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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源济

[故事分享] 吴越:《痒痒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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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1 04:3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1-9-1 04:42 编辑

痒痒之年(92)

“太监”,他在心里嘀咕一句。或许是房子大而这间会客室坐落在二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整天都静得出奇,没有人经过,只有老吴进出几次问他要不要什么饮料点心。崔浩观察这个说话轻言细语行事如同女人的男人,越发好奇谭家的主人该是什么样。

“我爸说了,看你的运气好不好。”谭茵茵的话在他耳边响起。话音中调皮里隐隐透出点居高临下。

这些夹在一起,当崔浩随着老吴踏着核桃木地板走向走廊那头的红木雕花玻璃门时,脑子里认定谭总就是个时下盛产的典型富豪,觉得不摆点谱都对不起手里那几个臭钱,怀疑这样的人会有多少兴趣看自己的企划书,或许干脆就是看了女儿的面子敷衍一下而已。

这样一想,崔浩积累大半天的不快变成了心灰意冷。

出乎意料,红木雕花玻璃门里面的房间并不大,不是会议室也不是会客室,只是一件小小的起居室,两边的墙做成了内嵌式书橱,密密麻麻摆满了书。书墙当中,夹着一面大大的落地窗,等崔浩的目光移到落地窗这边的大书桌,不由猛眨了几下眼睛。

崔浩很喜欢摄影,小学开始就常常半夜三更窝在家里小小的卫生间洗胶片,十几年来,自己的钱一大半都花在了摄影器材上。他当然在网上见过Mark III,D3X和A900,只是从没见过真的,更没见过Mark III,D3X和A900同时摆在一张桌上。

“小崔吧,请进。”桌边转椅上的男人转过身,对他点了点头,话音里温文儒雅而不失气势,同时带着点随意,仿佛和他相识已久。那男人的长相和气度也彻底颠覆了崔浩早先心里设定的形象,特别一双灼灼的眼光,温和里掩藏不了与生俱来的机警和敏锐。

这恰是崔浩欣赏的那一种人。

“坐。”老吴不知从什么地方变戏法般搬来一张椅子,崔浩不由自主地顺着那中年男子的话音坐了下去,他这才确定,那就是谭总。

“小时候,毛主席教育我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谭总轻轻地抚摸着一个蔡司镜头,唇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肯定,他老人家没玩过摄影。”

崔浩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干巴巴地笑了笑。

“听说你也喜欢摄影?”

他不由点了点头,然后有些纳闷,谭总是怎么知道的呢?

“好,喜欢摄影的人,一般心胸都比较开朗。” 谭总的口气仿佛老友寒暄,居然和他聊开了摄影。

“谭…谭总……”他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空隙,带着点结巴开口。一面拿起膝盖上装着企划书的黑色文件夹。

“我已经看过了,”谭总瞟了一眼他的手,“同意。”

谭总的“同意”两个字轻轻地透过空气传来,落到崔浩的耳膜上,却仿佛晴空里一个霹雳 --- 这个形容不太恰当,但那一刻他真的想到“晴空霹雳”四个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过了太多的闭门羹,他几乎已经忘了“同意”两个字的节奏,这一刻,没有盘问,没有怀疑,没有夹杂着轻视的礼貌,他怔怔地看着谭总。

“来,看看这个”谭总拿过一个手掌式电脑,“看,像不像。”

那电脑屏幕上,显示了一张人脸,崔浩仔细一看,却恰是他自己的。不过,人脸上被细细地用红黄蓝各色虚线划分成若干区域,每个区域里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

“这是我一个朋友给你看的相,”谭总悠悠地说,“他是一位有名的相家。老吴把你的照片用电脑传给他,他看过之后再把分析结果传回来,花了半天时间,所以很抱歉,让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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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 11:4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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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 11:4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alto 于 2011-9-1 11:48 编辑

吴越?好熟悉的名字,写的不错。。。

点评

吴越是文学城的著名女写手。  发表于 2011-9-1 12:2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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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0-9 08: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1-10-9 20:45 编辑

痒痒之年(93)

崔浩愣住了,“我……”他从小到大不相信神奇鬼怪,对算命看相之类嗤之以鼻,但谭总温和的口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支配力量,何况,他的心被那突如其来的“同意”二字高高地抛上了浪尖,晃晃悠悠,不知该往哪里落。

刚才不过十来分钟的交谈,他对面前这个中年男子的印象彻底改变,此刻,以崔浩的聪明,他内心里已然深刻明白,这个人如果愿意,他绝对与足够的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谭总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又像全然无视他的心思,悠悠地用指甲盖弹着那张画着崔浩头像的纸,过了好一会,他对着崔浩微微一笑,“小崔,相师说,从面相看,你和我有缘,而且可以互通有无,”他抬起眉毛,“我很高兴,”他看看崔浩,“你呢?”

“我…谭总,”崔浩已经稍稍冷静下来,“我,我也很高兴。”他用肯定的口吻说,并且点了点头。他听说过有钱人多半很迷信,建个上千万的办公楼,第一件事是请人看风水,风水不好无论多好的市口都不要;他鄙视这样的做派,并相信他们这么做内心必有阴暗之处。可是,在谭总温和而锐利的目光之下,好像没有另一种回答方式。

“你说需要两百万,”谭总的声音放轻了一些,“我先给你一百万启动,过两个月,再追加两百万,一共三百万,你看可以吗?”

一百万,两百万,三百万,这些数字撞到崔浩的耳膜上,一瞬间没有任何动静,过了几秒钟,才在他脑海里斑斓地爆炸开来,仿佛一个小小花筒轻盈地跃上天,变成了满天无比绚烂的烟火。

“谭总……谢……”他那个“谢”字还没有出口,谭总轻轻地摆了摆手,“茵茵在哪儿?”

