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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源济

[故事分享] 吴越:《痒痒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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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5 01: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18)


也许是因为青春期总显得比较漫长,晴川有时有种感觉,仿佛在心理上,她和崔浩已经结了婚,而且结婚很久了。上大学的时候,许多和男朋友分开两地的女同学害怕对方会变心或者自己会变心,她却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他们是对方的初恋,而他一直对她那么好,她想象不出她会去爱上另一个人,或他会去爱上另一个人。

十月的这个黄昏,晴川一步步踏上旧房子门前的水泥楼梯,三楼的老头和一楼的老太正一人一把藤椅并肩坐在楼道边,看见她,很协调地咧开没了牙的嘴。她也打起精神,咧开嘴对他们笑笑。

崔浩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了。他的确如当初预期的,凭着技术水平和在这个领域的经验,很短时间内就成了项目的骨干,在很多问题上俨然已是负责人了。随之而来的是责任,产品明年初要交货,现在正是最后完工调试的当口,前两天系统测试发现一个不小的问题,崔浩和他手下一帮人正夜以继日地赶工修正。

“小螃蟹,老公我看来今天又回不去了。真对不起!”崔浩发来一个短信。

过一会,又一个短信,“晚上想上厕所的话,就委屈一下,用痰盂吧。”

晴川忍不住笑起来,她想象着胡子拉碴的崔浩对着十几台闪动的电脑屏幕打出那句话时的模样。

晴川看着冷冷清清的厨房,愣了一下,回房间打点了一些东西,拿起背包,又出了门。

她在一个办公楼云集的地方下了车,找到崔浩公司的牌子,快步走过去。

“唉哟,嫂子!”一个男孩子领着几大包盒饭在她背后招呼她,“来看崔哥啊?”

“你们又吃盒饭啊?”她微微皱起眉头。

“有什么办法,公司小气呗。”

“他们在干什么呢?”她指指楼上。

“开会。今天又一个好讨厌的bug,已经开几小时会了都统一不了方案,那功能其实真他妈没什么实际用途,就是为了好看,又不能少,确保了它呢,运行速度就会受影响,达不到我们承诺的……”那男孩子摇摇头。

“那…我就不进去了,你把这个给崔浩吧。”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饭盒,里面装着刚刚买来的小笼汤包,“还有这个,”她又取出一个塑料口袋, 里面装着牙刷牙膏和毛巾之类,“你关照他早点吃,别凉了。”

“好勒,”男孩子不无羡慕,“嫂子就是贤惠,我女朋友一天到晚只会怪我没时间陪她逛街,要有您一半就好了!唉哟,”晴川一侧脸,他看见了她额头上的伤痕,“您头上怎么啦?”

“没什么,摔了一跤,过两天就好,”晴川笑笑,“你别跟崔浩说。”

晴川坐上回家的车,在心里叹了口气。崔浩工作起来就不要命,她买的小笼包,等他想到去吃,估计已经是深更半夜。

回到家,打开电脑,邮件信箱里,又是毫无例外的官样文字,“非常感谢您对本公司xxxxx职务的兴趣,目前此职位已满,如有合适的空缺,我们会立刻与您联系。”近半年来,这样的回信已经让她的心麻木了。几乎没有例外,凡有名的机构,像样的职位,等她应聘,早有别人占了先,据说有些职位根本就是假的。她很后悔当初学这个一无所长的新闻专业。

晴川坐在沙发上,抱起腿,从破旧的窗框里凝望着窗外的夜。远处市中心的天空传来淡淡的金红色。

这个时候,她想起背包夹层里的那张名片。她把它拿出来,下意识地放到鼻尖闻了闻,在“诚运银行”的下面轻轻划了一条线。

苏睿按照惯例在早晨八点走进“诚运理财”的玻璃大门。他喜欢早一点到,在正式上班之前看完当天的股市外汇行情,时间充裕的话还能浏览一下“华尔街时报”。

“苏先生早。”负责接待的小姐很礼貌地问好。

“你早。”他微笑着回答。

时间尚早,其他人都还没来。外面的格子间里,他的助手小罗趴在电脑前面睡着了,睡相很不怎样,整个头贴在键盘上,鼻孔朝天,还轻轻地打着呼。

苏睿正要走过,转念一想,朝小罗走去,拿起一张纸,卷成小筒,在他的鼻孔里撩了几下。

“阿嚏!”小罗惊天动地一个大喷嚏,“唉哟,睿…睿哥啊,现在---几点了?”他看看电脑,“哎呀,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这美眉说,我要是帮她在八百块以下拍到那台水晶灯就和我见面,这下完了!”他指指聊天窗口一个美女头像。

苏睿看了看,“PS过的吧?”

“我仔细研究过,应该只是脸部毛孔处理了一下,女孩子嘛,情有可原,五官应该都是真的。还不错吧?”小罗去年大学毕业进了诚运,正处于荷尔蒙和想象力都高度发达的年纪,大学里贪图耍酷,不屑于为了一棵树而耽误欣赏整片树林,现在醒悟过来,一心只想快点找棵漂亮的树把自己的脖子吊上去。

“不错,”苏睿点点头,“容貌指数远远超过你,成功的话回报率应该达到百分之五十。”

“睿哥你怎么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小罗很不满,揉揉眼睛,拍拍自己肩膀和前胸,“你就真不觉得我年少翩翩玉树临风吗?”

“快洗脸去吧。”苏睿笑着推了他一把。

去年苏睿的助理出国留学,小罗是在几百名应征者中脱颖而出的。小罗并没有骄人的成绩和一大把证书,起了个惊世骇俗的英文名字“罗伯斯庇尔”,听说招聘的是个男的,看着自己前面后面一大堆漂亮美眉,个个长得梦中情人似的,还不乏去老牌资本主义国家镀过金的,心里就先泄了气。那天苏睿刚巧没睡好,问了几个问题,忍不住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小罗一想这下彻底完了,悲愤起来,死猪不怕开水烫之余,嘴巴里架上铁轨跑起火车。

“苏先生,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不是拍马屁,我一看见您,就特别敬佩,特别崇拜,怎么说呢,您就是我特别想成为的那种人,您招了我,从此,您叫我往东我不会往西,您叫我朝南我不会朝北,我一定跟着您,学业务,学做人,绝不给您丢脸!…我知道那些女孩子长得漂亮,气质好,养眼,出口转内销,可关键时候,那都没用…您看我,纯爷们儿,大学里练过三年举重两年拳击,天天跑步两千五百米,打个比方,这楼要烧起来,十八层,电梯不管用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把您给背下去,您在街上要是碰到坏人算计您,我……”

苏睿终于开口,“这楼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烧起来?我自己不会走吗,一定要你背?还有,我做了什么,人家会算计我?”

小罗沮丧地走出办公室,他这才微笑起来,打电话通知人事部,录用刚才那个小伙子。

“请告诉他,马上换个英文名字,还有,上班的时候穿西装不要配尼龙袜。”

苏睿自认是个理性的人,有时却会做一些很感性的决定,这点自己都觉得奇怪。他第一眼看见小罗,就喜欢他身上那实诚而乐观的气质,他相信客户也会喜欢;从另一方面讲,鉴于高薇的名声,他私心里一直想找个男助理。

小罗没让他失望。私下里,他像个弟弟般“睿哥”“睿哥”地叫,从领带式样到和女朋友约会地点的选择,样样言听计从,而当着人面,公事公办,认真负责,的确年少翩翩玉树临风。

那天下午,总台电话进来,“苏先生,有位叫陆晴川的小姐请求见您。她说您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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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7 04: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19)


苏睿正在检查本季度的大客户资料,“陆晴川”这个名字在他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他眼前迅速现出那张纯白得瓷娃娃般的脸。

他立刻看了看电脑上的日程安排,下一个客户是下午四点,还有一个小时。他一般提前十五分钟开始做准备,那么还剩下四十五分钟。

“请她进来,”他对着话筒说,随后听到隔壁办公室里高薇和人说话的声音,立刻改口,“不,请她稍等一下,我马上出去。”

苏睿穿过镶着落地窗的走道,远远看见陆晴川站在大玻璃门外的接待台边。她对着外面,手扶着窗框,聚精会神地像在看什么东西,但当他一推开玻璃门,她立刻回过身来。窗外的阳光也跟着她款款地照了进来。

“陆小姐。”

“苏…先生,”她对他微微点了点头,“您好。”她的两只手规规矩矩地并拢在身体前方,像个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晴川穿着深蓝色的休闲西装夹克和一件胸前带着层薄绉纱的白衬衣,配同样深蓝色的的直统西裤,没有化妆,长发直直地披散及肩,更加衬托出她玲珑的身材和黑亮的眼睛。这身正统和休闲之间的装束,晴川费了很多心思。

“你好。我们到楼下谈吧。”晴川刚要开口说什么,苏睿微笑着截断了话头,带她进了电梯。

他们到了一楼的餐饮部,在窗边坐下。

“要喝点什么吗?”

晴川摇摇头,“不用。”

苏睿请服务员上了一杯冰水,一杯柠檬汁。他把柠檬汁推到晴川面前,合着双手,默默地等她开口。

晴川有些拘谨地说了一声谢谢,低着头,眼神从面前的柠檬汁抬起时,她看见了苏睿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一枚精致而低调的白金戒指,款式和花纹都无懈可击,苏睿的宽平修长,配这枚戒指再合适不过了。

晴川不由看得有些入神。自从崔浩谈到结婚,她开始留意起结婚戒指。她想,这枚戒指,假如戴在崔浩的手上,一定也会很合适。

苏睿发现晴川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把手缩了一下。晴川抬起头看看他,有些抱歉地微微笑了笑。

“苏先生,真不好意思打扰您……因为我脸上和膝盖上的伤,保险公司已经…解雇我了……”

“是吗?”苏睿从冰水杯上抬起眼神,“我有个朋友是劳动法方面的律师,需要我问问他吗?”他淡淡地说。

“我…没有正式合同…”晴川抿起嘴唇,“而且,我觉得,关键问题是,伤在这里,”她撩起额边的头发,“您看,这很可能会留下个疤,那么以后……”她的脸红了起来,“还有腿上…还有,精神损失……”

“你精神上受了什么损失?”苏睿依旧淡淡地问。

“我……”晴川看着他,这个英俊的男人冷冷的眼神让她心里既难过又生气 --- 难道你撞了人还有资格在这儿质问我吗?这么一想,她反而坦然了。

“苏先生,我们实话实说吧,如果您同意赔偿,那我们就私下了结,如果您不同意,那么,保险公司不会理赔精神损失,那我就会去告您。象您这样的人,如果卷进诉讼……”她尽量平静地说。

“你希望赔偿多少?”

