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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源济

[故事分享] 吴越:《痒痒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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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9 10: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52)


星期天下午,在高小姐家只要做两个小时。四点半,小惠站在高薇家对门的门口,吸了口气,按响门铃。

门打开了,大洋马夹着满脑袋发卷,脸上微笑里夹着惊讶,看着她,“Hello。”

小惠也说了声Hello,从自己背着的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草编花篮,做得十分精细,称得上是艺术品。小惠从小虽然成绩不是太好,但特别心灵手巧,随便什么,看见了就会做,她织的手套,十个手指上是十个小小的人脸,仿了京剧的生旦净末丑,寸方之间喜怒哀乐不同的表情,可以拿来演一出苏三起解 – 那是中学时志伟开盲肠炎躺在床上休息,小惠织了给他解闷的。志伟妈有时会感慨地跟人说,“真可惜了这孩子的聪明”。

“For you ,”小惠指指花篮,把它托到大洋马面前,“I do it。”她一板一眼地说。

大洋马看着那个小花篮,嘴巴慢慢地一路咧到耳边,变成一个半月形的笑,“Woooooo---w,this is beau------tiful!”她伸手接过来,“For me?”

“Yes。”小惠红着脸,心扑扑地跳。

“Wow,thank you! This is fantastic! My goodness… so pretty…I’ll put it in our living room…”大洋马一迭连声地说谢谢,然后像是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小惠鼓起勇气,指指大洋马放在门边的那个南瓜,“Can you give I this?”她打听过,美国人的那个什么万圣节已经过了,他们是不吃那个被雕成鬼脸的南瓜的,一般也就把它给扔了,多可惜啊,现在南瓜可是老价钱。她思量再三,决定开口向他们要。

“Oh ----- Sure! Of course you can have it…here you go,”大洋马很爽快地拿起门边的南瓜,满面笑容地递给她,“I’m so glad you asked… actually we’re just about to throw it away…You like pumpkins?”小惠听不懂她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点头说Thank you。

她心满意足地抱着南瓜走出大楼,想起从前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马克思说的,外国语是人生斗争的武器,心里觉得,实在太有道理了。

小惠在公共车站的长凳上坐下,心里正盘算着,这个南瓜,剖开来,一半晚上就做南瓜粥,另一半明天做成南瓜饼,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阿姨。”

她没反应过来,过一会,又是一声“阿姨”。

她转过头去,却是一个小男孩,眉清目秀,头发平顺地梳成三七开,眼睛乌溜溜的带着笑,穿着白毛衣和黑色灯芯绒裤子,脚上锃亮的翻毛皮鞋,“我--爱--你。”小男孩说,声音不是很大,却字字清晰圆润,直落到小惠心上。

她的心仿佛坠上了一个铅球,重重地往下一抻。

“我—爱—你。”小男孩站在原地,又说了一遍。

“冬冬,妈妈叫你别乱跑,你怎么又……”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女子快步跑过来,拉住小男孩,有些责怪地拍拍他的肩膀,带着歉意对小惠说,“不好意思,我儿子言情电视看多了,见了女人就说我爱你,真不好意思。”

“你儿子…多大了?”

“下星期就七岁了。”

小惠下意识地咧开嘴,点点头,给了那对母子一个微笑,看着他们消失在马路边一辆高档轿车里,看着轿车发动,绝尘而去。

一直到公共汽车开到自家的站台边,小惠走出站台,依然有些恍惚。

那孩子,怎么会那么像志伟哥小时候的样子呢?衣服当然没有那么考究,可那眼睛,眉毛,神态,还有说话的声调,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靠着站台的柱子,闭上了眼。

假如真有所谓前世今生,会不会这是上天的安排,让她再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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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0 09: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53)


“给我去买一杯……”高薇的话音刚起头,一张纸递到了她面前的办公桌上,头上端端正正地打着“辞职报告”。她抬起头,陆晴川正静静地看着她,两人的目光碰触到,晴川垂下了眼睛。

“尊敬的高小姐及诚运银行上级领导…….”,高薇开始念。

“……得到了高小姐和许多同事的关心和帮助,内心不胜感激,然而我渐渐意识到,鉴于本人的个性,恐难以胜任这个工作岗位的要求,为诚运……”高薇念着,左边的眉毛往下搭,右边的嘴角却轻轻地向上抿起来,形成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陆小姐,你的个性是什么?”

“我的个性是…我这个人,比较内向,比较……”

“当我的助理不需要很外向啊。”

“我…不太很善于和人打交道…”

“本来就用不着你去做联合国亲善大使。”

“我,不具备这个岗位要求的许多背景知识…”她心慌起来。

“不是让你学了吗?”高薇搭拉的眉毛养起来,“怎么,不愿意学?”

“高小姐……”晴川脱口而出,“我的意思是…”她迟疑一下,把声音放低一些,“我的意思是,在我应征的时候,对于这个职位的一些具体…职责…,缺乏了解。现在我逐渐了解了,觉得自己…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高薇仿佛决定了,装傻到底。

晴川着急起来,“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她咬咬牙,终于说,“还有…我,我其实,有男朋友…”

高薇看看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过一会,点了点头,“OK。”却不再说下去。

两个人僵持着,晴川站在那儿,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晴川发现高薇身上有种微妙的素质,即使自己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思想上仿佛已经满不在乎了,却依然被她牵制着。

“你男朋友是干什么的?”

“他是一家软件公司的职员。”

高薇点点头。下一个问题却完全转了个方向。

“你不是云海人吧?”

“不是。”

“为什么到云海来?”

“我是…考上了这儿的大学,觉得这儿…机会比较多。”

“你喜欢云海吗?”

“喜欢。”

“为什么?”

“很漂亮,很现代化,很……”晴川说着,想起崔浩第一天来云海的晚上,她带他去江边看夜景,无数的高楼大厦在夜色里闪动着璀璨的灯火,交相辉映,崔浩搂着她说“小螃蟹,全是我们的了”,那刹那的震撼和感动,她一直铭刻于心。

“在云海,你最喜欢哪个区?”高薇歪着头,微笑着问。

“就是这一带。”

“为什么?”

“很漂亮,很---现代化…”晴川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去过坝北区吗?那边有一大片棚户。”

“去过一次,大学的时候,到那边做过采访。”

“感觉怎么样?”高薇问。

晴川有种感觉,高薇终于快要切入正题了。

“我觉得…我希望,那些房子快点拆掉。”她想了想,说。

高薇往椅子上轻轻一靠,手上的万宝龙笔帽顶着下巴,“我的感觉恰恰相反,我希望那些房子永远不要拆,那里也许是云海历史保存最完整的地方。我就是棚户里长大的。”

“我妈嫁了三个男人,我就当了两回拖油瓶。我一直觉得,我妈有种天分,她可以把一模一样的错误,犯了一遍又一遍。她嫁的男人基本上都是同一类型,在外面什么用都没有,只会在家里狠,喜欢喝酒,喜欢赌钱,喜欢打女人,一个比一个猥琐,有一点却像是说好了的,一喝醉酒,打起人来,就说‘你给我滚出去,这是我的房子,没有你说话的地方’。”高薇的话匣子打开了,却并不激动,不紧不慢,像是说别人的故事。

“所以我喜欢买房子,从心里喜欢,看见钢筋水泥玻璃窗,我就觉得兴奋。我妈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我给她买了一套房子。我的想法可能有些偏激,可我总是觉得,对于女人来说,没有钱,没有房子,就没有说话的权力,即便有婚姻,也相当于合法地,长期地做鸡,”她看着晴川,笑了笑,“我这么说,是不是让你很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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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1 10: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54)


晴川木木地看着高薇,嘴唇动了动。高薇没有等她回答,又接着往下说,“一直到十几岁,我都没来过市中心,在电视上看见这边的高楼,玻璃幕墙马赛克,别人说是云海,我还以为他胡说。在我心目中,云海就是那一片垃圾场,棚户区,人人身上洗不掉的味道,每天早上千家万户的女人穿着睡衣拎着马桶去厕所,要有男人拎马桶的,那不是新结婚就是晚期的妻管严,晚上弄堂里到处生煤炉,扇子扇得乌烟瘴气,下雨天一半人家进水,穿着雨衣套鞋用提桶从家门里往外舀水……那种房子,一旦有个自然灾害不堪设想,看着那些世世代代在那里生活的人,就觉得他们的命真硬,我是地地道道的云海人,可能外地人还挺羡慕的,但我肯定,我小时候的日子比他们苦得多了。”

“等工作了,我一有钱就买房子,自己的工资加上跟朋友借钱,能贷多少买多少,手里有五万我就买五十万的房子,有十万我就买一百万的房子,后来有人说我懂得投资,那其实是瞎猫碰到死老鼠,即使赔钱,也要买房子,买的是一种感觉,一种……终于有块地方可以关上门,落下脚,能自由自在说话的感觉,地方越大,说话声音越响,你明白吗?”

高薇终于告一段落,转过头来看看晴川,眼睛里亮闪闪的,仿佛从一场梦中醒来,“不好意思,我很少谈自己的事,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你听得烦了吧?”到这里,她自己都有些奇怪,这些往事,从没和诚运里面别人说过,倒也不是以之为耻,只是觉得“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没必要多提,不想今天,对着陆晴川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和单纯的表情,全都说了出来。

“没有,我觉得,”晴川说,“高小姐,你很不容易。”她真诚地说。

高薇淡淡地笑了笑,“谢谢。该说你了,”她沉吟一下,把话题掉转回来,回复她一贯运筹帷幄的形象,“你认为自己有多大地方说话?”