“在她自己房里。”老吴用他特有的阴柔声调回答。

“你今年多大?”话题突然转开。

“二十二。”

“我交第一个女朋友的时候,也是二十二岁,当时,我在建材厂里做小工,为了赚钱,每天从早做到晚,有班就顶。她呢,在食堂里卖肉包子。背地里绰号就叫‘肉包子’,但其实人很秀气,也很苗条。有一次,我去食堂买饭,饿极了,众目睽睽下就对她嚷嚷,‘肉包子,肉包子,给我两个大肉包子!’周围的人都在笑,她气得几乎把肉包子砸在我脸上,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注意她,我发现,她生气的样子特别漂亮,后来……”

谭总说到这里,停顿了,抿着嘴唇,用指甲盖扣着桌面。

“你知道那家建材厂是谁开的吗?”

崔浩看着他。

“是我后来的岳父,”他的嘴唇抿得更紧,“当时我真是喜欢她,但到底没娶她,因为,要是娶了她,我也许一辈子就只能当个搬钢管的小工了,你也就看不见今天的我了。”

“就这样。”谭总淡淡地收起话头,抬起眼睛,默默地看着崔浩。

“那…她后来?”崔浩不由也抿起了嘴唇。

“结婚了。比我晚一年,在当时的标准来看,嫁得也不错,后来和她丈夫一起调到了一家国营大厂,七八年前,我去买那家大厂宿舍区的一块地皮,她跑到我办公室大吵大闹,骂我黑心,要操我祖宗八代。不过,从头到尾,她都没认出我。”

“那你…”

“我由着她砸坏了我办公室里所有能砸的东西,”谭总顺着崔浩疑问的眼光,“地皮还是照买了,所有住户强制搬迁,她的家,是我们用推土机碾倒的。”

崔浩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重重地往下一沉。

“有句话叫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听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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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0-9 08: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94)

“听过。”崔浩简洁地回答,他的口气突然坚硬起来。崔浩平日虽然蔑视权威,处事甚至带点玩世不恭,观察人却是相当细心的;他明白,谭总这样地位的人,不会闲到有空和一个大学毕业没多久的毛头小子戏说当年。谭总的每一句话,都有他的目的,而他慢慢地开始领会到谭总的目的,其结果在瞬间就深深刺痛了他的自尊心,而且完全抹去了他对对方的好感。

“有什么想法?”谭总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您要我说实话吗?”

谭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一直以为,那句话是小人为自己辩护时用的说辞。”崔浩微微地笑了笑,“要往下说吗?”

谭总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您当年要是娶了那个卖包子的女孩,以您的能力,我担保,到今天,生活也应该过得很不错,只不过可能没有现在这么好,”崔浩流利起来,“结果,您娶了厂长的女儿,爬上…”他到底把“高枝”两个字压在了舌头下,“若干年后回想起来,三分愧疚,七分感慨,这好像是九十年代电视剧里常有的情节吧。”到这里,崔浩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谭总并没有被他的话惹恼,反而淡淡地笑了笑。

“你很直爽,”他点点头,“我喜欢直爽的人。”

“我和我太太结婚的时候,并没有很远大的目标,只是私心里希望岳父能把建材厂的一个车间让我管理,为此专门写了一份几十页的报告,里面全是优化管理的计划,主要是为了让那些瞧不惯我的人看看,我也有两把刷子。我岳父看了以后,一句话没说,过几天,把我叫去,说,你当车间主任有点浪费,就当副厂长吧,”他顿了顿,“有人说我凭裙带关系,我岳父就把报告扔到他鼻子底下,说你自己看,你们这些不凭裙带关系的,哪个能写出来?我不提拔他,那是给老天爷作践人才。”

“当然,这世上,什么事都不是非谁不可,天时地利人和,我娶了我太太,赢得了岳父的信任,他才把企业交给我的,这大家心里清楚,”谭志国指了指崔浩的企划书,“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崔浩望着他。

“我对计算机软件缺乏了解,但在这个行业多少认识一些朋友,以现在软件业的状况,要做出头,得有多艰难,我也许知道得比你清楚。换句话说,我有钱,不会扔到这个潭子里去听响。”谭总说得云淡风轻。

“不过,”他瞟了崔浩一样,一边的嘴角翘起来,“我欣赏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我始终认为,你有能力向更有前途的领域发展。”

“您到底想说什么?”崔浩心里的烦闷慢慢上升。

谭总的话题再度转开,“我扔下那个卖肉包子的姑娘,娶了我太太,那件事很多人知道。后来,我有一次问我太太,有没有怀疑过,我娶她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家的钱。我太太说,你既然已经娶了我,为人还是为钱,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他沉吟了一会,“听上去像是城府很深,其实我太太是个很善良的人,她那么说,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茵茵的脾气像我,急起来能把人给吃了,心地却像我太太,”谭总微微吸了口气,“善良。对于女孩子来说,善良是最重要的美德。”

“很多女孩子都很善良。”崔浩说。

“我知道,”谭总微笑着说,“可茵茵是我的女儿,我希望她快乐,也希望别人都让她快乐。”他的口气突然十分温和。

自始至终,谭总都没有提出条件,但一切都水到渠成,铺排在崔浩眼前。

古雅的红木落地钟滴答滴答地走,崔浩觉得自己像走进了一出连续剧的拍摄现场,身边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他眨眨眼睛,努力集中精神,眼前浮起了晴川小小的脸和有些孩子气的温柔表情。

他突然笑了笑,伸手把那份企划书放进随身带的电脑包里。

“谭总,对不起,”他说,“除了写软件,别的事,我干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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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0-9 08: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95)

送崔浩离开“海盟山庄”的,是一辆半旧的白色丰田佳美。

“哼,女婿当不成,车自然就降级了。”崔浩自己都有些惊讶,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有这份幽默感。车子缓缓向前滑去,他下意识地回头,身后红砖墙上藤葛丛中,伸出一小朵一小朵他叫不出名字的米白色小花。他想起了谭茵茵,并不由自主地再次仔细打量这栋房子,它明丽的装饰和星罗棋布的落地窗中,或许,此刻,谭茵茵的眼睛就隐藏在某个角落里,同样地在打量着他。

意识到这点,他非但没有躲藏,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扫视着房子。有本事就出来啊,他冷冷地想;你以为你是谁,家里有点钱,就要什么有什么,喜欢谁就是谁吗。