晴川慢慢伸出五个手指。

苏睿想起叶彤说过某女模特索赔五万的事,心里一沉,“是…”

“五千块。”晴川小声说。

他的心慢慢放下了,再看晴川,却又红着脸,低下了头。

“不过,苏先生……如果,您,”她抬起小小的脸,“您可以帮我一个忙,我就一分钱都不要。”

“帮你什么忙?”

“我,我想,你们诚运银行,有没有…有没有招人,我,我想找工作……”晴川的脸涨得红红的,“什么都可以,真的…什么都可以……我知道你们银行没有人推荐,是进不来的,所以想请苏先生为我推荐…我是学新闻的,可英语和计算机都很好,学东西也很快……”

苏睿这才明白她来找他的目的。也是那一刻,他心里确信了,陆晴川就是高薇想要找的人:她精心策划的小心计,也是简陋的,可笑之余,让人觉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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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7 04: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20)


苏睿默默地审视着她。在他的目光下,陆晴川又垂下了眼睛,这一次,却仿佛是在被面试,有种郑重其事的味道。

“你是学新闻的?”

“是。”她点点头。仔细看,陆晴川并不是那种漂亮得让人头晕目眩的类型,但她的五官,线条柔美之中,带着点孩子般的俏皮,此刻,随着点头的动作,小小的鼻尖在阳光下翘了翘。

“今年毕业的吗?”

“是。”

“毕业后做过什么?”

“先是在一家外贸公司做文员,就是管理文档,处理收发海运单据那些,后来很不巧,我刚进去,公司就倒闭了,然后又到一家出版公司,因为他们有一名员工生孩子,我去临时顶替…后来那名员工回来了,也就不要我了…然后,我就找到了这家保险公司……”晴川一边说一边沮丧起来,觉得自己的经历实在显得很失败,但她很快调转情绪,“我在保险公司做了两个月,有了很多客户服务方面的经验,也学会了…怎么和不同类型的人交往……我觉得我……”她觉得苏先生肯听她说,就是个好兆头。

“学过经济,金融类的课程吗?”

“旁听过…一点点…经济学。”

“Russell 2000指数是什么意思?”

晴川看着苏睿,想了想,有些窘迫地摇摇头,“我…不太清楚。”

“S&P 500呢?”

她又慢慢地摇摇头,“不过,苏先生,我一定会努力学…”

“找工作重要的是能力,不是努力,我刚才问的是最最基本的,根本都不会出现在我们的面试题里,”苏睿的口气温和一点,“当然,你是学新闻的,假如你问我该如何写好一篇采访稿,我也说不上来。隔行如隔山,我看,你不如在自己的领域再去试试…”

“我试过了,”晴川使劲地摇摇头,很着急地看着他,“没用的,所有我去过的新闻机构都是满员,连临时工都不要…现在,没有关系…”

“陆小姐,你不要把求职想得那么阴暗,”苏睿打断她,“别的地方我不清楚,至少我们诚运的招聘过程是相当公开的,许多职位在网站上都有,也去大专院校招聘。不过,我们对于经济,金融和会计的背景要求很强,现在很多来应聘的人就有国际的CPA和CFA认证,”他淡淡地继续,“我的助理,国际会计专业的高材生,成绩优异,在校期间就有四大实习经验,是各种社团活动的骨干,平时都不上中文网站,直接去英文网站…注意,他只是一个助理。你认为自己能和他竞争吗?”苏睿边说边想,假如小罗听到这番夸大其辞的描述,一定会乐得蹦起来 --- 自从迷上Paris Hilton那个五毒俱全的辣妞,他的确常常去英文网站寻找她的第一手消息,一边看一边感叹“要说这资本制度,是很腐朽,可这资本主义的大波…”苏睿提醒他“小心点,假如人事部找你麻烦,我可保不了你。”

晴川彻底泄气了。她摇摇头。

“很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而且,恕我直言,你的背景,并不适合诚运,诚运也不一定适合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这条路不通,可以走别的路,”他往椅背上靠去,“我看,这样吧,就照你说的,五千块,”他看看手表,“我马上要见一个客户,实在没有时间……明天下午四点,还是这儿,我把钱给你,你给我写个收条,我们就算和解了,好吗?”

晴川看着他,迟疑一下,动动嘴,却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默默地点了点头。但点头的那一刹那,她心里也放松了很多。

“苏先生,可以…问您个问题吗?”

“请问。”

“您…这个戒指是哪里买的?”

苏睿看看自己手上的戒指,“美国买的。”那是一只Cartier的婚戒,结婚五周年的纪念,他去美国出差时在芝加哥买的,即使对于苏睿和叶彤也相当昂贵。

“哦,”晴川抿起嘴微微笑了笑,“很好看。”她真心实意地说,却没有再问下去。

“谢谢,”苏睿本来打算站起身离开,却不由问,“打算结婚吗?”这个问题有点突兀,但在那情景下,却显得自然。

“…过一段时间吧,也许明年,”也许是清楚了自己进不了诚运,晴川反而轻松了,“我希望在那之前,至少能找到个工作。”她又对苏睿笑笑。

“祝你好运。”苏睿说。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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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8 03: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21)


“什么,五千块?…五千块?!”崔浩瞪大了眼睛,“那王八蛋开车撞我老婆,五千块就想摆平?他以为他是谁啊?”上回的技术问题终于搞定,崔浩今天难得准时回来,晴川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晚饭,满屋子弥漫着菜香,电磁灶上还炖着鸡汤,崔浩捧着晴川的脸仔细地打量她额头上的伤,“像是好点了…唉,为了你这个伤,我哪个菜里都不敢放酱油,唯恐一不小心,脑门上落下个疤,那就惨了!”

“没那么严重,过几天就隐掉了,”晴川说,她拿过镜子,仔细地察看着,“老实说,我觉得…五千块…已经太多了…”

她抬起头,发现崔浩正一本正经地盯着她。

“我认真地请求你,立刻跳出这种思维模式。”

“什么思维模式?”

“不把自己当回事儿的思维模式。”

晴川不解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是谁吗?”

晴川明白,崔浩这是有高见要发。

“你知道我是谁吗?”

“有话你就说吧。”

“千度网的老板Robert Li,知道吧?”

“知道。”她有些无可奈何地回答,这个风云人物崔浩几乎天天挂在嘴上。

“假如那姓苏的王八蛋把Robert Li的老婆脑门儿上给这么…嗯,来一下,你知道后果会是什么吗?你知道得赔多少吗?很可能是的结果是,赔多少都没用,他直接就丢工作砸饭碗!”

“Robert Li的老婆又不会去卖保险,他怎么可能撞得到她?”

“你这是在骂我没用,是吧?”崔浩扳过她的肩膀,“好,小螃蟹,为了帮助你提高思想,我告诉你一件事。今天,大老板私下找我谈话,说对我最近的表现十分欣赏,说我是--这可是我们大老板原话--他在IT界打滚十多年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真正的人才之一。怎么样?”

“嗯,”晴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之一’嘛。”

“你怎么尽扫兴呢?以我们大老板的风格,这已经是很高的赞赏了,他总不能把我夸成武林盟主吧。好,大老板还说,这个你应该比较感兴趣,他说,他真正欣赏的人不多,一旦找到,就会不惜余力留住,这次项目完工之后,打算把项目款百分之五的银子给我,作为奖金,”他看看晴川,“也就百分之五,对吧?可你知道这项目多少钱?”

“三百万,”崔浩竖起三个手指,“知道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晴川的脸色变了,嘴巴慢慢张成一个圆圆的O型,“三…三百万?那,那不就是…十,十五…万?啊……就这么……”

崔浩有些得意地点点头。

“那,那,加上我爸和你们家的赞助,我们买房的首期,不就……”晴川立刻想到那套她心仪已久的89平米南北通透小室户,虽然面积不大,但格局合理,地段很好,在今天之前,晴川一直都不敢期望,此刻却好像近在眼前了。

崔浩叹了口气,“回到我的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也许,十年后,我就是又一个Robert Li。我加上也许,是为了中国人的谦虚美德。这个项目,我拿到十五万,你已经觉得很多了,是吧,可老板不用熬夜不用拼命,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到手起码得是我的十多倍。将来我一定会单干,再也不受他们剥削,人赚钱是下策,钱赚钱才是上策。然后,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就是你背后的女人,对不对?”晴川明白过来他的用意,扁扁嘴。

崔浩满意地勾了勾她的鼻子。

“你们男人为什么都喜欢这么说?哦,我是你背后的女人,你就不怕我抬脚来踢你的屁股吗?”

“那你就做我身边的女人。行了吧?”

“等到那天,假如你很成功,一堆女人像蝗虫一样涌过来要做你身边的女人,你怎么办?”

“无聊了吧,你仔细想想,我们从高一开始谈恋爱,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发现我跟别的女孩子有一点暧昧的表示?走在大街上,你有没有抓住过我偷看人家大腿什么的?”

晴川仔细想想,还真没有。

“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那不是因为我品格高尚,是因为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我有更高的追求,更高的目标,压根不会往那儿多想,对我来说,源代码比女人的大腿好看,”他温柔地看看晴川,“至于儿女之情方面,有你,就足够了。”

晴川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感动,抱着崔浩的脖子偎了一下,“真没想到,我傍到了个…大款唉。”她说着自己笑了起来,然后想起来,“那…要不,那五千块就不要了吧?我总感觉像是敲了人家一笔…”

“唉,非也非也-----”崔浩认真地看着她说,“那五千块一定得拿来。为什么?那不是人家赏给你的,那是对你的赔偿。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你担心什么,他要觉得不合理,就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来是来,去是去,做人要有原则,不是我们的钱,一分都不要,是我们的钱,一分都不能少。你不是小螃蟹吗?在这个社会上,走路就得跟螃蟹似的,单行道咱把道都给占了,双行道咱就走分道线上,勇敢,大胆,一往无前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 ----- 没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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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9 06: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22)


“五千块?”叶彤刚洗完澡,从水汽蒸腾的浴室里走出来,身上穿着白色亚麻布的睡衣裤。她把湿头发用大毛巾揉擦几下,再细细地一股股包住,将上面的水滤掉。她不喜欢用电吹风,容易让头发分叉又有辐射的危险,加上一直留短发,大学里是圆圆的蘑菇头,工作以后长一些,把刘海四六开分到两边,发梢轻轻翻烫一下,变成标准的白领丽人式,每个月修剪一下,也成了习惯。

当年方波曾经问过,“什么时候你把头发留长给我看看?”

