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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骋职场] 马云行:《审计师的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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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18 08:3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审计师的浮生六记

马云行
2008-2-25


楔子

  到了我齿牙摇落,老眼昏花的时候,我还是会对家父替我选择的职业心存感激。因为我能成为一名审计师,他老人家居功厥伟。遥想当年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初步的职业方向是物流业。想法很浅薄,乃是因为教我们国际贸易的老师很不负责任的像我们布道说:“物流行业是个潜力巨大的新兴行业,每个月的起薪至少800-1200。”然后故作平静的继续:“美元”这个Notes 让下面的一群傻孩子赞叹不已,口水都快流了下来。这群人中也包括在下。所以毕业的时候我一心想进的公司绝非会计师事务所,(事实情况是,我还很讨厌会计师事务所。后来看了赌神,那个神气的龙五说,我身后的这几位都是跨国会计师事务所的会计师,他们可以在十分钟内算清楚赌神的身家是不是超过10亿。这个时候我觉得做个会计师还是不错的。后来看到奥斯卡颁奖都要四大来监票,也不知赌神身后站着的几位有没有四大的兄弟?)而是物流公司或者贸易公司。但是这个想法被家父无情的否决了,他还不顾自己知识分子的形象,威胁说我要是不肖自作主张的换了专业,他就要勒死我。出于对自己生命的尊重,我选择了屈服。等我穿上西装,体面地出入富丽堂皇的国际大厦时,他老人家终于找到了契机那这个说事。此后他老人家还曾无数次的拿这个说事,言下他的抉择何等明见万里。开始的我不以为然,但慢慢的老父的良苦用心就明白了。后来有一次我看到一个搬家公司的车上写了:“**物流”,当时就想这个一定别让我爸看见,不然恐怕他又要拿这个说事。
  
  作为一个审计师,几年来多少有了一点心得。最大的感受,浑如弘一法师圆寂前的参悟:“悲欣交加”,我不是大师,感觉不会那样纯净,除去悲欣,还有其他的很多感受愿意拉拉杂杂的写出来。以有涯之笔墨,录无涯之悲欣。
  
  清人沈三白有浮生六记传世,情真意切,文笔风流。我第一次看是在初中的时候,当时即被倾倒,寤寐思之,心向往之。但是现在,当我重读的时候,对很多地方忽然有了新的体会,以前不能参悟的地方也都一一破解,这也让我明白,人生感受就好像金毛狮王传授张无忌武功,一开始的时候,死记硬背就好了,是否理解无需深究,日子久了,人长大了,自然而然就领悟了。幼时读浮生六记的时候,作者描画的很多感情不能明白,即使勉强理解,也不正确,事实上可能并非如此,只因为那时的我还小,对于这些还不明白。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3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记 面试记趣

  如前文所述,我毕业之时一心想进贸易公司。我的家乡是一个北方的普通城市。目前我只能这样评价它,也许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它可以与上海或北京相提并论,但现在如果谁再和我提三大直辖市的事,我就觉得该人乃是在侮辱我的家乡,已经承认自己不咋地了,就不要打耳光了嘛。
  
  我的家乡和我找工作的逻辑关系是这样的,它虽号称是个海港城市,但是如果你有出海的体验,就会惊奇的发现,那船都开了一天了,结果还在海港里面打转转,根本没有孤帆远影碧空尽的大气,后来出差到了大连和青岛,看到人家海天一色的壮伟景象,心里便又嫉妒又羡慕,不能自已。这是我对渤海没什么好印象直接原因,觉得视觉上它简直像一个洗澡盆。这样尴尬的位置造成的直接后果是,很多声名远播威名赫赫的跨国航运公司和物流公司都不怎么愿意在此地开场子立山头。屈指可数的几家之中,我最想去一家叫做马士基的公司,虽然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真是起的不怎么样,简直和毕马威一样难听。但是该公司在南开大学开校园宣讲会的时候,从上海拉来了一个team, 为首的先生英文讲的令我倾慕不已(小马曾经对着VOA疯狂的练习过英语,所以对自己的口音很自信。),那位先生还宣称,进了公司每周也要有一天只能说英语,谁不说英语还要扣工资;我当时站在台下,流着口水想,这是多好的一种生活呀。此外还有更加振奋人心的,这个很牛的大哥后面整整齐齐站了一排美女,据说都是从上海公司拉来助拳的。每个都淡扫娥眉,西装笔挺。现在社会上新创造出一个词语叫做白骨精,好像专门是形容台上这些人的,按照这样的说法,此时很多白骨精姹紫嫣红的往台前一站,下面的大学精英立即嘘声一片,活象一群小流氓。我当时很矜持,穿着雪白的衬衫和深色的西服,显得道貌岸然的,但也不时地向白骨精偷偷瞟上两眼,暗暗盘算如何挤进去。
  
