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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源济

[故事分享] 吴越:《痒痒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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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3 09: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05)

谭志国曾经问过陆晴川,“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是什么印象?”

晴川回答,“不记得了。”

他又问,“那你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晴川回答,“我在想,怎么才能把杯子里酒很自然地泼到你手上,完成高小姐的任务。”那是很老实的回答。说话的时候,她对着谭总淡淡地一笑,笑里带着怅惘。

那天晚上是她命运的一个转折点。确切说,是好几个人的命运转折点。

“Sunny,等会儿,谭总过来的时候,你想办法把杯子里的酒泼一点到他手上,要做得自然。”晶莹璀璨的水晶灯下,高薇把嘴凑近晴川的耳边,低低地说。

“谭总?”晴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就是谭总。”她顺着高薇嘴唇指点的方向看过去。

当谭志国出现在大厅门口,立刻引发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场,当然不会像影视明星那样掀起大大小小的“啊”,“哇”之类怪声,周围的人也不会缺乏风度地立刻起身涌上去迫不及待与他寒暄,只是很多人的眼角眉梢有意无意地都带到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而那些人的眼角眉梢里,不到一定分量的人,都是会立刻随着空气蒸发的。这些眼角眉梢加在一起,不过一瞬间,大半个会场都心知肚明,云海房地产业龙头老大海盟集团的总裁来了。

靠卖小笼包起家的云翔集团总裁梁辉这么开过玩笑,“谭志国的人生目标是气死所有的人。你是男人吧,他比你有钱,比你帅,比你有风度,你生气吧?你是女人吧,这么有钱这么帅这么有风度外加这么专一的男人,对你连一毛的兴趣都没有,生气吧?”

虽然是玩笑,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事实。在云海的工商界,谭总处事低调却人尽皆知,谈吐温和,不拒人千里之外但也从不让任何人太过接近,在电视台做访谈,眼高过顶的美女主播们殷勤地为他倒茶,他只是微笑着拿出随身带的保温杯,“茵茵替我泡了金银花”,让人连拍照八卦的机会也没有。

确切说,晴川第一眼看见谭总,心里愣了一下,因为那和她心目中“有钱老伯”的固定形象太不相符。但那只是一瞬间,下一瞬间,她就开始全心投入到高小姐那个突如其来的任务 ----- 敬酒时故意而自然地把杯子里的酒洒到谭总的手背上,好让高小姐有机会和他攀谈。

十,九,八,七,六,五…… 他们离得越来越近,晴川的心也吊到了嗓子眼。她看着谭总雪白的衬衫袖口和精致考究的镶钻袖扣,十分担心,万一把酒洒到了谭总的衬衫上可怎么办。

谭总身边像变着一场无声的魔术,看似疏朗,一个人刚和他寒暄过几秒,立刻会有别人不动声色地接替,政府部门的,电视台的,商会的,形形色色,形成一张心照不宣的网,水泼不进。诚运理财里举足轻重的高小姐与他们相比,也显得人微言轻了,以她们的身份,恐怕只有问问好的份。晴川理解到高小姐的用心 ----- 要她把酒洒到谭总手上,是为了打破那张既定的交际网,赢得哪怕几分钟交谈的时间。

这样的事情,晴川还是第一次做,而高小姐突如其来的命令语调,仿佛假定她已是轻车熟路手到擒来。她只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镇定下来。

“谭总好。”

当晴川手里盛满勃艮第的酒杯微微颤抖着倾斜到四十五度,紫红色的液体款款向杯缘流去时,一只白皙的手猛地插进谭总的手肘,朗朗地一声“老爸”,而且竟然顺势把酒杯狠狠一推,晴川杯子里的酒鬼使神差地改了方向,汩汩地流到了一件洁白裙装上,顺着大理石的地板向旁边淌去。

晴川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触到了一对愤怒的眼神,“你干什么?”那个容貌姣好但横眉立目的女孩脸上写满了轻蔑和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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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4 01:1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连续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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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6 11: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06)

“我……”晴川语塞了。她握着酒杯的手心顷刻变得汗津津的,酒杯却下意识地越攥越紧,手臂僵硬地伸在半空。

她看着谭茵茵雪纺纱裙子上的红酒滴滴答答往下流,血一样的颜色,惊慌失措,喃喃地说,“对不……”

“小姐,请问你得过小儿麻痹吗?”谭茵茵冷冷地问。

“啊…没,没…”

“那你是酒喝多了?”对方的口气里多了点嘲弄。

晴川没有回答。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位小姐刚才是故意把酒泼在我身上,是吗?”她的声音并不尖锐,甚至属于低沉圆润的类型,却掷地有声。

“我……不…”这下,晴川的头上也冒汗了。

“谭小姐,我姓高,是诚运银行的高端理财顾问,这位是我的助理陆小姐,我想,您可能误会了。”高薇的声音沉静地在晴川身边响起。

“原来是您的得力干将,”谭茵茵嘲讽地说,“不知您有没有言传身教过她社交的基本礼仪?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敬酒时酒杯应该略低于对方的酒杯,陆小姐的酒杯举得那么高高在上,有什么必要吗?”

晴川的脸红得发烫,四面八方射过来一道道的目光使她原本就发虚的心更加忐忑。

“谭小姐,我替陆小姐向您道歉。您的裙子,我们可以为您干洗。”

“不必了,这条裙子是定做的,一般干洗店会把它洗坏的。”

就在这时,一位服务员拿着清洁布过来蹲下身正要擦洗泼在地上的酒,“等一等。”谭茵茵说。

“谁泼的酒,麻烦她自己擦掉。”冰凉的命令口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茵茵。”一个低沉宽厚的男声。

谭茵茵没有回答,空气一时显得僵硬。

晴川看着那块红白相间的清洁布,慢慢地低下身去,她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一只手按住了她,中指上戴着夺目的蓝宝石戒指,姿势很优雅,力气却很大。刹那间,她的眼睛湿润了。

“我来。”高小姐用她从未听过的轻柔语气说。

高薇默默地俯下身,拿过那块布,仔仔细细地擦掉地上的红酒渍,把布叠好,递给服务员,对谭小姐微微一笑,“对不起,我们告辞了。”

然后,她转过头,对晴川说,“Sunny,走吧。”

晴川懵懵懂懂地跟着高薇走出酒店大门,心神不宁,一个计划好的晚上就这么被自己的失误毁了,连带高小姐一起狠狠地受了一通侮辱。她猜想,高小姐一定会把我痛骂一顿。然而,高薇回过头来时,却无比灿烂地对她笑着,“找个地方去喝点吧。”

她们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吧,橘红色的灯光下,冰冷的大理石吧台上,高薇兴致勃勃,鸡尾酒一杯接着一杯。

“做服务行业的,就是这样,无论你做得多高,多好,总有人可以理直气壮地骂你,”高薇说,“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我喜欢时不时被客户臭骂,那让我清楚自己是谁,否则,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她自嘲地说,“就是这样的,无论你自我感觉多良好,总有人会提醒你,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不是。”她一边说一边摆了摆手。

几杯酒下去,她已有微微的醉意,“‘大长今’看过吗,我印象最深的一个片段是,长今那个小家子气的养母对她说,你太急进了,人不能太急进,否则会很累的,”她摇摇头,“我大概就是那样,停不下来……”

今晚的高薇和往日很不相同,不想叱咤风云的Wendy,却像一个打开话匣子的姐姐。晴川几次劝她少喝点,都毫无用处,自己反而被她灌下几杯piña colada.

“高小姐,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

“你…刚才帮我……”

高薇摇摇头,“我刚才突然想,其实你不过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孩子,对你苛刻的人,有的是,我还要对你苛刻,何必呢?”她看着晴川,笑笑,“你说呢?”

晴川扶着高薇走出出租车,踏进她住的豪华公寓楼大门时,已经快半夜了。

“十二层。”高薇的手搭在晴川的肩膀上,晃了几下,才按中12那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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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8 06:4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07)

电梯急速上升着,然而,就在6字亮起的时候,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猛撞一下,“咔嗒咔嗒”剧烈响过几声后,左摇右晃,终于钝钝地停住了。

那几下发脾气般的左摇右晃,让电梯里原来就站立不太稳的晴川和高薇乱了方向。等晴川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晃到了电梯的另一端,而高小姐却捂着头靠在电梯门边,紧皱着眉头轻轻呻吟。

“高小姐,高小姐 ……”她不顾生疼的手臂,挪到高小姐面前,拂开她捂着头的手。高薇的额头发根处一片红肿。

“你没事吧?”

