,大家到网上去看一看,‘理财顾问’的招聘广告铺天盖地,月薪两三千也叫这个头衔,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在座各位,做到现在的程度,都已经是行业精英了……机会遍地都是,竞争也无比激烈,为了美好的明天,大家---有信心吗?”

“有。”苏睿跟着同事们不高不低地答应了一声。

“Rick,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散会后,老板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坐。”老板言简意赅地指示,眯起那双闭着像耗子睁开像蛤蟆的小眼睛。

“Rick,你做的‘家财万贯’节目昨天晚上我看了,很好嘛,形象不错!不过-----”老板端起茶杯,吹吹茶叶末,“这个----- ”老板在众人前一派美国作风,关起门来,却是中国式的官腔。

“你怎么说来说去就是…那个…月薪五六千的家庭怎么规划财务,怎么投资呢?”

“这个…是…”苏睿一时没有明白老板的用意。这档节目是前上司搭的线,旨在做做免费公关,苏睿已经去了两年,这是第三年,前两年都是那么做,前老板也没提什么意见。

“我们的客户收入起码都五六十万,月薪五六千,关我们什么事?”老板不紧不慢地说,“月薪五六千,假如靠他们吃饭,不说你们,我自己先带头把这块表摘下来好了。”老板晃晃手腕上的欧米茄。

苏睿明白了,新老板这是嫌他的公关没做到家,拿大炮去打蚊子。

“哦…这个,您说的对,您说的对,下次…我一定注意,利用好这个机会,多多推广我们诚运高端理财的产品和方案。我明白了。”苏睿感到脸上发热。

“Rick,记住,我们的目标是胡润榜,不是劳模榜!”

苏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闷闷不乐地冲了一杯咖啡,打开小冰箱,调上很多奶,加了糖。很多男人喜欢摆酷喝苦得像药的黑咖啡,他从不那样;人生苦短,花在无谓的装B上,不值。

他看看办公室大玻璃窗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心想下次无论如何不去了,让别人去吧;为了那个鸟节目,他开车撞了人,到头来还不讨好。

对面大楼朝着他的这面,是个突出的大大平台,用黑漆栏杆围住,上面装饰着许多花卉,还有一排圆拱形的架子,漆成漂亮的白色,常常用来搞户外活动和party。在十八层上,远远看去,有点空中楼阁的感觉。

平台上有一个女孩,正朝着他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像在看什么,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在平台边缘停下来,抬起头,向这边看过来。她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那女孩苏睿有点印象,是与他们同楼一家贸易公司的职员,曾经在电梯上见过几次,话很少,见人总是微笑着。

苏睿喝着咖啡,下一个客户还有半小时才到,他的思绪懒洋洋地浮动着。他看着女孩的微笑,下意识地也想笑笑,却意识到,这栋大楼是幕墙玻璃,从对面是根本看不见自己的。他感到有些费解,端着杯子慢慢站起身来。

就在那个瞬间,女孩子的身体飞快地登上栏杆,一跃而出,像只鸟一样飞了出去。

苏睿做梦都想不到,他就这么看着一个人跳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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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20 03: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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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20 06: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gre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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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1 02: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14)

那天上午整栋办公楼的工作效率极低,每个窗口前都凑着几个脑袋,神态各异大眼小眼地瞪着下面的自杀现场,不断有人去对街的星巴克买咖啡,其实不过是为了去探点最新八卦。

外面格子间里的低级职员和助理们议论纷纷。

“Alice平时看上去还是挺阳光的嘛…上次还说要存钱去日本旅游…怎么会…”

“惨,太惨了,你想想,十八层摔下去,脸朝下…肯定全身骨头都摔烂了,像摊烂泥…这种死法,一定会冤魂不散,”一个男孩子故意用鬼片的口气吓人,“以后晚上加班一定要小心,搞不好会在电梯里看见她……披着头发…啊-----”一群女孩尖叫起来。

“换成我,即使想自杀,也一定不要这个死法……”一个女孩信誓旦旦似地说。

苏睿接待完客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忍不住又向窗外看去,Alice的尸体已经被搬走,有人正在清理人行道,用的竟然是拖把,毛笔一样蘸满了红色的液体。他看着看着,心跳起来,坐回办公椅,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苏睿走出门准备去餐厅吃午饭的时候,一群人凑在电脑前面,他自己的助理小罗正在大声说话,“Copy下来,copy 下来,统统copy 下来,发给我!”