“头发留长,脑子就没了,我才不要。再说,我的脸型配长发不好看。”她那么回答。其实她是打算把头发留长的,只是,不久后他们就分手了,所以方波从来没见过她的长发,她也没见过自己的长发。

隔着时光想起来,初恋像一场清晨五点的梦,总不太确信那到底是梦还是真的。有些事,只能说,当时只道是寻常。

叶彤拿起一杯漂着柠檬片的水喝了一口,用怀疑的眼光看看苏睿,“你答应了?”

苏睿穿着睡衣裤,仰面躺在床上,点点头。他从老婆的口气听出,她对这个结果并不很高兴。

“她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啊?这下起码三个月不用上班了。”

“算了,数目也不大。”

“不是数目的问题,就算我们有这个钱,我们的钱也是自己挣来的,不是地上捡来的,对吧?”叶彤终于忍不住埋怨的声调,“人家那是开价,有还价余地的嘛,你怎么就直接答应了呢?”

“也挺不容易的,年轻女孩子,毕业了,找不到好工作,这下保险公司的工作也没了……其实她本意是不想要我的钱,希望我推荐她进诚运工作……”苏睿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你答应了吗?”

“没有,”苏睿停顿了一下,“她不是学财经的。”

叶彤舒了口气,“对,不能答应。公事和私事搅到一起总是不好。现在的女孩子跟我们那时候真的不一样了,心思多得很,上次我去云海大学招聘会上讲话,介绍新区的企业,你猜她们怎么问我,”她把声音调细一点,“‘请问,叶小姐,你知道新区哪些企业里四十五岁以下的高管和海外公司派驻人士比较多?’我后来才明白她们根本看不上那些低层工作机会,直接就是奔着高管级的男人去的,还…四十五岁以下,都能当她们爸爸了。真是…不要脸。”

“你怎么说?”苏睿睁开眼睛。

“我生气了,就说,据我所知,你们关心的那些人士,百分之九十九早就结婚了。你猜人家怎么回答,‘阿姨,我又没问你这个,他们结没结婚,关我什么事啊’。”叶彤说着,声调不知不觉高起来,“你看看-----”

苏睿笑起来,“小彤,你这人就是有点太认真了。”

“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可我就是看不起这种明火执仗抢别人老公的想法,”叶彤在梳妆台前坐下,用右手中指和无名指抹上晚霜在脸颊均匀地涂开,“我们上大学的时候,谈恋爱基本都是学校范围内,骑着自行车的,现在好了,女生宿舍楼下一溜的好车,还比呢,谁是奔驰谁是宝马,还要PK车型,是不是敞篷……”她摇摇头,“我承认,我老了,女人三十豆腐渣,我满脑袋里都是豆腐渣,可至少还要脸。”

苏睿微笑地看着妻子。他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叶彤的脸在一排莲花形的灯映照下显得格外明媚,微微湿润的发根下面是雪白的脖颈。他伸手去为她轻轻地按摩后背和肩膀,从这个角度看,叶彤一边若隐若现的乳房仿佛一个刚刚削好的水晶梨。

苏睿的手轻轻地沿着亚麻布睡衣的衣领探进去。那是一个温柔的邀约。

七年的夫妻下来,任何一个细小的举动,双方心中都一目了然。

“我…今天还有点事,”叶彤有些歉意地说,“等到周末吧。”

苏睿的手继续往下移动,手心轻轻地扣在那个水晶梨上,他看见自己手指的骨节隔着叶彤的睡衣微微浮现出来,这个微小的场景激起他内心一阵难以名状的躁动,他的手开始轻轻揉动。

那是一个执着的邀约。

“真的不行…”叶彤按住他的手,“有个重要的职位联系了几个海外候选人,都有时差,我等下还要去看他们有没有回复。”

“什么职位?”

“一家公司的财务总监。是拟上市公司,要求比较高。你先睡吧,不早了。”她在他胸口轻轻拍了一下,“还是星期五吧。”

苏睿有些于心不甘地把手抽出来。

他记得她的“老朋友”快来了,很可能就是这个周末,这其实也是他今天提出要求的原因。但他没说。刚结婚的时候,总是不达目的不甘心地死缠烂打,叶彤即使不太愿意,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而坚定地拒绝。

二十分钟后,苏睿从洗手间出来,叶彤已经去了书房。

他躺到床上,心里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开始想,别人被老婆拒绝的时候,偶尔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悄悄地自己解决。单身宿舍里的常事,放在已婚男人身上,总显得有些尴尬。

临睡前他想到今天下午来找他的那个女孩。从她的眼神里,他知道,即使拿到五千块,她依然是失望的。其实,诚运的门槛没有他描述的那么高,如果换一个人,很可能他真的会去帮忙想想办法。可是他很清楚,如果陆晴川出现在诚运银行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被高薇看见了,她一定会不择手段,把她弄到自己身边。

苏睿和高薇自从几年前交手之后,有过一个君子协定 – 互相不搅对方的局。在业务上他们其实是很投契的,许多事情看法一致,不同的是,苏睿比较淡泊,而高薇一旦想要什么,就会鲨鱼见血般地去追求。而在某些方面,他始终不认可她的做法,更不想参与其中 --- 女人被称为“妈妈桑”,多少还有职场女性的辛酸可以拿来做挡箭牌,一个男人假如被称为“皮条客”,那就另当别论了。

陆晴川显然很喜欢他手上那个戒指,但一明白它很贵,就不再追问,只是依旧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那眼光一直在苏睿的脑海里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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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 12:2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23)


“第一,08到09年的金融危机里,很多国外VIP用户资产大幅缩水,使他们对个人理财顾问产生了很大的不信任,我以为,我们应该采取积极举措推广保值型理财产品,为客户提供一个实际上,更是心理上的safety net;第二,当前我们客户的主要投资兴趣依旧停留在房产,证券,外汇上面,从长远角度来讲,应该会逐渐转移到更宽广,更非传统的领域,包括艺术品,酒类,茶类,首饰,奢侈品等等,一切可以保值升值的东西,这一点其实我们的竞争对手也都意识到,只是目前大家都在概念阶段,缺乏实际的产品,Wendy提出过可以从客户的家人比如太太,孩子入手,形成一对一的公关,摸着石头过河,我觉得是可行的,虽然成本高,但应该会有收效;第三,这是我的个人想法,还不是很成熟,但是我希望把它提出来,和大家讨论,现在欧美国家的财富阶级流行giving back,也就是回报社会的概念,我相信这个理念很快会渗入到中国,即使在我们传统观念里难以被接受,也可能成为一种时尚,但很多人面临的问题是缺乏合适的渠道,我想,如果诚运理财能够有效地建立一个平台,引导促进客户进行公益类投资,或许业务额不会很大,可以取得良好的社会效益。保值,多样化,公益,这三点是我个人对于诚运理财今后三年发展的一些粗浅想法,请大家多多指教。”苏睿在例会上演示完毕,把自己的手提电脑从会议桌上的投影仪拔下来,隔开几个人看见大老板赞赏的眼光,他轻轻地松了口气。坐在他身边的高薇轻轻地说了一句“good job”。

“有咖啡吗?”高薇从虚掩的办公室门里探进头来,“蹭点咖啡喝。”

“你来得正好,我刚刚冲了一壶。”

高薇端着一杯咖啡陷进沙发里,手撑着额头,叹了口气。

“不舒服吗?”

“头痛得厉害,”她微微笑了笑,“听了你的演示,头更加痛了。”

苏睿笑了笑。

“Rick,你这是想着那个副总监的位子吧?”高薇直截了当地问。前任副总监跳槽了,位子至今空着。

“不敢想。”

“敢不敢,你已经想了,对不对?”

苏睿微笑着喝口咖啡,“有你在,我就算想,有用吗?”

“知道吗,刚认识的时候,我觉得你这个人特别虚伪,后来才慢慢明白,那就是你的个性,”高薇摇摇头,“承认吧。”

“好,我承认,”他点点头,“你有什么高见?”

“很好,”高薇像是很满意地点点头,“我喜欢有水平的对手。”

“论业绩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可你有风度,”高薇微笑着说,“人家背后怎么说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假如…我真的当上副总监,你会留在诚运吗?”这一次,苏睿也直接地问。

沉默一会儿,高薇问,“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当然,”他说,“反过来,你会怎么样?”

“不是你,我根本进不了诚运。”

两个人都微笑地沉默了。很多时候,高薇让苏睿觉得她的行事风格更像个男人,确切说,比男人更加直爽麻利,处久了让人根本忘记她是一个漂亮女人。高薇从前是盈汇银行证券部的,做得非常好,到诚运来做个人理财,显得不可思议,小道消息说她在盈汇和某上司有点不黑不白的关系。集体面试的时候胖子不由分说打了最低分,是因为苏睿几乎每项都打了十分和他抵消,才录取了高薇。当然,那时他们都没料到,短短几年,高薇便成了诚运理财的红人。

“喂,小惠吗,是我,你帮我煮一壶柚子茶,好吗?里面放点姜,头痛得厉害,可能是感冒了…”三点半,高薇取消了一个不重要的约会,拿起皮包,关上了办公室门,“我现在就回去。”她乘电梯下楼,高跟皮鞋叮叮咚咚地敲在一楼大厅的大理石地面上。

高薇打开旋转门正要出去,几十步以外,靠窗一张桌子边坐着的一个女孩吸引了她的视线。她的手从旋转门上移开,静静地打量了那个女孩一会儿,嘴角浮起一个微笑,朝她走去。

“小姐,你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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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 01:4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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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 11: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24)


四点整,苏睿走出电梯,向一楼餐饮部昨天和陆晴川会面的地方走去。他手里拿着一个黑皮文件夹,里面的夹层中放着个白皮信封,里面装着五千块钱。

他走过玻璃屏风,隔着几盆装饰植物就听到了高薇熟悉的笑声。他站住脚,坐在陆晴川对面的果然是高薇。

苏睿的心往下一坠 ----- 昨天他本想另外约个地方的,但觉得那样会显得蹊跷,也就算了,想不到真有这么巧。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朝窗边那张桌前走去。

“Rick,很准时啊。”高薇看看手表,扬起脸对他笑着。她脸上的表情印证了苏睿的想法,“来,见见我的新助理。原来你早就认识她,怎么都不给我介绍一下?”