  后面的结果大家可能也猜到了,我甚至连笔试的资格都没获得。因为那个牛哥话锋一转,竟然宣布,这次校园招聘的对象只面向1979年7月4日以后生人的同学。我当时感到无比悲愤,原因很简单,不用解释了。我一直很好奇他们设置的这个limitation理论基础。不知道是不是通过摇七色球来决定的。现在的我如果遇到了这样的场景,很可能呵呵一笑,觉得很搞笑。但是当年的我正是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年纪,觉得天下无不可为之事,那届的兄弟姐妹可能还能记得,在南开大学某大讲堂内,一个傻头傻脑之人悲愤地站了起来,该人用英文表情痛苦的质问牛哥这是为什么?牛哥的回答令全场哗然一片,但却没有人冲上去痛殴之,我觉得这是南大比不上北大的原因之一。牛哥解释说,设置这样一个Limitation,乃是公司人性化管理的一个体现,因为这样招进来的人,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一致,便于管理。这样愚蠢的回答,其间的逻辑断层令我这个文科生都无法容忍。(如果是现在,我会很冷静的下结论:逻辑链条不严密)愤而离去的那一刻,我决定听我爸的去找财务类的工作,那时的我还小,把缘分这种东西理解的太浅了,以为马士基姓马,我也姓马,一家子嘛。。。。我不近视,所以就算对这样的结果吃惊无比,也无法大跌眼镜。只好黯然离去,那是我第一次对人生有了一点认识,正如孔子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刚才台上的,都占全了。
  
  安达信是第一个我有直观印象的国际会计师事务所。记得我上大二的时候,有一门审计学的课,是一个女博士教的。念会计念到博士的女生虽然没有念物理念到博士的女生可怕,我们对她也是又敬又怕。怕的原因不说了,长得不好看不是她的错。说说敬的原因吧,那是因为该大姐当时在考ACCA,据说已经过了7、8门了(现在看来当然不值一提了,蠢笨如我也过了如此多门)。当时ACCA在我辈看来就像一等毅勇侯那样令人高山仰止(曾国藩的爵位),所以大家对其均仰慕无比,看来看去也不觉得她丑了。后来某次上课,讲到国际六大会计师事务所 (那时还是六大,现在已是四大了,真是世事难料呀。),我们宿舍的一位勇人调戏老师,没话找话:“老师,要是我们考过了ACCA,能进六大吗?”那老师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用酷酷的声音回答:“要是考过了ACCA, 六大求着让你进。”下面顿时一片感叹之声。这句话现在回过头来看就觉得幽默无比,那个老师对她正在考取的资格太自信了,简直是在侮辱六大。后来该老师加入了一家本地公司,把人家的财务报表生生做坏掉了,这已经是后话了。
  
  安达信的面聘会我没去,原因很简单,该会计师事务所根本不来我的家乡,这简直是在侮辱我们嘛,而且,安达信的名字实在让我叫不出口,我和我妈说起这个事,我妈还一脸茫然问,这个公司怎么听起来像是卖矿泉水的?后来安达信倒掉了,我还很开心地击缶而歌,觉得该公司实在乃是犯了天怒。后来长大了,又领教了安达信出来的牛人,对该公司还是充满敬意的,觉得它的死去,有点古希腊神话里面孤独英雄落寞的走向死亡,很有点悲壮的色彩。
  
  D记的笔试平淡无奇,我也因此得以顺利通过,几年之后,当我看到毕马威的笔试答卷时,觉得如果毕业时要答这样一份答卷,结果实在不好说。面试相对复杂一些,四大里面只有普华永道和D记采用了这种缺德的形式,几个傻小子和傻姑娘围坐在一起,对着选定的一个傻命题进行唇枪舌战,我当时坐在众人之间,神色慷慨、口若悬河,很有点舌战群儒的感觉;当然在外人看来,也许是胡言乱语,奇傻无比。面试之后心情大好,觉得必中无疑。不幸的是我忘记了自己乃是在面试而非在辩论,这样不清醒的代价就是,几天之后我的很多同学都去参加第二轮面试了,我还在惶恐等待。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只好找了一位早一年进D记的师姐替我打探,回来的结果还是让我大跌眼镜,面试我的经理说,恩,那个孩子不错,双学位,英语也好,但是。。。话太多了。小时候我妈给我乱起外号,其中之一就是话痨,我当时一点也没认为老娘当时是在指出我的弱点,为此还很是悲愤了一段时日。家父也曾教诲我君子应端方厚重,讷言敏行。可惜我把他老人家的话也当成了耳旁风。我从小逢考必过,无往不利,这是第一次尝到惨败的痛楚,后来长大了,经历了很多事,慢慢懂得了其实这样的痛楚比起很多别的,算不了什么。
  