高薇紧蹙着眉头,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她嘴里一股酒气,刚才七八杯鸡尾酒加上几杯威士忌,醉得不浅。

晴川的脑子从刚才那番混乱苏醒过来,飞快运转几秒后,电梯控制盘上那一排闪亮得刺眼的数字告诉她,电梯出故障了。她不知道电梯此刻是在哪个楼层,也不知道距离底楼还有多远。

晴川突然想起念大学时曾读过的一篇新闻稿,某市一住宅楼年久失修的电梯失灵,从十几层坠落底楼,所有乘客骨折身亡,无人生还,骤然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心重重地往下一坠。

晴川扑到那堆乱闪的按钮前找到了“紧急求救”键,拼命地按下去,那个键却已经失灵,怎么按都没有反应,急得她满头冒汗,眼睛里泪意涌动。她又拿出手机,打开,打不出去。

一番慌乱之后,晴川反而镇定了一点,她蜷起身子挪到高薇旁边,沙哑着声音说,“高小姐,把你的手机给我。”

高薇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呢喃了几句,晴川顾不得细听,从她包里翻出手机,却也打不出去。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

“给…给Rick打电话 …Rick…”突然之间,高薇的声音传来,微弱而温柔,几乎不像她的声音。自从认识高薇,晴川从来没有听到她用这种口气说话。

“你是说…苏先生?”晴川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Rick……”

“高小姐,电话打不出去啊……”她无奈地回答。

“Rick……”高薇又叫了一声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高小姐,这样……”晴川把她扶到电梯一侧靠扶手的地方,顺势让她把身体蜷起来,费力地把她的膝盖弄成弯曲的姿势。这么做的时候,她感到头皮发麻,这是某个杂志上介绍的万一电梯失灵时的应急措施,杂志耸人听闻地写着“当您命悬一线的时候,这些动作可以决定您的生死”。

等她为高薇摆好姿势,自己再坐到她身边,用手臂环抱住她时,心里突然生起一种同甘共苦的感觉。今天晚上她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想不到的事,此刻的高小姐完全没有素日上司的威严,在她的怀里沉沉睡着,歪着脑袋,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个不设防的小女孩。

她们的生命悬于一线,而她对高小姐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好奇心。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打拼,她真的不容易;晴川由衷地想,一边想,一边为高薇拂开了额前的一丝散发,她其实一定很孤单,这种生命攸关的时候,想到的,竟然是自己银行里的同事……

等等,高小姐刚才想到的-----为什么是苏先生?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巨响,有人从外面打开电梯,几位身材彪悍的保安老鹰抓小鸡般地把她们拎了出去。

晴川把高薇安顿好,离开她住所的时候,已经快午夜了。她走出公寓大楼,拿出手机,想给崔浩打个电话,不料崔浩已经关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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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9 02: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08)

晴川沿着人行天桥慢慢往前走,虽然夜深,这里依然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有衣着华丽的男女开着豪华跑车在天桥下飚过,也有少男少女成群结队嘻嘻哈哈大声谈论最新的电影和哪家小吃店的蟹肉粥。晴川静静地靠在天桥一侧的栏杆上,裹紧大衣,任由午夜的风撩动自己长长的发丝。

这个地方,早在老家那个三线小城市念高中的时候就来过。当时是跟着爸爸;从这个角度望出去,五光十色的城市夜景让她内心羡慕不已。老爸从不说云海好,每次踏上回程的火车头也不回,但她有种感觉,他其实非常依恋这个城市;才子气的人总是羞于承认自己的欲望,并试图用一种带着颓废的姿态来掩盖。

晴川并不是一个很强势的人,认识崔浩后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唯有填大学志愿时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固执坚持报了云海的学校,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老爸日后才有可能回这里养老,妈妈的骨灰也终于能迁回她的故乡。而崔浩大学毕业后如约到了这个城市,为此,晴川一直非常感念他的宽容和理解。

然而,崔浩来了以后,两个人靠近了,但不知为什么,特别最近,话却比从前少了。

晴川拿出手机,拨动了一串数字。

“爸,是我。”一声之后,就有人接听了。

“小晴?你怎么还没睡?”

“你也没睡嘛。”这个时间给老爸打电话是太晚了些,但她有种急切的冲动,想跟谁说说话。

“这么晚,你在哪儿?”

“我刚参加完我们银行的一个活动,马上要回家了。”

“星期六还搞活动……”她听到老爸在嘀咕,引开话题,“爸,今天药吃了没有?”

“吃了,吃了。”

“什么时候吃的?”

“嗯……早一次,晚一次,早上吃完早饭,晚上呢,吃完晚饭。好吧?”

“维他命也吃了吗?”

“也吃了,唉,你买的那个维他命,一颗颗怎么那么大,要是卡在喉咙里,那就不是‘维他命’,是‘要你命’了。”

“你小心点啊。”

“我说着玩的。”电话那头笑起来。不知不觉,这几年,老爸在晴川面前显得有些小孩子气了。

“我给你寄的画册收到了吗?”

“收到了,收到了,”老爸的声音振奋起来,“好啊,真真是美不胜收,早说唐寅的春宫远胜过他的仕女,名不虚传,我算是领教了。纸张好,印版好,小晴,你哪里买到的?”

“不是买的,一个和我们有业务关系的画廊老板,从香港带了几本回来,送给我一本。”

“哦…那…你一个小姑娘,去要这个东西,人家不会说?”

“不会,人家也是春宫的藏家,还说知己难得,哪天有机会要请您喝酒呢。”

“噢 …那就好。小崔也好吗?”

“嗯,他也好,最近特别忙,工作上的事情很多。”晴川有些含糊地带过。

“叫他保重身体,你也要当心身体,年轻人,好胜心重,一忙起来什么都不管,其实身体才是本钱啊……”

和老爸通完电话,晴川内心里一个角落温暖了一些,另一个角落却又迷惘起来。

“哎哟,‘瘟生’大哥,怎么礼拜天又是你值班啊?”林小惠走进公寓大楼,对着迎面走来的一个保安甜甜一笑。快过圣诞节和新年,大楼底层已经点缀起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和各种装饰品,煞是好看。

“小章来了啊,没办法,‘皮特儿’今天陪女朋友去看电影,临时调班,”膀大腰圆的保安笑着回答,嬉皮笑脸补上一句,“谁让咱孤单单一根草呢?对了,”他放低声音,“中间那个电梯可别用,昨天半夜莫名其妙坏了,今早电梯公司的人查半天,愣是查不出毛病来,说是好的,我觉得有点悬,以后你就用另外两个。还有,你侍候那个高小姐,哎呀妈,昨天喝得跟只醉猫似的让人送回来,八成碰到窝心的事儿了,所以啊,今天你得陪着点小心…”

“知道了,谢谢您啊。”

市中心这几栋高层公寓的住户据说涵盖至少二十种国籍,号称小小联合国,保安原本就多,自从B楼某座某五百强企业驻华总代表家被小偷“借走”了一堆首饰名表之后更是加倍,日班夜班,人数发展到一个民兵排。门当户对,保安大哥和小保姆们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社会,交流信息,互通有无,不时传出绯闻谁和谁怎么样了,也真有几对成功的。

小保姆堆里,林小惠是最亮眼的一个。她是本地人,年轻,漂亮,穿着举止都是城里的做派,却没有一丝傲慢,见人笑眯眯的,从不说人是非,对着保安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比真正乡下出来的还顺溜,逢年过节还给他们带点自制的点心糕团,这样的女人,谁会不喜欢呢?不少人对她有意,但她素来一视同仁,从不对谁表示过分的亲热。

小惠也有些感慨,这里的保安,刚来的时候,一个个土得掉渣,没几年都光鲜起来,脸色红润,膘肥体壮,不少穿起了名牌,可见待遇很好,因为他们除了工资福利还有为数不小的小费,有些还居然请楼里的洋先生洋太太给起了英文名字,比如刚才这位,叫什么不好,要叫“瘟生”----- 她每次叫“瘟生”的时候,自然而然就笑容满面了。