“苏先生好。”陆晴川抬起头,脸上也透着神采,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煜煜生辉。显然高薇已经和她谈过了,而且多半把在诚运的前途描述得繁花似锦。

苏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有些尴尬地微笑着。他心里升起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

“是这样…我从前在保险公司的时候,去苏先生住的小区摆过摊,他对我卖的一种人身保险挺感兴趣,所以就约我来谈谈……”陆晴川已经接过话头,口气很轻松。

苏睿有些惊诧于这个女孩子的机灵 – 她这么说,掩饰了他曾经开车撞过她的事情。她对自己和高薇都缺乏了解,却近乎本能地选择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果然是个模范老公啊,你太太知道了一定很感动,”高薇笑着看了看他,又转过头去看着陆晴川,“这样,你回去以后发一份简历给我,明天我就通知人事部,下星期一上午八点半就可以来上班了,有什么事情我们电话联系。”她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名片递给她。

“谢谢高小姐。”陆晴川接过名片,手不由微微地颤抖。一个小时之内,她的情绪无异坐了一场云霄飞车,刚才走进这座富丽堂皇的办公楼时,还感叹自己也许永远都进不了这样的地方,眨眼之间,一份令人羡慕的好工作已经到了手里。她几乎有种做梦的感觉。

她感到费解,同为诚运的职员,苏先生和高小姐给她的印象实在大相径庭,一个冷冰冰地告诉她,她缺乏在这里工作的基本资格,另一个却热情洋溢地说“我就是需要像你这样的助理,我们是做个人理财的,员工本人的素质超过一切”。好像两个人都有道理,又好像都有些奇怪。

“对了,你的英文名字是什么?”

“Alice,”晴川轻轻地说,“大学里起的,不过很少用。”

苏睿和高薇不由对看一眼。她皱起眉头。

“在我们这里经常用英文名字,需要响亮一点的,给你重新起一个,不介意吧?”

晴川摇摇头。

“Rick,你看呢?”

苏睿沉默了一下,“要我看…Sunny怎么样?阳光灿烂,你名字里不是有个‘晴’字吗?”

“嗯,不错,真的不错,”高薇很高兴,“那就这样了。Welcome,Sunny。”

晴川用力点点头,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她的心中早已被巨大的惊喜填满,一心想快点出去给崔浩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欢迎,”苏睿说,“以后请多关照。”

“苏先生,是我该请您多关照…”晴川红着脸。

“别理他,他对清洁工都这么毕恭毕敬,”高薇笑起来,“苏先生在等你伸手呢,社交场合,女性要先伸出手。”

“哦。”晴川反应过来,伸出手。苏睿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摇了一摇。

苏睿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已经快五点了,他把黑皮文件夹和里面原封未动的钱锁进办公桌的抽屉,往椅背上一靠,两手枕到脑后,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也许就是天意注定,高薇什么事都比他棋高一着。她想要的,没有得不到。

手机上进来一个短信,是高薇的。

“Rick,别忘了我们的君子协定。”他仿佛看见高薇在那一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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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 10: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25)


“Please repeat。”林小惠一手拿着拖把,倚着门框,红着脸,对那个大洋马似的红头发女人说。

那个女人叽里咕噜地一通英文,这一回,速度比刚才又慢了很多,小惠微皱着眉头,不拿拖把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揉搓着围裙下摆,竖起耳朵,全神贯注,万分努力地试图从那堆叽里咕噜中寻找出她能够识别的信息。读书的时候,她还是班级的英文课代表,可初中一毕业就开始工作,到现在,除去简单问候语,其它的已经统统还给老师了。

小惠的脸更红了,堆满为难的表情,有些艰难地小声说,“Please repeat。”事实上,她已经请大洋马repeat了六次。

大洋马吸了口气,看看她,突然嘴角往上一咧,哈哈笑起来,露出红红的牙床,挥了挥手,“That’s OK, that’s OK. I’ll talk to Wendy when she gets back. No worry. Thank you.”

小惠看着那个女人扭着硕大的屁股走回楼道那边摆着个大南瓜的门口,心里七上八下。最后一句她听明白了,人家是说谢谢呢。要说这老外,虽说全身是毛,素质还真是高,如此对牛弹琴了半天,竟然毫不生气,还说谢谢,小惠在心里感叹。

她麻利地把炉子上煮好的柚子茶火关掉,一荤一素两个精致的菜放在桌上,蒸锅里的鸡汤热腾腾冒着香味,她拿把勺子,小心翼翼地把汤面上的几朵油花捞掉,又想起什么,快步跑到浴室里,点上一支薰衣草味的熏香。在高小姐家做了大半年,小惠对她的喜好已经相当了解。在公交公司下岗以后,她就开始给人做钟点工,早上一家,下午一家,相比之下,她更喜欢高小姐这里,清净,环境好,家里没男人,还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事,比如对面红头发的大洋马和他们家门前刻得龇牙咧嘴的大南瓜---好端端的南瓜,煮南瓜粥,做南瓜饼,都行啊,偏要挖成那样摆着看,真够造的,美国人怎么会有这么一个风俗。

这时门铃又响了,小惠以为高小姐回来了,猫眼里一看,却是建中。

“你怎么来了?”

“路过。马上要开一趟乡下,顺便把这个给你。”建中身上的冒牌阿迪达斯T恤衫透着股浓浓的汽油味,手里却提着一盒精致的月饼。

“唉哟,你身上怎么……”小惠皱起眉头,伸手在鼻子前面轻轻摇了摇,“高小姐快回来了。”她有些着急。

“刚保养了车。我这就走,这就走。”建中把月饼往小惠手里一塞就要走。

小惠却拉住他,“唉,我给你灌点水带上。”她指指开放式厨房边的一张椅子,“你坐啊。”建中这个人丢三拉四,有了生意什么都不顾,挣起钱来像拼命。

“这月饼得多少钱啊?”她从饮水机里把水倒进水杯,再小心地倒入一个旧矿泉水瓶子,又给建中倒了一杯水。

“没花钱,”建中仰头咕咚咕咚喝掉半杯,抹抹嘴,带着点得意,“一个客人买了七八盒,下车的时候,漏了这一盒没拿,还是名牌,反正还不回去,不吃也浪费。”

“那你拿回去自己吃。”

“我不爱吃。”

“给你爸妈吃啊。”

“他们有。厂里发的,朋友送的,家里都堆起来了。”

“那…谢谢你哦。”小惠有些不好意思,想起什么,去厨房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漂亮的纸袋,“这个给你。”

“什么?”

“巧克力。高小姐一个朋友送的,她给了我一包。德国的,可好吃了。还说,高小姐说是黑巧克力,吃了不容易胖。”

“那你不自己吃?”

“我牙不好。”

“你知道我不爱吃甜的。”

“不是给你吃,”小惠微笑起来,“上回跟你车上卖票那个女孩子,我看她对你挺好……”

“嗨,人家有男朋友了。”

“啊……”

“她跟寸头好了,已经调他车上去了。”

“你这个人,我明明看她对你……”小惠撅起嘴,“你要是……”

“小惠姐,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建中接过瓶子,站起身。

“你都二十七了。昨天妈还问建中怎么还没女朋友。”

“长幼有序,你都没嫁人,怎么轮得到我。”

“你怎么能和我比呢?”小惠着急起来,脸涨得通红。

“我走了,我走了。”建中摇摇头,表示不和她争,门在他身后关上。

小惠看看他留在厨房台面上的巧克力,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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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 10: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26)


五点半,高薇端着一杯柚子茶,坐在客厅靠窗的沙发上,一边喝一边看小惠擦地板。对于她来说,这样悠闲的时光不是很多。

“今天就早点回去吧,你也辛苦了。”高薇说。小惠的工作时间是每天下午两点到六点,四个小时,她几乎一刻不停,效果赶得上别人家的全日工。

以高薇的收入来言,她的日常生活相当简朴,除了应付场面的穿戴,很少花钱,旅游都选惠而不费的地方甚至自助背包游,锻炼是瑜伽和跑步,免掉了健身房宰人的贵宾卡,从不去美容院,对逛街购物也缺乏兴趣。她最大的嗜好是买房子,从一开始工作,每赚到钱就立刻想方设法将之变成钢筋水泥,贷款的数额让人惊讶,买完一套买下一套。时间证明,高薇的做法是极其高明的,然而她自己的生活依旧简朴,这套离她工作的银行不远的酒店式公寓豪华的外壳里摆着的,是一组简约风格的冷色调家具,客厅里只摆着沙发,台灯和茶几,空空荡荡,几乎不像一个女人住的地方。窗边一盆植物早就死了,还是小惠换成了一棵吊兰,在冷冰冰的家居环境里透出一点生气。

“没事,高小姐,我擦完这点就走,”小惠低着头,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仰起脸,忐忑而讨好地问,“高小姐,对面的杰克逊夫人她…没生我气吧?”

“没有,”高薇笑笑,“她就是想跟你说,外面的走廊是公共区域,有专人清理,你不用打扫。”

“那个啊,”小惠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没事,我随手一扫,不费力。”

“不是费力不费力的问题,你这样,不等于变相抢人家饭碗吗?清洁工会不高兴的。”高薇微笑着。

“啊…哦,我倒是没想到…那我以后不扫了。”

高薇的眼光扫到门边小台子上的月饼,用塑料纸袋包着,和小惠的雨伞放在一起。空气里隐约有股男人的汗味,直觉告诉她,建中来过了。

“你干弟弟来看过你了?”

“是啊,”小惠有些不好意思,“他送了盒月饼来,马上就走了。”

“怎么不请他坐一会?”

“哦…他还有事。高小姐,你吃月饼吗?这是名牌。”

高薇微笑着摇摇手,“你干弟弟对你比亲的都好。”

“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小惠轻声说。

“他和你是…对门邻居?”

