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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源济

[故事分享] 吴越:《痒痒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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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 07: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72)

谭志国刚站起身,一个细细的嗓音传过来,“哎唷,爸,这又哪儿弄来的三俗啊?吓死我了,”谭茵茵手扶着镀铜狮子头的楼梯把手,俯下身子,皱着眉头打量着门厅里那幅硕大的油画,“上回是查尔斯王子和宋丹丹左拥右抱,这次换成娜姐和本山叔勾肩搭背,爸,我记得你本来是喜欢青墨山水的嘛,现在品味怎么变成这样了?”她随便套着件黑色 Abercrombie New York的长袖T恤,灰色宽松式亚麻裤,头发有些蓬松地披散下来,“这就是你说的艺术商业?天哪,你不会想在家里挂满这样的画吧,太可怕了?!”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

“不好看吗?”谭志国问。

“岂止是不好看可以形容啊?”谭茵茵用她那个年龄段特有的认真而夸张的语调大声说,“吴老师,难道你不觉得很恶俗吗?”

“这个…”老吴沉吟一下,说,“依我看,这位画家的专业水准是非常高的,构图也十分巧妙。”

“OK,OK,假如他水平臭,哗众取宠搏出位,那我多少还可以理解,既然他水平很高,干嘛画出这种不三不四的东西来?”她蹬蹬蹬地下楼,几步就到了谭志国面前,“他自己看了,不会觉得吃不下饭吗?”

老吴终于忍不住微笑,转头看看,谭总也在笑。他这才明白,谭总先前关照“让茵茵看看”是故意的 ----- 早过不惑之年的海盟集团总裁偶尔也喜欢使点小把戏逗逗女儿。

“你说,摆哪儿合适?”

“摆厕所里,”谭茵茵不以为然地回答,“爸,不要告诉我,这垃圾又几十万哦?”

“要价五十万,成交二十万。捡了个便宜。”

谭茵茵一双眼珠沿着眼眶朝上滴溜溜一转三百六十度。

“谭总,您怎么砍价的?”老吴好奇地问。

“先一口答应,下定金五万,然后给他拖,拖到他烦再还价,二十万,不卖,豁出去我定金不要了,艺术品禁不住折腾,别的买家一听是有人不要的,价就再也上不去。最后他只好卖给我。”

“高明,”老吴点点头,“不过他可能很不高兴吧。”

“那就与我无关了,反正我以后不打算再买他的画,趁他正红,家里几幅也转手卖掉,”他看看女儿,调侃地说,“多看看吧,过些日子,想看也看不到了。”

“唉,爸,”茵茵反而歪着头问,“你不怕他将来变成名家,作品价值连城?”

“你以为名家那么好当的?”谭志国平静地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炮打到莫奈家门口,他还在院子里画睡莲,那是什么定力?压了点价就急得脑门上冒汗恨不得骂娘,他成了名家,我谭字倒着写。”

“对了,老刘的司机刚才送来一包东西,说是给你玩的,在外面桌上那个电脑包里。”

“啊?”谭茵茵抓抓脑袋,“哎呀,我跟刘伯伯说了不要……”

她打开电脑包,叫了一声,“啊,怎么这么多?”里面除了一个和昨天的奖品一模一样的iPad,还有一个iPhone和一台最新款的苹果Mac电脑。她嘴里说着“刘伯伯怎么…”,眼睛却亮了起来。

“你不要,就别跟人家提,以后喜欢什么,告诉爸爸,我买给你,省得为了一堆i这个i那个的玩具又欠老刘人情,”谭志国淡淡地说,“下午就别出去了,晚上六点林伯伯一家来吃饭,打扮得漂亮点。”

“噢-----”谭茵茵心情很明朗,拉长声调回答。

“到我公司实习,开口闭口国外怎么样,世界最新理念怎么样,我跟他说,这是中国,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他还跟我顶嘴,不过也怪,我侧面了解过公司里中高层的反映,好像都挺喜欢他,据说还有不少女孩子想追……”林总对着焗龙虾先抑后扬地夸自己儿子,他旁边的年轻人身穿制作考究的休闲西服微红着脸打断了父亲,“爸。”

“好啊,青出于蓝,过几年,老林你就可以退休享清福了。”

“哪里,我这人闲不住,再说,立伟毕竟年轻,虽然有学位,总得先帮他镇一镇,对了,”林总笑眯眯地看过来,“茵茵,有没有兴趣到我们深圳玩玩?过两天我们回去,你愿意的话,就一起去,让立伟陪你到香港好好玩玩?”

“啊?”茵茵迟疑地看着对面望着她的年轻人。不知不觉间,她越来越反感谈话的走向。她知道,爸爸这个圈子里都是精明的生意人,惜时如金,没有一句废话。

“好啊,”谭志国接上话头,“我一直想带茵茵到南面去走走,总没空,这样的话,就太好了。立伟,拜托你了。”

那个男孩子有些腼腆地点点头。

“还有,茵茵也说过想去英国念书,我在想,是不是,明年送她去伦敦…”

谭茵茵吓了一跳。

“林伯伯,你有烟吗?”她发问,“我犯瘾了。”谭茵茵粉白洋装上的娃娃脸突然摆出一副小太妹的声气。

餐桌上一片沉寂。

“你林伯伯已经戒烟了。”林伯母说。

“Shit…”她转过头,“吴老师,再拿瓶酒来。”

“茵茵!”谭志国的声音低沉而严肃。

“那我自己去拿!”她自顾自跑到酒柜边,拿出一瓶伏特加,倒进酒杯,“我特别不喜欢喝葡萄酒,甜滋滋酸溜溜,果汁一样,一点劲也没有。”

她仰头灌下一杯,到第二杯时,一只手按住了酒杯,“茵茵,”她看见父亲威严的眼光,“你要是已经吃完了,就先回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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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4 12:0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73)

“嘘-----”谭茵茵穿着雪人图案的睡衣裤坐在床上,背后靠着个和她人差不多高的毛绒狗熊,电话正讲到一半,突然警觉地竖起耳朵,放低声音,“我爸来了,明天早上我要还健在的话,再给你打电话哦。拜拜。”

谭志国走进女儿的房间,灯已经关了,茵茵躺在被窝里,脸色安详,一副熟睡的样子。

他打开台灯,伸手摸摸Hello Kitty小闹钟边的手机,还热着。

“茵茵,起来。”他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床尾的被子上,不动声色地说。

没有反应。

“茵茵。”

三声后,谭茵茵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爸,你干什么嘛?”

“起来。”

谭茵茵拢拢头发坐起身来,揉揉眼睛,“爸……”她知道自己今晚的作为让爸爸很没面子。

父女俩默默地对坐一会儿,谭志国的脸色慢慢温和下来,出人意料地微笑了,“怎么这么像我啊?”

“啊?”这并不是茵茵预期的质问。

“我说你,脾气急,性子狠,形势不对,马上行动,唯恐吃亏,骨子里和我一模一样,”他摸摸茵茵的头发,“爸爸来向你道歉,今晚吃饭没注意察言观色,违背了大小姐的心意。还想喝吗?想的话就下楼去,剩两只龙虾,我们一人一只。”

“爸……”茵茵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记得你小时候,老林他们来我们家,你好像挺喜欢林立伟的,钉着他‘立伟哥哥’,‘立伟哥哥’,吃饭一定要坐他旁边,他们走的时候,你拉着他死活不让他上火车,哭得什么似的,都忘了?”

“有那样吗?”茵茵笑出了声,“不记得了,当时我才多大?”

“你五岁,他八岁。你不记得了,人家还记得,”谭志国拿过旁边的东西,“听说要来看你,专门从伦敦带回来的。”

经典格子花纹的礼盒里,是一条柔软的羊毛围巾和一个做工精细的同色系女式皮包。

“他爸的意思吧。”

“东西总是他自己买的。”

“我不喜欢Burberry。”

“你是好东西见太多,”谭志国轻轻叹口气,“不知道珍惜了。”

“爸,”茵茵抬起头,“我觉得他…”

“他怎么样?”

“有点……biang。”

“什么叫biang?”

“biang…就是biang…”

“不够帅?”

“也不完全是,反正…”谭茵茵扁扁嘴,“爸,我猜你年轻的时候,大概就很biang!”她吃吃地笑起来。

“胡说八道,我年轻的时候一点都不biang,非常的…‘萌’。”

茵茵更大声地笑了,“爸,你知道什么叫‘萌’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谭志国淡淡地笑了,“和你们这一代讲话,关键不是说什么,是用对词。”自从多年前妻子过世,他疼爱女儿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

“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谭志国终于问。

茵茵看看他,摇摇头。

“老刘说,你要他把他公司里一个业务非常突出的软件工程师炒了,有这回事吗?”

“啊,”茵茵单纯的小脸皱成一团,“刘伯伯…跟你说了?”

“砸人家饭碗的事,老刘那么谨慎的人,能让你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

茵茵在鼻子里气鼓鼓地“哼”了一声,“难怪你说过,老刘鲁智深的模样林冲的脾气,缺乏魄力,所以做来做去总也做不大,充其量混个小康。”

“我什么时候说过?”谭志国不由有些恼火。

“你当然说过!”

“不许跟人胡说。”

“知道了,”茵茵撒娇地靠在爸爸胳膊上,“是我要刘伯伯那么干的,怎么啦?”

“人家得罪你了?”

“没有。”

“那你就是看上人家了,爸爸没猜错吧。”

茵茵没说话。

“你让老刘找借口炒了他,然后打算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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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4 12:0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74)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问问。”

“我告诉了你,你一定会从中作梗。”

“你怎么确定我会从中作梗?说不定我能帮你。”

谭茵茵摇摇头,垂下眼睛,半天不说话。

“怎么了?”谭志国摸摸她的头,“不相信爸爸?”

“爸,有时候我觉得好没意思,”她抬起头,嘟着嘴,眼里满是委屈,“陈总的女儿嫁给周总的儿子,张总的儿子娶徐总的女儿,弄来弄去,那么十几个人,门当户对,那还不如随手抓个阄算了。”

谭志国明白了女儿的意思,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微笑起来,“茵茵,你忘了,爸爸是怎么起家的?”