“你自己电脑上去看不行吗?”

“等一会媒体报道了,全云海的人都去看,只怕这个网站都得给点爆了!…奶奶的,我得分析分析,是哪个王八蛋,还他妈的配称男人吗?!”

“你看她在博客的自我介绍上写,出生日期1986年3月26日,死亡日期……就是今天唉…好恐怖!”

“真想不到,原来Alice是个小…”

到中午,事情的来龙去脉大体明白了。贸易公司那个叫Alice的女孩,与一个有妇之夫交往很久,男人不愿意离婚,她想不开,自杀了。

“为男人去死,已经够不值得了,为有老婆的男人,真让人看不起!”

“唉,大姐,死者为大,你教训人不必教训到阴间去吧,当心阎王爷请你去做辅导员!”

苏睿端着自己的午餐盘,坐在几个男同事旁边。

“胖哥,不会是你吧?Alice说她那个男人是双眼皮,你看,你看---”小罗指指胖子的眼睛。

“小罗,你别胡说八道!”胖子激动地叫起来。

“唉,小罗,人言可畏,胖哥的太太听见了,会给他戴贞操带的。”

“贞操带是女人戴的吧…胖哥的太太一定会…让他去结扎!不过,我真的觉得胖哥不无可能哦…上次我好像看见他在楼下和Alice一前一后走出大门…”小罗唯恐天下不乱。

胖子的脸红起来,“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胖子家有悍妇是人尽皆知的。

“小罗,别拿这个开玩笑,那样不好。”苏睿看了小罗一眼。

“哦。”小罗很听他的话,立刻吐吐舌头,低下头。

过一会,胖子叹口气,“或许三妻四妾真有好处,至少在这件事上……仔细想想,婚姻制度其实挺无奈的。”他摇摇头。

这么一说,大家都沉默了。

“那也许就是婚姻的本质吧,”苏睿淡淡地说,“看过‘投名状’吗?李连杰把刘德华给干了,金城武又把李连杰给干了,兄弟之间,递过投名状,兄弟的命是命,别人的命都不是命。所谓婚姻,就好像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投名状,递过了投名状,老婆的感情是感情,别人的感情,就都不是感情了,反过来,也一样,如有背叛,持投名状,必杀之……都说婚姻神圣,古往今来,被封为神圣的东西,其实都是很残酷,是以牺牲其他人利益甚至生命作为代价的。”

这些念头,是苏睿看着楼下的人用拖把蘸着那年轻女孩的血的时候,莫名其妙钻进他脑子里的。他说完了,静静地看着周围人惊讶的眼神。

“我靠,睿哥,醍醐灌顶啊!”过了好一会,小罗叫起来,“让你这么一说,我还敢结婚吗?”

“今天网上说你们那边有人跳楼。”晚上,叶彤坐在梳妆台前做面膜,脸上满满地涂了一层暗灰的深海泥。

“嗯。”

“年纪轻轻的,真可惜。”

“是啊。”苏睿想说他其实是看着那个女孩跳的,但到底没说。他想起那女孩子临终前甜蜜得几乎诡秘的微笑;那不是给他的,是给这世界的。这么一来,他便不愿再去多提,这是不愿再去多想了。

“这个周末,我妈叫我们一起去看看珊珊的房子。”珊珊是叶彤的表妹。

“珊珊的房子,为什么要我们去看?”

“给点意见嘛。”

“你去吧,我给不出什么意见。”他脱下衬衫长裤,准备洗澡。

“我就知道你不愿意…算给我个面子,去看一看,好不好啦?”叶彤从背后抱住他,半是撒娇地说,“就一次。”

苏睿叹了口气,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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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5 12: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15)


“啊,怎么才两百块?”陆晴川惊讶地叫起来。

“月基本工资一千,记录上显示你这月只做了两个星期,剩下五百,没有按时打卡两次,每次扣五十,剩下四百,病假一天扣一百,两天就是两百,剩下两百,”财务部的大妈懒洋洋地解释,显然已经习惯了类似的抱怨,“有什么意见,找你们管事的人去,我只管发钱!”