“我……”晴川想起她和崔浩租住的即将拆迁的房子。她摇摇头,“可是,高小姐……”

“你或许觉得自己还很年轻,现在想这个问题为时过早,”高薇从办公桌上的文件里抽出一叠用订书机订好的纸,“这是我从数据库里调出来的一份为云海普通白领家庭做理财计划的样本,目标,住房,一百到一百五十万,儿童教育基金,一百万,假定双方年收入加起来二十万。很简单的几个数字,这只是在这个城市生活的成本,即便家庭收入二十万,一套很基本的住房差不多就是十几二十年的奋斗内容,”她把“基本”两个字说得重重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越往上走,坡越陡,上一个层次需要的钱越多,这就叫商品社会,有人看不顺眼,我喜欢它的直接了当。”

“我们不拐弯抹角了,你辞职后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再找工作。”

“有把握吗?还去卖保险?以现在的就业环境,即便热门专业的毕业生,找工作也相当难。说实话,我大学毕业快十年,大学生就业一年比一年难,你们觉得自己年轻,其实我一点都不羡慕。”

晴川没有说话。

“找不到工作的话,是不是需要你那位软件公司职员的男朋友养你?”高薇看看她,“他养得起吗?”

晴川终于恼火起来。高薇话里的调侃,不但伤害了她,也伤害了崔浩。

“高小姐,这个我没有必要跟你汇报了吧,”她冷冷地回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男朋友是个很有才华,也很有抱负的人。我相信他会有很远大的前程。”

“世界上有才华的人太多了,任何人的才华,本质上不关别人的事,没人欠你一个成功。退一步讲,如果我没猜错,现在,所谓远大前程还只是空中楼阁,昨天小罗还撒娇说现在做男人太苦负担太重他打算下辈子做女人,你忍心让你的他背上更重的负担吗,背地里跟人说,或者自己心里觉得做男人太苦太累吗?”高薇越说越流利,“再退一步,你呢?他的才能,他的抱负,他的远大前程,直接就是你的了?即使老天保佑,他对你好,把自己的一切和你分享,你就真的愿意自己一无建树,靠在男人身上了吗?心很安,理很得,是吗?”

“高小姐,”晴川打断她,“你这么直率,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其实我非常希望在诚运工作,也真心希望自己能做好,不过,我既不想被包养,也不想嫁个大款,我只想踏踏实实地工作,这一点,据我所知,高小姐未必能认可吧。”她的话音里透着点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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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3 10: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55)


这一下,高薇不说话了,她收回目光,看着自己手上的金笔,过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睛,“我上次问你,有没有男朋友,你是怎么说的?”

“我……”晴川没想到高薇会突然把话题转到那上头去。

“你说没有,”高薇平静地说,“也就是说,你说谎了,”她停了一下,“我这个人,什么事都喜欢明刀明枪的,有人对我说谎,无论为什么,我都会很讨厌。”

“先说小人话吧,”她用指甲弹了弹晴川的那份辞职报告,“辞职,是你的权利,你真想走人,谁也拦不住,可是,这份东西,到了人事部那里,刚进公司一个星期的员工走人,就是我Wendy的一个大笑话,诚运里想看我笑话的人多的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让我闹笑话,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一堵墙,在云海,最好你不要再碰到我,否则-----,我自己没什么大本事,但每天打交道的都是老总经理级的人物,搞不好是你未来的上级,甚至上级的上级,听说过舌头底下压死人吗?”高薇意味深长地看着晴川,嘴角慢慢地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看得晴川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晴川心想。

“然后我们说君子话,”高薇用手拢了拢鬓边一缕落下的卷发,“陆小姐,你是否被人包养,是否嫁个大款,那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对于你的意识形态,不--感--兴--趣,”她拉长着声音,“听明白了吗?”

“我不知道是谁和你说了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有很多人在背后说我,说我利用女助理的漂亮脸蛋拉客户,话说得很难听。但是-----,”高薇微微倾过身来,脸上依然带着那个妩媚的笑,“我想提醒你,你所在的,是一家在行业里出类拔萃的银行,不是一家妓院,你的上司,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上司,是这家银行理财部门去年业务额最高的员工,不是一个老鸨。假如,真像他们说的,我有那么低级,证据确凿,”她用手里的金笔敲敲办公椅,“还能坐在这儿和你讲话吗?”

“我始终认为,女人的美丽,是上天赐予的才能,一种超凡脱俗的才能,Sunny,假如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就这么看着你的眼睛,无论我脸上多么平静,他身上的很多物质都在运动,比如多巴胺,肾上腺素,血液中的复合胺,这些物质顷刻间的共同作用,用科学分析的话,分子式也许要写满一黑板,而你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做到了。理财顾问是个服务性行业,无论我们多么装神弄鬼,左一套数据右一套数据,摆脱不了取悦于人的本质,我也不想摆脱,我只希望你能帮助我,向客户提供一些他们喜欢的东西,在竞争中脱颖而出。这样的要求,不会太过分吧?”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晴川问。

“我的问题是,你----- 愿意为我做什么?”高薇定睛地看着她,“还有,你愿意为你自己做什么?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我没猜错的话,从小到大一定有足够的男孩子主动给你作业抄,为你做这样做那样,你有没有想过去看一看,等他们长大了,还会为你做些什么?你不好奇吗?”

“这么说吧,陪客户吃吃饭,唱唱歌,打打球,跳跳舞,正常应酬,但底线在你手里,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会勉强。Okay?”高薇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晴川,“这要求好像不算太高吧,否则,”她带点嘲讽,“你最好还是一直待在学校里,不要到社会上工作了。”

但晴川脸上依旧满是疑惑,审视着高薇的脸。

“好,”高薇终于有些不耐,“再加一条,一年,”她伸出一根手指,“就当你把自己的漂亮借我一年,一年以后,我培养你做业务,以你的资质,几年之内,应该就能自己独当一面,做理财顾问了。那时候,你就和我一样,不必再看人脸色为人作嫁,怎么样?”

晴川的嘴角不知不觉地抿紧了。她咬了一下,“高小姐,让我…考虑考虑。”

“你要考虑多久?”

“一天。可以吗?”

“太久了,我只能给你三十秒,”高薇直截了当地说,“记住,需要工作的是你不是我,我的条件已经开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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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3 10:5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56)


“有人说社会是个大染缸,没错,可问题是,白布,是不是太乏味了?有些布,就是染了才漂亮的,关键是怎么染,染好染坏,差别大了。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你有没有勇气证明,清者自清呢?”到此,高薇心里清楚自己已经夺得了掌控权,神情悠然下来,似笑非笑地问。

深秋的阳光透过掩起一半的百叶窗照进来,投在暗红的地板上,一条条光影随着空气的细微流动轻轻摇摆,仿佛被剪碎的金缎子,丝丝缕缕。

晴川看着自己脚边的光影,办公桌上,Tiffany的银色座钟正在滴答滴答走动。

“还有十秒。”高薇的声音淡淡的。

刚才短短二十秒里,晴川的思绪像坐了一回过山车,几上几下,在矛盾中左摇右摆,她无法真正信任高小姐,然而她说的话的确有道理,尤其那句“你忍心让你的他背上更重的负担吗,背地里跟人说,或者自己心里觉得做男人太苦太累吗?”触到了她的心,以崔浩的个性,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要她辞职,可是以后呢?他已经很辛苦了,难道自己还要成为他的累赘吗?每次看见崔浩加班加点到深夜甚至凌晨才回来,满脸疲惫,满眼血丝,还在她面前强打精神的样子,她的心就阵阵地痛。而高薇最后提出的那个条件,对于晴川来说,实在就像冰淇淋蛋糕上的巧克力糖霜那样诱人,一年之后,如果高小姐给她机会做业务,她相信自己会很努力,做得很好,那么,将来,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高小姐,你说话算数吗?”晴川问。

“时间快到了,”高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开始倒数,“五,四,三…你愿不愿意?”她问。

“我…我愿意!”晴川在秒针走到最后一格的时候回答,她咬了咬牙,心里喜忧参半,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是毅然地要永远离开这里,半小时内,思想却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好!”高薇一拍手,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晴川不由在心里感叹高小姐操纵局面的能力。看得出高小姐是很有才能的,也许跟着她的确能学到很多东西;也许人家那些流言蜚语真的都是出于嫉妒,也许这就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机,晴川努力往好处想,试图把心里的阴影驱散。

“那…高小姐,下面我该做什么?”晴川轻轻地问。

“既然我们把话说穿了,也好,”高薇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个信封,“去给自己买一瓶香水吧。香水,是女孩子的名片。”

晴川接过来,只觉得厚厚的一叠,心里有些惊讶。

“挑你喜欢的,”高薇说,“你第一个月的工资都没领到,怎么能让你贴钱。”

“哦。”她低下头,收起信封,答应了一声。

“对了,替我去买一杯咖啡来。”

十分钟后,晴川又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星巴克的纸杯,却并没把杯子放在桌上。

“高小姐,这是最贵的一种espresso了,我想,你大概是有什么道理要告诉我,既然我们已经把话说开了,就不要再像演电视剧那样了吧,我觉得…你不妨直接对我说,也免得浪费你的钱。”晴川鼓起勇气,真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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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4 11:3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57)


高薇飞快地在电脑上打完一行字,抬起头看着晴川,眼光不似平常那样的冰凉。

“给我吧,”她伸出手来,声音也柔和多了,“给我。”

晴川迟疑一下,到底把手里的纸杯递给了她。

高薇接过杯子,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是啊,已经浪费了我两百多块钱,”她笑起来,“知道上星期我为什么不喝吗?”

“不知道。”

“因为上个星期,我得了重感冒,天天发低烧,重感冒的人不适合喝咖啡,”她慢悠悠地说,“你忙于思考自己的前途之余,没有发现吗?”