“我真正佩服的人不多,你外公就是一个。当年他要把女儿嫁给我,很多人说我是为了他的海盟建材厂,没说错,不过,我贪图的并不是那个小厂,而是掘第一桶金的资本。当时我穷得叮当响,家里还背着一堆负担,你外公说了一句话,‘种,是钱买不到的,冯志国的种好’。 后来他老人家问我愿不愿意倒插门,我说您给我一天时间考虑,第二天一早,我拿着户口本去派出所把名字改成了谭志国。我回去告诉你外公,我爸爸生了我,但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赌钱把家里输个精光还在外面嫖女人,回家喝醉酒就打人,我姓了二十多年冯,应该对得起他了,以后改姓谭,报答您的知遇之恩。”

“你外公半天没说出话来,后来指着家里的米缸说,海盟建材厂,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小米缸,一家人指着它吃饭呢,你就算不是只老虎,我至少不希望你是只老鼠。我说您放心,我这人心肠硬,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无论将来干什么,我的姓可以改,海盟的牌子永远不改,而且,只会做大,不会做衰。”

谭茵茵眼睛都瞪圆了,这些往事,她听长辈讲古时隐隐绰绰提到,而父亲亲身讲起来,另是一番味道。

“海盟从小小的建材厂变成今天的大公司,看上去很不错了,可谁知道日后不会再来一个冯志国,把它发展成跨国集团呢?从这点说起来,你爸爸我,其实是最不迷信的,”他看看女儿,“记住,找男人关键是种得好,否则,你这块好地也给糟蹋了。”

“我算什么好地?”茵茵脸红起来,“刚才把林伯伯得罪得够呛吧?”

谭志国刮刮女儿的鼻子,“老林阅人无数,想讨好他,想得罪他,都不容易。明天陪他们去吃螃蟹,给人道个歉,态度好一点,知道吗?”

“那你们不会逼我嫁给立伟哥哥了?”

“我最受不了你们这一代的就是自我感觉太好了。小林的条件,估计也是很多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难道还非你不娶?不谈恋爱也可以做朋友嘛,和和气气的,多好。”

谭茵茵高兴地抱着谭志国的肩膀,“老爸你真好!”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你让老刘找借口炒了他,然后呢?”

“嗯…然后…然后我打算找人事部的汪姐姐,请她帮忙在海盟里为他安排一个对口的工作。”

“什么叫对口的工作?”

“我们不是有个IT部门吗?让他去那儿工作,不就好了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谭志国摇摇头,“开玩笑。”

“怎么了?”

“海盟是做房地产的,我们的IT是服务部门,管管员工的计算机,防范病毒,维护公司网站,最有创意,最了不起也就是把买来的软件客户端稍微修改一下代码,百忙之中还得陪你大小姐玩玩电子游戏,这些职责,大专生甚至中专生就可以胜任,人家老刘公司是专搞商业软件开发的,都是尖子,这方面和我们不可同日而语,我问过老刘,你看上的那个崔浩在那堆人里头也是出类拔萃的,且不说我海盟IT部门小池塘里请条大鱼来干什么,他会愿意来吗?以他的背景和技术水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跑来修电脑,教前台小姐查数据库吗?还有,人家本来冲劲十足,打算做一番事业,你想干什么,把他养成一条百依百顺的京巴吗?那样你特有成就感,是吗?再有,老刘告诉我一个细节,崔浩是在北京念的书,来云海,是因为他的女朋友在这里。这个,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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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6 04: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75)

“我知道。”谭茵茵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好,那么,他和他女朋友感情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你知道吗?”

这会,谭茵茵迟疑了。

“嗯?”谭志国紧逼不舍地问,“你怎么想?”

“我想,”谭茵茵的手指沿着被子上的圆圈图案一圈圈漫无目的地乱画着,“我…我不知道…”她想起昨天酒会上那男孩子眼睛里灼灼逼人的神采,那是儒雅温和的林立伟所没有的;他吃到一块美味的蛋糕,立刻想着要带给自己喜欢的女孩,这种沾点小家子气却恰恰能往人心里钻的细微举动,也是茵茵那个圈子里习惯大手大脚的男孩们普遍缺乏的。

但爸爸的问题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幼稚,谭茵茵低下了头。即便她想方设法让他来到海盟,即便她天天围着他,又能怎么样呢?

“爸,你说我该怎么办呢?”终于,她可怜巴巴地看着谭志国,满以为父亲会让她放弃。

谭志国的回答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一个星期之内,崔浩就会离开老刘的公司,而且,他再找工作,只要不离开云海,一定会四处碰壁,碰到对自己失去信心,两个月以后,假如你还像现在这样喜欢他,就带他来见我。怎么样?”

“啊?”谭茵茵惊讶地叫了一声,“你……”

谭志国淡淡地一笑,“既然欠了老刘的人情,索性欠大一点。他说‘这可是我的一员爱将’,我说‘这搞不好是我未来的女婿,不成的话,一定完璧归赵’,他没话说了。”

“爸,你为什么?”茵茵反而疑惑起来。

“你说,爸爸公司里,最得力的,是哪几个?”

“嗯…宋伯伯,唐伯伯,苏叔叔,于姐姐,李哥哥,还有…市场部的祝叔叔也能算吧?”

谭志国点点头,“这些人,专业不同,背景不同,脾气不同,年龄不同,但有一点相同,你知道是什么?”

谭茵茵看着父亲。

“没有一个是招聘来的,都是----- 挖来的。我挖人很大方,只要中意,工资翻倍,两倍,三倍都不稀奇。我从不相信人才市场,那里是提供基层业务员的,中流砥柱的人才不会捧着简历站在路边等你,只有靠挖别人的墙角。能被别人重要,本身就是最可靠的推荐书,不需要什么废话,”他转回正题,“找男人也一样。你带回来一个满嘴甜言蜜语信誓旦旦说一辈子对你好的,我会很不放心,去挖别人的墙角,我反而放心,而且,帮你一起挖。”

谭茵茵听得目瞪口呆。虽然天天和爸爸生活在一起,他依然常常语出惊人,让她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个聪明而特别的人。

“不过茵茵,你必须明白一点,”谭志国顿了一顿,“这不仅是在砸掉一个饭碗,也是拆散一桩婚姻。为了你,爸爸什么都无所谓,但你得确定那是你想要的。你是个女孩子,人家也是个女孩子,说难听点,你想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亲你摸你,人家也想,本质上没有区别。那两个月,是让他灰灰心,也是让你想想清楚,那是一个人,不是一条狗。记住,滥伤无辜不是件好事,还有,”他严肃地看看女儿,“爸爸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假如这次不成,就听爸爸的,考虑考虑林立伟,我看得出他挺喜欢你,刚才你走了,他脸上很尴尬,还主动替你圆场,说茵茵不愿意的事不要勉强。这样的男孩子,再有耐心,也不可能一直在那儿等着你,就那么十几个人,也有先来后到,等到哪天轮到别人挑你就惨了。怎么样?”他的语调又温柔下来,伸出手掌。

谭茵茵默默的看着父亲,过了很久,也伸出手掌和爸爸握了一握,“OK。”

谭茵茵很少做梦,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崔浩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孩,面纱笼着脸,始终没拿下来,只是紧紧地拉着崔浩的手不肯放。她对着那女孩大声叫“喂,你把面纱揭开让我看看啊”,叫了很多次,女孩依然不肯揭开,最后,她忍不住自己伸手去揭,梦做到这里,谭茵茵“啊”地一声大叫醒来,身上大汗淋漓 ----- 因为,她梦里的那个女孩,面纱下面,没有脸。

星期一早晨八点,苏睿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靠近门缝的地板上放着薄薄一叠纸,看上去是有人塞进来的。他捡起来,是一份理财报告书,第一页上贴着一张淡黄色的纸条:

苏先生,星期五为您做的理财报告书,我后来想起来,有一份中有个错别字,在“住房置业规划”里,“按揭”写成了“按接”,这是修改过的,请把原来那一份处理掉。

署名是Sunny。

苏睿把那份文件,放在自己桌上,轻轻叹了口气。

那天高薇也来得很早,手里抱着一盆圣诞红,笑着敲了敲苏睿办公室向走道的玻璃窗,“Morning, Rick!”

“Good morning。”他对她笑了笑。

十分钟后,他从办公桌底层抽屉里一个纸袋中取出那瓶“时代气息”香水,站起身,向高薇的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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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9 11:2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76)

高薇看着办公桌上的黄色香水盒子,愣了一下。

“你要觉得可以,这个给Sunny用吧。”

“干什么?”高薇抬起眼睛,今天她化了淡妆,简明干净的眼线把丹凤眼衬托得波光流转。

“Sunny上周末加班,帮我做了很多事,我想谢谢她。”

“你这是?”

“亲戚送的。”

“你老婆不要吗?”

“她不怎么喜欢这个香型,”苏睿笑笑,“本来就打算送人。”

“很不错的香水啊,我没记错的话,最流行的时候,在欧洲几秒钟就卖掉一瓶,”高薇的手指轻轻揭开盒盖,取出玲珑剔透的瓶子,唇角淡淡一笑,“我正好缺一瓶,”顿了一下,睫毛一挑,“不介意我留下吧?”

“…当然不介意,不过,”他迟疑一下,“Sunny工作很努力,可以的话,不要太为难她,毕竟,才刚上班,挣那么点钱不容易。有些事情她没做好,是因为还不懂。”

“被你这么一说,我反而不好意思打秋风了,”高薇把香水瓶放回盒子,“不如你自己送给她吧。”

“那…不太好吧。”

高薇嘴角那个浅笑鲜花一般绽放开来,她用手掩着嘴,身子笑得歪向一边。

“怎么了?”

“我笑你迂!”高薇用食指点着苏睿,摇了摇头。

“L’air du temps?”晴川的眼睛亮起来,“高小姐,这…给我的?”

高薇淡淡地点点头。

“这……”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太贵重了吧?”

“怎么贵重了?”