“小时候,我家和志伟家是对门邻居,后来我爸妈出事了,志伟他爸妈收留了我,然后建中他们家就搬到我家原来的房子,我们三个一直都很好…”小惠利落地用抹布擦着沙发角。

“对,你说过…哦,小惠,我们银行新来个保安,三十二岁,人很不错,去年离了婚,是女方移情别恋,要不,什么时候…”

小惠红着脸使劲摇头。

“我话还没说完呢!”

小惠还是一个劲摇头,把擦地的东西收拾好,垂着眼睛,“高小姐,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每次谈及这个话题,小惠总是出乎意料的固执。

高薇扬起眉毛,点点头。

半小时后,她泡在浸着薰衣草香油的浴缸里,身上堆着泡泡,对着手机大声说话,“什么,告诉她?你脑子有问题吗?哦,你每几个月才见她老公一次都知道了,她天天和她老公睡一张床,难道会不知道?按你说的,那个女人拿着她老公信用卡的副卡到处乱划,这明明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嘛。你要是去告诉她,她只怕会反而跟你翻脸……其实女人是最会自欺欺人的动物,明明老公红杏出墙,她偏要相信他忠心不二,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呐,反过来,我们家的钟点工呢,‘渴望’的刘慧芳类型,老公死了七年,有个开小巴车的男人隔三差五来看她,那眼神,温柔得能把她给吃了,死活不肯找女朋友,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吧,可没用,她死心塌地要守一辈子寡等着造贞洁牌坊呢,认定人家是她的干弟弟,还要帮他找对象。我算是明白了,现在好男人都开小巴车去了,眼睛里盯着小寡妇,没你我什么事了……”高薇咳嗽两声,哈哈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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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5 11: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27)


林小惠走下公共汽车,和司机说了声再见,朝公交公司职工宿舍走去。从前她就是那一路公共汽车的票务员,现在,除去两百多块的下岗补助,唯一的福利就是坐车可以免费。

经年历久,公交公司职工宿舍苹果绿的墙面层层剥落,褪成一种徐娘半老的暗灰色,窗口里透出灯光,家家户户正在忙碌简单而温暖的晚餐。

说起来,林小惠可谓出身公交世家。她的爷爷和外公都是这个城市建国后第一代公交车司机,两个人为争劳动模范几乎翻脸,争来争去,最后却变成了亲家。小惠的爸爸是下一代全国劳动模范,小惠的妈妈是三八红旗手,两个人是一辆车上的司机和售票员。天有不测风云,六岁那年,一场车祸,她同时失去了爸爸和妈妈。

在小惠的记忆里,父母只是两个终日忙忙碌碌的模糊影像,她最早的清晰记忆,是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和志伟他爸他妈关起门来谈了很久,志伟领她在外面玩,买了冰糖葫芦和陈皮梅满满地塞在她手里。他说,“我爸妈说了,以后你住我们家。我的房间给你。”小惠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儿孙众多,无法兼顾,小惠就这样进了志伟他们家,叫志伟的父母“爸爸”,“妈妈”。很多人背后说,她是孙家的“童养媳”。

她家原先的房子空了大半年,后来,有一天放学回家,不见志伟,却是另一个年龄相仿,剃着光头的小男孩在院子里嘟嘟嘟地玩冲锋枪。小男孩看见她,横眉立目地大叫起来“站住,不许动!我是人民解放军,缴枪不杀!”然后端着枪满院子追,把小惠逼到墙角。小惠惊吓之余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他狠狠往后一推,只听一声惨叫,那小男孩刚刚好好一屁股坐在棵仙人球上。

直到现在,小惠还清清楚楚记得建中被他老爸按在板凳上,扒开裤子露出光溜溜的屁股,用小镊子一根根拔仙人掌刺的样子。“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让你淘,活该!”建中的老爸满脸无奈,小建中紧紧皱着眉头,脸上挂着泪水,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小惠,朝她使劲伸伸拳头。

志伟比小惠大三个月,小惠比建中大三个月,他们三个,用志伟妈的话说,一根藤上三个小葫芦。那后来很长时间,她看见建中都感到害怕,怕他会揍她。但志伟同他很要好,而且很多游戏的确是需要伴的,所以他们三个还是常常玩在一起,只是她和建中互不理睬。

小男孩和小女孩之间记起仇来是很厉害的,那种情况持续了一年多。直到有一回,他们跑到附近的一个墓园偷桑椹吃,被守门人的一只大狗追过来,志伟和建中都跳过了墙头,她却落在后面。“小惠,快啊!快啊”志伟从墙上伸出手来,急切地催她,她刚要伸手抓,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摔在地上。眼看那只狗已经在眼前,建中突然翻过墙头,挡在了她和大狗之间。

建中的腿上被大狗狠狠地咬了一口,连夜送到医院去打狂犬疫苗。小惠把自己所有的小人书都送给了建中,从此,他们和好了。

建中本来很矮,到了十八九岁开始使劲蹿个,几年里长到一米八。三个人再走在一起,总是建中在中间,一边是小惠姐,一边是志伟哥。当时,小惠和志伟正处于朦朦胧胧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的阶段,建中便责无旁贷地成了那层窗户纸;她隔着建中高高的鼻梁看看志伟,发现志伟也在看她,脸上便泛起幸福的红晕。

小惠和志伟结婚的喜宴上,建中一杯杯为新郎挡了很多酒,最后把人家都灌倒在桌子底下,他自己也举着酒杯呵呵地傻笑不停地叫“嫂子”。

志伟是电工,几个月后,当建中惨白着脸告诉小惠志伟触电身亡的消息时,她像被雷电击中一样愣愣地望着他,手指甲掐进他的手心,一声不发地晕了过去。

这就是林小惠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大事,短短二十几年,比很多女人一辈子经历的多得多。夜深人静时,她偶尔会想,难道真的如有些人所说,命太硬,克死了父母又克死了丈夫?难道自己真的是白虎星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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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5 11: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28)


暮色中,林小惠走上台阶,在昏黄的走道里打开一楼右边单元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她前脚进去,后脚便有人敲门。

“物业管理费?小同志啊,有没有搞错,我们这里都是一穷二白小老百姓,有什么‘物业’需要你们来管理?要管理,干嘛不到市中心那些豪华公寓去管理?再讲,平心而论,你们‘管理’什么了?你看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修水管,开门锁,征婚广告,性病专科,乌七八糟到处都是广告,要不,你们先把这些广告都擦掉,墙壁弄干净,再来收管理费,好吧?”小惠没好气地对着社区里那个隔三差五来收物业管理费的年轻人摊开手,“要不,这样吧,你先到别家去收,假如人家都交了,我们也交,好不好啊?就这样子哦,小同志,再见了,再见了。”她很“客气”地“砰”一声关上了铁门。回到自家熟悉的环境,小惠自然而然地褪掉在外面的温良恭俭,变得有些泼辣起来。

“是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收物业管理费的。我没给他。”

“这些人……”婆婆叹了口气。

“妈,今天你感觉怎么样?”小惠走进房间,打开电灯,婆婆正合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手搭在额头上。自从去年公公过世,婆婆的美尼尔氏综合症就越来越严重,时不时头晕目眩,有时候一天都起不了床。

“好点了。你快去吃饭吧,菜在厨房里。”

“不是叫你别动,等我回来做吗?”

“不要紧。我今天真的舒服多了,总也要下去走走,”婆婆的脸色蜡黄,有些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我已经吃过了,你去吃吧。”

小惠走进厨房,看见饭锅里的饭和碗橱菜碗里的菜都只动了几筷子,便知道婆婆其实又没吃多少。她心里一阵难过,“妈,你再吃点吧。”

“不要了,我真的吃不下。”

她想了想,把建中拿来的月饼打开,取出一个百果馅的,切成四块,放在一个小碟子上,送进房间。她知道婆婆喜欢吃甜食。

“你买的?”

“建中送的。”

“他去看你了?”

“他刚好路过。”

“又让他花钱买东西……”

“不是买的,他说,是他车上一个客人买了很多,下车的时候漏了一盒没拿。”

婆婆手里拿着月饼,端详了一下,淡淡地笑了,“他那是哄你呢,怕你不收。哪有那么巧,这可是老牌子,贵得很,要排队买的,计划经济的时候,一大家人只有一张票,买一个,买回来切成十六块分着吃。”

小惠的脸微微地热起来。

“建中还好吧?”婆婆问。

“还好。”

“还没女朋友?”

“嗯。”

婆婆沉默了,过一会儿,说,“建中从小就武得很,不会讨小姑娘喜欢,有机会你也帮他留心留心,看有合适的……他毕竟学历不高,只是开车的,年纪一年年大上去,同龄的小姑娘都结婚了,就越来越难了。”

“唉,我知道,”小惠低声说,“妈,我去给你倒杯茶来。”

隔壁原本是建中他们家,后来他父母调职,家里搬走,前后换了几户,现在的邻居是一对新婚夫妻。那对小夫妻一到晚上就惊天动地,男的呼哧呼哧,女的啊呀啊呀,加上咯吱咯吱的床板声,老房子隔音差,一切动静都真切地传到墙这边小惠的房间里,天天晚上准时上演,有时一夜几次,直听得她脸红耳热,一边庆幸妈是住在另一个房间而且耳朵不太好,一边内心深处某个角落隐隐温热起来,仿佛年深日久让树叶隐埋的青苔骤然被一束阳光照到,有些不知所措。

刚结婚的那一阵,志伟也是这样,晚上八点档的“新闻联播”刚结束,看着她的眼光就开始急切起来。她总是努力克制自己,不叫出声来,他就故意使坏,动作时快时慢,她终于忍不住,便一口咬在他手臂上,留下红红的印子。第二天他去上班,被其他工人看见,便一起嘲笑他。志伟说“我想听”,她说“被爸妈听见了多不好”,他便说“那有什么,我们这是在帮爸妈生孙子呢,他们听见了只会高兴”。

怎么也想不到,短短几个月,志伟就永远地离开了她 --- 那个虽然当工人却文质彬彬活像知识分子的男人。

回想起来,小惠总是很后悔,早知如此,又何必顾忌那么多呢?

隔壁那一对还在哼哼唧唧,小惠拿出一个老式的微型收录机,插上耳机,里面传来很标准的英语,“Hello. Good morning. I beg your pardon?”