“这是我的车。”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声音,吓了崔浩一跳。随后,他意识到那是开车的老吴。

“谭总等下有应酬,家里的车都要出去,”老吴简短而含蓄地解释,“希望崔先生不介意。”

“哦…不介意,不介意,您的车不错嘛,车技也好。”崔浩反应过来,随口回答,心里却恼火起来:这个女人气的老男人搞不好以为我在为刚才拒绝谭总的提议而后悔呢。他整整身上的安全带,把目光投向车外飞驰而过的绿化带,心里却不由五味杂陈:其实这本来是个很好的机会,假如他只是谭茵茵的一个普通朋友,假如谭茵茵对他没有特别的好感,那么,一切也许会费事很多,但他相信,时间长了,总有云开见月的那一天。然而现在,由于那种微妙的缘由,一切还没开始就得结束了。

大小姐,帮帮忙,我到底有什么好的?啊?假如此刻谭茵茵站在他面前,他也许会大声冲她叫嚷。他承认她是个漂亮的女孩,根据她爸爸的说法,内心也很善良,可是他坚信谭茵茵身边少不了公子哥们,她对自己那或许比伤风感冒持久不了多少的好感却无辜而无情地扼杀了他的发展机会,让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崔浩想到了这个不太确切的成语。

他就在这种心绪里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崔先生。”老吴叫住他。

他回过头。

“这是谭先生的名片。”

“不必了。”

“谭先生专门关照我交给你,”老吴垂下眼睛,“说欣赏你的为人,日后,如果有什么难处,随时可以去找他。他会尽力而为,”他抬起眼睛,淡淡一笑,“君子之交,心意不投,也不必形同陌路吧。”

崔浩愣了一下,也笑了笑,接过名片,放进胸前的衬衣口袋,“谢谢。”

崔浩心力交瘁地踏进家门,已经过七点半了,晴川还没回来。最近一段时间,她都回来得很晚,有时候身上带着香水气和酒气,化着妆的脸上写满疲倦,说是陪客户应酬。

崔浩想给自己和晴川做点吃的,浑身却动弹不得,只好泡了碗面,一屁股坐进嘎嘎做响的沙发就再也站不起来。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过,十点半,他接到晴川的电话。

“崔浩,你有没有空来接我?”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显得虚弱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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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9 09: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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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9 01: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96)

“你在哪儿?”

她报出一个著名大酒店的名字,“在一楼的咖啡座。”

崔浩赶到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厅时,已经十一点多。隔着衣香鬓影的人群,他看见晴川靠在一把长沙发的一侧。她穿着羊毛套裙,别致的黑白格子靴,披肩长发,大红的发结,简单而明丽的装束分外衬托出脸色的苍白。

崔浩三步两步冲过去。

“这是…朱先生。我们银行的客户。”晴川看见他,双眼一亮,一手轻捂着肚子,指指旁边另一把单人沙发上坐着的一位中年男子。朱先生人如其名,有着圆润的头顶和圆润的肚子,红光满面,仿佛一个大大的节能灯泡。

“这是我男朋友。”她轻声向对方介绍崔浩。

“你怎么样?”崔浩心急地问。

“我…没事。”晴川微微地笑,但眉心依旧蹙着。

“那我走了。”朱先生脸色讪讪的,但依旧礼貌地告别。

“真对不起。”晴川十分抱歉地说。

“那老伯有五十了吧?”崔浩扶着晴川走出酒店的旋转大门,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嗯…差不多吧。”

“他到底几岁?”

“客户的年龄可是商业机密,”晴川拉着崔浩的手,活跃起来,才说一句却又皱起眉头,“哎哟 -----”

“叫你不要喝酒,不要喝酒,你偏偏……”崔浩着急起来,“记不记得那年去千岛湖,你喝了两杯啤酒就拉稀?”

“你声音轻点啊……”晴川拉他的手,但已经迟了,酒店富丽堂皇大门边门卫的眼光探照灯一样扫过来。

“怎么啦,你们怎么搞的,天天打卡上班,下了班还要陪这种欧巴桑吃饭喝酒?”

“那可是我们的一个大客户。”

“那老东西有多少米?”

“这也是商业机密,”晴川认真地说,“行啦,”她伸手轻轻敲敲崔浩的额头,“朱先生人很好的,知道我胃痛,专门陪我一起等你来。”

“人好个屁!要是我正好不能来呢?他打算这么样?那就是个酒店,带你上楼开房吗?”崔浩越讲越生气,伸手要拦出租车。

“你干什么…”晴川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来的时候是打车的吧,现在再打车回去,要花多少钱啊?”她执意把他拉到旁边的地铁车站。

一路上,崔浩瞪着黑洞洞的车窗玻璃,心里积蓄已久的颓丧不听控制,气球般地慢慢膨胀。他愣愣地不愿去看身边的晴川;她没有说错任何话,做错任何事,只是,她此刻的柔弱,像根针一样刺到他心里去。

走出地铁站,午夜的风凛凛刮来,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哆嗦了几下。

走了几步,看着晴川投在地上的单薄身影,崔浩闷闷地说,“我背你吧。”

“哦。”晴川一路看着他的脸色,知道崔浩是生气了,但他为什么生气,她却并不清楚。

晴川伏在崔浩的背上,看着自己的头和他的头投影在一起,心里这才渐渐暖和起来。

“还疼吗?”

“好一点了。”

“回家吃点胃舒平吧。”

“你给我讲个笑话。”

“你想听什么?”

“你随便讲。”

“那好,一个电视剧里看来的,有个老头,他孙女是个老姑娘,死活不肯结婚,老头很着急,终于,有个男人看上了他孙女,俩人一起喝酒,喝醉了,那男的把老姑娘背回家,老头乐坏了,第二天逼着孙女嫁给那男人。孙女说我不乐意,老头说,人家都摸过你屁股了,你还不嫁给他?孙女说哪儿啊,老头说,他不摸你屁股,怎么背你呢?”