“这个…”晴川垂下眼睛,“具体我也说不太好,不过,昨天晚上我刚好看到一篇文章,介绍世界顶级香水,里面就有这一款,和Chanel No.5是同等级的。”

“拿去用吧。”高薇温和地说。

“谢谢!”晴川接过香水,走出高薇的办公室,心里一阵解脱 --- 看来“香水门”算是过去了,同时却也涌起一阵难堪。她想,高小姐可能是认为自己不具备鉴别好香水的能力,才这样的吧。

“不要挤,不要挤,大家都不要挤,挤什么啦!”沈殿霞式的超市的女服务员搬着一大筐鸡蛋穿过人流,气喘吁吁地在一张桌子前停下来,桌子上靠墙放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字醒目地写着“特价鸡蛋”,下面大大的“3.50元/斤”。她抖着满下巴的横肉嘀咕一声,“像没见过鸡蛋一样!”面前的队伍已经排到超市门外。

大家当然都见过鸡蛋,只是三块五毛钱一斤的鸡蛋,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是遥远的回忆了。这家超市打折,消息一夜间雨后春笋般,确切说,连雨也不需要,从附近各家师奶的耳朵里钻进去,于是大家都集合到这里排队,比军训还纪律严明。

女服务员放下大筐,拿起黑板擦,擦掉“3.50”,重重写上“3.80”,手起笔落,人群随着那个“8”字爆米花似地一阵骚动。

“吵什么,吵什么,吵什么?”胖女人懒洋洋地咧开大嘴展示午饭残余在牙缝里的一根菠菜,“刚来的通知,说打折不好打太多,免得造成负面影响!”

“啥叫负-面-影-响啊?”前排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咧着没牙的嘴大声问。

“就是,你老太太,万一太激动了,血压上到一百六,谁负责啊?明天价钱回去,四块二,你又一激动,血压上到一百八,谁负责啊?”胖女人瞪她一眼,“不关我的事哦!”

人群里有人在骂X,女服务员操起桌上的喇叭,“大家注意,大家注意,今天特价鸡蛋三块八一斤,三块八一斤!想买的在这里排队,先来后到,卖完为止,不想买的请立刻离开,注意精神文明!”

“还是便宜,还是便宜 ……”大家骚动一阵后又平静下来。

林小惠排在队伍中段,一脚踩在超市门里,一脚踩在门外。她踮起脚尖望着那个装满红壳鸡蛋的大筐,心数着前面的人 --- 那些人每个都虎视眈眈,起码得买十斤,不知道轮到自己还有没有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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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0 02: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77)

自打志伟走后,林小惠担心的事多半都会成真 – 她担心下岗,结果下岗了;她担心公公身体恶化,结果公公去世了;她担心公公的住院费报销不了,结果真的落了空,家里欠下很多债;她担心婆婆的健康,结果婆婆的状况也越来越差,天天得吃一大把药,隔三差五起不了床,今年进了两回医院。

今天她担心自己买不到三块八一斤的鸡蛋,结果眼巴巴地看着排在她前面,住后面楼的汪家阿姨称走了最后几排鸡蛋。

“还有没有了?”后面的人大声问。

“没了没了,”女服务员不耐烦地回答,“今天到此为止了!”

“操那!明天还有吗?”

“不知道,等领导通知!”

“汪阿姨,您看,能不能 ------”小惠小声地和汪阿姨商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汪阿姨垂下眼睛,脸上不自然地笑着,两手坚决地捂着装鸡蛋的袋子,“不是说明天还有吗,小林你明天再来买嘛。”

就在这时,“啪”地一声,汪阿姨一只手里的马夹袋不知什么时候漏了个大洞,一堆鸡蛋稀里哗啦掉下去,蛋黄很快渗出来。

“唉,你们这口袋怎么搞的?啊?” 汪阿姨脱口而出。

“脑子搞搞清楚,这可是你自己带来的口袋,”女服务员敲敲桌子,“老阿姨,现在限塑令了,我们的塑料袋一毛钱一只,只只牢靠,不要说鸡蛋,装只老母鸡进去都没问题,你不肯买,自己带来,现在怪不到我们了哦!”

汪阿姨没话可说了。

林小惠拎着一袋子鸡蛋走进自家楼房的门洞,袋底里有十几个蛋已经嗑碎了。这两百多米,她算了笔帐,三块八一斤,去掉碎了的,折合下来,还是差不多四块二。汪阿姨家里有个泼辣媳妇,于是反过来央求她买下那一袋。

“你怎么又来了?”她站在自家防盗门前,叹了口气。“社区管理委员会”那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正用抹布蘸着水,用力地擦墙上的性病广告。

“你干什么呀?”

“大姐,我…我帮您把墙擦干净,您就交……”

“小同志你这是干什么啦?”小惠终于不耐起来,“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里都是下岗职工,没钱交你那个‘社区管理费’,我们搬到这里的时候,有没有你这个人还不知道呢,这么多年没人管没人理,不都好好的吗,现在哪个要你来管理了啦?说难听点,除了吃皇粮的,就数你们行政单位,还要天天来刮我们的油,你们好意思吗?啊?”买鸡蛋的挫折在此刻爆发出来,“你愿意擦梅毒广告,我随便你,不过,我先说清楚,一分钱都没有哦!”

“大姐,”小伙子愁眉苦脸地,“我知道您不容易,可…可其实我也很不容易啊!跟您直说了吧,我是外地来的,家里为我读书没少使钱,现在好容易有这么个单位,不给我好差,尽让我管收费,老收不到,您说这……”他吸吸鼻子,“跟您说实话,我的工资连房租都不够,月月家里倒贴,也就是为了留在云海才…这不快过年了,今年春节回家的火车票还没着落……”小伙子脸红到耳朵根,眼睛里闪着泪光。

沉默了一会儿,林小惠问,“要交多少?”

“按面积,一平方五毛,您家… 二十块。”

“多的没有,十块吧。”

“十块,那也行…我跟领导说说,看能不能算…特殊情况。”

小惠把十块钱放到小伙子手里,在对方感激的目光里,心里感到一丝荒唐。

晚饭桌上全是蛋 --- 蒸蛋,韭菜炒鸡蛋,番茄蛋花汤,另一个小碗里放着蛋皮,用铁锅摊得薄薄的,然后切成细丝。小惠已经尽力了 --- 鸡蛋毕竟只有那么多种做法。她在书上看到,老人多吃鸡蛋不好,然而,当西游记里的妖精也会审时度势扔下唐僧把猪八戒当宝贝时,要滋补身体,鸡蛋只怕是最经济实惠的选择了。

“啊……啊……..噢……”隔墙传来某种暧昧而意义明确的声音,小惠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她偷眼看看妈,婆婆脸上没有表情变化,过一会,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去打开了电视机,电视机边的钟指着六点半。

“像狗一样。”婆婆轻轻地说。

墙那边应该是邻居家的卫生间。在小惠的观念里,也始终难以接受那对新婚男女仿佛可以随时随地做“那件事情”。

更难以接受的是,他们随时随地做了“那件事情”后,又随时随地地吵架对骂。

“你给我滚,滚回你娘身边去!”那个女人在走廊里对着男人远去的脚步声破口大骂。

“我要买一套餐桌他说没钱,反而偷偷贴钱给他老娘,”女人泪眼盈盈,愤愤不平,“我骂他,他就装傻,呸,我瞎了眼睛嫁给这种人!”

走廊微黄的灯光下,林小惠默默地看着她,“算了,有个男人天天给你骂,很好了。”

她在那女人眼里读到诧异,但没有多加解释。邻居是新搬来的,假如她现在不知道,不久也会知道,自己是个寡妇。寡妇是没有男人的女人,没有爱,也就没有恨。

她走回自己家里,心上有说不出的疲倦。

“妈。”她叫了几声,没人应。

小惠的心猛然一紧,快步走进婆婆的房间。婆婆正坐在床边的地上,嘴唇不停颤抖,脸色苍白,又是发病的症状。

她全身的血顿时上涌,飞快地在脑子里温习一遍高血压急救的程序,依照那顺序让婆婆平卧在地板上,头偏向一边。

“妈,没事,没事的,”她不停地说,去自己包里拿过手机,“喂,建中吗?快来,妈发病了,要马上送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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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4 12:1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78)

小惠平时从不麻烦建中,唯一的例外就是婆婆犯病,而每次建中的车到得都比救护车快。

建中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干妈,干妈!”小惠的婆婆已经昏迷过去,对他的声音毫无反应。

“妈!”小惠眼里一股热泪喷涌而出。

“把上次用过的那块床板拿过来,”建中冷静地嘱咐着,“把门都打开。”这时候,他完全不像平时楞头楞脑的弟弟样,突然变成了大哥哥。

十分钟后,建中的小巴车停在了地区医院急救部的门外。婆婆送进急救室后,小惠木木地在凳子上坐下来,这才感到满身的筋骨像扭在一起的麻花突然散开,一块块脆生生地就要掉下来。婆婆这次发病,看架势比哪回都凶,虽然不是生母,她从小是公公婆婆养大的,眼看着从壮年到老年,再到日薄西山,一辈子省吃俭用,出门旅游连飞机都舍不得坐一次,小惠心里酸酸地痛。

建中走过来,默默地站在她身边。

不知什么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被握在他手心里。那是一只很标准的男人的手,骨骼粗大,宽阔温暖。过一会儿,他的拇指像逃课的小学生一样怯生生地伸到她的掌心,轻轻揉那几个不知怎么弄出来的茧。

小惠没有挣脱;她已经太累,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而且,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和任何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此刻,在严肃冷峻的气氛中,这样的接触给她带来一种奇妙的,懒洋洋的感觉,仿佛这一来,她的难题都暂时烟消云散了。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看看我表姐在不在值班。”建中有个表姐是这家医院某科的护士长,婆婆住院,他总是去找她,请她帮忙关照。

建中松开手的刹那,小惠猛地抬起头来。她眼里的无助和依赖让建中心头重重一颤。他苦苦寻找的答案,却在不经意间写在她眉眼之间,反而让他欣喜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蹲下身,望着她湿润的眼睛,“不怕,我马上回来,啊?”他的声音很温柔。那是男人和自己心爱的女人说话时,不知不觉磨光所有棱角的语气。

她对他点点头,神情单纯得像个孩子。

他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突然一伸手,把她拉起来抱进了自己怀里。在她醒悟过来之前,建中的嘴唇已经毫不犹豫地落在了她的嘴唇上。小惠试图挣脱,但他的手臂像一对铁箍一样,渐渐地,她放弃了,她的心在他热烈而有些笨拙的吻中像块巧克力般融化开来。那份笨拙让她骤然明白,她是他亲吻的第一个女人;于是巧克力变成了一块黑巧克力,甜里透着点苦。

“小惠…姐…”建中看着小惠渐渐又变得苍白而严肃的脸,脸色也慢慢变了。

“你…你不是要去找你表姐吗?”小惠避开他的眼光,“那就…快去吧。”