哦,对了,她想起来,应该是I beg your pardon,下次再见到杰克逊夫人,需要她重复的时候,该这么说。

星期一早上,苏睿打开电子邮箱,一堆邮件里,他看见高薇的,言简意赅,“Rick,我重感冒,今天不能上班。Sunny麻烦你先替我关照一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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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9 10:5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29)


“Russell 2000指数是什么意思?”苏睿有些突如其来地发问,他手上18K的派克笔的笔帽随着手指轻轻地转了几个小圈。办公桌对面的陆晴川是一身藏青色职业套装配着款式简单大方的白衬衫,全身上下中规中矩,脸上稍微化了点妆,一边的头发拢到耳后。衣服的质料很一般,看得出她也还并不很习惯这样的装束,然而在那个年纪,穿什么都好看,何况那么明眸皓齿的一个女孩,她的青春仿佛内心深处的一团烛火,掩藏不住地从每一个神态动作中发散出来。苏睿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手上的笔。

“是Russell指数中的一种,代表美国市场上中小型股票的市值指标,总市值大约…8,100亿美元。”陆晴川轻声而仔细地说。

“Russell 2000指数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

“为什么要跟踪这个指数?”

“因为 …它…反映了美国市场上中小型股票的表现和…市值。”陆晴川不像刚才那么确信了。

“这个你已经讲过了。”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请你告诉我,Russell 2000指数的优势是什么?劣势是什么?它和美国的标普500,还有标普小盘500按市值风格是怎么区分的?在牛市和熊市里它们的走势各是如何?Russell 2000对应的中国国内指数是哪一支?还有……”他看见陆晴川脸上为难的神色,停住了,微微一笑,“今天不知道,没关系,明天就知道了,知今是而昨非,”他站起来,“现在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办公桌。”

苏睿领着晴川走到格子间的另一头,不由微微皱起了眉。诚运银行的高端个人理财顾问每人配一位助理,助理们办公桌都靠在一起,用玻璃格子隔开。高薇前任助理当了一位著名画家的填房 – 那位画家的原配在他功成名就之时很识趣地死了,画家哀痛不已,画了一系列情深意切的悼妻作品后,娶了小他二十多岁的续弦夫人,用画家接受采访时自己的话说,“医治我那已被命运摧残得千疮百孔的心灵”。画家头不秃,肚子不大,不须服伟哥,新买的豪华别墅和新太太都上了家装杂志,新太太手上一只硕大的钻戒。那段姻缘被传为佳话,明媒正娶,是最好的归宿了。唯一不嫉妒的是小罗,女助理们把内心的不爽发泄到高薇下一任助理身上,那张空着的办公桌不知什么时候被搬到角落里空调风口的下面,椅子也被换成一张斑斑驳驳的旧椅子,连皮面都被揪掉半边,陆晴川坐上去,咯吱咯吱直响,她抬起头看看苏睿,笑了笑,做出毫不介意的样子。

苏睿心里感到可笑,那些案牍劳形的小女孩子们就用这种无谓的方式来平衡自己的内心。

“小姐们,哪一位这两天有空,带一下Sunny?”他微笑着问。

女助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众口一词地推托。

“小罗呢?”

“他没来呢。”

苏睿想起来,小罗今天早上直接去一个客户那里补送一份需要签名的材料了。

“等他回来,叫他到我办公室,”苏睿随手拿了几本财经杂志放在晴川面前,“Sunny,你先自己看一会儿。”

“哇塞…小—龙—女—啊!”小罗关上办公室门,脸上的表情仿佛三伏天吃了冰淇淋,“养眼,养眼!睿哥,外面新来的那是谁?”

“Wendy的新助理。”

“哦……”小罗的脸色耷拉下来,“难怪,不得不承认,Wendy发掘美女的眼光的确挺牛的。唉,”他眼睛一亮,“别说,睿哥,你觉不觉得,Wendy往那美眉旁边一站,整个就是一李莫愁嘛!一抬手,啪,啪,血手印!”

苏睿从鼠标上抬起手指指指他,“刻薄不是一种美德。”

“知道了。”小罗把客户签好的材料放到苏睿桌上。

“有兴趣…客串几天杨过吗?”苏睿依旧看着电脑屏幕。

“Yes sir!”小罗来劲了。

“好,你带她去熟悉熟悉环境,各部门转转,哪儿复印,哪儿打印,哪儿是洗手间,哪儿领文具,哪儿查资料,哪儿吃饭,见见人……先把你的办公椅换给她,我再签张单子,你去楼下领张新的。还有,替她把桌子挪一挪,离空调风口远一点…”

“No pro-----blem! 睿哥,讨MM欢心的事,我最在行了!”

“注意,是客串。”

“我明白,Wendy的人,个个都穿着软猬甲,我敢想入非非,只怕没当成杨过,先当了杨康,”小罗叹口气,“这就是人生,无奈啊,好在交友网上还有一大帮美眉在望眼欲穿地等待我的垂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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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9 10: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30)


“来,姑姑,这边,这就是复印间,这边是复印机,那边是打印机,这个很漂亮的屏风呢,是几个怀孕的女同事凑钱买的,呐,把它拉出来,往肚子前面一遮,里面的小BB就受不到辐射了…哟,Emily姐好,这是新来的Sunny,Wendy的助理,多多关照,多多关照…出门这就是洗手间,很不错,你等着文件打印或者复印的时候,顺小便就能去上个厕所,别的层都是男左女右,这一层偏偏就是男右女左,别走错了门,那是资料室……等下我带你去餐厅吃饭……”小罗原本就是逢人见面熟的类型,见了美女分外话痨三分,“姑姑,你有没有注意到,咱们这儿的电梯走得特别慢,这当中有个典故,来咱们这儿的,都是有钱人,少不了脑满肠肥满脸横肉的,原本这楼的电梯,特牛,嗖嗖嗖,几秒钟之内就上十八层,跟登月火箭似的,有一次,来了一个什么总,裤腰总有这么肥,肚子总有…这么大,愣是在这电梯里心脏病发作,幸亏随身带着药,否则非一命呜呼了,那以后,这电梯就调这么慢了,随你怎么急,它都跟散步似的。”

陆晴川看着小罗绘声绘色的样子,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和所有人一样,她很快和他混熟并喜欢上了这个性格开朗的年轻人。

“苏先生说你是国际会计专业的高材生,在四大实习过,英文特别好,是百里挑一选进来的,很了不起。”她规规矩矩地说。

“哦…哪里哪里,”小罗红了脸,真诚地谦虚起来,“哪里哪里。”

“苏先生…他平时对人是不是很严格?”晴川迟疑了一下,问。

“嗯…还好吧,至少我没觉得他很严格,确切说,他是那种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类型。”小罗的口气明白地表示,他对苏睿相当敬佩。

“哦。”晴川点点头。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问。那…高小姐呢?”

“高小姐……”小罗沉吟了,“这个…我和她接触得不太多,不是很了解,不过我知道,她…工作上很出色。”他肯定地点点头,对晴川嘻嘻一笑。

“哦。”晴川又点点头。

下午,苏睿刚和一个客户通完电话,办公室的门轻轻响起。

“请进,门没关。”

陆晴川娇小玲珑的身材出现在门边,夕阳从苏睿背后的玻璃窗照进来,投射在她的脸上,她展开一个可爱的笑容。

“苏先生好。”

“你好。”

“我想,请问一下苏先生,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给我做?”

“人事部的表都填好了吗?”

“填好了。”

“那就没什么了。”

“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苏睿靠在椅背上,想起什么,微笑着问,“昨天问你的问题,知道答案了吗?”

“知道了。Russell 2000指数的优势是综合性强,涵盖有很大增长潜力的小型公司,缺点是波动性大,随之而来的风险也就比较大……”陆晴川一口气把昨天晚上网上查来的资料连说带背地念了出来。

“很好,”苏睿微笑着听完,点了点头,“有因特网,找资料的确很方便。我做学生的时候,为了查这么点资料,图书馆就要跑好几趟。”

“苏先生,您是…云海大学毕业的吧?”

“是。你也去网上查过我了吧?”

晴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就是好奇。我也是云海大学的。”

“我是2000届国际金融的。你呢?”

“我是2010届新闻的。”

苏睿笑了笑,“这么说,就让我觉得自己老了。后生可畏啊,还请多多指教。”

“您对人…总这么谦虚吗?”晴川忍不住问,她想起高薇说过的,苏睿对清洁工也必恭毕敬,但是他对自己这样的口气,总让她觉得里面有点嘲讽的成分。

“不是谦虚,职场就像棋局,小卒子过了河,威力远远胜过车马炮,”苏睿淡淡地说,“很可能以后哪天,你会发展得比我好。”

“苏先生,我知道,您…对我有一些看法,觉得我底子差,这我知道,”晴川咬咬嘴唇,“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努力,跟上去的,您…放心吧。”她抬起头来,小巧的鼻尖在阳光里跳动一下。

“第一,我对你没有看法;第二,我承认我说过你底子差,但现在你是Wendy的助理,与我无关,那我的意见也就无效;第三,你不用要我放心,我只是你的同事,工作上,总会有人看得惯你,有人看不惯你,如果想让周围每个人都满意,特别是,如果你想让和你其实没有什么关系的人满意,那就会活得很累,”苏睿依旧淡淡地说,流利得仿佛早已打好草稿,“明白吗?”

“明白。”晴川犹豫一下,说。

“对了,云海大学的3号楼还在吗?”

“已经拆了。”

“12号楼呢?”

“是女生宿舍的12号楼吧,我以前就是住12号楼的。还是老样子。”

“你住几楼?”

“三楼,”苏睿微微一笑,“我太太以前也是住12号楼三楼。我常常在12号楼下面等她,我记得那儿有个不遮雨的凉棚,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他伸出手,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那个黑色的文件夹,取出那个装着五千块钱的信封,“这个,上次没来得及给你。”他把信封从办公桌上推过去。

“不,这个…”晴川的脸一下又涨红了,“这个…当初我就根本没想跟您要,只是想进诚运,和您开条件,才那么说的…要不是您,我就不可能认识高小姐,也就进不来…这个,我无论如何不能要!”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再说,您撞我,其实我也有责任……”晴川坚决地不肯收下。

“那…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收回了,”苏睿迟疑了好一会,终于拿回那个信封,“谢谢你。”晴川脸上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仿佛他帮了她一个忙。

“不过,我想麻烦您一件事。”

“什么事?”