  那之后我着实消沉了一段时间,整天赖在家里,无精打采,连胡子也不刮,看上去活像个劳改犯,虽然我志不在会计,但是被人否定的滋味不好受,自己心高气傲,但是无可奈何。后来看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明白了很多道理,齐天大圣有无边的神通,也有无可奈何之事,可见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乃是无可奈何,有心无力,必须接受自己不愿接受的结果。
  
  没料到世间之事正是晦明难料,话说那日我正神色落寞的复习财务管理,准备应付期末考试,却忽然接到了D记的一个电话,说他们的合伙人想见我一面。当时的心情现在还清楚记得,惊喜、惶恐、忐忑不安,混杂在一起,真是永生难忘。
  
  后面的故事我不想讲述得跌宕起伏了,一个香港合伙人和我谈了很久,觉得我还不太糟糕,当场就把offer给我了,还记得告别他的时候,他抬起头,很和气的对我说,这下放心了吧,回去好好温习功课吧。这样的关怀让我如沐春风,当时觉得这就是我所追求的professional. 后来得知,我能意外的获得这样的机会,乃是一位人力资源部门的经理的厚赐,是她给了一个年轻人一个值得宝贵一生的机会。虽然随后不久她就离开了D记,但是在我心中还是常常想到她,祝福她一生平安吧。现在我常常对招来的小朋友们说,我没奢望过能带给过他们什么天高地厚的恩情,我能做到的,就是将来天各一方了,当他们想起我,心中能有一丝淡淡的温暖。正如那个寒冷的冬日,那位神态优雅的女士微笑着给予过我的暖意。
  
  那天晚上拿着offer,从国际大厦出来,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我回过头看了看灯火辉煌的大厦,觉得人生的命运,真的可以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被改变。
  
  以上所述的只是我第一次求职的经历,后面还有很多,也都刻骨铭心,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一一记录下来。我想每个人对第一次的东西都会印象深刻,不可磨灭。因为第一次的经历永远都新鲜神奇,值得期待。我的第一次求职,写的是记趣,但是也写了一些别的东西。我曾经思考过“趣”这个字,发现它其实就是“取走”,我想,趣之所以成为趣,取走的一定不只是offer之类很具体的东西,也许,从一件从没经历过的事情中间,可以取走一些回忆,这才是趣的真正含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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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3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记 交友记乐

  我喜欢瞎琢磨,没怎么看过说文解字,但是也喜欢像个算命的一样以拆字为乐。我曾思考过朋友的“朋”字,觉得这个字设计的很有道理。古人吟诗咏月,难得有心情好的时候,总是在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单口才会想起同病相怜的月亮。这时候念叨念叨月亮和月宫中的人物,会觉得,自己还没这样可怜,至少要比月亮里面的嫦娥好过的多。(小时候我曾经对着月亮长时间的观察,目光越来越专注,吓得我妈还以为我要变身。其实我是在观察嫦娥,据我的科学观察,月亮里面确实有些黑影,但是看形状不太像是一个人,当然你要硬说那是天蓬元帅我也能表示理解,但嫦娥呢?)想到这里心情可能好过一些,这是一种找回优越感的心理治疗。这样的句子可多啦,唐人有诗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他老人家也有绝句:“寂寞嫦娥舒广袖”由此可见,月亮乃是寂寞清冷的象征,想到月亮和如雪的月华,总是觉得寂寥悲伤,不能自己。但是两个月亮在一起感觉上可能就好一些,这就是“朋”字的由来--写到这里很佩服自己,这个小伙子真行,胡说八道还可以如此镇定自若。
  
  我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交了好友,如饮醇酒,往往喜不自胜。活了也不少年了,可以称得上成就的,也不过就是交了几个好朋友,他们都是我最可宝贝的财富。下面的回忆涉及几个我生命中很重要的朋友,很多回忆已经久远了,可能有些破碎,但好在我们的交情还在,他们还在。
  