建中的脚步渐渐远去,小惠望着急救室门框上的红灯,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刚刚被建中吻过的嘴唇,头脑里一片空白。

婆婆还在抢救,命在旦夕,而她竟然……小惠的眼眶里刹那间又涌满了泪水,心里交织着千百样滋味。

“妈…对不起……”她在心里轻轻地说。

不知什么时候,她看见建中的脚落在旁边的大理石地面上。她这才发现,大冷的天,建中竟然只穿着双布拖鞋,脚上的袜子,一只是蓝的,一只是黑的。他显然一接到她的电话就匆匆忙忙从家里冲了出来。

“我表姐在查房,她说等会就来。”他说。

小惠点点头,“谢谢你。”

“小惠姐。”他的声音又温柔下来。

她却像士兵听到了号令,垂着脸,拼命摇头。建中终于默默走开,到长凳另一头坐下来。她几次想问他脚冷不冷,却不敢,与其说是怕他,不如说是怕她自己。

他们就这样一直沉默到医生走出来,脱下口罩说“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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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4 12:1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79)

婆婆几乎一醒来就说要回家,在医院住了几天,再也不肯住下去。

“当然是家里好,吃的,用的,什么都方便,住在医院里,吵吵闹闹,小惠天天下班还要专门来看我,多麻烦。”她对来家探望的建中父母说。小惠默默走进厨房,准备待客的水果。婆婆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她无非是心疼钱,表面却要做得毫不在乎。

“也是,也是。”建中妈附和着。

“建中呢?”

“出车,今天有个长途。”小惠的耳朵不知不觉竖了起来。

“让他开车小心点,”小惠的婆婆说,“宁停三分,不抢一秒,否则,家里人更加担心。”

“他这点倒是一直很当心的,”建中妈迟疑一下,放低了声音,“说起建中,有件事……”

“是他姑妈介绍的,幼儿园老师,文文静静的,我跟他爸爸看了照片都很喜欢,才二十三岁,听说…连恋爱都没谈过……”不知怎么的,到了最后一句“连恋爱都没谈过”,建中妈的声音又往上一扬,“不知道能不能看上我们家建中……”

“那是好事啊。”婆婆说。

建中妈的声音再次放低了,隐隐约约,小惠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是你们家的人,日后要进你们家谱的,虽说从小一起长大,可毕竟……熟悉的人,知道他们是朋友,不熟悉的……你可千万别多心啊,我们就是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才开口的…建中是你的干儿子,有什么事情尽管差他,只是以后,建中谈了朋友,小惠……对了,这个,是老孙住院时你们家写的借条,我当时就说,这么点钱,算我们的心意,还写什么借条,现在带来了,还给你们……你不收,我马上就撕了!”

小惠手里的水果刀一滑,从苹果上滚到手指上,好在刀口钝,没有划伤,只留下一个印子。

但她依然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了一吮,苹果的清甜慢慢爬上她的嘴唇。

“伯伯,阿姨,吃水果啊。”她把水果端出去,和建中父母礼貌地寒暄几句。她踩上了一堆纸片 --- 是那张借条。小惠微微一笑。

她走回自己房间,拿出一个纸袋。

“伯伯,阿姨,这是我做钟点工的东家送的,她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是名牌,我们家里也没谁能穿,就送给建中吧,谢谢他帮忙,以后-----”她垂着眼睛笑了笑,“以后有了女朋友,也应该注意注意自己的形象。”几个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小惠回到自己房间,桌上的手机在响。她拿过来看了看,是建中的。她把手机关掉,突然想,假如高小姐知道是这样,她会怎么说。

“什么?”崔浩望着人事部职员公事公办的神态,以为自己听错了,“要我马上离职?我…我被炒鱿鱼了?这…为什么?!”

“因为你违反了本公司的规章制度,擅自把源代码复制到非公司指定的介质上。”那个职员机器人一般流利而毫无表情地回答。

“开玩笑,”崔浩忍不住一拳打在桌子上,“我那是为了备份!谁叫你们公司的备份系统那么落后的?再说,这么干的,何止我一个人?”他的声音不由提高了。

人事部职员看看左右,关上门,轻声说,“不要再争了,你这件事情是上面亲自过问的,我只是在执行。”

“他妈的!”崔浩在心里骂了一声,“好啊,结帐,老子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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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7 12:3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80)

当然,表面上他依然是平静的,“上面…是谁?”他盯着对方。

“这你就不要问了,”人事部职员仿佛自知失言,“是公司的决定,请你收拾一下东西,去财务科结算一下工资。”

崔浩的思维在短短几秒钟里飞快地转了一个轮回。他有种直觉,这是有人在整他。他把平日同自己有利益冲突的人在脑子里列成一行,一张张脸审视过来,却难以想象究竟会是谁。

“慢,我想和‘上面’的人谈一下。”崔浩说话的时候,嘴角浮起一个讽刺的微笑。

“不必了,我们部长今天出差,别的领导不会和你谈这类问题,这里是我们公司的规章制度,上面明文规定,员工不经二级主管批准,不得私自把源代码复制到任何公司指定之外的介质,你就是违反的这一条,这里,”他字正腔圆地播放完毕,指指旁边的一叠纸,“是IT服务部的系统记录,上面有你多次私自复制的证据。崔先生,”他清清嗓子,“请吧。”

崔浩看了看那人扁平的大饼脸,又看看他手边的“证据”,沉默一会儿,突然,咧开嘴笑了,“我可以问个问题吗?有个问题,从第一天进公司,我就感到困惑,一直困惑到现在。”他真诚地问。

“请。但我不保证能回答。”

“为什么你说起话来总是那么像太监?你-----没什么问题吧?”

崔浩走出人事部的门,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全然不顾旁边那人笔板的脸色。

这个不大不小的公司他只待了几个月,却已感到厌倦了。高层目光短浅,中层勾心斗角,下层得过且过,完美地反映了崔浩心目中民企的劣根性,即使能混上去,也不是他期盼的前景。既然如此,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这也许是上天的一个启示。这么一想,他心情开朗了不少。

然而,在财务科,崔浩的情绪打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项目明明已经结束了,那十五万奖金是许经理早就承诺给我……”

“那你去和许经理谈吧,我这里…真的没有任何记录。”关系不错的财务科小姐为难地看着他。

“对不起,许经理在开会,现在不见人。”整整一天,许经理的办公室门一直关着,连午饭都是助理送进去的。同部门的同事大约已经知道此事,在走道里碰到他,个个低着头,昨天还在一起打趣吹牛,今天却形同陌路,不知是不忍心还是怕被他连累。崔浩站在过道里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股风隐隐吹来,叫做世态炎凉。

崔浩不是在乎钱的人,但自己应得的突然被人剥夺,他咽不下这口气。

“我现在打算去见刘总,你还要跟着我吗?”他问身边如影相随的人事部职员。

“这…”那人说,“刘总不会见你的。”

“老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用讥笑的口气回答。

崔浩在刘总办公室外的秘书台前和总裁秘书纠缠了很久,声音越来越响,直到女秘书无奈地板起脸说要叫保安了,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传来刘总的声音,“请他进来吧。”

“小崔,有什么想法啊?”刘总靠在意大利进口的咖啡色皮面办公椅上,微笑着问。

“刘总,您真的愿意为了省十五万,放弃以后赚一百五十万甚至一千五百万的可能吗?”崔浩心里一股气顶着喉咙,直接了当地问。

“此话怎讲?”

崔浩把自己被人事科突然通知走人的始末告诉刘总,然后重重地是说,“我相信这是有人操纵的。”

“有人操纵……”刘总依然淡淡地微笑着,“有那么严重吗?还是你谍报片看多了?”

“我认为是。还有,我从来不看谍报片,没有那么多时间。”

刘总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正好借机会问问你。”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取出里面一叠照片。

“小崔,给我讲讲,这几位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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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7 12:4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81)

崔浩接过照片,上面竟然是前几天晚上他和大饼老A他们在一家潮州餐馆吃饭的照片。自从都有了单干的心,他们几个常常见面。

“这…您怎么?”

“这该我问你。那几个都是谁?”

“我的朋友,”崔浩有些诧异地说,“大学同学,这个,”他指指大饼,“和我住一个寝室,”他正色问,“您不会专门让人跟踪我吧?”

刘总哈哈地笑起来,“让人跟踪你还得花钱,何苦呢,是有人写匿名信送到我门上来的,”他停顿了一下,“那个写信的人,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消息正确,这个人,是神码软件的,而这个人,”他用手指点点老A,“是飞虹网的,飞虹还好一些,神码和我们,在很多项目上是直接的竞争对手,一个星期里,你和他们见了三次面,而在这个当口,你又把公司的源代码复制了,你说,这让我怎么想?”

“刘总,我没有……”崔浩的背脊上不知什么时候汗津津的。谈话发展到这里,他完全始料未及。把自己项目的源代码复制,一半是为了备份,一半也是有心的,为了日后单飞时做参考,但他千真万确没有想过别的。但这个念头,也是不可能解释给刘总听的。

“刘总,您听我说,我和他们完完全全只是朋友关系,没有任何交易条件,至于源代码……”

刘总挥了挥蒲扇般的手掌,“到这里为止,其它一切,我都不追究,不过,小崔,”他叹了口气,“既然已经这样,我这里真的不能再留你,否则就是我徇私舞弊了,我们做这一行的,一切都在这儿,”他伸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知识产权的保护是第一位的,因为盗窃太容易了,我宁可后进一些,不愿冒险,尤其不愿意辛辛苦苦为别人做嫁衣,我没有野心一张单赚一千五百万,但手头的三百万绝不能有闪失,你说呢?”

刘总一席话说得崔浩无言了。

“那…我的奖金…”

“真对不起,这在我们公司是行政处理,一切还没有审批通过的奖励都必须作废,”刘总带点歉意地说,“但从另一角度来讲,一切可能对我们公司造成的损失,也不追究了,小崔,”他突然换上语重心长的声调,“老话说,塞翁失马,你现在心里情绪很重,我理解,但是,说不定,过段时间,回头看看,你会觉得,这不一定…是件坏事……”

崔浩抬头看看刘总那久经江湖处变不惊的胖脸和不停蠕动的嘴唇,半天才平静下来。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冷冷地一笑,没说什么,转过身,走出了总裁办公室。

一个小时后,他走出那栋浅蓝色的大楼,把外套往背上一甩,深深地吸了口气。

站在家门口,他迟疑了。这件事该怎么跟晴川说呢?特别是,他们那盼望已久却已经落空的十五万,又该如何解释呢?