前一阵,她好几次想过,走走门路,让建中也来这里当保安,做个“瘟生”“皮特儿”之类,省得风里雨里开小巴车了。幸亏没有那么做,否则,她和建中岂不是早晚都得见面,尴尬不说,建中的父母心里也肯定会不高兴。

做人难啊。小惠这么想着,打开了高薇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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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 05: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09)

高小姐没有像她想像的那样吐得一塌糊涂倒在床上昏睡,星期天早上九点多已经起身,穿着考究的亚麻和棉布混织家居服,懒洋洋地坐在客厅米色的沙发上喝咖啡,手里夹着一支薄荷烟,丝毫看不出保安所说昨天半夜喝得醉猫似地被人送回来的样子,唯一的痕迹是眼圈肿得厉害,让林小惠看了反而怜惜起来 ----- 在她家做了很长时间,从没看见她有亲戚来往或者亲密的朋友,这种又漂亮又成功的女人,总也有孤单的时候吧,又烟又酒的,连个劝劝她的人也没有。她在心里叹息一声。

“高小姐,今天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她轻声问。每次她来,但凡高小姐在,都会专门问一声,与其说讨她的示下,不如说是表示尊敬。

“头痛得厉害,吃点清淡的吧,”高薇叹了口气,用遥控板一连换了几个台,“昨天喝了点酒。”

“好。”小惠应承着,扎上围裙利落地开始忙碌。两个小时后,做完清洁,桌上也摆好一圈饭菜,热热的小米粥,八宝酱菜,鸡蛋煎饼,皮蛋肉松,一小碟蒜炒西兰花,倒扣的瓷碗里,居然是一个流着糖浆的烤红薯。

“您看可以吗?您说要清淡点,就做得简单了些。”小惠的声音透着点歉意。

“哇,”高薇不由赞叹,“你的手艺好去开餐馆了,”她用筷子拨拨那个烤红薯,“这是哪来的?”

“是邻居的杰克逊夫人送的,”小惠回答,“她家常常用红薯做西点,每次都买很多。这还是有机的,她们专门去郊区的农场买来的。”

高薇微笑地看着她,“我发现你在这儿的人缘比我好嘛,”她轻轻地用手指点点小惠,“老实说,对门那个女人有没有提出过要你去她们家做?”

“哪儿呀,”小惠也笑起来,“杰克逊夫人家上个星期已经请了新阿姨,又会做川菜又会讲英文,她先生那么喜欢吃四川菜,怎么会来找我。”

“对了,你那个干弟弟呢?”高薇坐在桌前,拿勺子舀了一口粥,“最近不太看见他来找你了。”

“他呀,就是忙,再说…现在有女朋友了,有空也得…”

“有女朋友了?”

小惠点点头,“幼儿园老师,事业单位,人也好,我听说…他们家过了年就准备考虑买房子呢。”她的声音很平静。

“是吗?”高薇有些意外,“哦……Okay。”她看着小惠的神态,咽下一口粥,抿起嘴,点点头,不再追问。高薇毕竟是高级白领,八卦的时候极八卦,拎清的时候又极拎清。

十二点,林小惠走出公寓楼大门,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定睛一看,正是建中。

“姐,一块儿吃饭去吧。”建中手里拎着两个精致的盒子,上面有某著名糕饼店的店徽。他微笑地看着她。

“你…路过这儿?”

“嗯。”

“等很久了吗?”

“不久,半个小时吧。”

“那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我给你打,你会回吗?”建中有些调皮地反问。自从医院里那次突如其来的吻之后,她常常回避建中的电话,总是他打来好多次,她才回复。估计因此,他才索性跑到这里来等她了。

“走吧!”他的口气里有不由分说的坚决。

建中的妈妈来看过小惠的婆婆,从她们的谈话里,听得出陈家父母对于那个幼儿园老师非常满意,建中妈的口气里带着一种唯恐落空的惶恐,“要我讲,顶好,一来二去,把她生米做成泡饭,明年就好去登记啦!我们建中虽然不是什么公务员工程师会计师,赚得也不少啊,再说人长得神气,身体健康,细心起来比谁都细心,小姑娘嫁给他,很实惠的啦。”

小惠几乎想提醒她,“生米”是做不成“泡饭”的,“生米”要先做成“熟饭”,然后才是“泡饭”。然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然而,每每建中看着她这粒理应无所畏惧的“熟饭”时的眼光,总让她感觉,自己快被炸成一颗爆米花。

她身不由己地跟着建中走进附近一家装饰优雅的火锅店。建中是开车的,对全市各种档次适合吃饭的地方了如指掌。

“这儿干净,我亲自看过他们的厨房,真是一尘不染,”建中为她挪开椅子,“冬天吃火锅,最好了。平时都是周围上班的人,今天星期天,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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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3 10:1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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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5 11: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10)

小惠看看桌上考究的摆设,“这…吃一顿得多少钱?”

“不贵,双人套餐一百五十八。”

“还说不贵!”小惠轻轻瞪了他一眼。

“姐,”建中带着点得意,“不算什么,告诉你,昨天我跑了趟阳澄湖,带侨联一帮法国回来的老头老太太去吃螃蟹,也就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小费给了,”他放低声音,“一千块呢。”他的神色一如小时候捡到了什么稀罕玩具立刻跑到小惠姐面前来献宝那样,却看得小惠的心里轻轻地揪了一下。

“又不是天天有,再说,那还不是你辛辛苦苦跑出来的,”小惠小声问,“怎么给这么多?”

“我服务好啊,准点到,见了人就笑,路上又放老歌又放相声,尽是客人喜欢听的,最重要,开段路,就想办法找个体面的地方让他们去上厕所,这年纪的老头老太太容易憋着,海外华侨脸皮又嫩,体谅一点,他们很感激。”

菜上来了,摆满一桌子,热腾腾的火锅,香喷喷的底料,建中殷勤地给小惠布菜。

“我自己来,自己来。”建中属于那种让八岁小女孩到八十岁老太太都能喜欢的人,他能把什么事情都给妥妥贴贴安排好了,顺便还开几个玩笑活跃气氛,让人从心底舒畅放松。

“那些老头老太太说在法国,几十年都没吃到家乡的大闸蟹了,我听了就想,要这样,外国也没什么好,连大闸蟹都吃不到。”

“人家在法国,当然是吃法国的好东西,法国菜也是全世界有名的,什么鹅肝啊,松露啊,还有…鱼子酱。”小惠忍不住纠正他。她喜欢看各种菜谱,所以略知一二。

建中不以为然,“听上去就没有我们中国菜好吃,你听,糖醋排骨,葱烤鲫鱼,粉蒸大排,梅菜扣肉,多响亮!”

“你这里是什么?”一顿饭快吃完,小惠指指他放在旁边的两个精致糕点盒。

“猜。”

“我猜不到。”

建中把一个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在小惠面前,“闭上眼睛。”

小惠睁开眼睛时,不由“啊”了一声,那粉红镶金边的盒子里,不正是她曾经在糕点店橱窗外用无比羡慕的眼光流连过无数遍的柠檬苏芙厘?

她惊喜地看着那四个小小的苏芙厘,灯光下,它们泛着诱人的金黄色光泽,夹杂着扑面而来的清香。

“你…你买的?”

“当然,我又不会做,”建中笑着,“你不常说,想吃一吃真正的这个什么…酥狐狸吗?不过我真不明白,好端端的蛋糕,怎么叫这个名字啊?”

“那是法语。”小惠笑盈盈的,脸颊绯红,眼睛水灵灵的,让建中不由有些发呆。

“这多少钱一个?”

“你别问了,吃就是了。”

“你要告诉我。”

“好,二十块一个,四个八十块。”

“啊,这么贵?”小惠不由皱起了眉。

“姐,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你要用辩证的方法来思考。你知道那店里的小姐告诉我这个价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高兴吗?你看,就这小玩意儿,我打赌它原料成本就算都从法国运过来,不过几块钱吧,哦,捏一捏烘一烘,转手就二十块,这钱 --- 太好赚了吧?姐,我想好了,就你们家附近不远不是一大片新区吗?去那儿租个门面做糕点,凭你的本事,以后肯定发达!”