“不好玩。”

“我觉得很好玩啊。”

沉默一会儿,晴川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

“你在担心我。”

“没有。”

“你不用担心我,”晴川的眼睛发起热来。她伸手抱住崔浩的脖子,“我心里有数,刚才那个人家里的老婆可厉害了,属于那种正在经历中年危机,喜欢找年轻女孩子吃吃饭聊聊天,不过,不会真的乱来的。有些人,”她停顿一下,“我不会单独和他们
吃饭的。再说,高小姐答应过我,过了这个阶段,就让我真正做业务。”

崔浩很久没有说话。他斑驳的旧皮鞋踩在满地的枯叶上,发出单调的“咔嚓”声。

“小螃蟹,”终于,他有些嘶哑地开口,“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你答应我,无论…无论-----无论…”他清清嗓子,“我是说,无论……”

崔浩到底没有“无论”下去。他心里想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却怎么也出不了口。那一刻,他意识到,晴川和他都已经长大了,有了大人的思想。他们像两列齐头并进的火车,却未必在平行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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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10 03: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97)

很久以后,当晴川回想起崔浩的那四个欲言又止的“无论”,才恍然明白,那从地铁站到他们租住的破房子之间长长一段寒风中的路途,两个人的手脚都冻得麻木,崔浩背上背负着她,脚下踩着凋零的落叶,表面上开着玩笑,内心里经受了什么样的煎熬。如果早知道,她决不会坚持不打车而要坐地铁回家,阴差阳错,无形当中,那给崔浩经历大起大落而由之变得格外敏感脆弱的自尊心加上了又一次重创;哪一个心高气傲的年轻男孩子会愿意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子受委屈而无能为力呢?然而,真实得让人没有喘息之机的人生,哪里有“如果”的藏身之地呢。

“好。”出乎崔浩意料,谭总对于他的一百八十度转变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只微微点点头,淡淡的一个“好”字。而就这一个字瞬间改变了他的处境,从老吴开始,他身边变戏法似地涌出来一队人,“崔先生,我带您去看看您的办公室”,“崔先生,我是负责技术支持的,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技术配置?”,“崔先生,我是人事部门的,谭总指示为您配置一名助理,目前没有招聘
活动,请您暂时委屈一下,和网站部总监共用一名助理,您看可以吗?”……

“他们只是在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您不必客气,”老吴以他一贯洞察秋毫的口气说,“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

短短半天内,崔浩就体会到了,有海盟这样的大集团支持,一些从前看似比登天还难的事瞬间变得多么容易。海盟的技术力量的确比较薄弱,然而在硬件投资上却可谓财大气粗。

一个星期后,晴川一个人搬进了那套一室户小居室。

“你需要晾衣服的话,可以用这个,”苏睿演示着小阳台上的一个滑轮,“把钩子拉上去,挂上衣服,然后再…这样拉下来。”那是星期六,苏睿穿着休闲装卡其裤。

“这是…您自己做的吗?”晴川看着那个精致的滑轮。

“是。”

她转过头看着苏睿,脸上浮起微笑。

“怎么了?”

“没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您不像有这么……”

“能干?”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你男朋友呢?”

“他要加班,”提起崔浩,晴川脸上有种难以掩饰的骄傲,“他的项目找到投资人了,今天要参加投资方的一个活动。”

“哦…那很好。祝贺你们。”苏睿微笑着说。

回家的路上,一个红灯前,他看见一家百货商城的巨幅广告。苏睿迟疑一下,把车子转过去,买了一个新型号的微波炉。

晴川称赞房子干净,其实,他已经事先抽时间打扫过,并且把所有的电器路线和门窗搭扣都检修过。刚才交钥匙给她时,又突然想起家里的微波炉已经用了快十年。

“崔浩,给我把包拿过来。”谭茵茵站在她房间的镜子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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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1 04: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Kao,

joined hutong months, how could I just find this post?
next time DT, I will have some good to read while have some good to tra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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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1 05: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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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11 06: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98)

崔浩站在房门口,看着谭茵茵仔细地把一块系着红线的玉佩戴到脖子上。她穿着一套样式考究的米色套装,下摆别致地用雪纺纱织成百褶裙,裙摆间嵌着细细的珠片,除了脖子上那块玲珑剔透的玉佩,她全身没有其它首饰,整个人却被衬托得煜煜生辉。

听见谭茵茵的话,他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那儿。”茵茵摆弄着自己的睫毛,对着镜子指了指房间另一角花梨木书桌的方向。

崔浩的脚挪了一下,随即停住,“不就在你旁边吗?”他冷冷地说。

茵茵停住动作,回过头来,看看他,没说什么,自己走过去把书桌上一个同样款式镶嵌细珠片的提包拿了过来。

“漂亮吗?”她转过头来,俏皮地一笑。她乌黑的头发间几缕发丝精心地挑染成粉红色,看似唐突,和她全身淑女的装扮却出人意料地协调。

这是一个充满了自信的女孩,这样的自信是长期优裕生活和开阔眼界慢慢培养起来的。

“喂,我问你呢,漂亮吗?”

“漂亮。”崔浩轻轻抿了抿嘴。

“你根本没看我!”

“我看了。”

“你没看。”茵茵有些不满。

“好,那我现在看了。你很漂亮,非常漂亮。”崔浩重重地说。他心里升起一股无奈。面对茵茵,他已经失去了最初相处时的自在,像有一副无形的枷锁把他套住,一举一动都拘束起来。

茵茵努起嘴,却换了话题,“你就没有更象样的衣服了吗?”

崔浩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那是晴川执意为他买的。后来他才知道,那套西装花了她两千多块钱。

“没有,”他淡淡地说,“你第一次看见我,我就是穿着这件衣服,还记得吗?”他的口气里带着点讽刺的意味,“这是我最高尚的衣服了,我穿它来,是为了给你面子。”

“是吗?”茵茵不以为然地耸起眉毛,“今天来不及了,什么时候,带你去看看我爸的wardrobe,你就明白了。”

“谢谢你,我不感兴趣。”崔浩说。

茵茵看看他,咬咬嘴唇,“崔浩,我知道,我说话的方式也许是很直接,也许你不喜欢,但你要明白,我是因为我把你当成…当成好朋友,才这么随便的,你要听装模作样的话,我也会说,可那样就没意思了,就和别人一样了,”她看着他,眼睛里充满着没有矫饰的纯真,“OK?”