这个问题,崔浩迟迟没有想出答案,于是,第二天早上,他依然打扮整齐背上电脑包。他想,在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之前,暂时先不告诉晴川。

“崔浩,你看这个房子怎么样?四十五平米,一室一厅,南阳路和西平路交叉口地铁站边,环境优美,布局合理,卧房向南,阳光充足,有简单家具,木地板,适合小家庭。不错嘛…….”晴川看着网站上的介绍,“我打算今天下午就去看看。你有空一起去吗?”

“我…我…”

“算了,我一个人去吧。”晴川已经开始拨租房经纪人的电话。

“小螃蟹……”崔浩喃喃地说,她却没有听见。

那天傍晚,崔浩踏进家门,晴川兴奋地飞奔过来,眼里闪着亮光,“那房子我去看过了,的确不错!地段,房型都挺好,就是厨房里有点油,要清理一下,而且没有微波炉,基本上定下来了,一个月八百,我让租房公司跟房主谈谈,看能不能把房租减掉五十块,那就是七百五了。”

“七百五…”看着晴川一脸的阳光,崔浩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告诉她实情,但是现在仿佛更开不了口。于是他点点头,“好啊。”

“是吗?谢谢您。七百五一个月…可以。不过,厨房里的卫生我们就不搞了。好,谢谢。什么时候能签合同?…行。”苏睿放下电话,叶彤从他身后走来,“怎么样?”

“有人要租,不过想减掉点房租,说没有微波炉。一个月七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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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7 12:4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82)

“什么背景?”叶彤问,“可不要又来一家上次那样的,三天两头用煤气炉烤羊肉串,弄得满屋子油烟,亏他们想得出来。”她微微皱起着眉头。

“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一个女孩子,应该比较爱干净吧。”

“她一个人住吗?”

“这…我没问,”苏睿看看她,笑起来,“算了,能很快租出去,不用我们烦心搞卫生,不是挺好吗?”

叶彤想想,点点头,回了他一个微笑,“我是被以前那几家房客吓怕了。对了,那套房子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哪天有空我去看看。”

他们结婚时买的那套房子,虽然当时没多少钱,叶彤很花了一番心思布置的,把一室户的小居室弄得清清秀秀。只有一张写字桌,于是每天晚上她和苏睿要抢占地盘,抢来抢去总是她赢的多,笑眯眯地看着他半带无奈抱着手提式电脑放到沙发边的茶几上,有时候,寒冷的冬夜,她兴致好做些小点心,两个人一起依偎在沙发里看碟,他的手臂隔着细软的开司米羊毛衫拥抱她。后来买了大房子,空间多了,请专业装修公司做得漂漂亮亮,有专门的书房和客厅,不知怎么的,偶尔,叶彤想起从前那段时光,会有种淡淡的留恋。所谓留恋,从某种意义说,是“失去”的代名词,不失去,就难以留恋,然而,是怎么失去的呢?她说不清楚。

为这个原因,曾有人愿出二十八万买那套房子,几乎成交,她却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那又是个正确的决定,一年后,那套房涨过了三十五万。然而,叶彤做那个决定,并非由于超凡的预见力,仅仅是因为她想,如果房子卖了,以后,到哪里去“留恋”呢?

叶彤走进浴室,往浴缸里放好的水中倒下几滴柠檬香精油,脱下浴袍,把自己缓缓浸泡进去,闭上眼睛。

苏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近期的杂志,一米外,茶几上的手机又响了。那是叶彤的,来电号码不熟悉。

他想了想,把手机打开,“喂。”

电话那头却沉默着。他又说,“喂。”

“请问,叶彤在吗?”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对不起,她现在不能听电话,请问您是哪位?”

“…我姓方,是她的一个客户。”

“哦,需要留言吗?”

“请她有时间给我回电。谢谢。”对方很礼貌地说。

叶彤洗完澡后,穿着睡衣出来,苏睿把手机给她,她看了看,抿起嘴唇,手指在键盘上碰了几下,又拿下来,“啪”地一声关上,“明天再回吧,今天太晚了。”

一星期后,苏睿从租房中介公司拿到合同,租户已经签了字,他看着“甲方”下面那个合乎情理出乎意料的名字,愣了一愣,慢慢微笑起来,过一会,他在“乙方”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崔先生,对不起,你这个案子缺乏证据和法律依据,那家公司承诺给你的十五万奖金是口头的,没有书面凭证,我们无法……”崔浩走出第三家律师行,把脚边一块石子滴溜溜地踢到对马路,身边的大饼看看他,低下头,突然伸手使劲一拍他的肩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想好了,明天我也辞了,咱索性就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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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7 12:4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83)

崔浩看看大饼,又看看马路对面的石子,再抬起头来,“我是被逼上梁山的,你呢?”

“我…我是爬,爬上梁山的!”大饼一着急,口吃起来,“念,念大学时你帮我泡到杨敏,我就想,崔浩这个人有本事,跟他在一起,没错!”

崔浩皱起眉头,“什么我帮你泡到杨敏?当心她打扁你。”

大饼憨厚地笑了,“不是在你指导下,我才泡到杨敏的吗?要不是你打气,我哪敢想她啊。知道,知道,当着陆晴川,我当然不会那么说!”

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崔浩,你…帮我去拿块卫生棉来,好不好?”凌晨一点半,陆晴川从洗手间里探出头来,带着点不好意思,“在我房间衣架旁边的架子上倒数第二格,一排三个包,最大的那个包里,拿日用的就可以了。”

崔浩背靠着墙,揉揉眼睛,“不要夜用的吗?”

“用不着,现在到早上也就几个小时了。日用的就可以了。”

半分钟后,崔浩拿着一个粉红色的小塑料包回来,“是这个吧?”

“谢谢。”

“你房间里怎么挂那么多衣服?新买的?”晴川的房间里悬起一根长长的铅丝,上面挂着一排款式各异的衣服,崔浩对时尚不太感兴趣,也看出比她日常穿着的高档许多。

“哪买得起?都是借的。”

“借的?”

“高小姐有个朋友开服装店,她去帮我借的,反正一样挂在商店里也没人穿。”

“干嘛呀?”

“工作需要啊。”

“工作需要?”

晴川推开洗手间的门,走出来,脸色微红,“有时候需要见一些大客户,高小姐嫌我穿得太土……”

“那她不给你加工资?”

“加工资?我这么一个刚工作的小助理,凭什么加工资呀,再说,那些衣服你知道要多少钱吗?加到天上我也买不起。不过这样很好,反正她去帮我借,我也常常有新衣服穿。我现在明白了,大街上那些打扮得特别时尚的女孩子,她们的衣服说不定也是借来的,所以才能天天换样。”晴川笑笑,故意用轻松的口气说,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怕崔浩再问下去。

但崔浩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抿起嘴,点了点头。有一刻,他又想告诉晴川自己的事,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也许是少年时代就开始恋爱的原因,在他心目中,陆晴川总还是那一个怯生生喜欢背着书包低头走路的小女孩,他觉得她很简单,认为自己比她高明也聪明一筹,只有他为她排忧解难,没有反其道行之的。当然,后来的日子证明了,晴川已经不是从前的她,而崔浩自己也不是从前的他了。

“Sunny,有时间吗?”陆晴川抬起头来,苏睿站在她办公桌前,微笑着问。

“有。”

“有样东西给你。”他递过来一个纸文件夹。

晴川打开来,把里面的那张纸从上到下扫视一遍,轻轻地“啊”了一声,抬起头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苏睿,过了一会儿,展开了笑容。

她伸手捂起嘴,放低声音,“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

“您… 不介意吧?”

“哪里,你租我的房子,我很高兴。上一任房客是新疆大汉,再上一任是山东大汉,换换人很好,至少,拖欠房租我知道去哪里讨。”

“不过…”她突然面露难色,“要是下水道堵了,我…怎么好意思叫您来修呢?”

“没关系,久病成医,我对修下水道很精通,电视机洗衣机也基本上能对付。我先说明,如果你不通知房东,自己找人修了,花的钱我不保证能报销。”

晴川看着苏先生微笑,那一刻,她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有些巧合让人愉快,有些巧合让人沮丧,有些巧合让人很开心。

不知为什么,这个巧合让她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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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4 10: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84)

“崔先生,你们的项目,我们领导层看过了,觉得风险太大……”

“崔先生,我们韩总很忙,没时间见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谈吧……”

“崔先生,真的很抱歉,这个项目的构想,我个人很喜欢,可是上面……”

“崔先生,你们的团队太年轻了一点,当然,年轻不是缺点,可是…主要是我们老总,他认为我们投资应该优先考虑有海外背景和有多年行业经验的项目,目前已经有了两个成型的项目,所以……对不起,我已经真的……”

“不行…”

“抱歉…”

“不好意思…”

整整几个星期,崔浩天天吃同一道菜,叫做“闭门羹”,吃得他几乎要吐出血来。每次看到对方或冷漠或轻视或歉意的目光,他的内心就像蓄势已久的熔岩,一股股灼热地滚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控制不住喷发出来。

他和大饼呕心沥血写出的项目计划书,在那些人眼里无非就是废纸一叠。

“王八蛋!”崔浩精疲力尽走出新区又一家投资商办公楼,这里地段比较偏僻,刚才总台小姐的确很礼貌地问要不要为他找出租车,他想了想,说“谢谢,不用了”,决定从这里走回最近的地铁车站。

冬天天黑得早,太阳从西天滚落下去,残余的晚霞显得几分惨淡。崔浩看看表,从这里走到地铁站,再回家,至少得七点半。他给晴川发了个短信,“今天加班,你先吃饭吧。”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叽歪叽歪,叽歪叽歪,叽歪叽歪…….”孟夫子的话,崔浩从高中就深信不疑,这会儿,肚子百转千回地咕噜咕噜,他突然发现,自己连那段金玉良言也背不全了,然后第一次感到有些讽刺: 世上乐意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人满地都是,而老天哪来那么多大任呢?这不是明摆着忽悠人吗?