“干我们这一行,会有很多挫败感,有时候你觉得自己这不对或者那不对,但其实真正的原因可能和你本身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买来的咖啡香浓可口,我如果喝了,对我的身体有害无益,今天也许很高兴,到明天就不高兴了。工作中当然需要为客户服务的热情和努力,但是很多时候,客户并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他们会在股市疯涨的时候希望吃进更多股票基金,在最低落的时候期望抛出。我们的责任,是在他们吸着鼻子的时候,告诉他们,不要喝咖啡了,换一杯蜂蜜柠檬更好;做事情,不仅用手,用脚,更要用心去体会别人的需要,然后寻找一种合适的方式去影响,改变,甚至操纵对方的决定。这个道理,说出来简单做起来难,我希望你记住那些被我扔掉的咖啡,如果不用心,那就是我们在客户那里的下场。说到底,别以为别人要处心积虑地和你过不去,其实每个人最关心的,不过是自己的利益,”高薇一口气说完,又喝了一口,微笑着看着她,“好了,Sunny,出去吧,顺便帮我把这些东西影印一下。”

“姑姑,怎么了?”小罗不知什么时候闪进复印间,站在晴川身边,好奇地看着她,在她眼前晃了晃几个手指,“喂,谁点了你的穴吗?”

晴川从沉思中被惊醒,“哦 …没什么。”她伸手整理复印机里吐出的文件。

“来来来,小屏风,小屏风,小屏风…”小罗端起一边的小屏风放到晴川面前,“我知道姑姑的肚子里肯定没有BB,但还是少照一点光为是啊……”他偷眼打量着晴川窈窕的身材,有感而发,嘴里跑起火车,“我始终觉得,男人最大的成就,不是建功立业,为官作宰,也不是驰骋沙场,保家卫国,而是把女人的肚子……”他把两只手拢在一起,然后夸张地慢慢往外松,做出一个“搞大”的姿势,“也挺可怜的,我们男人忙活来忙活去,制造出无尽的社会生产力,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他又重复一遍那个动作。

晴川已经习惯了小罗的没正经,白了他一眼。

“唉,小罗,”她看看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轻声问,“你知不知道,在诚运,一般的理财顾问,收入大概有多少?”

小罗看看她,收起脸上的嬉皮笑脸,皱起眉头,“煞风景,煞风景,我还在想着那个,你居然问这么煞风景的问题!”他敲敲复印机,“姑姑,上次我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跟耳边风似的,没事儿别老睁着大眼睛问,自个儿去摸索,去体会,去琢磨,明白吗?”

“怎么摸索?”

小罗到底改不了话痨脾气,“呐,我跟你说,别看上上下下,头衔都是理财顾问,具体的,差远了,干这行,不在于你会做什么,在于你认识谁。初级的保险理财,和做高端客户的,相差十倍,没什么稀奇;同做高端客户的,又相差几倍,也有可能,所以为什么Wendy那么招人眼呢,好了,”他在关键时候收起话头,“下面的你自己去摸索吧,你就打量打量,咱们身边看得见的这些人都穿什么衣服,用什么东西,开什么车,慢慢的,你就明白了。”

“知道了。”晴川点点头。

苏睿走过复印间,到会议室去开一个会,正碰到端着一大叠印好的材料从里面走出来的晴川,怔了一下。

“苏先生好。”晴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哦,你…”

“我决定…留下来。”晴川看着手里材料上诚运理财的烫金logo ,一面说一面脸红起来。她把目光移开,看着苏睿一尘不染的皮鞋。

苏睿没有说话。晴川抬起头来,发现他的眉峰微微皱着,眼睛里有种复杂的神情,正默默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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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7 01: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58)


打从第一次见面,晴川就仿佛觉得,这个帅得中规中矩的男人温和眼光里凝视的,并非自己的眼睛,而是自己的心。为这个原因,她总有些害怕直视他 ----- 她相信苏睿没那么容易看透她的心事,然而,十件心事里,猜对一件,也挺难为情了。

就是刚才短短的一瞬,她看见他眼睛里的不认可,也明白所从何来。

但几秒钟之后,苏睿的表情就恢复了常态,他点点头,“那也好,你-----接着忙吧。”

晴川点了点头,为他让开道。

五点四十五分,高薇和苏睿一前一后走进通往大楼地下停车场的电梯。

门关上,苏睿按下U键。电梯仿佛一个中年发福的老伯慢悠悠慢悠悠地往下遛弯儿。

“有什么感想?”高薇问,脸上带着点调侃。

苏睿明白她的意思,刚才那个长长的会上,宣布了他们那位开口闭口胡润富豪榜的高端理财部总监即将调任去摩林银行,事业更上一层楼,他留下的位子暂时空缺,由个人银行部一位副总裁兼任。老板油汪汪脸上的春风吹得很多人心里隐隐不是滋味。

“摩林居然愿意花这么大代价来挖他,看来金融危机真的过去了。原来出国读书还是有价值的,镀一层金,混一批好同学,从此多沾光少奋斗。Rick,你当初想到过出国吗?”

“没有。”苏睿说。

“为什么?”

“眼光不够远大。你呢?”苏睿反问。

“差一点,因为我当时的男朋友。”

“他不愿出国?”

“他做梦都想出国,而我总是和他唱反调,唱上瘾了,一定要说,凭什么你去哪里我要跟去哪里,太没面子了,你爱我的话,就回来找我,”高薇笑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太喜欢他,还是根本不喜欢他。”

“后来呢?”

“不了了之,他走了,我们分手了,去年见过一次,小孩都这么高了,”她伸手比划一下,“The End。”

苏睿微微一笑。电梯到了底层,门打开,他做了一个女士优先的手势。

刚才一番谈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而没点透的是 ----- 那个暂时空缺的总监位子,到头会落到谁手里?

“又换车了?”苏睿没想到自己的车旁边那辆小巧玲珑而引人注目的迷你宝马是高薇的。

高薇笑着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我这人对买衣服不感兴趣,就是见不得车展,怎么样?”她指指崭新的车,脸上带着孩子展示新玩具般的得意。

“据说这款车底盘不错,”苏睿说,“比你以前那辆甲壳虫好吧?”

高薇点点头,“给你太太也买一辆吧。”她知道苏睿打算再买辆车。

“我总觉得女孩子还是应该开大一点的车。”

高薇把手臂搁在车身上,下巴枕在上面,笑起来,“你叫你老婆‘女孩子’?”

苏睿也笑了,“怎么了?”

“听上去有点酸。”

“习惯了。”

“好习惯,”高薇沉默片刻,举起一个大拇指,“非常好。”

“Wendy。”他在高薇踏进车门之前的刹那叫住她。

“嗯?”

“你是用什么办法把Sunny留下来的?”

“谁告诉你的?”

“她自己。上周末我来公司,看见她打辞职信。”

高薇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开始我想,放她走算了,后来突然想起你说过,她身上有种不服输的劲,又觉得,不能随随便便就放她走,索性激她一下,”她调皮地把拇指和食指做成手枪的模样,“不许捣乱,否则小心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在你衬衫领子上用口红画朵小红花给你家那个‘女孩子’看,让你有--口--说--不--清。”她眯起一支眼,用虚拟的手枪对着苏睿瞄了一下。

“小姐,要不,试试这款古琦的吧,复古风格,花果香调,前段是柑橘和香橙花,清新扑鼻,中段是紫罗兰和茉莉,温柔典雅,后段是麝香,性感妖娆,最最适合你了……”晴川站在商场的柜台边,有些茫然地看着五花八门的玻璃瓶里各种迷人色调,几十毫升动辄上千块的水。在销售小姐职业性的温柔声调里,哪一种都最最适合她,前段,中段,后段,没想到还有那么多说法。

她把鼻子凑到又一张香水试纸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我…鼻子有点过敏,闻的味道太多了,”她抱歉地说,“要不,我先到别处转转,等下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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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7 01: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59)


和所有女孩子一样,晴川喜欢欣赏杂志上那些造型别致的香水瓶,但她并没有真正买过香水,一方面价钱很贵,另一方面,很多香水的浓郁气息让她闻了直想打喷嚏。

那其实不过是一堆化学品而已,她常常这么想。然而现在,高小姐扔给她一堆钱,点明要她去买,她不得不严肃对待了。

晴川沿着旋转门走到商场一楼外面的人行道上,用力呼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又回身进去。

在一楼男装部靠墙的地方,有样东西粘住了她的目光。那是一套西装。

她缓缓停住脚步,定定地站着打量着那套衣服,目光化成一把无形的尺,无声无息,上下左右地衡量着肩宽胸围腰身大小。

量完一圈,她的眼光由欣赏变成了热切:这简直就是为崔浩度身订做的。

晴川喜欢帮崔浩整理衣服,抻抻领口,拉拉袖子,末了在肩膀上“啪啪”轻轻拍两下,看着他的肩越来越宽,胸越来越厚,个头越来越高,衣服面料越来越好。

“帮你打理衣服,我就觉得你好像不是我男朋友,倒像是我儿子,”她忍不住把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告诉崔浩,吓得崔浩“哇”一声叫起来,“想占我便宜不必这样吧。”

“我说真的,”晴川笑起来,“巨蟹座女人特别有母性,我现在明白了。”

“好啊,”他眨眨眼,“那以后你就给我生个一模一样的儿子,从尿布开始,想给他穿什么就给他穿什么,充分满足你的母性。”

“小姐,这件,请帮我包起来,”晴川指着那套西装,“如果有需要改的地方,可以回来改吗?”

“当然,凭发票,修改是免费的。”营业员小姐温雅地说。

崔浩的衣柜里有两套西装,一套是大学毕业前他父母给买的,料子很好但样式欠佳,另一套是打折时买的,样子好看,做工就差了许多。崔浩对衣服并不讲究,总说“本人天生丽质,穿什么都行,再说,关键时刻看的是本事,又不是衣服,人家Bill Gates就特爱穿花衬衫见记者,Steve Jobs上台讲话,穿个皱巴巴的牛仔裤还懒得系皮带呢,那范儿”。

然而,说归说,晴川总认为,崔浩需要一套像样的西服,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背包里那叠钱换成了这套衣服,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小姐,请问这种就是仿古琦的吗?”在商场转角处一个摆满大玻璃瓶子上面醒目地写着“香水加油站”的桌子前,她恍然记起此行的目的。

“自己看嘛,”一个头发染得像鹦鹉的女孩正在忙于把手指甲染得像鹦鹉,不耐烦地说,“不都写着吗?”