陆晴川站在那家保险公司门前,恨恨地皱起眉头,在心里使劲“呸”了一口。

“陆晴川,你等一等!”常常和她一起当班的女同事跑出来,有些依依不舍,“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那群王八蛋…不过你也是的,”她的声音里有些埋怨,“怎么老板一说就签字了呢?你是工作时间受的伤,起码跟他们闹一闹嘛!”

“老板说过会给我遣散费……”

“那是说的,只要不写到文件上,就和没说一样!哼…听说老板的女儿在国外念书,一个月的学费就是一万多块,不使劲从我们身上榨钱,哪儿来啊?”女同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对了,你忘了这个,我在你制服口袋里找到的。”

那是一张很高档的乳白底烫金名片。

“诚运银行高级理财顾问哦,你可千万不能放过,好好去找他索赔吧!你是伤在脸上和腿上,女孩子的脸和腿比什么都金贵,怎么狮子大开口都可以,这年头,好心被人欺,好马被人骑,”女同事提醒她,“否则,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走,我们吃饭去!”晴川忿忿地吐了口气,把额前的一缕头发拨到脑后,露出脑门上一个红红的印子,“必胜客好不好?”

“哇,你是丢了工作还是发了财?”

“把钱花光,置于死地而后生咯。”

陆晴川毕业以后的第三份工作又没了,因为她的额头和膝盖上擦伤了,公司的理由是“形象欠佳,无法继续工作”;保险公司里,像她这样的临时工比比皆是,一天上不了班,饭碗就有被敲掉的危险。

大学里晴川读的是新闻,她想当记者,穿着防弹背心出没在战火硝烟里为远方的千家万户带来激动人心的报道,让千万人敬仰,得韬奋新闻奖,然而现实是,一个来自外地,在云海没有亲朋没有关系的毕业生,踏不进任何一个新闻单位的门,公司企业看重的又是技术,外语,管理等优势,毕业几个月了,周周转转,总是打零工。

黄昏里,晴川精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住处。那是位于城市边缘的一片住宅区,从市区要转几趟车,八十年代建的房子,无论外型内在都显得黯淡破落,墙上用红漆到处涂鸦着大大的“拆”字。

这是毕业时她唯一能租得起的房子。二室一厅,每月居然只要八百块,比别处的单间都便宜得多,因为就要拆了,找不到新住户,价钱自然就随和得很。

房子不小,确切说,太大了 --- 三楼住着一个老头,一楼住着一个老太,都是打算房子正式拆了之后就搬去养老院的,整个二层上就只有晴川和崔浩他们俩。

有时,半夜,晴川要敲崔浩的门把他叫醒,陪她到走廊对面去上洗手间,走廊上的路灯发着阴绿的光,简直有鬼片的效果。晴川上完洗手间出来,崔浩往往仰头靠在墙上迷糊着,她看着他,总是有些感动。

其实崔浩可以留在北京,他到云海来受这番罪,是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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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5 12:5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16)


崔浩毕业后来云海那天,天下着濛濛小雨,她去火车站接他,站在出口处花台边高高的水泥栏上,为了让他一眼就能看见她。很多人走过,他却一直没有出现,她几乎以为他搞错了车次,就在那时,有人从背后蒙住她的眼睛,一把将她抱了下去,她明白过来,笑着叫“抓流氓”,崔浩的嘴唇已经牢牢吻上了她的。

他们认识那年,是高一,崔浩比晴川大一岁,但晴川上学早,所以同级,晴川在一班,他在二班。

晴川那时候是个害羞而内向的女孩,见人就低头,当然没有特别注意他,只是听说过那个名字,远远见过几次。她家住得离学校不远,每天走路上学放学,有一天,半路上突然下起大雨,她把书包顶在头上往前跑,一辆自行车停在她旁边,“陆晴川,上车吧!”