谭茵茵的保时捷就是在这个时候款款停在他的面前。在未来的几个月里,崔浩都以为那是巧合。

“喂!”

崔浩微微眯起眼,看着不施脂粉打扮得仿佛邻家女孩的谭茵茵。她的样子和上一次见面有很大的改变,要不是这辆跑车,他几乎认不出她了。

“我路过这里,送你一段吧。”她对他展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把水瓶给我。”

“水瓶…噢…”崔浩下意识地往助手座和驾驶座中间的空间去寻找杯架,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抬起眼睛,却发现矿泉水瓶其实就在他眼前。助手座手套箱上面,巧妙地伸着两个杯架,由一个小小的电钮控制,收放自如。

他把水瓶递给谭茵茵,这才真实地意识到,自己是坐在梦寐以求的Cayman中,不知怎么,有些拘谨起来。

“我刚开这辆车的时候,找杯架也找了半天,” 谭茵茵却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以为意地说,“很别致,不过太别致了,反而有点麻烦。”

“你去哪儿?”

“我…去明阳地铁车站。”

“太近了吧?索性我直接送你回家吧。你是要回家吗?”

“不…”他脱口而出,看看她,却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解释。他已经很累了,但是还不想回家。

“那你想去哪儿?”

在他想出回答之前,她飞动着睫毛对他一笑,“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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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05: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85)

“去哪儿?”

“去我家。”

“你家?”崔浩迟疑了。

“放心,”谭茵茵笑起来,“你虽然有几分姿色,还不至于让人想迷奸。”她不理会他,一踩油门,跑车飞一样乘风而去。

跟着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女孩去她家,有点不可思议,然而,这个女孩子身上有种崔浩从没接触过的气质,并非单单财大气粗可以形容,让他不由自主地安静坐在她的车里;她显然家世很好,个性也不小,却并不像有些人让他感到厌恶,反而带来种新鲜感。

夜色垂落下来,市区五彩的霓虹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把谭茵茵的侧影映衬得线条流畅,仿佛漫画片里的少女,看上去没有一丝忧愁。

“你在上学吗?”他猜想她比自己小。

“大四。”

“学什么的?”

“政治。”

“是吗?”他不由自主地问。

“为什么每次有人听说我学政治都会说,‘是吗’?”她皱皱眉头。

“大概…女孩子学政治的不多吧。”

“为什么?”

“可能女孩子不太适合学政治。”

“那女孩子适合学什么?”

“比如,新闻,文学,语言……之类的。”

“你女朋友是学新闻,文学,还是语言的?”她嘴角泛起一丝嘲弄。

他这才忍不住笑了,“新闻。”

“我就知道,”她斜他一眼,“你所知道的女孩子,无非就是你女朋友。其实我不太喜欢政治,可是更不喜欢别的,所以将就学了。”

“毕业以后打算怎么样?”

“嗯……打算先旅游一年,我想去东非,南美也可以,不过估计我爸不会答应,所以我初步打算,骗他先去欧洲,然后从那里再到东非或者南美,那他就拿我没办法了。”她认真地说。

崔浩听着,淡淡地笑了笑。他本意是问她毕业后工作打算,然而--- 谁有理由开着价值七八十万的车去上班呢?赚的钱还不够养车。

“上次那个iPad,喜欢吗?”

“我没用,”他说,“不过,谢谢你。”

“也送给你女朋友了?”

他点点头。

“二十四孝。”

“其实,我并不太喜欢所谓的高科技产品,”不知不觉他开始回复素日的健谈,“本质上,高科技和病毒一样,靠疯狂地自我复制才能得以生存,现在炫耀iPad的人和十几年前炫耀386电脑的人一样可笑,我不喜欢会很快过时的东西,尤其,当它的过时完全操纵在别人手里。比如,iPad什么时候过时,取决于Apple明年打算赚多少钱。很无聊。你不觉得吗?”

谭茵茵没有说话,继续往前开,向着他这面的嘴角带着个淡淡的笑,“有点酸哦,我觉得你听上去仿佛有点不得志。对了,最近你们公司里好吧?”

这句话让他骤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伸手摸了摸面前的杯架,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谭茵茵猛然开始减速,小跑车稳稳地滑过一座汉白玉牌楼,上面写着四个字,“海盟山庄”。

“海盟,海誓山盟…”他喃喃地说。

“没那么诗情画意,是我爸公司的名字,”谭茵茵的车在法国梧桐夹道的宽敞大路上前行,“我老爸有个习惯,只要他投资的,无论酒店,商场,住宅楼,别墅,乃至学校,都叫海盟。”

“进来啊,不用脱鞋。”她站在大理石铺地的玄关门口笑眯眯地对他说,像命令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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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30 08: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86)

“我最讨厌到人家去进门就要脱鞋,凡是逼人脱鞋的地方,我绝不去第二次。”谭茵茵说。

较之那些追求欧式,美式,日式,地中海式,方寸之间也要塞进几根罗马柱以示豪华气派的家居设计,谭家显得简单明了,从崔浩站的门厅望过去,米白色墙壁,宝蓝色窗帘,深棕色胡桃木地板,墙上为数不多但恰到好处的装饰画,造型别致的檀木家具和象牙装饰品,每件都与家居风格浑然一体,远远的那一头有个壁炉,烧着暖暖的火,炉边红黑格子羊毛地毡上放着一张圆弧形的原木沙发椅,椅子前摆着个同款式的搁脚凳,椅子上放着一本书。整个装饰风格仿佛一位优雅矜贵的少妇被人偷拍了家居照,别有几分亲切。

在老家,在云海,崔浩见过一些装修考究的人家,但是,和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切,都无法相比。

“你家很漂亮。”

“漂亮?”谭茵茵像是有些惊讶,“我怎么不觉得?我爸坚持不肯请职业设计师,都是他自己设计,搞什么简约主义,其实就是偷懒主义,弄得家里像个兵营,”她耸耸肩,放低声音,伸出食指按在嘴唇上,“跟我来。”

崔浩跟着她穿过楼梯边的一个小门,走过一条通道,往下两级楼梯,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哪儿?”

“我家的地下室,”谭茵茵放松地往大大的沙发里一倒,“也是我家最舒服的地方了,随便坐,”她一按手边的遥控器,墙上四十二寸的电视屏幕上放起一部大片,“坐啊。”

崔浩环顾四周,这里的风格和楼上的明丽简约截然不同,从精细的雕花天面,大胆的玫瑰色墙纸,到全套的欧式沙发椅,雍容华贵里透着舒适自得。

“这里都是我设计的,”谭茵茵的声音里透着得意,“怎么样?看过的人都说比我爸设计的好。”

“很好。”崔浩说。他看着谭茵茵陶瓷般晶莹剔透的脸,不由微笑起来。这显然是个被周围人宠坏了的女孩 --- 她只知道华贵就是美,还不能体会父亲的品味高她一筹,而旁人也不会主动指出。

这时候,谭茵茵的手机响起,她接起来,眉头微微皱了皱,“…对,我们在地下室…一个朋友啊,上次在刘伯伯公司酒会上认识的……我们就在这儿自己做饭吃,反正我爸也不在家,你叫孙阿姨不用准备晚饭了…不用不用,都有现成的…你只要请孙阿姨送一瓶香槟过来就好了,对了,还要一盒angel fingers。”她关上手机,嘴巴拧了几下,嘀咕一句,“FIA。”

“FIA?”

“FBI 加CIA,”她笑了笑,“是我们家的管家,等于一台高能高效全天候无所不在的监控系统,说起来还是我小学老师呢,我对天发誓,小学时我可一点没看出他那么高超的间谍素质。不好意思,就不带你参观我家其它房间了,因为你一旦被他看见,不得了,几天之内,你家的祖宗八代都会被他刨出来报告给我爸听,你----- 不希望这样吧?”她眨眨眼睛。

崔浩突然有些不自在,“我想…我还是……”他站起身。

“唉,我可刚说了要请你吃饭呢。”

“…在…这儿?”

谭茵茵一把拉过他,转过一个角,眼前别有洞天地现出两道花岗岩圆形平台,构成一个同心圆,同心圆的内心里是一个八头的不锈钢灶台,外面一圈是流理台,上面摆着各色厨用器皿,一个大大的玻璃盆里满满地盛着柠檬。流理台的尽头,是一个三门冰箱。

他还在发愣,谭茵茵已经麻利地系上围裙,打开冰箱,开始往外拿东西,“你不对海鲜过敏吧?”

“啊…不…”

“那我们就吃海鲜意大利面吧,我自己揉的面,加了迷迭香。你闻闻。”

“你真的会做饭?”

“很奇怪吗?”

“有点。”

“站开点。”她突然说。

“嗯?”

“我要切洋葱了。”她切下一片洋葱顶在头上,然后开始利索地用刀切碎砧板上的洋葱,一股浓郁的气味洋溢开来。

“有种说法,放一片洋葱在头顶上,就不会被它呛到眼睛,没试过的时候我怎么也不信,可是真的有用唉。”她单纯地笑着。

“我们家有三个厨房,这个是最高档的,当时我坚持什么都要用最好的。知道为什么吗?”

“那时候我刚上大学,我们家有个很帅的厨师,会做各式中西餐,意大利菜做得特别好,我常常吵着跟他学做菜,其实是因为喜欢他。”

“后来呢?”

“后来被我爸发现了。”她努努嘴,手里的刀在空中轻轻挥了一下。

“当时我很恨我爸,恨了整整几个月,不和他说话,甚至不许他叫我的名字。后来才知道,那个人离开我家时,跟我爸要了十万块钱。他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她淡淡地说,“我爸一直没有告诉我,即使我用最恶劣的话骂他。我想,世界上如果只有一个人会无条件地爱我,那大概就是我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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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31 11: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87)

谭茵茵做菜的手法的确相当熟练,一会儿功夫,两盘香喷喷的海鲜意大利面就摆在桌上了,另有新出炉的胡桃面包,桌上放着小碟子橄榄油。

“你帮我把香槟打开,开瓶器在那边第一个抽屉里。”她指指桌上冰桶里的香槟酒。崔浩应了一声,伸手打开抽屉。不知不觉间,他和这个女孩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他轻松下来,甚至感到可以自如地和她开玩笑了。

“那人现在呢?”

“听说傍了个富婆,大他二十多岁。恶心吧。”

“你干嘛带我回家?”

“你干嘛跟我回家?”