崔浩在她的凝视中低下头来,他的心里有些苦涩,既然已经对她父亲屈服了,和她过不去,又有什么理由呢?毕竟,谭总承诺过,他和茵茵,不过从朋友开始,日后能怎么发展,还看缘分,他的投资不会由此而改变。

“OK。”他说,点点头。

茵茵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就走啦!”

那是一个规模盛大的酒会,崔浩很少置身这样五光十色的场面,难免有些拘谨,茵茵却像天生长着社交的筋,如鱼得水。

“那是梁伯伯和他老婆,就是那个‘云翔小笼包,吃光不打包’的云翔公司,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乐家美食,所以,跟他们说话,绝对不能提乐家……反过来也一样,看见乐家的老板,千万不能提云翔……那是KCL装潢公司的老板,我爸最近好几个项目的精装修都是他们做的,你猜他结过几次婚?……四次!而且,最近的老婆是意大利人……那边,天哪,那个女人怎么又来了?”茵茵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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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11 06: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99)

“越往上,人的圈子就越小。在这里,最多不过上百个人,却主宰着那下面上百万,上千万人的生活,这些人决定他们吃什么,
穿什么,用什么,住什么房子,去哪里旅游,看什么电视,甚至追什么样的女人,是不是很奇妙?”她对身边一个穿着嫩黄色薄呢套装,神情越显拘谨的女孩转过头,“临时把你叫出来,不要紧吧?”她展开一个明媚的笑容。

“不要紧。”陆晴川摇摇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高小姐“临时”把她拉到类似的场合。高小姐的理由是,她需要更多的经验和阅历。目前在这样的场合,与人应酬的一般总是高小姐,她只要保持一个中规中矩的微笑,不断向这个“总”那个“总”问好,替高小姐收好名片就是。

即便这样,晴川总是感到浑身不自在,此刻,她凝视着中央吧台上垂下的水晶灯,心里开起小差,她想,那水晶灯那么大,万一掉下来可怎么办?

“那是不知哪家银行还是公司的理财顾问,长了个狗鼻子,总是钻天打洞地crash party,什么地方人多,她一定有本事钻过来拉生意,讨厌…”谭茵茵在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更放低声音,“你注意看她旁边那个女孩子,那是她用来引人上钩的,我也就见过她五六次,几乎每次她身边都有一个不同的女孩,过不久就换。”

谭茵茵只顾气呼呼地说,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崔浩已经完全变了脸色。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抬头凝视水晶灯的陆晴川,刹那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计算机来了一个黑屏。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晴川洁白的脸被灯光照得水晶般玲珑剔透。

“她那些所谓的女助理,最终都被她当礼物送到人家床上去了,”茵茵满脸厌恶,“每次看见这种处心积虑的人,就觉得世界很险恶。”

“我要上洗手间。”崔浩突兀地说,不等茵茵回答便冲向了洗手间。

“她那些所谓的女助理,最终都被她当礼物送到人家床上去了”,崔浩站在洗手台前,木木地望着镜子中自己看来有些陌生的脸,刚才谭茵茵的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他断然没有想到,会和心爱的小螃蟹以这种方式不期而遇。

前两天,他告诉晴川,他找到的投资人是一家大型房地产集团,在公司附近为他配备了一套单身公寓,而且,为了尽快做出项目,他答应投资人暂时不结婚,那一刻,他看见晴川眼里掠过一层阴云,但她到底什么也没说,迟疑一会儿,只是恢复了灿烂的笑容。

此刻回想起来,崔浩心如刀割。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置身如此危险的境地,而他还一无所知。

崔浩又猛然低下头去,打开水龙头,让水珠冲刷着自己的脸。

再次抬起头时,他用力关上龙头,镇定下来,擦了擦手,向外走去。他要带着晴川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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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1 08: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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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14 11:1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00)

就在那时,“砰”地一声,门从外面被人踢开了,几个衣装华丽的年轻人涌进来,为首的那个几步走到崔浩面前,不由分说一抬手就揪住了他的领带。

那个人也不过二十出头,板寸头上着亮光光的定型胶,嘴里一股酒气,明明是晚上却戴着一副硕大的太阳镜,透过镜片,崔浩看见他眼中闪动着恶意的锋芒。

崔浩刚要往旁边躲闪,左右手臂却已经被另几个人拉住了。

“别跑,老子找的就是你!”为首那个有些得意,一边手脚麻利三下两下解开他的领带,翻过来看看牌子,轻蔑地一笑,反手给打成了一个女式的蝴蝶结。

“哪儿来的,啊?”他恶狠狠地盯着崔浩,“跟老子抢,胆子不小啊。”

“我……”崔浩被这个小太保似的人弄得一头雾水,刚一开口,不料脸上就被人结结实实扇了一个耳光,“闭嘴,听明哥说话!”

那个被叫做“明哥”的却回过头去,歪起一边嘴角,“温柔点,温柔点,长得这么水灵,让你们给打坏了,有人会心疼。”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崔浩只觉得一边脸上火辣辣地痛,亮晃晃的灯光下,眼前也有些发晕。

这时候,有人咚咚咚地敲门,“梁继明,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不许乱来!!!”那是谭茵茵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焦急。崔浩终于明白了,那些人也许和谭茵茵有关系。

那个小太保皱了皱眉头,用力揪住崔浩,“过来,”,他把崔浩拉到一个便池前,“把裤子解开!”

“你到底想干嘛?!”崔浩愤怒地看着他。

“你小子---属什么的?”那人却换了副平和的口气,悠悠地问。

“属龙。”崔浩略略镇定下来,回答他。

小太保阴阳怪气地哈哈笑起来,问周围的人“听见没有,他属龙!”随后脸色猛然一变,回复了恶狠狠的神态,“要我看,你小子不该属龙,你该属猴,特别会爬!”他凑近一点,一对小眼睛在太阳眼镜后逼视着崔浩,“告诉你,土拨鼠,你他妈从哪儿冒出来的最好从哪儿爬回去然后再把土给盖好了,我和谭茵茵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你要想打她主意,先得过了老子这一关!”