晴川拔开写着GUCCI字样的玻璃瓶塞,凑到鼻子前闻了一闻。那味道仿佛似曾相识。

“多少钱?”

“三十块半杯,五十块一杯。”

“请给我半杯。”她说。

之后的两天,她都没进高小姐办公室,第三天,高薇找她。

“你身上…….那是,什么味道?”高薇谈完事情,微微皱起眉头,像动画片里的哈巴狗那样带点戏剧性地伸了伸鼻子。

“是……香水。”

“新买的?”

“嗯。”

“什么香型?”

“Gucci。”

“麻烦你过来一点。”

晴川慢慢挪动身子,靠近高薇,从高小姐的表情变化,她渐渐体会到,自己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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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7 08: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60)


十分钟后,晴川打开高薇的办公室门,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木木地沿着走道向格子间里自己的办公桌走去,不小心撞着了一个人,对方说“对不起”,她也没有反应。

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一小会儿,猛然站起身,向洗手间走去,打开门,冲到洗脸池边,拧动水龙头,整个人就俯下去,眼泪温泉般刹那间覆盖了她的脸。她抬起头在镜子里看着自己被泪水模糊的脸,又低下头,一边淌泪一边使劲用水在手腕和耳后涂抹。

她早猜到高小姐生起气来骂人该是很厉害的,只是没料到比她想的更厉害,是杀人不见血那种类型,声调和平时说话没有变化,吐出的字眼却个个像从冰窖里起出来的,听了心寒。

“麻烦你帮我回忆一下,前两天,是谁在这儿慷慨激昂地说,不想被包养,也不想傍大款的?真是冰清玉洁,高风亮节,可敬可佩,不过我很奇怪,那么冰清玉洁的高贵思想,怎么一点都没投射到品味上?”

“知道这种冒牌香水是给谁专用的吗?出门往东,坐地铁到黄山路下车,那一代有很多站街鸡,假如你混在她们当中,绝对算是出类拔萃的。有兴趣吗?有兴趣的话,我还真不能留你,耽误了锦绣前程。”

“想做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样的东西,假作真时真亦假,否则谈什么冰清玉洁,你的大学是用脑子读的,还是用脚趾读的?”

高薇的问句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犀利,全是反问,不由得晴川辩解。

“我给你的钱,就买了这个?”终于一个不是反问。

“我,我给…给我爸爸…买了一件衣服。”晴川不敢实话实说。她的眼光没有错,崔浩的身材十分标准,那套西服穿在他身上正正好好。对他,她只报了一半价格,说是打折的。“那么贵?”崔浩依然不以为然,“我早说了,这种所谓名牌的主要功能是让熊人拿来壮胆。”“一套好西装可以穿很久嘛,”她说,拍拍他的肩膀,像妈妈拍自己的儿子,心中十分满意,“对了,过两天你们公司不是搞酒会吗?就穿这套去哦。”

“很有孝心啊,真感念父母之恩,就该尽量把自己塑造得好一些,”高薇声调一转,“少做不上台面的事情。”

“高小姐,我保证,等领了这个月工资,我就…我就去买一瓶上好的香水。”她垂下眼睛,泪水已经摇摇欲坠。

高薇默默地看着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过了一会儿,“没事的话,你出去吧,对了,把身上那股味道洗掉。记住,香水就那么娇贵,档次差一点,一股骚味。”她皱皱眉头。

星期五,小罗重感冒第三天,呼噜呼噜在电话里拉风箱般地道歉,“睿哥,啊------阿嚏!睿哥,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知道这两天特别忙……啊-------------”苏睿把电话听筒拿远一点,那个酝酿中的大喷嚏却无疾而终,“唉,睿哥,我这辈子前二十年没感冒过,现在都堆一块儿来了,不瞒你说,我天天睡觉都抱着纸巾,左一盒,右一盒,昨天半夜梦见范冰冰在使劲亲我,吧唧吧唧,亲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醒来,靠,俩鼻孔塞车塞得水泄不通……这感觉真是比死好不了太多……可怜啊,也没人给端个茶送个水炖个鸡汤什么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啊我…等会儿我打算给一个美眉打个电话过去,有人说生病的男人最招女人疼了……”

“怎么还那么多废话?闭上嘴,好好休息,喝点蜂蜜柠檬什么的,”苏睿有些无奈地挂上电话,拨通另一个号码,“Wendy吗,我是Rick,小罗生病了,我这里一大堆事情,方不方便让Sunny帮帮忙?……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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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9 10: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61)


“朱先生,对明年的投资方式,您有什么看法吗?”苏睿很礼貌地问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五短身材的胖子。

“挺好,挺好,”胖子把手里的一堆文件飞快地从头翻到尾,“不错,不错,就这样,小苏,你办事,我放心。管人家怎么说,反正我死咬美股,大盘蓝筹,管理费越低越好,只进不出,少买少卖,不求多赚,只求心安,”他咧嘴嘻嘻一笑,满脸的横肉挑起恰恰舞,“不好意思啊,小苏,这样你的佣金就少了。”

“给朱老板做事,不拿佣金,额都乐意,说出去,保健品业谁不知道您的大名,就是我的活广告。”朱老板祖籍山西,苏睿和他讲话常常开玩笑地把“我”说成“额”。也并非完全拍马屁,朱老板其貌不扬却十分精明,找理财顾问并非不懂投资,只是宁可省点时间去玩他的咖啡豆和金鱼缸,说话喳喳呼呼有几分像电影里的曾志伟,为人脑子拎清不输那些名人传记里的富豪,看他读文件随随便便一目十行,其实细枝末节都已经印在脑子里盘算过一遍了。这样的客户,为他赚了钱懂得真心封个恰如其分的红包,赔了钱也不会骂骂咧咧直关照到老子娘,是客户中的精品,何况论数目,他是苏睿最大的客户之一了。

“唉,小苏,你今年多大?”

“三十二。”

“你和你老婆每个星期几次?我说固定的,心血来潮的不算。”朱老板很严肃认真地问,胖胖的额头上几条皱纹拧了起来。

“两…,两次。”最近一年来,苏睿和叶彤工作都很忙,出差频繁,在夫妻之事上懒散了许多,要说固定做功课,平均每周一次也差不多了,但为让朱老板高兴,他还是浮夸了一些。

“两次?才两次?”朱老板的团团脸立刻晴转多云,“哎呀,小苏啊,你说你三十二吧,看着也像模像样的,一个星期两次,加上你老婆每月维护保养得歇几天,不怕人笑掉大牙当你六十四?!我告你,我三十二,”他伸出胡萝卜似的胖手指指着苏睿的鼻子,“出去谈生意,逢场作戏打一炮,回家见了老婆,真心实意再打一炮,我老婆愣看不出来是第二茬,一直当我安分守己,就这么骗了她十几年。俗话说,做爱做爱,有爱就得做,情操情操,有情就得操,很简单,很美好的事,你们这些人,书读太多,那玩意儿就钝了!越钝越不爱使,越不爱使就越钝,不行,真不行!下回我给你带点我们的产品,好好补补,我们的产品,纯中草药,天然提取,滋阴壮阳,没副作用,你吃了来劲,你老婆吃了发情,一块儿吃,保管一夜到天亮第二天早上还想,昨天看电视,说,美国人民现在特怀念特崇拜克林顿,废话,能不怀念,能不崇拜吗?十次里头能忍八次,我都做不到啊,当年克林顿他就做到了,这美国人民,嘴上不说,心里面清楚,男的想,比我牛多了,女的心里想,比我老公牛多了,大家都这么想,可不就崇拜了吗?要我说,崇拜奥巴马的,那是楞头青,崇拜克林顿的,那才是真正的过来人...说到底,说到底……”他越过办公桌,伸手指着苏睿的西服裤裆,一副苦口婆心意味深长的表情。

朱老板是靠做春药发家的,那事儿就是他的衣食父母。凭着所有白手起家的实业家都具备的认真精神,他平生最痛恨看到年轻人无心房中事,曾被人扭去派出所,罪名是在公共厕所偷窥同厕者的隐私部位,其实他不过是由于在某小报看到说新一代年轻男性那地方比上一代男性平均短小约百分之七导致性欲减退吓得一夜没睡,决定实地勘察一下。

苏睿透过办公室对着走道的大玻璃窗看见了陆晴川,她手里抱着一堆打印出来的东西,站在过道边,朝他这边张望了一下。他知道她正在等他指示要做些什么,也知道从她那个角度,绝不可能看见朱老板正在指着哪里,但他的脸依然微微地热了起来,有些后悔没有拉上百叶窗帘。

“啊,来不了?你们不是五点下班吗,下了班直接过来,五点半就到了,” 崔浩对着手机,微皱着眉头,“我们这儿五点半开始,晚点儿没问题。”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真的来不了,苏先生的助理病了,有一堆事情要我做……”

“那孙子就是特看不惯你的那个吧?又不是你的分内事,你管他呢!”

“不是,我想多接触接触业务,”晴川放低声音,“我觉得这个机会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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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2 10:2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62)


“我说,你一周五天,朝九晚五,打卡上班,兢兢业业,不就是接触业务吗?”