  (一)        老朱
  
  老朱就姓朱,是我的大学至今的好友。(屈指一算,我们相识已有十载,岁月如梭,岁月如梭。)
  
  老朱本来是理科才子,当时因为心高气傲,没有把志愿报好, 流落到了我们学校。 我们刚刚认识的第一年,常听见他自我解嘲说自己是天下第一衰人。我对此持不同意见,因为我也是一失足流落到这个学校的,所以觉得自己才是第一。争这个冠军没有奖金,所以争来争去没了兴致,双双同意我俩是天下并列第一衰人。我那个时候还没改文科班养成的穷酸气,平时常常做点酸诗。老朱不太会做诗,但是很虚心,我写的诗他一律捧臭脚,奉为绝唱。记得我还曾赠了他一首歪诗,全诗已经记不住了,记得其中几句是:“未进南大肠已断,误入财院神暗伤。”“手挥大蒲扇,苦等天气凉。”还有“有惊人饭量,具古道热肠”等等。我一直认为这是我大学期间所作的最好的一首诗。
  
  老朱是绝顶聪明之人,大学期间我视为畏途的高等数学,他都应付自如,从容答卷之余,还目光如炬,眼观六路,把自己的答卷从80分抄到95分,所以每次都能拿到奖学金,这样无耻的行为让我很悲愤,曾经怒斥过他,他只嘿嘿一笑,说反正很早也答完了,做些锦上添花之事,也无伤大雅。后来我也曾效法,但是饶是视力良好,也无法看到那样远的距离,更重要的是,就算看到了,也不知我做的对还是人家做的对。这让我一度很郁闷,觉得原来作弊也要天赋异禀才可以。
  
  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我们考英语四级,我只考了70分,老朱却一鸣惊人,考了92分。这样的分数让我们对其更加仰视,用了一个更字,是因为该人是一条彪形大汉,身高1米82,本来也须仰视。考后不久我们在水房洗衣服,外系的某男见到了如雷灌耳的老朱,跟他搭讪说是否他计划考专业8级,老朱头也没抬地回答说他打算考一万级。我对这样的考级计划很质疑,但是佩服的是他的这种宠辱不惊的劲头。
  
  我们的友谊加深于一次长跑测验,大学的时候要跑很变态的2千米,每次我跑的时候,老师都不忍心的扭过头去,争取不看我的惨象,怕忍不住哭出来。老朱则恰恰相反,这样一条大汉,平时在足球场上均如穿花蝴蝶一样随心所欲,真是不可思议。2千米对于这样的人来讲,连热身都算不上。我现在还能记得,每年冬天,下午没课的时候,外面彤云密布,我们都龟缩在宿舍里,此时,门砰的被踢开,一条热气腾腾的大汉裹着凛冽的北风冲了进来,只见他浑身冒着白气,活像刚跟人家比拼完内力。该人进屋之后的通常动作是一边哼着歌,一边脱下汗气熏天的球衣,告诉大家他要去洗他的“战袍”,所谓战袍其实就是后面绣着XX中学的一件破T恤—这是当年他们的校服。据他自己说这样的战袍他有4件,但从来没说过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接着说我们跑步,他明明已经很轻松的跑完了,但是看到我的惨象,竟然重新下场,陪着我跑完了全场。这个举动让我感动的不行,当时就认为这个人够爷们,是个好朋友。后来遇到了很多事情,觉得无论选择朋友还是爱人,都可以用一个标准来衡量,你可以想象自己身陷绝境,令人绝望的危险,然后客观评价一下该人是否会舍弃已经获得的生机而转回身来救你,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则证明这个人是你可以托付身心之人。老朱即是此种人。
  
  此后的数年我们都是最要好的朋友,中间也有过一段真空,那乃是因为该人后来知慕少艾,色心大发,追到了我们系的学习委员。那个时候两个人每天均成“胶着”的状态,不太有时间理我了。后来该学习委员修成正果,成为了朱太太,现在即将成为让人又敬又畏的女博士。这就是后话了。
  
  大三的时候我不怎么住校了,在忙着自己第二个专业无边的考试;老朱则决定要考本校的研究生,他准备考试的状态曾经非常让我震惊。那是一种很忘我的投入,我曾到图书馆去看望过他,看到他那样的状态,就知道他一定可以考上,后来结果如我所料,他很顺利的考上了研究生,据说数学和英语都考了90几分这样很变态的分数。这是当时离我距离最近的一位牛人。
  