“上回,我和你说过,我有男朋友,这一点,能不能请您帮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高小姐?”

“为什么?”

“她问过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没有,”晴川垂下眼睛,“现在女生找工作的时候,遇到招聘方这么问,都这么说,否则人家就不会要了,连学校都是这么教的……”

“那么等到明年,你结婚了呢?也不告诉她吗?”

“我想…到时候再说吧。苏先生,我保证,不会影响工作…”

“我只是你的同事,你没必要向我保证任何事情,”苏睿淡淡地说,“不过,我这个人有个习惯,不在背后评论别人。所以,我当然不会在Wendy面前评论你。”

“谢谢你。”陆晴川关上苏睿办公室的门,心里依然有些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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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4 09: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31)


“那个小罗真的蛮有意思,人缘特别好,见人就开玩笑,老是叫我‘姑姑’…….”晴川一边叠衣服一边说,她身后不远的桌子上,崔浩正在他的电脑上埋头忙碌。

“叫你什么?”

“姑姑啊,记得神雕侠侣吗?”晴川微笑着偷眼看看崔浩。

“明天告诉他,再叫有人就砍了他一条胳膊让他名符其实,岂有此理,卧榻之侧,怎容他人打呼?”不出所料,崔浩皱起了眉头,“我老婆是阿猫阿狗这么随便叫的吗?”

晴川叠好衣服,凑在崔浩面前,用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唉,你说,苏先生对我,到底是什么看法?…崔浩,你不要老是工作工作的啦,来帮我分析分析……”

崔浩终于禁不住她,把手从键盘上放下来,“怎么了?”

“我总觉得他对我看法很深,可每次我说要好好努力,积极上进,他都说那不关他的事,还说什么后生可畏,要我多关照,”晴川把苏睿白天对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复述给崔浩听,脸上带着沮丧,“他好像很不喜欢我。”

“唉,说你很傻很天真你还就是很傻很天真,那不明摆着的吗?姓苏的开车撞人,不是件光彩的事吧,他希望几千块钱摆平,从此两不相干,你想进诚运,他当然会说你不够格,为了省麻烦啊,没想到你反而被他的同事看中,还把你给招进去,他等于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以后还得天天和你见面,心里不痛快。他心里既然不痛快,说话当然就阴阳怪气,你呢,偏偏要掰开了揉碎了去分析他的阴阳怪气,不是自己找气受吗?不过,”崔浩抬起眉毛,“他有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总会有人看得惯你,有人看不惯你,如果想让周围每个人都满意,特别是,如果你想让和你其实没有什么关系的人满意,那就会活得很累’,说得多好啊,这就是挑明了他看不惯你,不过那孙子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算根什么葱,你只要不理他,管自己的,就行了。”

“我又没做错什么……”晴川嘟起嘴。

“好了好了,”崔浩笑嘻嘻地扳过她的肩膀,“亲爱的小螃蟹,职场险恶,这算什么呢,这个人,根据我的分析,也就是自我感觉良好,喜欢摆个谱端个架子,你只要恭恭敬敬的,不冒犯他,应该不会来主动找你麻烦。不过你真的不能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你看老公我,公司里看不惯我的大有人在,我非但不烦恼,而且觉得那是好事,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说明我的才华威胁了某些人的利益,要和那些人和睦相处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出路也就是我正在做的,是把他们踩在脚下,用他们的墓志铭做我成功的敲门砖。成王败寇,这就叫做 --- 竞争,”崔浩用力地一劈手掌,“反过来说,一个和所有人都相处良好的人其实是没有前途的,因为他没有能力去威胁任何人的利益。”

“被你说得好恐怖,”晴川抿了抿嘴,“我就很希望和所有人都相处良好,也不想把人家踩在脚下。”

“那也没问题,你现在工作已经有了,就踏踏实实干,咱们俩的前途,归根到底,主要还是靠我,对吧?”崔浩伸出手,搂住晴川的肩膀,“唉,将来等咱们发达了,也去你们银行开个户,就找那个姓苏的,等他唧唧歪歪唧唧歪歪大半天,我就问啦,‘宝贝儿,你觉得,苏先生提议的,还可以吧?’你就说,‘嗯…还过得去吧。’然后我就说,‘要不,咱们看苏先生的面子,在这儿存它个两千万吧’,你就说,‘两千万啊…OK啦,唉呀,不对,我记得好像盈汇银行的理财计划仿佛更好一些…要不这样,我们在这里先存两百万试试,余下的放到盈汇银行去吧……’”他尖声尖气地还没说完,晴川已经笑得捂住肚子直叫疼,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晃着一条亮光闪闪的链子。

晴川接过链子仔细打量,项链的坠件是一个小手指大的水晶球,里面嵌着一个纯金打造的很小很小的螃蟹。整个挂件做得十分精致。

“好漂亮啊!”她惊喜地问,“多少钱?”

“说钱就俗了。喜不喜欢?我早就买了,憋到今天才给你。”

“嗯,喜欢!”晴川的双目煜煜生辉,“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今天什么日子?”

她想想,摇了摇头。

“我们恋爱七--周--年纪念日。曾记否,七年前的今天,陆晴川同学勇敢地坐上崔浩同学的自行车,从此开始了我们的两人世界。而且,这也是我们的最后一个恋爱纪念日,明年开始,就是结婚纪念日了。”崔浩帮晴川把项链戴在脖子上,满意地看了看。

晴川的脸上飞起两朵红晕,她甜蜜地一笑。

“小螃蟹,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崔浩迟疑了一下,说。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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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4 09: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32)


“等那十五万拿到手,咱们…先…不买房子,行吗?”

“啊?”晴川有些惊讶,“不买房子,你想干什么?”

“昨天大饼不是约我和老A吃饭吗?结果,你猜怎么样,他们俩的想法和我一模一样,都觉得要出来单干就得趁年轻,我们讨论了一下,有个构想不错,盈利模式已经出来了,具体架构很快就能成型,我们想,等到明年,就一起辞职,组个公司 ……”

“那我们…还结婚吗?”

“结啊,当然结!”

“你是说,暂时…先租房子结婚?”崔浩的意思,晴川已经明白了,她的口气有些迟疑起来。

“对,”崔浩的口气却越发肯定,显然他已经思索过了,“你想,以我们现在的收入,可以相当轻松地租房子,而要买的话,十五万,就算加上我们家的,你爸的,充其量不过付个首期,家当却都给套进去了,还得背一屁股债,为了那一屁股债,从此看着每月的贷款账单,做牛做马,心惊胆战,唯恐丢了工作,等儿子都娶媳妇了,我们还在还贷款,或许眼睁睁失去人生最宝贵的成功机遇,你认为值得吗?”

晴川低下头,下意识地摸着脖子上的项链挂件,过一会,她轻轻地说,“我倒是…无所谓,可是 --- 我老爸他,他…又开始写情×色小说了 ……”

“写…什么?”

“情×色小说,”晴川红了脸,“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妈生病的时候,为了给她看病,我老爸给人家写情×色小说赚钱,上次回家,发现他又在写了,他说…是为了给我存点嫁妆……”

崔浩盯着晴川,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带点坏意的笑,“我早觉得伯父是个牛人,果然如此,老当益壮嘛,他老人家的作品,什么时候我拜读一下?”

晴川皱起眉头,揪住他的衣领,“我警告你,可以开我的玩笑,不许开我老爸的玩笑!”

崔浩举起双手,“不敢,不敢,我明白,我明白,伯父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个事情,你真的要跟他说说,IT是最容易白手起家的行业之一,关键就是两个东西,一个是脑子,另一个是钱,相比之下,脑子更重要,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脑子,难道真的要为了钱而裹足不前吗?这一点,我相信伯父应该能够理解。”

晴川默默地看着崔浩,过了一会儿,轻轻地说,“崔浩,你觉不觉得,你现在好像比以前变得功利了?”

崔浩的神色慢慢变得严肃了,他沉默一下,清清嗓子,“不好吗?”

“也没什么,就是有点…”晴川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两人之间有点尴尬。过一会儿,崔浩叹了口气,“其实我心里是很理想主义的,我真正喜欢的是人工智能,但有用吗?现在的软件界很浮躁,那么多尖端医疗科研软件,真正能造福人类的,没人愿意干,大家千军万马搞网络社交和商业数据软件,系统速度比竞争对手慢几秒就跟死了亲娘一样,无聊透顶,可就是能赚钱,有什么办法?这个领域里不进则退,小时候我的偶像是Michael Dell,你看现在呢?”他伸出手臂抱住晴川,“我知道,你要问我了,钱有那么重要了,对不对?钱意味着选择的余地,没有钱,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对我来说,那才是至关重要的。”

“那要是创业不成,钱都赔掉了呢?”

“想成功就得承担风险,你想一想,当年在足球场上,我那个球要是进不了门,我的下场会怎么样?你们班的男生就不是记恨我三年,而是嘲笑我三年了,说我是个超级傻瓜,而你,或许也不会喜欢我。”

这个时候,崔浩的手机响了,他伸手去接,“啊?什么?Regression testing不是都exit了吗?…有没有搞错!好,你等等,我马上去…”他无奈地收起手机,“看见了吧,没钱,就没有选择,走马兰台类转篷。今晚估计又得十二点以后回来。”

“你小心点。”晴川叮嘱他。

他转过头来,“对了,有机会跟你爸说一声,情×色小说别写了,我估计他没有谢贤的体力,那把年纪,伯母又过世了,流鼻血谁给他擦,这年头,吃力不赚钱,赚钱不吃力。”他调皮地笑笑。

崔浩出门后,晴川一个人蜷在沙发上看电视,漫不经心地换着台。正如过往的每一次,如果崔浩想说服她,就一定能说服。

她爸爸好像始终不太喜欢崔浩,却又不说具体原因,只是说“小崔这个人好像有些太急进了,当然那不一定是坏事”,那是崔浩的缺点,也是他的优点。事实上,高一那年晴川在足球场上摸摸他的足球祝他好运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他的一切优点和缺点;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对,即使当年那个球进不了门,她想,她依然会喜欢崔浩。

然而,崔浩说的也的确有道理,她也不愿意看着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为了别人嘴里的蜂蜜去当一只勤勤恳恳的工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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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7 12: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33)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晚上好,这里是‘家财万贯’节目,我是节目主持人钱多多,今天的节目我们十分荣幸地请到了 -----”晴川刚要换台,“诚运银行”四个字跳进了她的耳朵,随后竟然是“苏睿”两个字,她的手指在遥控器上停住了。那是一档理财节目的重播。

“苏先生,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您家里,是您管钱,还是您太太管钱呢?”主持人带点调侃的口气问。

“我太太管钱。”

“是吗?”主持人故作惊讶,带点大惊小怪的口气,“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吗?”