崔浩恍然大悟,“我没想打她主……”

又一个热辣辣的耳光。

“你们再这样,我会报警的!”崔浩火上心头。

话刚出口,一样硬硬的东西顶上了他的脑门,崔浩斜眼一看,立刻屏住了呼吸。那竟然是一把乌黑的小手枪。

“再嘴硬老子信不信老子要了你的命!脱裤子,撒尿!先他妈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小白脸这德性也他妈……”小太保嘴里浓浓的酒气熏人而来。

又是“砰”一声,门开了。所有人不由自主向门边看去,那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仔细一看,竟然是谭总。

谭总显然也被眼前的场景怔住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走过来两步,“继明,把枪放下。”

沉默。

“把枪给我放下!”方寸之间,谭总的声音猛然提高,带着十分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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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5 12: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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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15 12: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01)

梁继明醉醺醺地看着谭总,他手里黑乎乎的枪口依然指着崔浩的太阳穴。

谭总不再说话,朝梁继明伸出手,掌心向上。他眉心紧紧拧着,被晚礼服和领结装点得温文尔雅的外表下隐藏着一触即发的敏锐,两道目光炯炯如电向梁继明逼视而去。

空气凝固着,班得瑞的音乐从小喇叭里传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谭伯伯……”梁继明终于在谭总的眼光中垂下了眼睛,“您别急啊,这…”他斜眼看看自己手里的枪,脸上堆起一个揶揄的笑,“这就是把假……”一边说着,他的手臂也开始下垂。

就在那个瞬间,他的手臂像被一把铁钳紧紧夹住,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甩过两百七十度,结结实实趴在了旁边的穿衣镜上,双手反剪。仔细一看,自己手上的江诗丹顿表已经被谭志国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而那把枪,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崔浩手里。

“谭伯伯,”梁继明的脸贴着冰冷的镜子玻璃,整个人不得动弹,“我那枪是假的!”

“知道是假的,你爸喜欢玩M9,我也喜欢,真的M9比这小,不过,仿得还是挺像的,”谭志国略带嘲讽地看着他,“对了,你爸正讲话呢,要不要我去请他来?”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梁继明仿佛被人点中穴道,开始告饶,“谭伯伯,我没恶意,就是跟他开开玩笑!”

“你小时候我去你家,你穿着个开裆裤就喜欢拿着塑料手枪指着人喊‘缴枪不杀’,这好习惯-----到现在还不舍得改?”

“谭伯伯,我……”梁继明哭丧着脸。

“站直!”谭志国突然变了脸色,把梁继明拉过几步,把崔浩手里的枪拿过来,带点讽刺意味地插到他西装口袋里,“记住了,男人有本事就靠自己的拳头,用这种东西来吓人,就算真的,有什么了不起?”他板着脸,话音里带着冷峻。

“这块表,就算给小崔压惊了,”谭志国把江诗丹顿放进崔浩的西装胸袋,“再有下一次,就不是一块表那么简单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崔浩看着那几个小混混灰溜溜地走出洗手间,感觉脑子昏昏沉沉,仿佛刚刚坐了一趟过山车。

“走,”谭志国拍拍他的肩膀,“陪我上去打场台球。”

“我……我有…”他猛然间想到酒会场上的陆晴川。

“有什么事打完球再说。让茵茵在楼下等你。”

“我…不会……”

“不会就看我打。”谭总的口气不容置疑。

酒店的顶楼有一间优雅的欧式台球房,气氛安静,旁边一排雕花的吧台上摆放着各式酒类饮料和点心。

崔浩思绪万千,谭总却已开始打球,一边自言自语地开始说话。他低沉温和的声调让崔浩渐渐平静下来。

“那是茵茵从小一起玩大的朋友,心不坏,让他爸给宠的。他爸叫梁辉,跟我是小学同学,老交情了,给儿子起名叫梁继明,我跟他开过玩笑说,你们家不应该卖包子,应该去卖灯泡,”他动作潇洒地打进一个球,“我们这代人,成气候的,很多像我们这样,没念过多少书,靠着胆子大,豁得出,沾了体制改革的光。自己也许混得还行,在儿女教育方面难免就欠缺了,当爹的一天到晚忙着赚钱,当妈的千方百计想着怎么花钱。所以,茵茵的伙伴多半就是那样。我不希望她跟那样的人在一起,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

“我猜梁继明对你说了一些刺耳的话,”谭总瞄准母球,一杆出去,“你也许不爱听,但那是好事情。要人说你坏,比要人说你好难。你走得越远,听到的坏话越多,那是因为你越来越有力量,越来越有价值,但别人感受到你的威胁,就会自然而然地攻击你。你要做的,是避开那些攻击,做自己该做的事,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攻击你的人,心理上已经输给了你,不值得回击,唯有你自己为自己选择的目标才是重要的,所谓成功,其实意味着受委屈,也许是受很多委屈,有多少钱也免不了。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谭总抬起头看着崔浩,“怎么了,不明白?”他微笑着,“多想想,会想明白的。”在台球房柔和的灯光下,谭总显得神采奕奕,看上去仿佛只有三十出头。

“这表你留着吧,名牌,不要白不要,”谭总慢悠悠地收起球杆,“不喜欢戴,就做个纪念。”

十五分钟后,崔浩回到酒会大厅外的走廊,宽大的落地窗外,五光十色的城市灯火扑面而来。他对谭总说,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崔浩看看酒会大厅豪华的大门,又回头看看窗外,深深吸了口气。

苏睿的手机在周六晚上八点半响起,拿起来,却是很少和他通话的堂妹雯雯。

“哥,我跟你说件事,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雯雯属于那种“把装嫩进行到底的女孩”,其实已经二十八岁了,说话的口气却仿佛是十六七岁的少女,“不过,不跟你说,我实在于心不安…所以…可是……”

苏睿笑起来,“给你十秒钟,不说我就挂了。”

“嫂子在哪儿?”