“我…哪儿有本钱哪?”小惠被建中说中了心事。她一直都渴望能有自己的一盘小生意,保姆毕竟不能做一辈子。

“有我呢!”建中脱口而出。

小惠愣愣地看看他,过一会儿,垂下眼睛。两人之间的气氛又拘谨起来。

小惠手里的叉子默默地在蛋糕上游移。蛋糕果然是醉人的清甜,以小惠的聪明,吃过的东西,她就会做,然而,此刻她的心又不在蛋糕上了,建中深情凝望的目光让她不敢抬头。

“你也吃啊。”她把一块苏芙厘推给建中。

“我不喜欢吃甜的。”

过了一会儿,建中说,“姐,下午有空吗?”

“有事?”

“有空的话,我想去看看志伟哥,”建中咬咬嘴唇,“昨天晚上,梦见他了,我想去看看他好不好,还有…有些话,想跟他说,你一块儿去吧?你也…有段时间没去看过他了吧…”建中轻轻地说。

小惠想了想,迟疑一下,点点头,刚想把盒子里剩下的两块蛋糕包起来,建中已经明白她的意思,指指另一个盒子,“那是给志伟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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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4 02: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11)

志伟在破旧的工人宿舍里住了短短的一辈子,却下葬在郊外一个山明水秀的高档公墓,背山面水,很好的地方,感觉有些讽刺。那是他们家左拼右借才凑够了钱的。给他买墓地的时候,小惠暗下称希望能把旁边那块也买下将来给自己,但那只是短短一瞬间的念头,现实是,当时连公公婆婆的墓地也还没有着落呢;对于小老百姓来说,活着不容易,死也不容易,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丈夫身边日夜躺了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女人,那女人脸上一副五味杂陈悲观厌世的模样。周年的时候,她悄悄带去几张志伟从前喜欢的徐若瑄放在他墓前,好歹遮一遮肥婆的脸吧。

建中从车上拿下一把小巧的扫帚开始名副其实的扫墓,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把本来就相当干净的墓台打扫得一尘不染,再用一块软布把墓碑擦得干干净净,他看上去五大三粗,动作却很轻柔,仿佛是在给孩子擦脸。

建中一边擦一边小声说,“志伟哥,家里一切都好,你尽管放心,你们家房子上面在搞装修,我就不明白,那么个不知什么时候要拆迁的破房子还装修个屁,可他们说家里娶媳妇就是要装修,结果呢,把一根水管捅漏了,我就搬着梯子跟他们说,要就立刻修好,要就我爬上去把你们家屋顶给踩漏了,谁怕谁,你们自己挑,把他们给吓住了,乖乖找人来修好了。小惠姐她还担心邻居以后会不友好,我说他们已经先不友好了,我们是自卫反击……”

每次来,建中都是这样,仿佛还是儿时和志伟头碰头地嘀咕个没完没了,小惠却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志伟墓碑上的照片。志伟还是他二十二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的少年人,让小惠一年年觉得自己慢慢地成了个大姐。她心里其实有很多话,但是到了他面前,却又不知如何出口。

“在那边,好不好?”她的嘴唇微微动了一动。然而,就是这样轻微的六个字,便让她心里眼里蓄满泪水,荡漾着,让她再不敢多言。

“志伟哥,我 --- 先给你鞠三个躬,”建中终于把清洁搞好,把蛋糕放在志伟墓前,工工整整地站定,“小惠姐,你也过来。”他不由分说地拉过小惠。他的手心宽大,带着几个茧,像块有些粗糙而温暖的亚麻布。

“你……”小惠有些意外,平日建中嘻嘻哈哈的时候多,这么认真说话的口气不常听到。

“来。”建中拉过小惠,两个人一起在志伟面前站定。他真的端端正正地鞠了三个躬,“志伟,我想求你个事,”他抿起嘴唇,顿了一下,又张开,“从你走到现在,已经七年了,这里面,你们家上上下下,都是小惠姐一个人扛下来的,她什么都不跟你说,其实…我想你也明白,一个女人,有多不容易。这些年她从来没怨过,连一句不好听的话也没有,但越是这样,越让人看不下去……”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我想了很久,不如这样吧,我们把话说开了,从今往后,你把她交给我,”建中的眼角扫到旁边小惠惊愕的目光,但这些压抑已久的话仿佛一股热流冲荡着他的心,让他索性一吐为快,“我待她怎么样,你应该也看见了,我想,对你来说,小惠再跟谁恐怕也不如跟着我放心,你说是不……”

建中最后那个“是”字还没出口,便被一声清脆的“啪”打断了。他的头偏向一边,须臾之间,右脸颊上传来热辣辣的感觉。

他身边的小惠,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方才积蓄已久的感情此刻奔涌而出。她一条手臂还悬在空中,双目炯炯如电地盯着建中。

“建中…你,你,”她的手臂颓然地垂落,整个人也随着慢慢蹲下身去,抱住膝盖,脸深深地埋下去,“你…你,你为难我也就够了,还要…还要来为难志伟,何必呢?你…何必呢?!”她难以抑制地呜咽着,柔弱的肩膀随着啜泣耸动着,“你太过分了,走!走!走啊!”


海盟山庄的尽头处是一大条绿化带,谭家别墅的后院就对着那片如茵的绿草,赏心悦目。

管家老吴轻轻地走进厨房,在大理石料理台的一侧,摆放着一小碟精致的菜肴。

“这是什么?”

“豆瓣金丝鳕鱼,fusion的做法,”厨师恭敬地说,“您试试吧。”

“Fusion?”

“就是混合,用中国的烹饪方式做西式菜肴。”

“辣吗?”

“一点点,刚好开胃。我知道谭总不喜欢吃辣。您要觉得这样可以,中午就照这么做。”

老吴拿起一把叉子,小心翼翼地叉了一勺,放进嘴里,品味一下,点了点头,“可以,”他微微一笑,“不错,不过味道好像稍微有点淡,上的时候,调一勺酱油放在旁边吧。”

他走到厨房另一侧,用咖啡机煮好开水,泡了一杯绿茶,放在盘子里,轻手轻脚端到客厅,放在大落地窗对面的茶几上。

谭志国微微眯着眼睛,凝望着玻璃窗外远处的绿草,他膝上放着几张制作考究的房型图,上午的阳光暖暖地落在他脚边的地板上。

这是一个星期里他最休闲的时光,然而即便这时候,他也忘不了公事。

“喂,”他审视着那张房型图,微微皱起眉头,拿起电话,“你们送上来那套图我看了,A和C型都可以,B型要修改,一共才两个朝南的卧房,次卧房竟然要从主卧房开门进去,这房子,给你自己住,你愿意吗?”他的话音淡淡的,波澜不惊,口气却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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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6 04: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12)

一通电话打完,谭总轻轻叹了口气,从老吴手里接过茶,不冷不热,正好温温暖手。他看着杯子里的茶叶,“这是什么茶?”

“就是今年的毛峰,我们老家亲戚带来的,用桂花掺成了花茶。”

谭总把青花白瓷杯凑到唇边轻吮一口,笑笑,“很香,自己做的?”

“是,就是家里种的桂花打下来做的,”老吴也笑笑,“味道还不错。照说绿茶掺花味道就次了,不过这个季节,茶叶都是陈的,掺点花反而添味,”他慢条斯理地说,“自家人做的,至少放心。”

“你老家是…”谭志国沉吟一下。

“安徽芜湖。”

“哦,对,”他点点头,“你和周鹏是老乡,”他脸上的微笑渐渐褪去,“周鹏要走了,你知道吗?”

老吴垂着眼帘,没有回答。

“昨天他给了我辞职信,说打算移民,”谭志国的眉毛微微一耸,“这个星期的董事会上就要宣布了,”他的眼光转向老吴,“我听说他和你私交不错,你们…谈过这方面的事吗?”

“这个…”老吴沉默片刻,“谈不上多少私交,不过是同乡,有时在一起喝喝酒下下围棋而已。这件事,我的确听周鹏谈起过,而且…”他抬起头看看谭志国,“他还问过我的想法…”

谭志国做了一个“继续”的眼神。

“他问我,该不该走,我…”

“你怎么说?”谭志国又悠悠地喝一口茶。

“我说,这得看你自己怎么想,看…你是愿意当萧何还是愿意当韩信。”老吴依旧不紧不慢。

“然后呢?”