两个人一起笑了。

“你把我带回来,不怕你爸知道吗?”

她耸耸眉,摇摇头。

“我没猜错的话,在你爸眼里,我比那个厨师好不了多少。”

“你会做菜吗?”

“一点点。”

“你会背十四行诗吗?”

“…”

“你背过十四行诗吗?”

“没有。”

“人家可是南北菜系样样会做,一开口就能背莎士比亚。别说好不了多少,你比他差远了,”她摇摇头,“那你会干什么?”

“我…...”崔浩看着香槟酒在杯里泛起镀金般的泡,摇摇头,叹口气,“一无所长。”

“好像很消沉嘛,跟我讲讲吧。”

“工作上的事。”他淡淡地说。

“好啊,说吧。”

“你不会感兴趣。”

“你怎么知道?”她眨眨眼,“不见得想白吃我的饭吧?多少贡献点开胃的资料吧。”

谭茵茵的口气带点轻慢,但崔浩恰恰有个看起来奇怪,但细想又不无道理的心态 ----- 与他层次类似的人,他宁肯打落牙往肚里咽,绝不服输,而这位行事看着不太靠谱透着倨傲的富家小姐,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反而脱下心理的盔甲,对她宽容起来。她原本比他高,就不可能再伤害他。

于是他把自己最近的倒霉告诉了她。

“就这样了,”他吃完最后一口海鲜面,喝掉半瓶香槟,摸摸嘴角的番茄酱,“倒霉蛋的倒霉史,够饭钱吧。”

“你打算怎么样?”

“不知道。”

她抿抿嘴,“不过我想,倒霉也是不可缺少的,否则,将来哪天,等你成功了,拿什么写回忆录。你说呢?不过,成功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看看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女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掉转话题。

“我女朋友…”他面前浮起晴川微笑的脸,“一般人。”

“一般是什么样子?”

他想了想,说,“很单纯,很可爱。”

“她每天干什么?”

“上班。”

“上班干什么?”

“你问这个干嘛?”

“我想知道一个同龄女孩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起床,吃早饭,挤地铁,打卡,开会,工作,看同事脸色,看客户脸色,陪笑脸,接着工作,开会,下班,挤地铁……”崔浩停住了,“怎么样?”

“听上去很不错啊,”谭茵茵说,“我还想过一天这种生活体验体验呢。”

这句话让崔浩恼火起来,“你说我就说我,不要说我女朋友。”

“我说你女朋友了吗?”

“你……”他望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睛,“刚才你问我,成功对我来说,真那么重要吗,我现在告诉你,没错,成功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因为我要让我的女朋友过上你的生活,不是一天,是永远,”他重重地说,“你知道吗?”

谭茵茵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见了,过了好一会,她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直直地看着他,“我知道,不过,有些东西,是要看命的,有些人命里有,而有些人-----命里没有。”她恢复平静,又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声音里却是一股凉意,冷飕飕地从他耳边飞过。

“不早了,”她下了逐客令,“我喝了酒,就不送你了,让我们家司机送你回去吧,”一边拿过那盒Angel fingers蛋糕,“这个,送给你女朋友。”

当银灰色的Jaguar车缓缓开出黑漆大门,崔浩回过头,看看背后的“海盟山庄”几个大字,心里涌上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在想,刚才,是不是让谭小姐很生气?

“你今天不是加班吗?”晴川问他。

“啊…是…碰到一个朋友……”他有些结巴。

“是谁啊?”

“一个朋友…上次公司酒会上认识的。”

“你那个朋友好有钱,”她说,“那么好的车。”他看着她,她却垂下眼睛。

“是她家里有钱。”

他把蛋糕递给她,她迟迟没接,“崔浩,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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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2-3 01:1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88)

“我……”晴川眼睛里的严肃和疑问让崔浩心里忐忑起来。

“今天我在街上碰到小田,他说你已经不在那家公司了,已经几个星期了……是吗?”

“这个…小螃蟹,你听我说…”崔浩迟疑一会儿,终于开口。之前,他一直没和晴川说自己没了工作的事,其中有怕她担心,也有怕在她面前丢面子。然而现在真和她说起来,崔浩几乎惊讶于自己的平静,仿佛那不过就是一件平凡的事。

“…就这样了。”他说完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眼巴巴地看着她。

“还有呢?”

“没了。”

“你那个朋友呢?他是干什么的?”

“就是一个学生,她爸爸开公司的,”崔浩脱口而出,“我在想,假如她爸爸能赏识我的方案,说不定能弄来点投资呢。”

陆晴川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突然大眼睛紧紧一抿,笑了起来,扑上来抱着他的脖子,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知道吗,我刚才一直在胡思乱想,还以为你卷入了什么帮派呢!”她一口气说完,微微喘息着。

“傻瓜……”崔浩抱着晴川,用力地吻她的头发,“怎么会呢……”刚才情急之间那句话却又像道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脑海,谭小姐的爸爸那么有钱,也许……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没想到呢?但是,一转念想起谭小姐告别时冷冰冰的神态,那个念头又立刻黯淡了,也许,自己已经把谭小姐给得罪了。


“苏先生说他太太想趁机好好检查一下房子,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要修的,估计过了新年就可以搬了,”晴川欢快地说,“他也觉得不可思议,早知道,我们直接交易,不通过中介,省下的一千多块钱平分该多好。”

“好,”崔浩简单地回答,脑子里却完全转过了一个方向,“我吃过晚饭了,还有点事。”他摸了摸她的脸颊,放开她,向卧室里走去,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搜索“海盟集团”,开始一条条阅读关于这家大型集团公司的信息。

“谭志国……”他喃喃地念着。

谭茵茵走进父亲房间的时候,谭志国正在打电话,一边说话一边笑,“还说你什么了?……什么?”他哈哈地笑起来,“不得不承认,那些吃饱饭没事干到处找人当牙签使的网民,幽默感还是有的。”

谭茵茵穿着柔软的兔毛拖鞋,悄无声息穿过房间,到转角处的吧台边为父亲倒了一杯茶。

“谁让你老婆那么能干呢?杂志上怎么说的,‘云海房产界超群出众的牡丹花’,”他的口气调侃起来,“言下之意,我们这些男人都是狗尾巴草。”

“切,牡丹花?喇叭花还差不多!”电话那头忿忿不平,“那帮王八蛋太损,说我公司里女人一统天下,我见谁不见谁得老婆说了算,见人穿什么衣服也得老婆说了算,见人讲什么话还得老婆说了算,还有…什么,床上一定也是老婆在上面…奶奶的,这不人身攻击吗?我又不是电影明星靠这个吃饭,要他们嚼什么舌头根子!”

“老于,”谭志国接过女儿递过来的茶,“你再认真下去,就有点愤青了。较什么劲呢?不就是靠老婆吗?靠老婆怎么了?你老婆你不靠,给人家靠吗?那些家里没有贤内助只好单打独斗的,不知心里怎么羡慕你呢。十几年前,满地都是说我靠老婆的,说我‘拽着老婆的裤腰带,捧着老丈人的臭脚丫,祖宗给的姓氏都不要了’,到头来怎么样呢?现在没人说我靠老婆了,我还挺怀念以前天天有人说的时候。你就知足吧。”

谭志国挂上电话,脸上还带着隐隐的笑意。

“爸。”茵茵端来一个小碟,里面放着松子和压碎的小核桃肉。

他微笑地看着女儿。

“什么事?”

“没什么,”茵茵拉过一个靠垫,在他身边的地板上坐下,“跟你交流交流。”

“好啊。”谭志国拿起一块小核桃放进嘴里。

“想听八卦吗?最新出炉的。”

“说啊。”

“梁继明老爸那个二奶,你猜敲了他们家多少?”

“猜不出来。”

谭茵茵竖起左手,又加上右手三个手指。

“是吗?”

她点点头,“因为她怀孕了。梁家说给她两百万,她说,没问题,两百万正好拿来保胎。要打掉,八百万。”

谭志国不动声色地听着,“给了吗?”

“给了。一半现金,一套房子。”

“你怎么知道?”

“梁继明说的,”茵茵抬起头,俏皮地一笑,“他跟我说,你给他爸打过电话,说我和他没戏,不过,那样的话,以后你可能就听不到他们家的八卦了。”

“不遗憾,”他皱皱眉,“对了,上次你那个朋友,法国回来的,说想来海盟,还想吗?”

“她不是我朋友了。”

“怎么了?”

“她是冲你来的。每次你和我们在一起,吃饭也好,出去玩也好,她总是能引起你的注意。后来我查了她的背景,她在法国念的是个三流学校,根本不是什么正规的商学院,她说被从前的男朋友甩了,我找到那个人,人家帅得像王力宏一样,根本没甩她,是她嫌他没前途。那个人也挺有意思,我和梁继明想方设法套他的话,他老端着‘她是个好女孩子’,后来我们把他灌醉了,这才开始一口一个‘臭婊子’……”谭茵茵看看父亲,“所以我不再理她了,免得引狼入室,什么时候我们家也掏八百万被人家笑。”茵茵淡淡地说。

谭志国有些惊讶地看着女儿。他对那个女孩其实没有多少印象,而女儿却已经做足了功课。

女儿有她母亲的端庄和甜美,然而在处事上却完全是他的风格,冷静里带着点凌厉。这一点,他是最近一两年发现的,而茵茵自己还毫无知觉。

即使将来把海盟交给茵茵,她一定能挑起这个担子。但谭志国心里明白,商场是多么无情;他希望茵茵不必介入其中。

“爸,我可以带崔浩来见你吗?”就在他思绪盘旋的时候,她突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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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2-8 02: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89)

谭志国怔了一下,微笑起来,“今天才几号?”

茵茵不说话,仰脸用央求的目光看着他。

“这么着急?”

“爸-----”茵茵有些不好意思,小孩子般地推推他的胳膊肘。

“想好了?”

“嗯。”她点点头。

“好,”他摸摸女儿的头发,有些感慨,“以前我在你外公厂里干活,有人陷害我贪污建材,你妈去你外公那儿为我说话,也是这样,”他叹口气,“二十多年了,一转眼,爸爸都老了。”

“不老不老,”谭茵茵的心情好起来,语调也活泼了,“上回Carolyn来我们家,还问你是谁,我说是我big brother,她也相信了,说he’s cute。”

“什么?”