  记得看过一本书,好像叫做“题王许威武”,是一篇很老的小说了,里面作者写道,成功的人分为3种,第一种天纵奇才,根本不需要努力,靠天份就可以很成功,比如达.芬奇和爱因斯坦。第二种天赋不行,但是超级努力,也能获得成功,比如大侠郭靖;第三种就是老朱这种,天赋很好,而且努力,将来的成就真是不可限量。
  
  研究生期间我曾把老朱介绍到我供职的企业兼职,做得也非常不错。还起了个很牛的英文名字叫做“ben”, 可是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可能忘了自己姓什么,造成的结果就是,当时他的leader养成了一个坏毛病,一叫到他就狂笑不止,很多次都差点笑死。这让老朱很郁闷,把这个喜剧色彩很浓的名字改掉了。
  
  前几日我见到了目前供职于某银行总行的老朱,暮色中高大的身影一如往昔,不过满脸的风霜之色,倦意很浓。想来工作很有挑战。我们那天聊了很多,觉得纵使经年未见,但熟悉的感觉却还一如往昔,我们坐在校园里的红房子吃饭,那时的阳光很单纯,照得清冷的校园暖暖的,在午后的阳光中,他很豪爽的把一桌子菜都吃完,然后大叫:“阿姨,再来一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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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3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少爷
  
  少爷不姓少,但是很多人都叫他少爷,这个“爷”字读作上声,就像我们叫张爷、李爷一样,不是老爷的儿子那个“少爷”,也不是“少爷羔子”那个“少爷”。
  
  我们有很远的亲戚关系,远得好像中国和日本的亲戚关系,有关系,但是远得要翻历史书,所以原来都不认识。后来成了朋友,才又攀上了亲戚。每次少爷出言不逊,我都斜着眼睛看看他,很轻蔑的说,不要忘记,我可是你大舅哥,没大没小的东西。
  
  毕业之后我们同时进了事务所,少爷也是绝顶聪明之人。绝顶聪明之人大都不认为别人也同样聪明,所以当时我们的关系并不太近。只是点头之交。
  
  后来一次机会,我俩一起出了一次差,在一个房间里住了一周以后,被分在了两个小组,分住在一个城市的两端。周末休息的时候,我把他约了出来去逛当地的图书批发市场,这个习惯从此一直相随,我每到一个城市,总喜欢到当地的图书批发市场转一转买几本书带回去。那次我们各买了一箱子的书,商量了一下只好跑到邮局先把书寄回家,结果邮费远远大于打下去的折扣,我们名为审计师,却连这笔账也没算清楚。吃饭的时候少爷请的客,我们在著名的回民街一个小馆儿坐了下来,几十个肉串,一壶浊酒,喝得非常的尽兴。彼此都说了很多肝胆相照的话,我们发现彼此臭味相投,对于某些问题的看法也惊人地相似。我历来评价一顿饭是否成功,从不看吃的内容,而是若干年后,我是否还能想起当时吃饭的场景。就像那个冬天的午后,那条脏脏的小巷,周围纯朴的面孔,和稠酒合着桂花的香味。
  
  后来我还多次去过那座大城,每次经过高大的城墙,看着在阳光之下高墙投下的灰灰的影子,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少爷和我说过的很多肺腑之言。
  
  回去之后我们的距离近了很多,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是不久之后少爷就离开了事务所。这一度使我怅然若失,以为从此该相忘于江湖了,心中很是难过。
  
  不料世上之事,到处皆是峰回路转,等我跳槽到另一家公司的时候,蓦然回首,竟然惊喜地发现少爷也在此处。当时的少爷刚刚经历过一次人生的大苦痛,修炼得心如止水,见到我只是淡淡一笑,看上去很有点得道的模样。还好时间是疗伤的良药,慢慢的少爷又恢复了原来的痞子相,每每斜着眼睛,朝我努努嘴,招呼我去抽烟。那段时光充满了快乐,我们供职的那家公司院落宽大,吃过了午饭,我们会选择绕着宽大的院落散步。那时也是冬日,中午是一天里最好的时候,懒懒的阳光照得人睡意连连。那时的我们常有发不完的牢骚,我遇到了生命里第一个很变态的leader。 关于此人我后面还有专文介绍。而少爷当时的工作也不顺心,主要是工作的内容无聊之极,我甚至觉得,他是在和自己过不去,专门找了一个羞辱自己智慧的工作。很多时候,当我看到少爷瘦小的身子在我前方吃力地蹒跚,就知道此时他的胸前一定平端着满满一箱发票。他的工作就是把这一箱hardcopy的发票在这一天之中变成softcopy。
  