“他没说什么。”老吴这才抬起头。

空气里沉默了。谭志国久久没说话,只听见隔壁的挂钟滴答滴答走。

“吴老师啊,”他长长地吸入一口气,又吐了出去,“我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话,你替我说了。”

“周鹏是聪明人,我不说,他也该明白。”

“这样一来,当年海盟创业的五虎将,只剩下我一个了,”他的声音里透着失落,“外面又该说我容不得人了。”

“这点,我想您不必放在心上,历来,”老吴的声音更加流畅起来,“开国之君和元勋之间,都是难以相容的。何况,您对周鹏真的不薄,这很多人都知道,是他的个性太强了,您要整体布局统筹规划,他呢一心想着回老家开发豪宅别墅,衣锦还乡,楚霸王一样的脾气,怎么行呢?”

谭志国凝神听着老吴的话,微微笑起来,“吴老师,其实,你是个大才。”

“哪里,无非喜欢读点史书。”

“假如有机会,你想做谁?”他饶有兴趣地问老吴。

“张良,”老吴脸上也浮着淡淡的微笑,“说白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学老师,具体业务一点不懂,只会动动嘴皮子,现在挣的钱比我大学毕业的女儿女婿加起来还高一大截,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还能想怎么样呢?只要我的话有人愿意听,就是很大的荣幸了。”

谭志国会心地看着老吴微笑,又一次觉得这个管家请对了人。

“对了,周鹏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有什么心愿?”谭志国问,“他现在很多话不跟我说了。”

“心愿…”老吴顿了一顿,“他只是说,很想念当年在工地上,你太太送去的芋头烧肉。”

谭志国的脸色黯淡了,许久,叹了一句,“可惜啊。”但那只是短短片刻,他随之问,“他有没有提起以后的打算?”

“周鹏特别喜欢喝酒,说打算到加州去买个葡萄园,自己做酒。”

谭志国的嘴角微微抿起,“你觉得他会吗?”

老吴投在地上的影子微微一动,“我想他会。”

“我猜他不会,”谭志国缓缓地说,“周鹏家里世代都是种地的,他自己和我说过,看见土就打恶心,要他跑到美国荒郊野外去翻泥巴种葡萄……”他微笑着说,“我没猜错的话,他会把老婆孩子安顿好然后杀回来,带多少兵马,就不知道了。不过,随他去了。”

“茵茵呢?”他问,“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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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9 12:3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13)

“老爸,一大早就深情呼唤我,”谭茵茵人还没进客厅,声音已经脆生生地传了过来,随之,一阵风般地闪到谭志国对面宽大的蓝底白花织锦沙发上,舒服地摆个姿势,“干什么呀?”

茵茵穿着薄薄的黑色细开司米羊毛衫,红白格子Victoria’s Secret法兰绒睡裤,口袋和裤脚处镶着细细的白色蕾丝,脚上同色系的羊毛袜子,头发略微凌乱,完全家常的装束,反而衬托得她圆中带方的小脸玲珑如玉,满身洋溢着青春少女的气息,让老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小姐要咖啡吗?”

“摩卡,浓一点的,加肉桂粉。”

“现在还早吗?”谭志国微笑着问。在女儿面前,他的口气立刻温柔下来。

“当然啦,你问吴老师好了,我早上十点半以前起床的机率是多少。”

“睡得好吗?”

“不好,”她嘟囔着嘴,“一闭上眼睛就梦见梁继明恶狠狠地用枪指着我。”

“他以后应该不敢了,我昨天拿他爸爸吓唬过他。”谭志国淡淡地说。

“对了,昨天你到底跟崔浩说什么了?”茵茵皱起眉头,“弄得他半路就溜走了,老爸,我告诉你,”她指着谭志国,“你要是把他吓跑了,我跟你没完哦!”

“我就是和他男人对男人地聊了几句,顺便送了他一块表,”谭志国靠向沙发,又喝一口茶,“这几天没事别老去找他,给他点时间,让他自己想想。对了,”他轻轻耸起眉毛,“你林伯伯给我打电话来,说他儿子上个月回英国后给你寄了点礼物来,用的是特快,问收到了没有。”

茵茵刚从老吴手里接过一杯冒着热气的摩卡咖啡,听到这话,眉毛纠结起来,“好像…收到了啦。”

“那怎么不打个电话去谢谢人家?最起码,发个电子邮件嘛。”

“老爸-----”茵茵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鼻子里嗡了一声,“跟你说实话吧,我不打电话去是为了他好,因为我很担心一打电话就会忍不住说出真话来,我亲爱的立伟哥哥,你知不知道,Burberry这个牌子现在真的已经被师奶们穿得十分十分的烂大街了呀,你居然从头到脚全副武装一样不少地买来,让我情何以堪,居然还有雨伞和香水,我唯一能想出来的用途就是夏天用它们来遮太阳杀蚊子,我真的很心疼很心疼你买它花掉的那些British胖子们,”茵茵拿腔拿调,顽皮地打住,“这样说,立伟哥哥会不会生气啊?他也就二十多,应该没高血压的问题吧。”

“不是你对他说过,喜欢他上回送的围巾和包的吗?”

“老爸,你不会已经开始健忘了吧,不是---你对我说过,做不了情侣也要做朋友的吗?还有…你和林伯伯相逢于微时,现在又是战略伙伴地位,两家的友好关系很重要,等等等等,这都谁说的?”茵茵一口气反驳。

“这点钱倒无所谓,小林的心意很难得。”谭志国说,“林伯伯问你有没有打算去伦敦读书,我替你挡了,说太远,不舍得,那什么意思,他们该明白。怎么样,有空给他打个电话,说声谢谢吧。”他转头看看女儿。

茵茵这才不再顶嘴,看着父亲,做了个嬉皮笑脸的鬼脸,“知道啦。”她喝了几口咖啡,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转身要起来,“茵茵。”

“嗯?”她回过头。


“昨天在酒会,你为什么故意撞别人的杯子,把酒泼在自己身上?”谭志国不动声色地问。

谭茵茵垂下眼帘,“你看出来了啊?”

“你做得那么明显。”

茵茵抬起眼睛,“那种party你不常去所以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卖基金的,她旁边的小姑娘,就是被我撞杯的那个,是她的‘托’,她们就喜欢满世界找人搭讪,兜售什么理财产品,什么手段都用,我最讨厌这样的人,污染视野。”

“人家是为了赚钱养家,你呢,赚过一分钱吗?要不要让你到市场部去,先卖掉一百套房子再说。”

“没问题啊,”茵茵笑起来,“老爸,反正你开哪个盘都是人山人海围着排队,我去卖房子,估计还能顺一大堆红包回来,commission也不要了,红包都归我,OK?”

谭志国和老吴交换了一个带着点无奈的微笑。整个海盟地产,敢这么没轻没重的,也只是这位大小姐了。

“真是卖基金的吗?”这个问题却是给老吴的。

“我听说这事,今天早上已经请小孙和主办方核实过了,是诚运银行理财部的,年纪大一点的,姓高,叫高薇,那个小姑娘,姓陆,叫陆晴川。”老吴一如既往地早有答案。

“清穿?”茵茵噗哧一笑,“不要吓我,还步步惊心呢。”

“是晴天的晴,山川的川。”老吴补充。

“名字不错。”谭志国沉吟一下,轻轻地说。

“阿嚏!”同一时间,十多公里外的云海市中心诚运银行办公部里,陆晴川在电脑前突如其来地打了一个喷嚏。她坐直身子,调好姿势,平心静气地等了一会儿,又是“阿嚏”一声。

“第一个喷嚏,有人在想你;第二个喷嚏,有人在爱你;第三个喷嚏,你感冒了。”这个带着玩笑的说法,晴川一直很相信。

当第三个喷嚏迟迟不来,她放下心来,谢天谢地,没有感冒。

星期天上午,如果没有别的事,晴川常常会到银行来,做完一些上周留下的事,或为星期一的日程做点准备。她喜欢这个时间办公室里静谧的气氛。

晴川站起身来,伸伸懒腰,穿过走道想到茶水间去倒杯开水喝。

经过苏睿办公室的玻璃门时,她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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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0 09:1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14)

苏睿和高薇的作风不同,除非有客户,他办公室里面向过道的百叶窗很少拉上,在外面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里面的一切;然而,那“一切”实在有限,办公桌布置优雅,但干净得几乎有些发枯,桌上只有笔记本电脑,必备的文具和一盆茂密的绿萝,墙上挂着几幅别致的小型山水画,墙角里一套高尔夫球棒,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个人的气息。晴川走过他办公室时时常想,这位是不是有点洁癖。