她转过头,看见透明雨帽前沿下一张淋着雨却充满了阳光的脸。

那个无比阴郁的天气里淋着雨却充满阳光的脸,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了。你不就是我写的诗吗?”他笑着回答。

崔浩指的是“黄鹤楼”的作者崔颢,而“黄鹤楼”里有一句“晴川历历汉阳树”。

“李白,够牛的吧,可你知不知道,就这么一千古大牛人,两次在自己的诗里头,公开地粉丝别人,一次,是孟浩然,另外一次,就是---”他指指自己,“‘眼前有景道不得,本人题诗在上头’。”

晴川忍不住笑起来。

和崔浩早恋并不是件丢脸的事,反过来相当风光,因为他是那种少见的,无论谁看了都会欣赏的男孩 ----- 长得帅,成绩好,年级奥数队队长,足球踢得好,传闻出去,晴川因而招来了不少女孩嫉妒的眼光。

他们的关系正式公开,是高一下学期,一班和二班的足球赛上。踢到平,要开始罚点球了。

“唉,借借你的手。”崔浩一路跑过来,擦擦脸上的汗,微笑地看着站在一班啦啦队里的她,指指手里的球,示意她摸一下。他的声音很亲昵。

晴川看见球场上自己班男生愤怒的目光,然而在崔浩充满信心的笑容下,其它一切仿佛都不那样重要了。她伸出手,摸了摸那个球。

那个球后来擦过门柱势不可挡地进了一班的球门。

“从今天起,一班的男人谁敢和陆晴川说他妈的一句话,这瓶子就是榜样!”一班足球队长恶狠狠地砸碎了一个汽水瓶。

“你干嘛要那样啊?”晴川埋怨崔浩,“现在好了,我们班男生没有一个愿意和我讲话了。”

“是吗?”崔浩笑着说,“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班男孩子们对于这次球场上的耻辱刻骨铭心,直到毕业,很多男生依然不理陆晴川。此案例后来成了那所中学男生泡妞秘笈的经典中之经典…之经典……之经典……之经典 --- 老子一手抢你们的球,一手抢你们的人,小样儿的,服不服?

终于教导主任把他们叫去。“孙老师,您是教语文的,应该明白,‘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是歌颂崇高的人性,老实说,早不早恋,都是学校教委定的,我和陆晴川论年纪,摆诗经里,得算大龄青年了。唉,孙老师,您仔细看看,说句心里话,我们两个,是不是挺般配的?”

孙老师语塞了。她当然不能说般配,也可实在不好昧着良心说不般配。崔浩这个男孩子,优秀而绝不迂腐,私心里,她也希望自己儿子能像这样。

“这样吧,晴川,咱们给孙老师保证一下,一,把感情建立在纯洁友谊的基础上,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二,保持低调,不在同学间造成或者扩大不良印象;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定考上大学。怎么样?”

走出教导处,崔浩在楼梯上站住,认真地看着晴川,“咱们这就算是下了军令状了,一定得考上大学,而且得重点,给他们看看。”

“我……”晴川有些犹豫。

“你一定行,”崔浩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有我呢。”

他们果然都考上大学,崔浩去了北京,晴川来了云海。崔浩说,“等毕业,如果你来不了北京,我就去云海。我说的话,一定会做到。”

现在回想起来,晴川总感到有些歉疚。但崔浩总说,“假如我在北京可以成功,那么在云海一定也可以。”

晚饭桌上,他指着晚报上的市中心某豪华楼盘广告问晴川,“小螃蟹,你信不信,这就是给我们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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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5 12: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17)


崔浩喜欢叫晴川“小螃蟹”,因为她是巨蟹座的,开始晴川抗议“干嘛这么叫我,听上去横行霸道的,你知不知道,巨蟹座其实是十二星座里最温柔的”,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崔浩自己则是野心勃勃,精力充沛的天蝎座。

那是崔浩到云海几天后的晚上,他很轻松地找到了一个工作。中等规模的民企,待遇也不算十分优厚,但他非常喜欢那个项目。

“你知道这个楼盘多少钱一平方米吗?”晴川把一碟番茄炒鸡蛋放到桌上。

崔浩扬起眉毛,“多少钱?”

“坐好了,说出来吓死你!”晴川也冲着他扬起眉毛,“十二万!”