  冬天之后我获得了一个生命中很重要的机会,要到北京去了。那个时候少爷正好身体遇到了大不适,不得不病休了。还记得就是在我拿到offer的那一天,在空荡荡的楼道里,他把我叫出来,淡淡的微笑着说,我倒大霉了。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态非常轻松,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不知怎的,这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每次回想起来,心中都会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少爷年龄比我小,但是开始领略人生苦乐却比我早。后来的日子里,当我也领略到人生的大苦痛时,常常会想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和他淡淡的笑容。
  
  后来,我虽然离开了我的家乡,但还和少爷保持着不错的联系。每次回来,只要有点时间,都会把他约出来聚一聚。虽然每次都是我约,但是他都会早到。常常见到的一幅场景,就是他懒懒地斜倚在某个建筑物的一角,坏坏地冲我微笑, 我常笑说他看上去活像一个卖黄盘的。我们常常会选一个小小的馆子,喝很便宜的酒,聊聊最近自己觉得好笑的事情,让自己和对方都快乐一下。少爷和我见面的时候不太说什么伤感凝重的话,每句玩笑你都可以理解为戏谑,但是我则往往理解为一种彻悟,生活的本质应该不是无边的伤痛,应该是了解了这些伤痛之后的有所领悟。
  
  每次分别的时候,我都喜欢远远的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转过街角不见了。前不久少爷把自己的手机铃声换成了大话西游的主题歌《一生所爱》,那苍凉的吟唱听起来很像他给我的感觉,每次看着他瘦瘦的人影越走越远,我总会想起这首歌。觉得他很像是那个寂寞离去的行者,经历过大悲痛,领略过大风霜,内心修炼得很强大,可以微笑着,淡然地面对人生了。
  
  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耳边就回荡着这首歌,透过忧郁的旋律,少爷一如既往,斜斜地靠着街角,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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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3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霍师傅
  
  写下本文题目的时候,我正坐在回天津的火车上。车上人不多,外面是清冷的冬日,但是太阳不错,隔着车窗也照得人暖洋洋的,这个时候,我喜欢眯起眼睛,看着窗外飞速远去的树木,随便地想想某一个人。
  
  霍师傅就是当日我回忆的那个人,也是我一会下了火车就能见到的一个人,一般情况下,如果我回天津,都会事先给他打个电话,他也一定会推掉所有的约会,连生意也不做了,开着他的红色夏利出租车来接我。我走出污浊拥挤的火车站,定定神,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透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就能看见霍师傅憨憨的笑容。
  
  我和霍师傅的交情和我的工龄一样长,我的家人和很多朋友都曾经问过我,这一老一少是怎样保持这份忘年的友情的?对于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很困惑。我们相差20多岁,人生轨迹,遭遇经历简直千差万远。每次喝酒聊天,都没有特别固定的话题,谈的都是家长里短的闲话。后来使劲想想,也许,聚在一起时的那份自然和放松是我很想得到的东西吧。
  
  认识霍师傅是还在D记的时候。很偶然的机会,出去做客户的时候坐了霍师傅的车,当时霍师傅开的那辆红色夏利还很新,车厢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还有一股浓烈的香味。后来看见霍师傅常常往车厢里狂喷空气清新剂。有一次喷的过多,差点把我活活呛死在车厢里。之后常坐霍师傅的车,每次从客户回来,前台那个笑得甜甜的小姑娘一定会问我:“坐的是霍师傅的车吧?”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她开了天眼,可以看到23楼之下的情景,心里很是佩服。后来才明白我的身上也沾了那股浓烈的香味,那个时候少爷常常狐疑地问我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一身俗艳的香味?
  