此刻,苏睿的办公室里依然一尘不染,只是皮制办公椅上挂着一件淡灰色的薄呢西装,看上去质地很好,挺刮而不失柔软,隐隐能看见两边的手肘处精细地钉着皮革,在静悄悄的周日早晨,投在晴川眼里,有种别样的感觉。

晴川每天为高薇做事,可以用“疲于奔命”四个字来形容,更糟的是,所做的很多事情她既不认可也不感兴趣,甚至相当鄙视,办公室里的蜚短流长也让她深深厌倦。晴川自己都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始终让她对诚运理财这个机构怀有美好的心意和希望的,却是每天说不上几句话的苏睿。

做这个行业的,少不了对客户陪笑脸,久而久之锻炼出一副势利眼,当面马屁背后讥讽,苏睿却从不这样,他对人一视同仁,做事踏实细致,低调却口碑甚好。晴川曾开玩笑地问过他为什么不像别人一样去粘大客户,他的回答是“客户是培养的,不是巴结的”。

苏睿不在开会的时候抢夺别人的话头,而是因势利导引向自己的意见,主动坐在会议桌上离话筒最远离投影仪最近的地方,看见怀孕的女同事会立刻把自己的手提电脑换个方向,不直接对着她们。他身上有种温和内敛的气质,仿佛石头经过多年打磨,每个角度都细致圆滑,如果真有穿越这回事,苏先生便有王维的气质---一样开后门走路子,也显得格外风雅,这使他在这个天天谈钱月月谈钱年年谈钱的行业里透出一股清朗的君子之风,无意中使人钦佩不已。晴川希望自己以后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当然那个时候的晴川也并没意识到,这世上没有多少“无意”,很多无意都是有心的结果,人只会选择自己想关心的人去关心。

晴川对着苏睿挂在办公椅上的西服走神,全没料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直到对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她猛然回过头去,“苏…”苏睿突然出现在眼前,让她毫无心理准备,脸上热起来。

“有事吗?”苏睿只是微笑着问。他手里托着一盆娇艳欲滴的兰花。

“没什么事,”晴川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一份报告,里面几个数据,想再核实一下,”她问,“您这盆花…”她记得苏睿办公室里本来的确有一盆兰花。

“行里发的,一直长得不好,我把它拿回去换了点树皮,加了点肥料,”苏睿说,“现在好多了。”

“您喜欢养花?”

“行里总是发兰花,我已经养死了两盆,这是第三盆。进来坐坐吧。”他打开门。

“不了,您忙吧。”晴川客气地笑笑。

“对了,Sunny,”苏睿叫住她,“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嗯?”

“我刚升级到新版本的Excel,里面数据透视表的界面好像变了不少,”他打开电脑,“我有几张表,列数不同,需要合并,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晴川看着苏睿的列表,想了想,很快做了一条SQL,“您试试这个。”

苏睿运行了一下,不由赞叹,“真不错。”

“透视表是很牛的。”

“我是说你,”他微笑着,“都是什么时候学的?”

“就这几个月,”晴川不好意思,“就是因为刚学才记得清楚。对了,苏先生,你这些数据都是手工从数据库里调出来的吗?”

“是。”

“嗯…”她犹豫一下,“我有一段程序,可以定时从数据库里调出数据输入透视表,能省不少时间。您有兴趣试试吗?”

“哪里来的?”

“是…主要是我男朋友写的,我再改了一下,”晴川红着脸回答,急着澄清,“不过我已经请IT部门的人看过,他们说没有问题,只是调出数据,对源数据没有任何改动。”

“好,试一下吧。”苏睿停顿一下,然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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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1 11: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15)

晴川把自己的程序发给苏睿,再回到苏睿的办公室,两个人一同运行过,果然很有效,原先要调动好几个数据库界面手工粘贴的步骤,几秒钟之内就妥帖完成。

“你怎么想到做这样一个程序?”苏睿饶有兴趣地问。

“当初小罗教我这样调统计数据的时候,我就想,既然这些步骤每个月都要做,那为什么不想点办法把它们自动起来呢?”晴川的脸微微发红,“更重要的是,计算机出错的可能比人小得多。”她莞尔一笑。

“这个程序,你给别的助理用过吗?”

“还没有。”

苏睿沉吟了一下,抬起头,“这样吧,麻烦你和IT部门看过这个程序的同事联系一下,请他们用邮件确认可以内部使用,我们有个书面的记录留底。同时,我给Wendy发个邮件,她要是同意,下次例会上,我和她一起推荐,让所有的助理一起使用。好吗?”

“不必这么麻烦了吧…我直接和小罗他们说一下就好了。”

“一样一件事,你自己会做,和能让别人去做,有本质区别,”苏睿简洁地回答,“尤其在年终评定的时候。”

“可是…会不会显得我在利用大家?”晴川骤然明白了苏睿的意思,脸更红了。

苏睿微微一笑,“你来诚运,是为了发展自己的事业,还是为了交朋友?交朋友当然重要,但目标还是发展自己的事业,对吗?”

晴川思量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她回味方才苏睿的几句话,心里既欣喜又有点黯然,这也许就是所谓办公室政治,现实而无奈,而苏睿在顷刻之间就为她指了路,谦谦君子外表下的那份干脆果断,她还是第一次领略,不由想起前几天在休息室外听到里面传来胖子同两位资深女助理的谈话。

胖子素来口无遮拦,据说祖上出过著名的评书先生,一脉相传,屁大的事到他的嘴里顷刻变成一部轰轰烈烈的隋唐演义。

“Rick 和Wendy,论性格,差很多,可要是论城府,其实都是乔家大院的级别。很长时间内,本人左思量,右思量,怎么也不明白,这两个人,一个金融的背景,一个证券的背景,一个去Chicago进修过,一个在LBS念过专题,一个帅哥,一个美女,有什么理由,到底,有什么理由,心甘情愿留在我们这个小池塘里面呢?”他居然真的把可乐罐当成惊堂木啪地一拍,“某一天,我仔细研究了诚运的行政结构,那是----- 茅厕顿开啊!”

“你说呀,你说呀!”两个女助理催他。

“我顺着organizational chart往上看,往上看,往上看,靠,你猜怎么着,诚运里面其它部门,枝枝节节,牵牵绊绊,层次负责,只有我们理财部,我们的总监直接汇报给Tim,中国区个人业务的总监,而Tim在高层是个红人,他的上面,是大中华区的CFO啊。理财部的总监,离开大中华区的高层只有三级,你想想看,谁当上了,就是一条快车道,此可谓兵家必争之地!Rick 和Wendy一定都在瞄着这个位置,现在正在布置势力,只等决一死战。”

“哇,这么复杂啊,”有个女助理说,“Wendy不知道,我不相信Rick这么工于心计。”

“我也不信,他们关系这么好,Wendy不是当众说过,诚运里她最好的朋友是Rick,Rick也是,大会小会,只要Wendy提的意见,他都全力支持的。”

“那只是表面,表面越平静,底下越有问题。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他们之间,那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晴川这么想着,心里不由打了一个结,假如胖子的想法是真的,有一天,苏睿和高薇之间发生冲突,自己,该怎么办呢?她一面想着,一面正要挪动脚步往外,苏睿的声音传过来,“等等。”

“嗯?”

“我有一个想法,你有兴趣听吗?”她抬起头,却被苏睿脸上的神采怔住了,他一贯淡定平和的表情里,两道带着微笑的目光,仿佛晨星穿过天空的浮云,煜煜闪动。他说话的口气,像是对一个亲密的好朋友。

从前她总是觉得,苏睿就像他的办公室,包裹着一层玻璃,看得清清楚楚,却无法接近。而此刻,在他清朗的神情中,那层玻璃,仿佛中了哈利波特的魔法,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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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4 07: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16)

星期天晚上,崔浩再次出现在晴川面前时,让她吓了一跳,一天多没见,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交织着疲倦和焦虑。

“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抹抹脸,“有点累。”

“你看上去简直…”晴川一面让他进门一面摸摸他的额头,“没生病吧?”

“我没事,”崔浩手里拎着一个旅行包,“我刚才去了趟超市,给你买了点吃的。你等着,”他又要往外走,“还有些东西在车里。”

“你有车了?”