“我是说实际的业务,在高小姐那儿,” 晴川迟疑了一下,说,“总是让我干一些基本的,苏先生这两天正好有很多新客户要做理财报告书,我想……”

“你着什么急呢?”崔浩笑了,“才上班两个多星期,当然是给人拎包打杂,还想怎么样?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嘛。”面前的玻璃窗映出一个修长帅气的青年,崔浩几乎有些认不出自己了。搞IT的,平日以随便为荣,以邋遢为酷,然而好衣服终究是好衣服,再嘴硬,一套合体的西装,刹那间整个人从白袜到精品,风貌彻底改变。崔浩忍不住开始偷偷自我欣赏。

“……反正你们公司的活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想,还是……”晴川咬了咬嘴唇,换上一副兴高采烈的声调,“好了啦,你去,看见好吃的多吃点,好玩的多玩点,尤其是蛋糕,算把我们两个人的份都吃了,玩了,不就行了吗?”

“好吧,唉,别太晚啊,回来时给我打个电话,我去地铁站接你。”崔浩无可奈何地关上手机,心想,晴川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宁可自己吃亏,也要帮别人的忙。

这边,晴川心情复杂地关上手机。以前她和崔浩是无话不说的,好的,坏的,她畅所欲言,而他也全盘包容。然而,自从她决定留在诚运之, 不知不觉,就难以再像从前一样了。晴川不介意拎包打杂,然而,自从和高薇那次谈话后,她像进入了一个压力巨大的速成班,时尚,品牌,汽车,娱乐,酒类,一大叠一大叠印得花花绿绿的材料堆在眼前,形成让人绝望的厚度,而且还在随时增加,“Sunny,这个你看看”,“Sunny,这个不错”;从前如风过耳的名词,统统成了工作内容,花里胡哨的品牌名交织成一片海洋,简直就要把她给淹没了。高小姐居然还说“要熟悉,但不要太熟悉,你要能和人家对话,而不是给人上课,这当中的分寸很重要”,她只有苦笑的份。一年,一年,一年以后,我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她默默地想。

崔浩公司的年终酒会一贯办得相当隆重,今年由于公司业绩很好,加上打算邀请一些重要客户,规模就愈加盛大,在公司附近的一家星级酒店请专业人士筹备的,是自助形式,早就听说有龙虾和鱼子酱。

崔浩和一干同事走进酒会会场大门的时候,里面已经人头济济了。门口签到后,穿着精致套装的礼仪小姐指着长桌微笑着说,“请各位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假面。”桌子上分门别类地摆着许多假面,男左女右,中外都有,基本上都是演艺界名人头像。

“有意思,有意思,”同事们笑着挑选 ,崔浩随手拿起一个,是罗志祥,他笑了笑,戴在脸上。

酒会的气派超过了大家“龙虾和鱼子酱”的预期,连几个元老级员工都小声说,“公司这次真的很大方”,旁边就有人说“今年赚了那么多钱,可不得好好摆摆谱,你看那切牛排的服务员小姐,那身材…”,崔浩穿过被水晶吊灯映衬得流光溢彩的香槟酒喷泉,穿过阿拉斯加雪王蟹和几种风味牛排的列队,走到甜点部的前面。

他认为自己是个很男人的男人,却有个颇为女人的爱好。晴川常常抱怨怎么居然会有人跟女朋友抢巧克力蛋糕吃,结果是两个人对着蛋糕嬉笑着打起架来,你抹我一脸,我抹你一脸,谁也吃不到。

一会儿功夫,崔浩就尝过了十几种蛋糕,有一种貌不惊人的,每一块大拇指大小,薄薄的黑巧克力皮裹着晶凉滑爽的内馅,香草味糕底,入口即化。他一连吃了几块,还觉得意犹未尽。

“小帅哥,要不要尝尝这款巧克力慕思?”一个甜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来,是一位穿着工作服的服务员小姐,手里拿着把餐刀,戴着章子怡的面具,嘴角向上抿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那位小姐白衬衫外的黑马甲前胸口袋里别着一朵鲜艳得炫目的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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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2 10:3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63)


“谢谢,不用了,”崔浩透过面具对她笑了笑,“小姐,请问这个,”他指着那种拇指大的迷你型黑巧克力蛋糕,“叫什么名字?”

“Angel fingers,”女孩用纯正的英语说,又换中文解释一下,“天使的手指。”

“能给我打包几个带走吗?”

“不行。”。

“我付钱买。”

“Sorry ----- 第一,这是自助酒会,规定不能带走;第二,这种蛋糕是特别定制的,数量有限;第三,你可以在这儿尽情地吃,想吃多少吃多少,还不行吗?”女孩子伶牙俐齿地回答,章子怡面具的眼眶里露出一双带着好奇的眼睛,上面抹着银色的眼影。

“是这样,我女朋友…今天有事没来,她很喜欢吃甜点,我想…让她尝尝。”崔浩有些不好意思。

“哦----- ”女服务员恍然大悟的声调,“这样啊,你好有孝心哦,”她有些夸张地叫起来,“太感人了!”

周围几个人被她的声音吸引,转过头来看看他们,崔浩感到有些不自在,“那麻烦你了。”他说。

“那你把面具拿下来给我看看。”她说。

“现在?”

她点点头。

他迟疑了一下,摘下面具,对面的女孩轻轻地“啊”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真有罗志祥那么帅呢,”她像是很失望,“充其量也就是个半成品。”

“你……”崔浩被这出其不意的评论惹恼了,“你这人怎么说……”和许多外表条件不错的男孩子一样,崔浩一贯坚持男人绝不能靠脸吃饭,然而真有人当面批评说他不帅,而且还是个女孩,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你们领导呢?……”崔浩的话还没落尾,“你有iPad吗?”那女孩子突然把话题扭了一百八十度。

“没有。”他下意识地回答。

“呐,给你,”崔浩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伸到他西服胸前的口袋里,放进一样东西,洁白的手指又立刻飞了回去,“收好,等会儿要抽奖的,还有,”她伸起手指,点点他的鼻子,“别没事就找人告状,谁给你委屈受啦?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唧唧歪歪的。”

崔浩走开一段,再回头,女服务员还站在那里,俏皮地对他摆摆手;他伸手摸摸自己前胸口袋,是一张蓝色的奖券,上面印着一组号码。他低下头,苦笑了一下,心想,那小女孩子大概是90后的吧,嘴巴厉害得成精了。

“今晚的二等奖,是一台3G版的苹果iPad平板电脑,我们欢迎刘总来抽奖!”

魁梧得门板似的刘总笑眯眯地向大家抱了抱拳,把手向一个放满奖券的广口大玻璃瓶里伸去,摸出来一张,在半空中挥了一挥。

“6-6-9-3-5-5-8!”

最后一个“8”字从刘总嘴里圆溜溜地吐出来,直撞向崔浩的脑门,他猛然回头,望向甜点柜,那里却空空如也。

“崔哥,运气借我用用吧!”一等奖是台西门子三开门冰箱,相比之下,年轻人更羡慕崔浩的iPad。

“哪里哪里。”他敷衍着说,一面左顾右盼地寻找,但再也找不到那个戴黄玫瑰的女孩。

他随着人流走出酒店,和几个同事一起走向地铁站。

“喂,半成品帅哥,过来一下,”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说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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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4 07: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64)


路边一辆停着的车,窗玻璃无声无息地摇下,露出一个年轻女孩的脸,“嗨,过来啊!”她对着崔浩招手。

路灯光映出女孩眼皮上灼灼的眼影和闪亮的唇膏,她咧嘴一笑,青春让脸上的浓妆都褪色,粉红的牙床露出来,却丝毫不显得粗俗,反而有种不羁的天真。

她身上穿着套亮晶晶缀满珠片和水钻的夹克衫,领口用块大大的紫晶别针别着一朵黄玫瑰。看见那朵花,崔浩才确信,他没有认错人。

“给我看你的iPad,”她对他说话的口气仿佛是老相识,“不错嘛……”她打量着他手里拿的东西,“Sorry---,我长得也不像章子怡,不过很多人说我嘴长得比她性感。”

他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木木地僵着。

“好了,我马上要去跳舞,一块儿去吧?”

“啊…”

女孩子哈哈地笑起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乖乖回家吧,记得过马路要看红绿灯哦!”她伸手递过来一样东西,“给你。”

那是一个咖啡乳白相间滴大盒子,透明的盒盖下,三百六十度呈圆弧状排开拇指大的小蛋糕,每一个细致地裹着黑巧克力。

“一百个,十只小天使的手都在这儿了,够孝敬你女朋友了吧。”

崔浩常认为自己阅历丰富,但今天晚上的遭遇超过了他的想象。

“拿着啊,”女孩子把大盒子往他手里推,“以为我特别小气是不是?告诉你,这蛋糕里包的是打了水果泥的冰淇凌,早给你到现在还不都化光光了?拿回家去记得放冰箱噢。”她侧着的脸后面是极其漂亮的黑色仪表盘。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不是说了我马上就到吗?”她皱起眉头对着话筒嚷嚷,“OK啦,OK,唉,酒等着我来了再开哦,否则我打爆你的狗头!”

“好,我走了,后会有期!”还没等崔浩反应过来,车窗玻璃又无声无息地摇上,像只训练有素的猎犬向着路中心蹿去,很快就消失在远处。

崔浩左手拿着iPad,右手拎着大蛋糕盒打开门,晴川还没回来,他在冰箱里腾出一格把蛋糕放进去,打开电脑,上了一个他平日最喜欢的汽车网站,调出几张图片。

他没有看错,刚才那女孩开的,正是他心目中的Cayman。

崔浩的思绪一时冻结了。

市中心一栋办公大楼诚运理财所在的这一层上,只有几间办公室还亮着灯,毕竟,周五晚上加班的人很少。

陆晴川敲敲苏睿的办公室门,“对不起,苏先生,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什么?”苏睿从电脑后面转过眼光。

“这两个客户的个人资产负债和月度现金流量,我在数据库里查不到,每次系统都会显示一个错误信息,说我没有权限。”

“哦,你稍等,”苏睿的手指在键盘上动了几下,然后用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两行东西,“用这个吧,这是一个临时的ID。那两个客户的个人总资产都超过一千万,所以数据控制得更严格。”

“谢谢。”

“进行得怎么样了?”