  那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冬天,天津冷得出奇。我很荣幸的接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大客户,senior跟我说这个项目要做半年之久的时候,我幸福得都快晕倒了。说到这里有个小小的补充,我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反应,乃是因为我们这批孩子被招进来半年之久,却赶上所里的淡季,平日里根本无活可干。那时才知道原来闲着比忙着还累。后来看到康熙皇帝不让水师提督施琅有活干,把老施憋得发疯的玄妙了。后来派施琅平定台湾的时候,老头神勇无比,战无不胜--都是憋出来的。那个时候我们也如在京城赋闲的靖海将军一样憋得难受。如果哪位同年接到了一个活,不管多么的微不足道,大家都会又妒又羡的看着他,犀利的目光简直像小李飞刀一样。所以当我接到这个项目的时候,一方面觉得踌躇满志,另一方面差点被几个弟兄群殴致死。
  
  这个项目最终还是没做满半年,但是前三个月我和霍师傅常常并肩战斗,共同度过了一个个很难忘的冬日。彼时我常常需要跑到遥远的开发区,手举着一摞公文,敲开开发区每一个重要部门的大门--接受官员傲慢的盘问和羞辱—拿着盖好章的公文回到办公室。这样的过程常常会耗费一整天的时间。黄昏的时候常常已是彤云密布,寒气逼人。来接我的霍师傅常常变戏法似的拿出一袋热牛奶,逼着我喝掉。这个科技含量很高的动作当时让我啧啧称奇,不知牛奶是怎样变热的。这个时候霍师傅会得意地捋捋头发,点上一只烟,含笑不答。很有点我佛凡事不可说的意思。神色间仿佛这袋牛奶是他用内力逼热的。后来还是被我知道了,如果你不像我之愚笨,可能已经猜到了,他把牛奶放在了汽车的发动机上。得知谜底之后我不禁叹服中国人民伟大的创造力。后来看到普华的姐妹们也有相似的灵犀,把小黑的电源当作热宝来温暖冰冷的胃。可见身无彩凤双飞翼,灵犀也能千里通。
  
  当时霍师傅的车里常备一盘磁带,是那种很恶俗的流行歌曲合集,当时我别无选择,一路之上,无聊之余只好将该磁带翻来覆去地听。到了后来,简直把它当作了背景音乐,我上了霍师傅的车,自然的就摸出这盘磁带,点上一只烟,程序熟练得简直像洗脸刷牙一般。等我离开天津的时候,那盘磁带已经被我听废了。无论是张学友还是林忆莲,吟唱出来的声音都活像练了葵花宝典。
  
  冬日之后,我赢来了一个重要的机会,离开了给了我很多的D记。新东家坐落于遥远的开发区,上下班皆有班车,平日只需待在办公室里即可,所以慢慢的和霍师傅也疏于联络了。后来有一次上班的时候忽然接到霍师傅的电话,说正好来开发区办事,顺便看看我。我当时非常感动,觉得人情没有我原先想象的如此凉薄。
  
  后来我们恢复了联系,约定的时间通常是周五的晚上,我常会特意换另一条班车的路线赶到市里,霍师傅会在一个固定的地点等我,接上我之后,我们会共同奔赴常去的一家烤串店。店面简陋无比,倒是有个很威武的名字,叫做大牙羊肉串。我不知此名从何而来,曾经仔细观察过老板,觉得店名不太像是他的自我宣传,后来猜测此名可能是在纪念某人?此事一直盘桓心头。我们常常点一大桌子的肉和酒,然后象绿林好汉一样风卷残云并谈些琐碎的话题。霍师傅很喜欢追忆往事,所以他的身世我简直了如指掌。谈笑间我常常不说话,只是微笑喝酒。霍师傅在别人面前很安静,但在我面前却常常滔滔不绝,这个时候我常常觉得很有趣,只因我在众人面前往往口若悬河,人不多的时候却更喜欢倾听。这样的对比让我想起曾经听到过一个说法,说其实红尘中的芸芸众生,每个人都可能化身千万。很可能你对面的那个人,不过是你的另一个化身。这个说法听上去神秘而有趣,所以让我很是着迷。我不知道,这个坐在我对面的中年大汉,是不是我万千化身的其一。
  
  再后来,我来到了北京,我的那个化身仍然快乐地开着车,过着平凡的幸福生活。我们不能常常见面,每次相聚却从没产生过距离感。每个春节前后,我都会亲自挑一个平安符,帮霍师傅挂在车前的玻璃上。这个小小的习惯已经保持了四年。我没有法力和神通,但还是希望这个符可以保佑我的化身一年平安。
  
  此时车已到站,外面的空气清澈如雪,阳光令人沉醉。我想我们稍后的午餐一定不错,好得就像这冬日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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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3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大姐
  
  我在毕马威混了将近两年,这么悠长的岁月里有很多难以忘记的人和事,以至于我在毕马威写的告别信简直就像是感谢信。我在信中极尽肉麻的感谢了很多我所认识的朋友,搞得他们后来见了我统统不好意思,小脸都红扑扑的。唯独有一个人,我对她的评价简直像我的职业一样客观。那就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我个人觉得这个词包含了很多东西,是对一段历程的高度总结。里面除去对人的追忆,还有对那段时间的感怀。
  