“借一个朋友的。”崔浩轻描淡写地带过。

崔浩又下楼去,晴川打开他送来的旅行包,大吃一惊,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高档的点心水果。再看价格标签,光一袋葡萄就要一百多块,几大包日本进口北海道红小豆铜锣烧,都是她在超市里流连忘返到底没有舍得买的。

她皱起眉头,立刻跑到窗边往下看,楼下果然停着一辆白色的丰田车,崔浩正搬出一个盒子,“砰”一声关上后备箱。

“你捡钱包了啊?”她对着走进门的崔浩问。

崔浩不置可否,把手里的盒子放到客厅的小圆餐桌上,“你不是一直说想买个新的DVD机吗?”

“你怎么了?”

“没怎么,”他环顾四周,摸摸墙壁,“这房子比以前的好多了,“小螃蟹,要不等会儿我们去一趟宜家,看看是不是再添点家具。”

“是不是2012快到了,你要把钱花光光算数?”她伸手去探探崔浩的额头。

崔浩按住她的手,笑起来,“没有,就是想开了,钱挣来就是要花的,以前我们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吃不好穿不好,也不见得省下多少,自己的生活质量太差了。钱是挣的,不是省的。”

晴川不以为然,“等到没钱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对了,你问谁借的车?”

“一个朋友,投资方的,他买了新车,旧的就让我开了,出油钱就行。”

“这么大方啊,”晴川高兴起来,“那过段时间我们也可以去自驾游了。对了,崔浩,我跟你说件事,”晴川迫不及待,“今天苏睿告诉我,他有打算向上级提议为我们银行的理财部建立一个网络平台,以此为基础向大公司大企业推行团购业务,使客户拥有一些DIY功能同时引导他们购买我们的产品,那样……”

“小螃蟹。”崔浩打断了她的话。

“你听我说完啊,”晴川嘟起嘴,上午和苏睿谈话之后,她一直都在思量着他提出的方案,越想越感到兴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如果能实施的话,业务量一定会超过我们行里的人手,那么像我这样的助理也有机会直接负责客户了……”

“小螃蟹,”崔浩两手攥住晴川的肩膀,“把这份工作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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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4 07: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17)

晴川足足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你说什么?”她讶异地睁大双眼,盯着崔浩。

“我说,把这份工作辞了吧。”崔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自然。

“为什么?”

“我觉得…你干这份工作太辛苦了,还有,它不适合你。”

“你怎么知道它不适合我?”晴川反问。

“不明显吗?你是新闻行业出身,本该去电视台报社之类的,现在呢,到了一家银行做什么理财顾问的助理,在这个行业你丝毫不占优势,样样都要从头学,而你自己原先的专业荒废了……”

“那没什么啊,行业不对口的人多着了,诚运里就有很多人不是财经专业出身……”

“你听我说,”崔浩打断晴川的话头,“你知道为什么会有‘隔行如隔山’这句话吗?那就是因为吃过它苦头的人太多了!比如我们IT行业,你要是欠缺背景,甚至背景不够牛,一切顺利天下太平的时候,什么都好说,有酒有肉大家吃,一旦出了事,哪怕只是一点点差错,立刻就会有人把黑锅往你身上扣,说‘到底不是科班出身’,让你连翻身的机会也没有,你明白吗?”他忍不住摇了摇晴川的肩膀;明知道自己说的是一派胡言,甚至是故意威胁,崔浩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讲。
昨天,崔浩整整一夜没睡,关上电脑,关上手机,关上灯,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来辗转去翻了总有几百个身。耳边一会儿是谭茵茵的话“她那些所谓的女助理,最终都被她当礼物送到人家床上去了”和她满带厌恶的目光,一会儿是谭总的话“男人,不能让人家拿枪指着头,要先发制人”,说话的时候,谭总的目光凌厉地越过球杆,子弹一样向他射来。

崔浩无奈地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踏进了那传说中的“脚踩两条船”的境界,太他妈的高难度了。

天亮的时候,他决定,无论如何,先想办法劝晴川离开诚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可…我不是在你们IT行业啊!”晴川被崔浩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你怎么能拿你们行业的规则去套别的行业呢?”她声音提高一度,“你记得吗,我之所以能进诚运,是因为苏睿开车撞了我,那个时候他有多看不起人,可现在呢,他和我一起讨论业务方案,这不就是信任吗?”

“信任?”崔浩冷笑了一声,“谁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你……”晴川紧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里带着气恼,却没下文了,只是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又抬起头来,刚才的气恼已经消散,声音放轻,“你大概觉得,我这份工作也不过就是给人打打杂跑跑腿,比起你的Java啦,.net什么的,根本不值一提,我也承认,”她说着鼻子有些发酸,“我没有你聪明,可是,为了能在哪儿待下去,你知道我已经付出了多少努力吗?”晴川的声音听上去可怜巴巴的。

崔浩心软了,可依旧硬生生地望着晴川。

“我希望过一两年就能考过行里的评级,也升成理财顾问,那样的话……”

“可我听说,”崔浩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们那儿污七八糟的,很多单是和客户搞关系搞来的,你那个顶头上司最喜欢拿自己的手下做人情,是不是?”

晴川的脸“唰”地红了,“谁说的?”

“我…我听人说的。”

“胡说八道!”她心里一阵不安,“你---听谁说的?”

“这你就不要管了,反正有人这么说!”毕竟青梅竹马,崔浩竟然听出了晴川话语里丝毫的迟疑,“你承认不承认?”

他诘问的语气再次激怒了晴川,“崔浩,你连哪儿听来的都不肯说清楚,到底想怎么样呢?再说了,别人怎么做事,管我什么事?难道因为有人不检点,我就要放弃自己的机会吗?再说,没有了工作我怎么办?又要我再去找一份新的,你以为很容易吗?”

那一次,崔浩和晴川不欢而散。“砰”,房门在晴川面前重重关上,“咚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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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26 07: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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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8 04: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18)

“怎么这么晚啊?”崔浩一坐进谭茵茵的车,她就大声问,声音里带着娇嗔。星期一的傍晚,忙碌一天的云海正为又一个五光十色的冬夜作准备,霓虹灯迫不及待飞闪起,仿佛千万道美女的眼睫毛,这个城市的空气质量据说越来越差,高楼大厦间挤进来的星光不知为何却格外清亮。

“开会。”崔浩淡淡地说。

“我们约好的可是六点半哦,”茵茵发动车子,飞一般地上了路,“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做软件的人都缺乏时间观念,”崔浩依旧淡淡地,“对于我们来说,程序什么时候修好,什么似乎下班。”

“太可怜了。”茵茵耸耸肩。

“有些人觉得可怜,有些人觉得幸福。不是所有人都以饱食终日为高尚的。”

“那你就继续幸福吧,”茵茵转变话题,“你昨天上哪儿去了?”

“出去走走。”

“去哪儿了?”

“逛街,买东西。”

“你买了什么?”

“那是我的事,不必向你汇报了吧。”

“那你买的东西呢?”

“还是我的事。”

茵茵侧过脸扫了他一眼,却递过来一个明媚的微笑,“很酷哦。今天不顺利吗?”

“一般性。”

“那怎么脸色阴沉,好像谁都欠了你八百吊。”

崔浩静默。其实,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无论干什么,眼前总是晴川伤心的质问,“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你的事业,你的前途抱负才是最重要的,而别人的付出都是无所谓的?!”晴川的话让他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她说的虽是气话,却歪打正着,牢牢点在他的心上,点出血来。

有时候,崔浩静下心来想想,感到有些讽刺,有时候,所谓的机遇撞上门来,却像是乞丐抱着个烫手山芋,扔舍不得,而吃也不是,徒增了很多烦恼。

车子又开了一会儿,没上高速,却走了一条比较僻静的路。

“去哪里吃饭?”茵茵问。

“随便,”崔浩的话音一转,“对了,我已经吃过了。你爱去哪儿,我陪你去。”

“你…”茵茵把着方向盘的手一颤,“你什么时候吃的?”

“刚才在公司里,他们叫的盒饭。”

“你…”她明亮的声音有些变了,“你明知道我在停车场上等你,却自己一个人先吃饭了?”