“因为我家没多少钱,杀鸡不用牛刀。” 荧幕上,苏睿淡淡地微笑着,就是他一贯的风格和口气。晴川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他怎么不怕回家跪搓板。

“经常看到很多人为了赚钱费尽心机,第二职业,股票,债券,房地产投资,我个人认为,人生最重要的,不是财富,而是欲望。就像吃饭,吃太饱,就没有胃口了,同理,人的财富多了,反而会对钱感到麻木,并不一定是好事。相比之下,很多其它东西,感情,亲情,和家人相处的时间,是比财富更重要的,因为它们可能会一去不复返。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与父母相处的时间都很有限,我希望等我们当了父母,会做得好一点。”

晴川关上电视机,靠在沙发上,回想起苏睿在节目上的话,突然觉得苏先生这个人挺有意思,有时候显得很虚伪,而在认定他很虚伪的时候,又会出其不意显得很真诚。

“人事部的表全部填好了,这里是保安那里的胸牌申请表,要你补签个字,还有这儿,资料室要登记一下。”

“怎么样?”高薇接过苏睿递给她的一叠纸,抬起头,笑着问。

“什么怎么样?”

“她怎么样?”高薇的声调直截了当。

“很好,”苏睿沉吟一下,说,“特别是,有种不愿服输的劲。有这样的劲,人就有活力。”

“这你都看出来了?”高薇反而像是有些意外。

“感觉。其实让她做业务,一定会很出色。”

“杀鸡不用牛刀,”高薇唇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是你说的吗?”

“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

“Rick,”高薇叫住他,“你到底怎么认识她的?”

“她要卖保险给我。”

“我不相信。”

苏睿淡淡地笑笑,“好,那就告诉你,她在我家的小区门前卖保险,我开车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来找我索赔。满意了吧?”

“那,那天说来卖保险给你,是她自己编出来的?”

苏睿点点头,“所以我说,让她做业务,一定会很出色。”

“还是那句话,杀鸡不用牛刀。”

“你老这样,像小罗那样的男孩子岂不是更找不到女朋友了。”

“你这是在为古人担忧,就好像买车,不同类型的车是为不同人群设计的,很多人都喜欢车,但绝对不是每个人二十几岁都能买辆红色敞篷小宝马,相反,开红色敞篷小宝马的,往往都是犯中年危机的欧巴桑。像小罗那样的男孩子,一心想着小宝马,是自己找难受,他应该脚踏实地,先弄一辆奇瑞开开,至少不光脚走路了,以后慢慢地再考虑更新。来日方长嘛。”

苏睿默默地微笑,没有说话。

等苏睿走出她的办公室,高薇拿起桌上的电话,“Sunny吗,我是Wendy,请过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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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7 12: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34)


“好。我马上过去。”晴川伸手拢了拢头发,站起身,向高薇的办公室走去,透过大大的玻璃门便看见了高薇一头波浪卷发中两个十分引人注目的白色大圆耳环和头顶上黑白相间的宽边发箍。

从第一眼看见高薇,晴川就被这个女人身上的气质镇住了--- 那是一个决不肯在办公室里规规矩矩穿套装的女人,然而她的装束,看似随便出牌,也并不算昂贵,乱搭在一起,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品味无价。

“Sunny,进来,坐。”

高薇的手上戴着一串银手链,上面琳琅满目地坠了圆形,方形,和三角形的小片,每个小片里嵌着微小的画片。

“坐吧,不要拘束。”高薇的声音带着沙哑,一面盯着电脑屏幕一面伸手去桌上的纸巾盒抽出一张纸巾擦擦鼻子,“还好吧?”

同第一次见面的热情洋溢形成鲜明对比,今天的她言辞简洁,态度几乎有些冷淡。

“好。”晴川点了点头。

高薇的眼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到晴川的身上,几秒钟之内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你一般都穿什么牌子的衣服?”她问。

“这个…不一定…看什么衣服打折…”

“鞋子呢?”

“也是…”晴川说完之后,有些后悔,但她实在不明白高薇问话的用意何在。

“化妆品呢?”

“哦,化妆品…我喜欢露得清…雅思蓝黛…也用过……不过我平时不太用化妆品…”

“嗯,你确实不怎么需要用化妆品,”高薇审视了一下她的皮肤,轻轻点了点头,叹口气,“年轻好啊。对了,以后讲牌子的时候,说英文,不要翻译过来,我讨厌人家把Chanel说成香奈儿。”

“哦。”晴川小心翼翼而有些困惑地点点头。

“你知道这一季的流行色是什么吗?”

“流行色?”

“就是服装界最新一季的色系,由很多大牌共同拟定的。”

晴川摇摇头。

“你最欣赏的男装品牌是什么?Armani那个层次的?”

晴川又摇摇头。到这个时候,她心里已经十分忐忑了,看着高薇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难以想象她就是上个星期说“你就是我需要的助理”的那个人,几乎开始怀疑上星期她是心血来潮,现在反悔了。

“你用香水吗?”

“一般不用。”

“女孩子要学会用香水,”高薇说,“让我看看你的手。”

晴川伸出手,手心向上。

“摊平了,翻过来。”

她把手翻过来。

高薇细细地看了看她的手,“不错。把袖子卷起来。”

“啊?”

“袖子卷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胳膊肘。”

“哦……”晴川把衬衫袖口扣子解开,露到臂弯。

“嗯……以后记得,涂润肤液的时候,手臂上也要涂,一直涂到这儿,否则,到了夏天穿裙子,手臂露出来不好看。”

“好了,现在给我去对面Starbucks买杯咖啡来。”高薇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她。

“您…喜欢什么样的?”

“你自己看吧。”

晴川拿着钱,心里咚咚打着鼓,走出了高薇的办公室。她在星巴克迟疑半天,最后买了一杯中规中矩的卡普基诺,飞快地跑回去。

“高小姐,咖啡来了。”她还在微微喘着气。

“好。”高薇伸手接过咖啡杯,一伸手,满满的杯子准确地落进了门边的废物箱,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晴川好容易才克制住,没有“啊”地一声叫起来。

“你最崇拜的女人是谁?居里夫人就免了。”

“是Christian Amanpour。”

“谁?”

“Christian Amanpour,是美国CNN电视台的一位女记者,做过很多战地采访,很有名…”晴川有些腼腆,“其实她是我大学里一位老师的偶像,后来也成了我的偶像。”

“那也跟居里夫人差不多。知道梁洛施吗?”

“梁…洛施?”

“对。”

“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晴川终于不好意思再说“不知道”了。

“今天下午你去上网查一查关于她的资料,明天告诉我,对她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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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8 05:5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 (35)


“好。”

“谢谢。”高薇转过头开始看电脑。

“高小姐…”

“还有事吗?”

“您,有别的事要我干吗?”

“没有。”

晴川走出高薇的办公室,忍不住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她没想到高小姐会来这么一个下马威。旁边办公室的百叶窗没有拉上,隔着玻璃,苏先生站在办公桌前,正戴着耳机在讲电话,讲了几句,不知想起什么,俯下身去,微微皱起眉头,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

本来还以为苏先生待人苛刻,和高小姐一比,他几乎算得上和蔼可亲了。

晴川想起这两天周围其他助理小姐们对她的冷淡态度,不由有些感慨。听说大机构里人际关系淡漠,难道真是这样吗?

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定了定神,打开电脑,上网进入搜索引擎,打入“陈美施”,开始一条条读有关她的信息。

下午五点多,苏睿收拾起桌上的材料,打开办公室门,外间的人基本上都下班了,远远地,他听见小罗的声音。

“干什么呢?…我看看,我看看…唉哟,写得不错啊…哟,我都不知道,当初陈美施是被栽培着要挑战张柏芝的,厉害,厉害,真好,姑姑,要我说,你不去干娱记,可惜了,可惜了……你写这个干嘛?”

“高小姐要我写的。”

“嗯…”小罗从鼻子眼里“嗯”了一声,“那…你慢慢写…”

“你以前写过吗?”

“没有…….”

下一句苏睿没听见,晴川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嗨,我估计她是要你…了解一下我们的目标客户群吧…你知道吗,我进诚运一年多,学到的最大心得是,这有钱人啊,很多思维方式,办事方式,还就跟咱老百姓不一样,咱们觉得比登天还难的事,到了他们那儿特容易,而咱们觉得顺理成章的事儿呢,哎,到了他们那儿,不知怎么搞的,变得特拧巴,有时候,拧巴得你想也想不到…….我们要和他们打交道,至少就得明白他们怎么想的,你说是吧?”

“你举个例子吧。”

“比如说,有一对儿,特有钱,男的女的都有钱,好了,那女的就不愿生孩子,明明自己能生,说什么破坏身材啦,影响曲线啦,男的居然还理解,两人拐弯抹角想找一个女人,运到国外去帮他们生,就是说,丈夫的精子,妻子的卵子,啪嗒,摆另一个女人的肚子里十月怀胎生出来,这不优越得变态了吗?奶奶的,我老婆要敢这样,噢,让我亲生的宝贝儿子到野女人肚子里流浪,我立马休了她,你丫身材好,曲线漂亮,勾引别人去,老子不奉陪了!”苏睿简直佩服起小罗变化话题,声东击西的本领来。

“姑姑,来,帮我看看,这两个美眉,哪个更漂亮?用女人的眼光。”

“嗯…差不多吧,真的很接近唉…”

“选一个。”

“…这个。你要想娶老婆的话,她更加适合你。”

“你怎么知道她更加适合我?”小罗有些惊讶。

“她腿长啊,你的腿好像有点短,可以改良基因。”

苏睿忍不住笑了一声,格子间里的两个人一起转过头来。

“苏先生。”

“睿哥。”

“还没走啊?”他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

“啊…快走了。”小罗说。

苏睿拎着电脑包,走过晴川的桌子,对她轻轻地微笑了一下。

注:我上集提到了一个真名,改名为“陈美施”。“痒痒之年”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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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8 07: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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