“四份已经核查完了,三份完全正确,一份的子女教育规划错了一个数据,我已经纠正过来,您的批注全部修改了,还剩三份。”那是晴川一整个下午的辛勤劳动。一份份理财合同的草稿看过来,她有些惊讶于苏先生的一丝不苟,字里行间有他的注解和修改,用几种不同颜色的笔,显然已经看过了好几遍。他想起小罗有一次开玩笑地说,“跟睿哥苦啊,那是体力活。”

“谢谢你。”苏睿真心实意地说,整个下午几次经过走道,都看见晴川埋头工作,几乎一动不动。

他看看表,“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吃完了你就回家。”

“那这几份呢?”

“明天我回来自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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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4 07: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65)


“那不如…您去吃吧,给我买点什么带回来,”晴川想了想,说,“这三份我估计再两个多小时该能做完。”她对着苏睿笑了一笑。

“也好,”苏睿想想,点点头,“我去买点什么回来。你喜欢吃什么?”

“麦当劳。”

“好。”

很多行业都是这样,看似光鲜,留给内中人的,却是无尽的繁琐和劳累。

“各人的风格不同,比如Wendy,专做大款,一个单顶人家几个单,优点是一个单顶人家几个单,缺点是那一个单万一落空,也就少了人家几个单,其实那些大款在我们看来春风得意,背地里自己睡不着觉的时候多着呢,哪天出点事儿,业务说飞就飞了,一点办法儿都没有,你还怨不得人,不过说实在的,Wendy运气好,基本上没见她锅里的鸭子飞掉过;睿哥正好反过来,喜欢薄利多销,他的客户名字排起来用十二号字绕咱这办公室一周没问题,小客户尤其多,优点是稳妥,少谁都不怕,公事公办,犯不着跟谁低头舔谁屁股,缺点是活活累死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年收入五百万是做,年收入五十万也是做,他还是个特认真特仔细的主,不是我吹,我的工作量比别人的助理多起码一倍……”小罗曾经这样形容苏睿的客户。

“不过话说回来,跟着睿哥特锻炼人,里里外外细枝末节想不学都不成,回头看看,累也累得心甘情愿,我打算去考CFP,等考出来,过几年,有机会,咱也慢慢升上去……”他到底忍不住嘴臭一下,“谁让咱是公的呢?投了个猪胎就得吃糠,全部生活都在两只手上,不,是两只蹄子上。”

晴川想着,有些羡慕小罗,心想假如天天跟着苏先生的是我该多好,再一想,觉得可笑 ----- 苏先生怎么会要我跟着他呢?

“请。”一个麦当劳的纸袋放在晴川桌边,“还有一个草莓圣代,先放在我办公室的冰箱里,你吃完了自己来拿。”

“谢谢。”晴川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巨无霸,中号薯条,六个小鸡块,一份色拉,百事可乐。

“麦当劳的巨无霸真是越做越萎缩了。”她打开巨无霸的纸包,在心里嘀咕。晴川属于那种让人羡慕的女孩 ----- 从不须为了身材节制胃口。

她当然已经忘了,大一那年,同班男生在麦当劳对着汉堡向她表白,当时她面前摆的,正是巨无霸,中号薯条,小鸡块,色拉,百事可乐,还有一个草莓圣代。毕竟,这些是麦当劳最普通的食物。

苏睿自己也感到惊讶。戴着红帽子的小姐问“先生,想要什么”的时候,他自己看着牌子随便点了一份套餐,而陆晴川那份却不假思索,无比精确地从脑子里跳了出来。

拎着两个纸袋往回走,暮色烟一样地温柔笼盖,苏睿望着办公楼里的点点灯光,突然想,假如我是小罗,就去追她,有男朋友怎么样,高薇不爽又怎么样,大不了诚运不待了,死缠烂打,追到为止。

他当然也忘了,这是他第二次有这样的念头。

有些际遇,注定是岁月埋在人心中的地雷。

“苏先生,都做好了。”晴川把一叠文件放在苏睿的办公桌上。墙上的钟指着九点三刻,一个小时前,崔浩就打电话来问她要到什么时候,他公司的酒会已经结束,“快回来,有样东西给你。”

“谢谢你。我送你去地铁站。”

“不用了,一点点路。”

“没关系,”苏睿拿起办公椅上的外套,“你男朋友会去那边接你吧。”

她点点头。

已经冬天了,或许是温室效应愈演愈烈的缘故,城市的夜晚却透着微微的暖意。晴川和苏睿并肩走着,风轻轻吹起她的发梢。对面大楼顶上打下的灯亮如白昼,玻璃幕墙映出他们的身影,晴川有些害羞起来,她看看周围,怀疑行人中会不会有人把她和苏先生看成了一对。

“对了,今天星期五,您不用陪太太吃晚饭吗?”她故意用轻松的声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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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7 11: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66)


苏睿这才意识到,单身汉小罗当然可以随时拎来加班,晴川这个年纪恋爱中的女孩子,一般周末时间都排得满满的,只怕比上班还忙。

“不用,我太太出差了,所以心安理得拉着别人陪我加班,对不起,”苏睿笑起来,“你男朋友该怪我了。”

“不会,”晴川有些腼腆地笑了,“他公司里也有事。”

“对了,苏先生,”她问,“您知不知道,高小姐喜欢哪个牌子的香水?”

“不太清楚,”苏睿想了想,说,“怎么了?”

“她…要我去买瓶香水,”晴川犹豫一下,终究把为了香水挨高薇痛骂的事告诉了苏睿,“是我不对,等领了这个月工资,我就去买一瓶好的,不过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香水不是为了投别人所好,首先是投你自己所好。要适合你。”苏睿淡淡地说。

这么说着,已经走到了地铁站门口,一股冷风从两边的大楼间隙里卷来。

“苏先生,您回去吧。”晴川缩了缩鼻子。

“小心。”苏睿点点头,看着她穿着黑呢外衣的身影融入川流不息的人群,外衣后面一个风帽,里面黑白格子的面料,在往下的楼梯上跳动了几下。

晴川竖起风帽站在月台前等车。她的鼻子冻得红红的,鼻尖翘起,让人想起动画片里的小兔子。她想起苏先生刚才关于香水的话,心想,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吗?

“什么?你们方总怎么……”叶彤此刻正在另一个同样灯火通明的城市某星级酒店大堂咖啡座的角落,对着一个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脸上摆出十分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怎么可以这么说?”咖啡杯“啪”地一声落进托盘,几滴香喷喷的褐色液体从杯缘溅出。

“夏总,人,您见了,资历,摆在那里,背景,侧面了解过了,他的家,我们也去过了,家里上到老母下到儿子,也都会过面了,”叶彤多年的职业素质开始发挥作用,使她渐渐镇定下来,“就因为没有吃到他太太做的饭,就…就不要这个人吗?”

“我,我也是…叶小姐,老实说这个我也不,不太明白,我的很多看法…个人看法,和您一致,可是,”夏总是个搞技术出身的老实人,一个劲解释,“请您理解,我们这里是方总说了算,请您理解……”

“夏总,请原谅我说两句丑话了,不是我心疼自己的时间,贵公司这样翻来覆去的态度,让我开始怀疑你们的诚意。”

“叶小姐,诚意有,有,绝对是有的……”夏总的酒糟鼻子涨得通红,情急之下,举起咖啡杯,“以咖啡代酒,我敬您一杯…服务员,给我满上!”

“方波,不,方总,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回到房间,叶彤拨通方波的手机,忍不住用讽刺的口气问他。

“我什么意思?”方波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你什么意思?”

叶彤皱起眉头,她素来讨厌方波这种明明招惹了别人还装没事人的态度。

“刚才夏总告诉我,我们见的那个贵公司财务总监候选人,方总决定pass,理由是,我们千里迢迢跑来见他,他的夫人居然没有应要求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一顿晚饭吃,而是带我们去星级酒店吃海鲜……”她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给打磨成薄薄一片,随时会断裂,“方波,我明白,你是客户,客户说了算,可是能不能拜托你,至少--- 至少给我一个更加合适的理由?啊?”

“小彤,怎么还这么容易激动啊?我这会儿还挺忙的,”方波慢悠悠地说,“要不,等我剪完了脚指甲再告诉你,行吗?”

“你-----”

“那我就一边剪脚指甲一边告诉你,OK?”方波吹了吹指甲钳,“是这样的,昨天你和老夏出发以后,我仔细把那个人的背景资料又看了一遍,发现,第一,他在国企的经验远远多于民企,对于我们这样的企业来说,这不是最理想的背景;第二,他进入民企后跳槽频率很高,几乎一年一跳,而头衔没有显著变化,对于一个四十岁以上的人而言,有些蹊跷,何况,根据统计,民企财务总监跳槽率低于外企财务总监;第三,老夏说,他的夫人沉默寡言,在谈话中几乎没有参与,那么,出不得厅堂,该入得厨房吧?我期望你们能吃到一顿他夫人亲手主厨的美味佳肴,然而这个希望也落空了。一,二,三,加在一起,我决定pass,你看呢?”

叶彤在电话那头愣了好一会,“你-----你太主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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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9 12:5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67)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方波的声音传来,“是这样。可以吗?”

叶彤捂住话筒,调整过自己的呼吸,用平缓的声调问,“那么方总,你这些看法 ,怎么不早点提出呢?”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从头到尾地看这个人的资料,以前两次,是你向我口头报告,而我刚才提及的那些问题,并没有在你的报告里显示出来,或者说,最起码,不够明显。”他针锋相对。

“我不是把资料用电子邮件都发给你了吗?”