“我说了,他们叫的盒饭,大家都吃,我不吃,怎么好意思。”崔浩内心如麻的情绪不知不觉演变成了对茵茵的反感。

茵茵向着崔浩的这边,嘴唇微动了几下,声音扬起来,“车后面有点东西,是一个朋友从英国寄来的,不如拿去送给你那个从前的女朋友吧,”她冷冷地添了一句,“对了,她知道Burberry这个牌子吧,你告诉她,这是真货,不是山寨版。”她的声音也阴沉下来。

崔浩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瞪了茵茵一眼,“她是我女朋友,不是从前的。”

“那我呢?”她的问题尖利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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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0 01: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19)

崔浩又沉默了,终于带着嘲讽的口吻微微一笑,“定义权在我手里吗?”

随着那声微笑,崔浩嗓音里划过一道轻轻的叹息。大饼和老A都说话算数,辞掉工作,跟着他搬进了海盟大厦12楼转角有阔大玻璃窗的办公室。他们原想奢侈一把去宜家买点办公桌椅,不料海盟后勤部早已安排好一切,整整齐齐的几排镶拼桃花心实木办公桌错落有致地摆好,文具配套齐全,应有尽有,墙上竟然已经贴好他们定下的logo,看得出是专业制作,一角茶几上摆着的电子镜框里转动着比尔盖茨,史蒂夫乔布斯和很多IT页名人的画像,固然励志得有些俗气,办事人投放的心思可见一斑。

大饼和老A转来转去,每人推了N次眼镜框,不停地说“靠”。这样的办公环境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IT业的人津津乐道什么在车库里开公司,真要有一间高尚怡人带180度景的空调办公室,也绝少有人会拒绝。

“崔浩,你…”,大饼激动得把一张烧饼脸涨成了胖肉饼,“你他妈的真有本事啊,没说的!!!”

他们这支四处受人冷遇的小团队在海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软硬件资源要什么有什么,助理每隔一两天会毕恭毕敬地询问对办公室安排有没有什么新的需要,就是今天上午,IT部的总监亲自驾临没话找话和崔浩扯了大半个小时,信誓旦旦说在几年内要把海盟的房地产项目预算过程转变成cloud模式,满脸堆笑“拜你为师,请多多赐教”,看得他身边的人一愣一愣的。崔浩是个聪明人,虚荣心得到充分满足的同时,他每时每刻都不无心痛地意识到,这一切是有原因的;那些人阿谀奉承,无非是由于听见某种小道消息,认定了他是谭总内定的女婿,在这个巨大的机构,谭总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一声问候,都会带来很多微妙的变化。

好几次,午夜梦回,他想过要离开海盟,为了晴川,也为了他自己,然而,当东方曙光再起,在现实的照耀下,那样的勇气却像鬼魂一样烟消云散 --- 那意味着,已经得到的一切会不复存在,他,还有放弃一切追随他的兄弟们会从云端重重跌下来,他们正在火热进行,不久就会出测试版的新软件只怕会胎死腹中。

于是,崔浩进入了这样一个尴尬的状态:他不愿承认和谭茵茵有任何特殊关系,却不可避免地同她越走越近。

汽车在绿树成荫的道路上飞驰,这条路她很喜欢走,因为车少而路面宽,速度可以提得很快,一直开下去就到海盟山庄。突然,茵茵脆亮的声音传来,“你亲我一下。”

崔浩怔怔地转头看着她,她的唇边带着一个微笑,表情很平静,“你看我的手。”

崔浩抬眼一看,“你…”他大吃一惊,“你想干什么?”茵茵的两只手都不在方向盘上,悬在半空,而车子依然飞驰着,毫不减速。

那个瞬间,崔浩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亲我一下。”

“你疯了?!”他终于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大声吼叫起来,并试图把茵茵的手放回方向盘,却被她有力地打了回来。

“你亲我啊!”她的声音也提高了,“这儿,”她不耐烦地大声说,一边指着自己的脸颊,“否则我就一直这么开!”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夜色里,黄灯转成了红灯。

“别胡闹了!”崔浩猛然拉高了声调,并试图挪身过去抓方向盘,不料被安全带牢牢捆住。

“我没有胡闹,”茵茵冷冷地,“我只是要你亲我一下而已,很过分吗?”

红灯依旧刺眼地闪动,路口越来越近,大小车辆呼啸着穿过。

“变绿,变绿,变绿!变黄也行!”崔浩在心里惊慌失措地祈求,红灯却丝毫无动于衷。

当他的嘴唇仓促而绝望地落到茵茵脸颊上的那一秒,保时捷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轮胎刺耳地划过马路,在白线外几米处停住了。

崔浩的头在座椅上重重磕了一下,来不及去揉,一辆巨大的运货车就从他们眼前驶过。

他眼角掠过谭茵茵惊恐的神情。再晚一秒刹车,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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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0 01: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痒痒之年(120)

那个不解风情的红灯终于变成了绿灯,但黄色的跑车依旧停在路口,一任后面的车按喇叭,车里的空气冰一样地凝固着。

“够了!”崔浩大吼一声,“你想玩,老子没空陪你玩!”他一把打开车门,三步两步越过车道,翻过围栏,站在人行道上,回头狠狠地瞪了车里的谭茵茵一眼,“别跟着我!”说完,他转身就朝反方向的马路跑去,一口气跑出很远,转进一条岔路,正好有辆巴士在路边的站牌下停住,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这一切发生在几分钟内,直到夜风夹着丝丝寒意从没关实的车窗钻进来,崔浩才发现自己的心狂跳不已,几乎随时会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那辆巴士开往城郊动物园,和他的住处南辕北辙,但他任由汽车一路把他带到终点站再带回云海市区。一路上,经过几个大站,巴士从稀稀落落到人潮涌动,最后变成一个密密麻麻的沙丁鱼罐头。

快到市中心,崔浩烦闷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他把座位让给一个孕妇,自己拉着手把站着。

那个女人年纪很轻,眉毛眼睛居然有几分像晴川。这时间坐公共汽车,也许是从娘家回来,也许是想去百货大楼给未出世的宝宝买点衣服用品,或者也是刚刚下班急着赶回家……崔浩用眼角打量着她,她脸上泛着浅浅的孕斑,衬托得神色越发温柔,她礼貌地对他道谢了几次,身子尽量侧离过道,两只手始终小心地护着肚子,车子转弯的时候,也许是肚子里的孩子动了一动,她低下头用手轻轻地揉着。不知是怀孕还是不修边幅,她看上去有点憔悴,脸上的皮肤仿佛缺乏保养的首饰,经年历月,挂了一层黯淡。

那只是这个城市里一个十分平凡的女人,有过几年亮丽灼人的青春,宛如山茶花热热闹闹开过一季,然后建立家庭,为人妻,为人母,自己不由自主地灰暗下去,青春像一粒尘埃般落进那个叫做社会的庞大吸尘器,当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女孩开着豪华跑车飚车的时候,她用两条浮肿的腿撑着瘦小的身子站在站牌下等公车。她也许有个同样仪表堂堂而缺乏修缮的丈夫,脖子上拴着狗牌一样的卡或许自己还引以为荣,背着每月好几千的住房贷款,上班下班上班下班,有辆小车却舍不得油钱也根本挤不出时间去接太太上下班。他们的全部希望是女人肚子里的孩子,用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蹉跎去梦想着那个孩子有天可以出人头地不再过父母过的日子,当然这样的梦想百分之九十九以空屁告终 ---- 等他们终于含辛茹苦付清自己产权七十年的房子,刚好能赶上含辛茹苦为儿子孙子筹措产权七十年房子的头款。

假如他不能有番建树,这大致就是他和晴川将来的生活模式。看上去没什么毛病,却有说不出的悲哀。这么想着,便有一股凉气从崔浩五脏六腑里升起来。

无论如何,他不想自己和小螃蟹变成那样,小螃蟹太娇嫩,而他,太骄傲。

无数的思绪在崔浩头脑里纠缠,纠来纠去,变成一个死结。崔浩就这样由着思绪飞舞,坐着公车漫无目的地游荡。

一直到凌晨两点,他才满心疲倦地打开自己公寓大楼的旋转玻璃门走进去。

从电梯间走出来,走道里的牡丹浮雕下沿墙坐着一个女孩,抱着膝盖,头伏在手肘上。她挑染成紫色的短发梢下,撒下两排长长的睫毛。

崔浩在走道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最后,朝她走过去。

“谭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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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30 02: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A slow day in a ranged market today, read last posts.

细腻的市井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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