“OK。”崔浩点点头,脸不变色心不跳。

“就是OK吗?那种房子一套最起码一百多平方吧,你算算,十二万乘以一百五,那是多少钱?!”晴川拿筷子点点他的鼻子,“凭你的一月五千,加我的两千,把我们俩全都卖了还不够买个厕所!”

晴川吃了两口菜,却发现崔浩一动也没动。她瞟了他一眼。

“你怎么了?”

“小螃蟹,坐直了,看着我。”崔浩很认真地说。

她看着他。

崔浩问,“你真的不认为我们将来能住上那样的房子吗?”

她看看他,摇摇头。

“你真的不相信,以后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钱,让你数得手抽筋吗?”

晴川摇摇头。

“再问一遍,你是真的-----不相信吗?”

晴川还是摇摇头。

崔浩的脸色更加严肃,让她不由开始怀疑,这么说是不是伤了他的自尊心,但感觉里,崔浩实在不是两句话就能打倒的人。

崔浩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慢慢地,两边嘴角调皮地往上翘起,不紧不慢地说,“这就对了。知道吗,巴菲特当年娶他老婆之前对她说,我们将来一定会很有钱,他老婆也是死活都不信。所以,恭喜你,亲爱的小螃蟹,你已经达到了 ----- 旺夫的最高境界!”他说着凑过来,使劲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讨厌讨厌,饭都到我脸上了!”晴川皱起眉头拍着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那项目做架构的基本上就是个草包,今天我随口问了两个问题,他就开始发慌,”崔浩摇摇头,“撇开他三流大学出身的不说,搞软件这个东东,本质上和搞艺术一样,得有passion,有激情,要做得好,得真正喜欢,不是人人都能玩的,那种人一看就是朝九晚五混饭吃,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早没激情了,这领域我从大二就开始琢磨,在北京给大公司打工也是干的这个,老板早看出来了,我估计不出一个月,就能把项目架构给拿下了,让丫负责测试去!将来啊,等我攒够了人脉经验,有合适的机会,就拉帮人,自己干。”

“你可别太激情了,一进公司就讨人嫌。”晴川提醒他。

崔浩却突然换上一副嬉皮笑脸,“小螃蟹,反正你不肯让我……我满怀的激情,不用在工作上,还能用在哪儿呢?”他故意一伸手就往她胸前摸。

“流氓!”晴川躲过他的手,笑着骂他。

“小螃蟹。”

“嗯?”

“明年结婚吧。”

“明年啊?”晴川的脸热了起来。

“就明年吧,”他的声音里有种执着,“你想,我们谈恋爱都七年了,搁人家身上,孩子还有了。你们家也同意了,我们家也同意了,还等什么呢?等明年,估计这房子也拆了,难道,哦,我们再去租一个破破烂烂的两室户,一人一个房间,守身如玉吗?再说---”他压低声音,“其实,每次让你帮我…那样,我都觉得…挺对不起你,还有你妈的。”

晴川的妈妈在她大学二年级那年去世了,临终前一再嘱咐她,即使崔浩再好,即使她再爱他,有些事也得等到结了婚才行。

“我当然尊重你,可咱们俩住在一套房子里,同进同出,一桌吃饭,我还得半夜陪你去上厕所,人家肯定都以为咱们早睡一块了,你这么守身如玉,也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意义吗?”崔浩难免有些怨言。

“我妈看着呢。”晴川轻轻地说。

这句话镇住了他。崔浩不信神佛,但丈母娘的遗言是相当有震慑力的。

但是男女之间,亲昵到一定程度,有些东西就不可避免地掉进了灰色地带。有时候,崔浩会厚着脸皮请晴川“借借你的手”,摸的,当然不再是足球。晴川每次都闭着眼睛,脸涨得通红,完了之后洗半天手。

“又不脏,你洗什么手,”崔浩抗议,“唉,别的女人想摸都没门呢!”

“我有洁癖!怎么啦?”晴川闷着头继续擦肥皂。

“看我…看以后结了婚我怎么收拾你!”他轻轻嘀咕一句。

这回,面对崔浩明年结婚的提议,晴川的脸红到了耳根。她转过头,看着他热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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