“就在你们学校,外语系邀请她去做一个讲座。”

“那就对了…刚才,我在学校日落桥旁边的情人小道上看见嫂子和一个男的…嫂子还拿着一大把花,真的是一大把哦…还是玫瑰花…好多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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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1 04: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02)

苏睿正站在厨房的冰箱边,打开拉门,想倒杯果汁。雯雯的话使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应该是学校的人吧。”他说。

“我也观察了好一会,不像啊……”雯雯的声音有些着急,“那个男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多,说他是学生呢,太老,说他是校领导呢,太嫩,也太帅,真的不像!”

“那…可能是你嫂子留校的同学吧。”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钟,随后雯雯叫起来,“哥,你好淡定哦!”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好淡定!人家别的男人听见这个早就跳起来了。你也是云海大学毕业的,应该知道日落桥旁边的情人小道黑漆漆的,专门就是给人谈恋爱用的嘛,嫂子一个已婚妇女没事跑那里去……”

“雯雯,没有根据不要瞎猜。”苏睿正色打断她。

“我建议你快点给嫂子打个电话去自己了解一下。”雯雯赌气地挂上了电话。

苏睿收起手机,默默地从冰箱里拿出橘子汁,倒了一杯,凑到嘴边,却又放下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输入几个号码。他的手指在SEND键上盘桓许久,终于,没有点下去,又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由于工作关系,小彤和许多男士有往来,他苏睿自己更时不时有富婆客户电话打到家里来询问投资意见。对于那些周末打到家里来娇滴滴找“苏先生”的电话,叶彤抱怨过她们不为别人着想,却从没有怀疑过他。

这么一想,苏睿释然了。他记得小彤那一届好几个同班的男生读了研究生后来留校,也许是他们中的某一个吧。

“纵观本市的工商界,有很多外语人才顺利转型成为大企业的外方代表,CFO甚至CEO的例子,可以说,流利的外语是开启职场成功的一把钥匙,但是,我希望大家记住,要开门,光有钥匙是不够的,你还需要足够的力量 …… 在座的大部分是大三大四的学生,对于你们来说,求职已经不那么遥远,而找到一份工作,其意义远远超过找到一个饭碗,需要准备的,也不仅仅是的简历,而是整个人的身心状态,包括专业知识,个人修养,外观仪表……我注意到有些同学,特别是男同学,对仪表有些不拘小节,比如,那边有位男同学,穿着西装,里面却是运动服,我猜你大概刚刚踢完球,为了表示对我的尊重又在外面穿上了西装,但是这样的搭配,实在不太协调……”会场上扬起一片笑声。

讲话结束时,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在女学生们有些夸张的赞叹声中传到了叶彤手里。她有些疑惑地接过花,翻开花丛里精致的乳白色小卡片,上面写着,

“我在门外等你。

        波”

她的心咚咚地跳起来,把卡片揉在手心,放进上衣口袋。

云海大学老校区有一条纵贯南北的河,河上架着一条桥,照例有个煞风景的原名叫“励志桥”。当年流行张洪量的“情定日落桥”,民间就把它改名“日落桥”,某任颇为文艺的校长对此甚为赏识,索性给桥正了名,堂堂正正地刻在桥栏上。日落桥边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历来备受情侣们青睐,一到暮色降临,满是卿卿我我的人,成为云海大学的一道景观。

方波提议去走走的时候,叶彤犹豫了一下,但到底还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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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1 04: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03)

叶彤和方波踩着日落桥边那条幽静的小道上的落叶,虽然是暖冬,夜风透过小树林层层叠叠的枝桠吹过来,仍夹着丝丝刺骨的寒意。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了。这条路上他们留下的回忆太多;叶彤清清楚楚记得,方波第一次吻她,就是在桥边那棵大柳树下,那是个热得汗如雨下的日子,走到桥边,他毫无征兆地说“别动,你头发上有个蜘蛛”,她最怕的就是蜘蛛,于是,就在她惊魂未定正要哇哇大叫的瞬间,他坚决而霸道地堵上了她的嘴唇。

大柳树上有两个人的名字,当年,方波把着叶彤的手刻上去的;那是青春少年特有的行为,爱就要爱到咬牙切齿,毫不顾忌伤害,对树,对别人,对自己,都是一样。年长一点的人,懂得珍惜环境和珍惜自己,一般就不会热衷于用伤疤来记载所谓的爱情。可怜那棵柳树长错时间地点,落了个千刀万剐,布满旧伤新痕。

走过大树的时候,叶彤迟疑了一下,她想方波一定也记得。但两个人都没有停下脚步。

电视剧里的标准桥段是,没有修成正果的昔日情侣充满感慨地询问对方你记不记得当年这个,你记不记得当年那个,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那种情节是何等三流狗血 ----- 这样的旧地重游仿佛吊唁曾经硝烟弥漫的战场,无论输赢,尸横遍野后,谁还能有英雄豪情去细细回顾那些人头都是怎么落地的?就像此刻的叶彤,每隔几秒钟,她在心里轻轻提醒自己,方波,只是个朋友,只是个朋友。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只是默默地走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叶彤打破了寂静。

“你博客上写的。”方波回答。

“你看我的博客?”她这才想起自己在网上的博客用的是真名。

“看,还专门设立了一个书签,”方波微微一笑,轻叹一声,“其实啊,那些专门跑去听你讲座的小弟弟小妹妹都已经是好孩子了,你呢,一会儿叫人家少发几条微博,一会儿劝人家少看点偶像剧多看点书,一会儿又说什么‘只有浅薄的人才会用别人设立的符号来装点自己’,你就不能----说点中听的吗?”

“我说话就这样,怎么了?”叶彤立刻回嘴,说完了,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你在博客上从来不提自己的生活。”他换了个话题,陈述句里却带点疑问句的口气。

“我的博客是半官方的,当然不会家长里短。”她说。

“是这样。”他点点头。

“最近好吗?”她问。

“好。你呢?”