“小彤,我要提醒你,我是‘方总’,‘方总’既然叫‘方总’,就一定很忙,如果要我把每个候选人的资料都细细看过,那么,‘方总’恐怕连剪脚指甲的时间都没有了。而且,我们两个,谁是做猎头的?”

叶彤无话可说了。

“你……你是谁啊?!”十几年前,在云海大学,她对着那个像从地下突然冒出来,大喝一声“小妹妹,想谈恋爱吗?”的男生,愣了好半天,涨红了脸,挤出这一句来,飞快地塞上耳机,向自己班级跑去。

“我叫方波,这是我的身份证,学生证,借书证,食堂饭卡,交通银行存折,77年生人,喜欢踢球,崇拜周润发,想找女朋友。”第二天早上,叶彤咬着一块粢饭糕走进外语系大楼,那男生又冒了出来。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第三天,同一时间,他拿出一张纸头,上面写着一列名字,“同学,你的心情,我理解,假如你想多了解我,可以找这些人,都是我们班同学,加三角的是女同学,打星的是我们系辅导员,括号里是他的电话号码,你可以随时联系,他们都可以清楚地向你证明,我是一个诚实上进的正派人。”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脸上没有笑。

周围有人哄笑起来。叶彤手捧着个豆沙包,用力瞪着方波,直瞪到包子都快凉了,终于体会到那传说中的“无话可说”是什么个境界。

第四天,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叶彤那天早上没有课,但她依然准时跑到教学楼去,而且手里没有拿吃的,而且,专门穿上了她最喜欢的那条蓝裙子。

老远看见他站在教学楼门前,她心头竟然微微一酸。

他们面对面站了一会儿,他轻轻地问,“这个周末礼堂放美国片,去看吧?”

“什么片子?”

“壮志凌云。”

“好吧。”过一会,她的嘴唇动了动。

“你叫什么名字?”他微笑起来。

“叶彤。不是台湾那个叶童,是红彤彤的彤。”

她没有告诉方波,Top Gun是外语系听力课的补充教材,期中考试也刚刚考过,每个人都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七八遍。那仿佛也并不太重要。

“小彤,还在听吗?”

“方波,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叶彤把回忆拧断,咽下一口唾沫,“明白了,很抱歉,是我不够细心,耽搁了你和夏总的宝贵时间。这样吧,等我回去后,我们再好好谈一谈,好吗?”她的声音温和下来。

“你们是住在丽景酒店吗?”方波却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是。”

“朝南的方向吗?”

“…是。”

“你到窗口去。”

“嗯?”

“到窗口去,拉开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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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9 12:5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68)


“干什么?”她有些警觉地问。

“你去看看嘛。人要有好奇心。”

叶彤走到窗口,拉开深紫色的天鹅绒窗帘,忍不住轻轻地惊叫一声。隔着环形的阳台,夜色中,一弓细细的弯月,整排棕榈树每一棵树身从上到下绕满银色的小灯,树冠上则缀着明亮色的天蓝色小灯,蓝白相间晶莹的光从近到远向山坡伸展,映着路上无边灯火,五色纷呈,仿佛天上的星全被摇落了下来。

“漂亮吧?”方波问。

“很漂亮…你怎么知道?”

“两年前我去过那儿,就住在丽景。一连几晚都窝在房里打游戏,临走前一夜才拉开窗帘…就是你现在看见的,印象非常深刻,”他顿了一下,“所以这次我专门请老夏的秘书给你们订了那里朝南的房间。”他像是有些得意。

“你…没时间看应聘人的资料,却有时间管我们住哪个房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说,“不可以吗?”

挂上电话,方波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头,眼前是一杯橙黄的香槟,晶莹剔透的液体衬得女人冰蓝的手指甲格外冷艳。

“对不起,我有点急事,先走了。”他站起身来。

她微笑地看着他,点点头,刚洗过的头发,发梢还湿漉漉的,整个人从上到下用块大浴巾裹着。

他在她的目光里轻轻地带上了门,走下楼,发动车子,回到自己装修考究而冷冷清清的房子里,去酒柜拿出一瓶白兰地。

方波并不是一个夜夜笙歌的人,这样的事一年也就几次,这一次,让小彤的电话给了解了。

他喜欢故意逗她生气,这习惯始终没改;看上去占上风的是他,实际上赢的总是小彤,这一点,也始终没改。

朦胧中,他突然想,今天晚上,小彤是一个人睡。他在这个想法里慢慢坠入了梦境。

“对了,你说有惊喜给我,是什么啊?”晴川拉着崔浩的手走上楼梯。

“别着急,别着急,把眼睛闭上,”崔浩打开长满铁锈的防盗门,“过来,过来,这边,这边-----”他把iPad放到桌子上,又打开冰箱,抱出蛋糕盒子,“不许睁眼哦……”手忙脚乱中,打开的蛋糕盒子落到了地上,眼看着几十个小蛋糕骨碌碌地滚在了地上。

“唉呀!”崔浩叫了起来。

晴川睁开眼睛,也忍不住叫了一声。

“天哪天哪,这蛋糕很名贵的…….”崔浩也顾不得要她闭眼了,弯着腰满地去捡,拿过个盘子,一个个小心地放在上面,“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

“这就是惊喜啦,”他不由有些沮丧,“一种你绝对没吃过的蛋糕,叫‘天使手指’,好吃得你眉毛都能掉了,可惜落那么多在地上…”

他从蛋糕上抬起眼睛,却看见晴川眼泪汪汪的。

崔浩还以为她心疼蛋糕,“小螃蟹,别着急啊,多着呢,我拿了一百二十个,这样吧,你吃这干净的,弄脏的,我吃。”晴川却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头紧紧地埋在他胸口,一直贴了好久。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她喃喃地说,“崔浩,我们结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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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31 03: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69)


晴川吊着崔浩的脖子,声音里除了温柔,还有一种莫名的执拗,两手紧紧拉住他的衣领,像个人群里失散的孩子找回了自己的家人。这份突如其来的柔情让崔浩起了一种“大丈夫无功受禄”的感觉。

“好,好…好啊,当然好,”崔浩不由自主地也抱紧了晴川的腰,声音柔和下来,“当然好啦,…唉,咱们不是早说好了,明年五月结婚吗?”

“再早一点吧。”晴川把头埋在他的肩膀。

“再早一点?”

“嗯。”晴川点点头。

“这个…我爸妈早就说了,就一个儿子,得好好操办一下,五一前,那就是春节……今年春节,他们要回老家去祭祖……”

“我们先去领结婚证吧!”晴川打断了他的话,“先领了证,到五一再回家正式办喜事,可以吗?”

轮到崔浩诧异了。这个问题上,从前,着急的都是他。当然这种诧异没持续多久,在晴川泪盈盈的目光中,他心头的疑虑片刻就散进了空气。

“行!”他紧紧地搂住她,“小螃蟹,这样,你先去找房子,像样点的,一室户就行,最好就在我公司和你银行中间,上班一人一半路,不行的话就离你们银行近一点,交通好,地段安全的,反正是租房子,差也差不了多少,别心疼钱,马上我的奖金就要到了,然后,咱们就去领证 ------ ”他把声音放低一点,在她耳边说,“圆---房---!怎么样?”

晴川依偎在崔浩的怀里,带着羞涩点了点头。

“好吃吗?”崔浩把一个小蛋糕放进晴川嘴里。

晴川闭起眼睛,冰淇凌和黑巧克力在她嘴里慢慢融化开来,凉凉的,甜甜的。她微笑着点点头。

她把弄脏了的蛋糕一块块收起来,小心翼翼地在水龙头下洗了一洗,摆在一个白瓷盘子里,同蛋糕盒子一起放进冰箱。

“你不吃啦?”

“我留着…慢慢吃,”晴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舍得一下都吃光了。”

云海市东面新区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有一个欧式的别墅区,全区二十多栋独立别墅,大小有异,都精工细作,采光充足,绿草环绕,碧清的湖边杨柳依依,点缀着汉白玉的天使雕像。

车子开进去,巷尾处,有一大一小两栋别墅,中间巧妙打通,用古典风格的白色长廊连接,厚实的红砖墙上爬着细小的藤葛。一栋楼的二楼小阳台上延展出一个小小的玻璃花房,里面种满了艳丽的各色玫瑰花,上午的阳光透过落地阳台门两道窗帘的缝隙钻进去,仿佛一把金色的剑。

那是谭茵茵的房间。

“小心,小心,小心轻放,”老吴在楼下指挥着搬运工从卡车上卸下一副巨大的油画,“这是油画,刮花一个角就不得了。轻点,小姐还在睡觉。”他低声而急促地关照。这是一个端正儒雅而脸色严肃的中年男人,当过谭茵茵小学时的美术课老师,后来谭家发达起来,几番周折,成了他们的管家。

十点三刻,谭茵茵床头的手机响起,一遍遍唱着水木年华。

“喂?”她终于伸出雪白的胳膊拿起手机放到耳边,皱着眉头,“谁啊?”声音里透着不耐,“啊…啊…哦,刘伯伯啊…嗯…还在睡…什么?哦,那个啊,没有没有,”她睁开眼睛,那道黄色的剑已经指到她下巴前的丝棉被上,“不是,”她睡眼朦胧地笑了笑,“是我把自己的奖券给他的…我后来想想,刘伯伯犒劳员工的party,多少人眼巴巴盯着奖品呢,我还跑去打秋风,多不厚道啊…不是不是,不是我爸说的,他根本不知道,是我自己觉悟特高特懂事…嘻嘻,您夸我吧…没事没事…那怎么行…不用…… ”电话里还在哇啦哇啦没完没了,茵茵又不耐了,闭上眼睛,捂着嘴打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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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31 03:0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70)


“不用…真的不用…”谭茵茵想起什么来,眼睛突然睁开,在厚厚的织锦窗帘形成的阴影里闪亮,“唉,刘伯伯,昨天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就是我给他奖券那个人啊…崔浩…哪个崔,哪个浩?……”

电话里哈哈笑起来,“原来你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啊?”