“说你帅。”

“那是外国人看不出中国人的年纪。对了,”他刮刮女儿的鼻子,“以后不许再带老外去院子里看我游泳,让人家笑话。”

“我觉得很骄傲啊,看,我老爸多fit,否则他们还以为中国男人到了中年都是秃顶大肚子眼光发直的欧吉桑呢!”

“无聊。”谭志国笑起来。茵茵心情好的时候,是很讨人喜欢的。

“爸,我把崔浩带来,你怎么跟他说呢?”

“那,要看他的运气了,”谭志国淡淡地说,又拍拍茵茵,“放心,我有数。”


“高小姐,您先进去吧,我…我想去洗手间整理一下。”陆晴川和高薇站在诚运理财的门口,她红着脸请求。

“好吧,”高薇用满意的眼光看着晴川,“刚才很不错。”

“谢谢。”她轻轻地说。

一道门,两道门,三道门,晴川终于推开最后一道门,掀开抽水马桶盖,“哇”地一声,胃里的东西和着浓浓的酒气,翻江倒海出来,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酸腐味,她皱着眉头刚刚喘了一口气,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呕吐。从小到大,她还没有尝试过这么厉害的呕吐。直到这一阵过去,才感到稍微好受一点,晴川无力扶着抽水马桶坐在瓷砖地上,不记得自己哭了,脸上却有几滴泪水,冰冰地贴着,她伸手去把眼泪抹掉。

陪客户吃饭,当然免不了喝酒,客户中有温文尔雅的,当然也免不了粗犷豪放的,喜欢一口干掉一杯。高小姐说自己酒精过敏,那么,陪客户喝酒就是她的责任了,何况,当她和高小姐一起出现时,寒暄过后,那些男人的目光总是很快集中到她身上。高小姐总是微笑地看着她,那种毫无芥蒂的目光却让她身上发冷;高小姐是个聪明人,知道青春不会长久,所以选择利用别人的青春。

有人说女孩子的适应力是无限的,几星期下来,晴川已经摆脱第一次陪客户吃饭时的局促不安,变得轻松自如起来,甚至能开一些应景的玩笑,出人不意地让他们哈哈大笑。

晴川拉动抽水马桶,站起身,在水池前洗了洗,在镜子里,她看见自己被化妆品弄花的脸。

一个念头像利剑般穿过她的心:也许,不到一年,她就已经老了。这个想法稍纵即逝,但还是狠狠地把她吓了一跳。她愣了一愣,低下头,用力地洗起脸来。

她低着头走在过道上,几乎迎面撞上一个人。

“苏先生,”她抬起头,有些窘迫,“对不起。”

苏睿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看着她微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高薇的助理常常代她陪客户吃饭,这一条他早就知道,但从来没有在意过,而现在,每次看见上班时间晴川的座位空着,他的心里就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她的脸憔悴了很多,却并不回避他的目光,而且努力摆出一个明朗的微笑。

“今天又有重要的客户要见吧?”她问。

“是。你怎么知道?”

她指指他的眼镜,“祝您好运。”

他推推眼镜,低下头,笑了,“谢谢。”

他其实已经不安地等了几个小时,但不是为了那个也许能签几百万合同的客户,而是为了 ----- 她。

从这一天开始,苏睿看着自己的心,有些复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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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2-8 02: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90)

“可否冒昧地请教一下,陆小姐平时都喜欢穿什么鞋子?”红木茶几对面,汪总笑眯眯地看着晴川,一面用眼角瞄了瞄她脚上的鞋。

茶几上放着印着“诚运理财”烫金字样的文件夹,里面是一份合同。汪总是高薇的老客户,上回吃饭,他答应增买五十万与海外股市挂钩的基金,今天,晴川送合同来给他签。

她已经在这儿待了几个小时,耐心地跟着汪总参观了他的皮鞋王国,回到总经理办公室,汪总亲自给她倒茶,却还没有签字的意思。晴川不由有些着急。

“我平时…就是一般的鞋子。”晴川脸红了,她脚上穿着一双咖啡色小牛皮半高筒皮靴,配她身上穿的银灰高领开司米毛衣,绛红色皮夹克和黑白格子及膝呢裙,看上去相当合适,然而,汪总是皮鞋公司老板,肯定已经看出,她的皮鞋比衣服档次低了不少。衣服是借来的,而鞋子是她自己的。

对面的墙上是个硕大的玻璃展示台,大白天也开着灯,放着一列世界顶级品牌的女鞋。那些被十分艺术化地弄得弯弯绕绕的牛皮,羊皮,蟒蛇皮,沐浴在灯光中,不动声色地诉说着雍容华贵。

果然,“人全身上下的装束,好比人的五官,鞋子呢,就是两只眼睛,”汪总不紧不慢地说,脸上始终挂着那种黏糊糊口香糖似的微笑,让人假如不对他笑回去,多少有些失礼,而对他笑回去,又担心是否会没完没了,“当然,我这么说,因为我自己是做皮鞋的,不过,鞋子的好坏,也真是很重要的,”不知不觉,他在晴川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小陆,你看,你这个靴子上的皮,和你自己手上的皮比较一下。”他颇为自然地拉过晴川的手,晴川身上猛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汪总那黏糊糊的笑顺着手臂爬到了她身上来。

汪总却一脸敬业,“你手上的皮肤,细腻,有弹性,挤一挤,仔细看,可以看到毛孔,多漂亮!呵呵,我知道,你们女孩子都希望人家看不见自己的毛孔,但其实,粉红透明的皮肤,加上隐隐约约的毛孔,那才是经典,要真的一点看不见毛孔,那就没有生命力了。”

晴川僵着手臂,满脸尴尬地望着汪总。

汪总在她的脑门冒出汗来的前一秒钟放开了她的手,“再看你的靴子,一样,挤一挤,比较一下,假皮,无论他怎么做,就是不可能和真皮相比。小陆,你说对不对?”他仰脸望着她,一成不变的笑。

“汪总,您…您要没什么事的话,请签字吧。”晴川红着脸,支吾着,“高小姐在等呢。”

“呵呵……”汪总搓搓手,退后一步,“工作热情挺高嘛。不错,不错,年轻人,就是要有热情。这样吧,小陆,为了感谢你的工作热情,我送你一双鞋子,专门订做,包你又好看又舒服,怎么样?”

“啊…这…不用了,不用了…”

“唉,应该的,应该的。你把靴子脱下来,我给你量量脚的尺寸,然后,我马上就签字,好吗?”汪总露出了他大公司总裁的权威口气。

那天,一直到下班,晴川都觉得自己的脚上很不自在,只要稍微一空下来,就能感到汪总的手在自己的脚背上摩挲。那双手,不知是不是早年皮鞋做多了,感觉毛毛的。

“漂亮,真是漂亮…现在的女人,脚上肉不是太多就是太少,不是太宽就是太瘦,不多不少,不宽不瘦的,太罕见了,小陆,”他依旧笑眯眯地说,“好好珍惜这双脚啊。”

她冲进家门,把包往桌上一扔,跑进浴室,脱下鞋子,把两只脚在水龙头下轮流冲,冰凉彻骨的水冲在脚上,她把肥皂打上,用丝瓜筋使劲搓,直到两只脚都热热地发痛。

一个星期后,总台小姐通知她去领包裹。她打开盒子,是一双十分精美,做工考究的牛皮女靴,靴子下面还压着一个信封,她打开,里面装着一叠人民币。

陆晴川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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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1 04:3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91)

“高小姐,这钱,我…不该拿,”下班后,站在高薇的办公室里,陆晴川鼓起勇气把刚才在心里演练过很多遍的话说了出来,虽然演练过很多遍,真正说出来,还是免不了有些尴尬,“汪总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钱,我想了很久,还是打算还给他。”她一口气说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你告诉我干什么?”高薇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我告诉您,是因为…您是我的上级,”晴川早先料到高薇可能会这么问,“这件事,如果您想知道,您就知道,如果您不想知道,那么,您就…什么也不知道。”

“那是什么意思?”高薇从自己面前桌上一个精致的水晶糖果盆里悠悠地捻起一块巧克力,拨开金纸,放进嘴里,“我到底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她的脸上添了一丝调侃的意味。

“我说了,这…都在您,”晴川抬起头,“怎么处理,也在您,如果您不同意我把钱还掉,那,我想把它上交。”

高薇靠在椅子靠背上,默默地看着晴川,脸上维持着那种调侃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微笑着指指晴川,“到底还是小孩子啊!”

“你知道那双定做的皮鞋值多少钱?”

……

“你知道汪总吃一顿饭多少钱?”

……

“你知道汪总去打一趟球,给多少小费?”

……

“据我所知,汪总出身很苦,奋斗了很多年才发达的,他的口头禅是‘赚钱时像吃屎一样,花钱时让别人吃屎’,所以,他所有进出都是算计好的,绝不会随便便宜别人,你从他那里得到一分钱,肯定付出了一分钱的代缴,没有必要于心不安。你要把钱还给他,才是得罪人,不信你试试。”

“还有一点,”高薇慢慢地说,“记住,”她的一对眼睛灼灼地望着晴川,“自己的决定,自己做,永远不要找借口把决定推给别人,”她的声音柔和下来,“不是说,想买衣服送给你爸爸吗?去买呀,这钱就是你辛辛苦苦挣的,和工资没什么两样。”

几乎同一时间,崔浩站在海盟山庄那栋豪华别墅的“二号会客厅”里,端详着墙上的一幅油画,那幅画里,一脸憨厚的赵本山和每个毛孔都冒着风骚二字的玛当娜正在超越时空,相见甚欢,淋漓尽致地挥洒了土老冒的终极梦想。

这幅画,崔浩已经看了几乎一天。他看看手表,终于忍不住在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句“暴发户”。

最近他时运不济,闭门羹吃得不少,但是像这样被专车接到豪华别墅,被盘问了一通个人状况,然后就晾在会客室的情形却从没碰到过。午餐十分精美,中西结合,他却全无胃口。

看着墙上那副油画,他琢磨着谭总的样子,猜想大概就是当今社会盛产的那种肥头大耳,下巴再突出一点就能碰到肚腩的所谓“富豪”了吧。他带着点轻蔑,微微地“哼”了一声。

谭家的管家老吴就是在这个时候,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边,静静地等他“哼”毕,垂着眉眼不卑不亢地开口,“崔先生,谭总请您进去。”崔浩被他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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