“我也很好,”叶彤看看手中的一大束玫瑰花,“谢谢你来捧场,早知道,让他们为你安排一个访谈,一定很受欢迎。”

“免了吧,你知道的,我最怕这些。”方波淡淡地说,今天晚上他也显得有些拘谨。

小道周围星星点点地走着年轻的小情侣。隔着树林,隐隐约约传来卡拉OK的声音。

又是很久的沉默。和方波虽然已经见过几次面,但谈的基本都是公事,今天晚上,两个人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因而都有些特别矜持。

“这些年,你开心吗?”他幽幽地问。她能感到他的目光在阴影里灼灼地投射过来。

她停顿一会儿,点点头,“开心。”

“那就好。”

走到小路尽头,叶彤迟疑一下,挪过脚步,朝校门方向走去,方波跟在她后面。

“这花,还是你拿着吧。”在停车场上,叶彤把手里的花递向方波。

“怎么了?”

她没说话,只是有些为难地看着他。

“我记得,从前没给你送过花,为此你还生过好几次气。就算是当年的我送给当年的你,行吗?”

叶彤低下了头,过一会儿,又抬起来,微微地一笑,“方波,如果你拿着,带回家插进瓶里,它们还能好好地开上一两个星期,要是我拿着,那就只能进垃圾桶了。你就算……为这花着想一下吧。”

方波楞了一下,同样微微一笑,“明白了。”他接过那一大束鲜花。

叶彤发动汽车,倒出车道,后视镜里,她看见方波依然站在那里,高大挺拔的身影,手里不太相称地拿着一束三打配着满天星的红玫瑰。她握着方向盘的手猛然颤了一下,刹那间眼眶里涌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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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3 12: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04)

而清冷的夜色中,叶彤扬尘而去的车尾突兀亮起的刹车灯,落在方波眼里,仿佛一把辛辣的芥末扑面而来。

从前,小彤的家里嫌弃他,他心知肚明;其实他自己的父母也不待见小彤,觉得这姑娘看上去娇嫩,吃不了苦受不了累,然而这种理直气壮的偏见从没影响过方波,回想起来,他发现,自己和叶彤性格上有不少差异,但本质上有一点共通 ----- 骨头硬。坚强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在他,表现在公然蔑视权威,她温和得多,为人处世上,始终淡淡而顽固地抱定自己的准则:她不会为了自我表现去参加乌烟瘴气的学生会,也不会为了找工作去讨好混得不错的师兄,方波曾送给她一块手表,被她坚定地退回来,理由是“无功不受禄”。

这世上漂亮女人很多,聪明女人很多,好女人更多,然而,一个骨子里像他的女人,不多。

当这个骨子里像他的女人拒绝他的花,方波心中百味杂陈。

叶彤刚走出自家的电梯,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照你说的,我把花插进了花瓶,放了两片维他命C。晚安。”

她怔了一会儿,合上手机,打开了自家的门。

苏睿坐在客厅的台灯下看书。“回来了?”他抬起头来。

“唉。”她轻轻地回答。

“今天怎么样?”

“什么?”

“今天的讲座?”

“哦……挺好,挺好,”叶彤笑笑,“来的人不少。”

“那就好。”苏睿微笑着,他的目光回到书上,等叶彤脱下外套挂进衣柜,换上家居服走进浴室时,他才又抬起头来。

雯雯虽然说话比较夸张,他相信她不至于无中生有。她提到看见叶彤拿着一大束花。那么,花呢?小彤回来之后话很少,根本没有提到遇见什么人,这和她以往出入公共场合后有说有笑的样子也判若两人。

那天晚上,临睡前,叶彤问苏睿,“你那个同事,叫高薇的,有男朋友了吗?”

“应该还没有。”苏睿想了想,回答。

“哦。”

“怎么了?”

“没什么,”叶彤沉吟一下,“有个工作上的朋友,刚从美国回来,我在想,不知道高薇能不能看得上。”

苏睿忍不住笑了,“高薇的个性你应该也知道,很反感相亲,再要碰上看不顺眼的人,她是会当面破口大骂的,只怕连我们一起骂进去。”

“我那个朋友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叶彤却淡淡地说,“不是一般人。”

“那他能看上高薇吗?”苏睿也淡淡地反问。

叶彤迟疑了一下,“也是…再说吧。”裹着被子关上了灯。

那一夜,两个人睡得很早,却都没睡好。苏睿听着身边的小彤辗转反侧,他自己的思绪也浮浮沉沉,不知到几点才坠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叶彤感冒了,发着低烧,他起床为她做了小米粥,又打算去小区对面的饮食店买点清淡的早餐,从衣柜里取出外套时,发现地板上掉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我在门外等你。

        波”

很简单的话,很漂亮的字,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男人的手笔。

苏睿愣了一会儿,把卡片翻过来,什么也没有。他默默地把卡片放回叶彤的大衣口袋。

崔浩站在离酒会大厅二十米远的地方,那二十米,他几次想走过去,却始终迈不开步。

“以前有一部电影,周润发演的,里面有一句台词说‘男人,决不能让枪指着自己的头’。看的时候还很年轻,过了很多年才慢慢体会到其中的味道。今天不管真假,你也算让枪指了一回头,人生完整了一回。我借这句话送给你,‘男人,决不能让枪指着自己的头’,事业上也好,感情上也好,如果你不能先发制人,迟早就只能被人踩在脚下。你好好想想吧。”那是谭总在台球房里对他说的最后几句话。

崔浩惊讶谭总在有些事情上的看法与自己竟然如此的相似,相似,自然远远高他一筹;崔浩猜想,谭总年轻时大概比自己更英俊,时光流转,去芜存菁后,慢慢形成一种处变不惊的气度,相比之下,他的年少气盛就显得粗陋可笑了。

假如谭总仅仅是出于赏识自己的才华,那他会欣喜若狂,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然而,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崔浩抬起头,透过落地窗望着外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五光十色车水马龙,一切仿佛都在他脚下。一时间,他有些恍惚。

终于,他最后一次看了看酒会大厅的门,转过身,向电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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