“他也不知道我是谁啊!”谭茵茵不服气地说,但马上又换上小孩子撒娇的口气,“刘伯伯,我求您帮一个小忙,好不好?”她嘟着嘴,一脸的天真。

“小心,小心,先摆这儿,你们等一下。”楼下,雕花铁栏,铺着厚厚羊毛地毯的环形楼梯边,老吴小声关照工人,然后,他绕过一道描金黑漆屏风,走向里间一个客厅,行动泰然,神情自若,脚下却毫无声息,宛如一只长期贵养训练有素的猫。

“谭总,画运到了。”

“哦。”客厅的空调打到温度合宜,坐在大落地窗边皮沙发里的男人并没抬头,继续看着手中的报纸。宝蓝色窗帘拉起了,里面却还垂着一层细细的木质百叶窗,明媚的阳光被割成丝丝缕缕,洒落在他脚上擦得一丝不苟的Gucci皮拖鞋和棕褐色的胡桃木地板上。旁边的墙上垂着一个精巧细致的如意结。客厅里东西很少,显得有些空旷。

“您觉得…放哪儿好?”

“你看呢?”

“我看…不如,那边楼上二号会客室吧,那里一直缺幅画。而且,那间房…一般也不见贵客。”

那男人沉吟一下,点点头,“好,”又,“等等,等茵茵起来,问问她吧。”

“那也好。”

“对了,吴老师,”那男人放下跷起的腿,把眼光投到老吴身上,“你那没过门的女婿,快考试了吧?”

“是,下个月。”

“上次你托我的事,搞定了,应该没问题,他就等着录取吧。”

“是吗?”老吴脸上的肌肉微微一颤,打破了不苟言笑的神态,“这,谭总,谢谢您!”

“没什么。”

老吴搓搓手,“这可关系到那孩子的一辈子,过两天…我带他来,好好谢谢您!”

“那就不必了。吴老师开口,我怎么也得给办到,”男人微微一笑,“不过,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不太喜欢他?”

老吴轻轻地叹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是不太喜欢,觉得年轻轻的小伙子贪图安逸,缺乏雄心壮志,亲家那边的家庭背景,我们也的确不太中意……可现在小孩子哪还有听父母话的?何况他们早就…”他放低声音,“在一起了,我女儿非他不嫁,还能怎么样?”他又叹口气,“想穿了,这样也好,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只要对女儿好,我们也不求什么别的了。”

“这样吧,你对你亲家说,这个事不容易,得铺路,不多,五万,让他们拿三万来,为了好女婿的前途,你们这边打算贴两万,他们要有觉悟,五万都掏了,最好,只掏三万,那就相当于欠你一个大人情。”

“啊?”老吴惊讶地看着他。

“不是真要钱,就是要让他们往心里去。人心都是时过境迁忘恩负义,越难,忘记得越慢。你把事一下办成了,他们会觉得容易,无所谓了,挖他们一块肉,放点血,反而记得牢。尤其你女儿要跟他们儿子过一辈子,就宁可把自己放低些,决不能让他们拿你当云梯,养成需索无度的毛病。”

“那…钱呢?”

“拿来,你留着,要放心的话,就给你女儿做私房。女孩子有点钱傍身,不管多少,都是好的,”他抬头看看老吴,“放心,今年多少人报考,你亲家应该比你清楚,他们一定感恩戴德地掏钱。”

“我明白了。”老吴点点头,感激地看着谭总。

“对了,昨天晚上茵茵怎么又闹到交警大队去了?”谭总揉揉额头,眉心微微皱起来。

“哦,”老吴赶忙说,“这回不是茵茵的错,她去参加一个party,喝了点酒,梁总的儿子送她回来,路上开快了点。”

“梁总?云翔的梁辉?”

“是。”

“他儿子最近常来找茵茵,是吧?”

“对。”

“超速不少吧?”

“这个……”

谭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后来呢?”

“梁总的儿子够愣的,碰到交通警给罚单,跟人家说‘我爸爸是梁辉’,那小交警也够愣,说,‘没问题,我开两张罚单,一张给你,一张给你爸’。”老吴说着,忍不住微笑。

谭总却没有笑,“然后呢?”

“今天一早,张队长就打电话来道歉,说那个交警刚参加工作,不懂。”

“啪!”谭总的手掌用力拍在沙发边的檀木圆桌上,他沉默一会儿,抿起嘴唇,“老吴,你准备点东西,星期一送到交警大队去。就手表吧,挑两块好的,一块低档些给那个小交警,一块高档的给张队长,再加一斤冬虫夏草,”他低低地哼了一声,“看来梁辉已经去发过威了。他不心疼他那个小衙内的命,我心疼我女儿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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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 07: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71)

“我跟张队长怎么说呢?”

“随便扯点儿词,冠冕堂皇的,感谢人民交警不辞辛苦,值得嘉奖之类,老张明白我的态度就行了。还有,问问他,今年需不需要锦旗。”

“那…要是…梁总知道了…”

“他知道了最好。”谭总又跷起腿,脚上的皮拖鞋轻轻抖了一抖。假如说老吴像只训练有素的波斯猫,那么,谭总就有点像只鉴别毒品的军用猎犬,平静的外表,柔顺的皮毛,偶尔,眼角却透着锐利的光。

“谭总,我有种感觉,最近,梁总的儿子对茵茵……”

“是吗?”

“是。他常来找茵茵出去玩,还送花,送礼物。”

“我没猜错的话,他是肩负重任,在替云翔追海盟呢,”谭总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泡妞都要老子授意。茵茵呢?”

“不明确。”

“知道了,”他拿起手机,从通讯录调出一个号码,“喂,梁辉啊?我谭志国。”

电话那头叽里咕噜一通,谭总微笑地听着,“没事没事,小孩子嘛。对了,今年大闸蟹吃得怎么样?……是这样,”谭总拿过茶几上老吴不知什么时候放下的紫砂杯,凑到嘴边轻轻嘬了一口,“有个朋友一家从深圳来,想找个好地方请他们吃大闸蟹。早听说全云海数你嘴巴刁,一模一样的螃蟹,你能吃出哪是阳澄湖湖水养的,哪是湖心岛上养的,所以特地请教。”

电话那头又是叽里咕噜一通。

“不用不用,你告诉我地方,我们自己开车过去……就要专门跑去吃才有感觉,让茵茵他们小孩子们也能体验体验自然风光……说起来很巧,这家朋友认识十多年了,也是做房地产的,九十年代就有过生意来往,当时茵茵妈妈还在,特别喜欢他们家儿子,我们就开玩笑订过娃娃亲……现在那孩子在伦敦商学院读工商管理,一表人才,品学兼优,回国度假……这种事父母当然不能做主,给他们创造创造机会,总还是可以的吧…好,好,好,回头让你的秘书给老吴打电话就行了,谢谢!”

挂上电话,谭总笑了一声,眼角随之显出几道细细的纹路。

“谭总,我…”老吴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听着,这时轻轻发问,“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谭总。”

“问。”

“您不是常跟人说,梁辉是您的发小吗?”他看看谭总,小心翼翼地接着说,“梁总的儿子虽然骄一点,毕竟年轻,以后慢慢会成熟。您看,云翔,海盟,可不是天意吗?论实力云翔不及海盟,但云翔是搞餐饮的,和海盟业务交叉少,缺点是难以互相扶持,但依我看,这也正是优点,桥归桥,路归路,我说句也许不该说的,哪天风雨飘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可能也小。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宁可保守一些,您觉得呢?”

“哈哈,吴老师,你的三国没有白看嘛,”谭总笑起来,“小心啊,老话说‘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

“我只是随便想到的。说错了请您不要计较。毕竟,茵茵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只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一辈子不吃苦。”老吴恢复到先前不苟言笑的神色。

“生意场上,有关系就拉,稻草都说得钢缆那么粗,小学同学,还不就是‘发小’?”

“难道…梁辉得罪过您?”

“基本的人性往往是在小事上暴露出来的。小时候家里苦,吃不饱,放学后就偷同学桌肚里忘带回家的点心吃,被老师罚写检讨,当时特别奇怪老师是怎么发现的,后来才知道是梁辉打的小报告,他打过很多人的小报告,换来了自己胳膊上两条杠。有回我和他一起做值日,他一不小心打碎了班里的花盆,跟我说,谭志国,你顶了吧,我说为什么,他说,我是班干部,需要给同学们以身作则,这样,我给你五块钱,一半拿去赔花盆,另一半你自己拿着,两块五,够你们家吃一个礼拜的了。我永远忘不了他要我为他顶罪的眼神 ----- 特别天经地义,一丝愧疚也没有,好像我谭志国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使命,就是替他梁辉擦屁股。”

“后来呢?”

“成交,第二天梁辉真拿来五块钱。我就往眼皮上抹了点清凉油,跑到老师办公室去,二话没说,开始掉眼泪,老师起了恻隐之心,连花盆都没让我赔。那小子算得真准,五块钱,我们家吃了足足两个礼拜,”谭志国慢悠悠地又喝一口茶,“我有这么个‘发小’无所谓,你说,茵茵能有这么个公爹吗?刚才的电话,就是要他知道,云翔,海盟,做生意,做朋友,都行,做儿女亲家,不可能。梁辉是个聪明人,他应该已经明白了。”

“是这样。”老吴点了点头。

“对了,给林总一家接风,摆在哪里?”

“就在我们家,请了香格里拉的厨师,考虑到是您多年的老朋友,我想,有点家庭氛围更好。”

“好,”谭总点了点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我去叫茵茵起床。”声音里透出点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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