  这个人就是大姐,我在毕马威的第一个领导。
  
  大姐单名毅,人如其名,该姐姐唇形细而薄,即使在笑,也很少能看出嘴形的变化。相书上说,该种人性情坚毅,善于隐忍。这样的性情在日常生活中集中体现为两点:1)大姐的名片上印满了各种各样的资格头衔,我印象中不错的资格证书都被她考完了,她英语一般,却蚂蚁啃骨头一样啃完了ACCA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懒惰如我者出一身白毛汗。2)毕马威不是正常人呆的地方。(这句话纯属为自己解嘲,估计会换来飞刀无数。)我在里面忍来忍去,都快把自己锻炼成忍者了还是没忍住,终于落荒而逃。大姐比我承受的压力要大得多,除去如山的项目,她还有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女儿等待照顾。但是几年来仍然屹立不倒,令人敬佩。简直是此所不倒,此人不跳。
  
  大姐是我到了毕马威之后见到的第三人。第一位是我们部门秘书,现在也已经离开了,这是一位有侠义风格的姑娘,我俩关系不错。她曾数次挺身而出,为我抱打不平,很有大姐的风范。第二位是在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位领导,虽然我不太讨她的欢心,但是也从她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值得宝贝一生,这些都是题外之话了。
  
  我和大姐一起做的第一个项目就艰巨得刻骨铭心。可能是我刚进所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景象迷惑了我们领导,让她觉得我虽然还是个毛头小子,但是也值得信任。所以也被当作一个senior派了出去。领导的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有两个,一是大姐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此类的项目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而我在之前已经有所熟悉。对她来讲,这个轻浮张扬的小子给她带来了逼仄的感觉。另一个后果和我有关,我被指派参与该项目,顿时感觉荣宠无边,自我感觉好得很,觉得天下无不可为之事。后来的事情证明我还是轻敌了,世上的确没什么不可为之事,只是这不该是我应该产生的念头。
  
  后来的项目作地非常艰苦。我尽了全力,终于体会到了举重若轻真不是闹着玩的,这样的潇洒需要强大的内心做支持,外表强大只能欺骗自己。大姐名义上是带队的领导,但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照顾我这个小弟了。我们常常一整天也碰不上面,各自在客户不同的部门里穿梭。偶尔大姐会回到我们工作的会议室,举起满满一大瓶水一饮而尽,其间连一口气也不换,这样的肺活量也令我很敬佩。她还很认真地教过我,喝水一定要这样才是科学的方法。我也很认真地试过,结果差点活活被呛死。
  
  大姐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是在黄昏我们收工的时候,东北在夏秋交季之时最美,芳草萋萋,天高云淡,走在大街上凉风习习,很有点吹面不寒的醉意。这个时候大姐常常会给她刚学会说话的小女儿打一个电话。大姐打电话的时候台词很固定,一般总要问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一定是问她的女儿:“我是谁呀?”这种弄不清楚自己是谁的问题相信她的女儿很困惑,所以大姐总也得不到自己期待的答复。第二个问题需要一点背景介绍,大姐的先生与我同宗,都姓马。似乎是有一次幼儿园的老师逗孩子玩,戏谑的问:“你是小红马吗?”(不知道该老师为何如此发问,想来大姐的千金也不会像红孩儿一样浑身通红。)孩子回家向妈妈学了这句话。于是大姐记住了这个玩笑,每天都不厌其烦的问:“今天你们老师叫你小红马了吗?”我想我要是她的孩子对这样絮叨的老娘也一定很恼火,不想再回答了。由此看出该孩子也遗传了她妈妈的坚毅,心里很悲愤,但还是强忍着不发作。
  
  打完电话大姐通常会再沉醉半响。这个时候我无需和她说话,听她自己絮絮叨叨就好了。此时的大姐脸庞会变得生动,坚毅的线条会变得柔和,眼睛里会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这个时候的大姐不是ACCA和CPA, 也不是四大的高级审计师,只是一个普通的妈妈。这个时候,我通常都会有点想念我妈。透过长长的电话线,她也一定目光柔和,温情脉脉。可惜在这之前,我一直都不懂得。
  
  后来的工作越来越艰苦,每天都要做到很晚。大姐平时连笑容都很少了,只是埋头干活。此外我还很吃惊地发现大姐头顶有一块头发慢慢脱落了,露出白白的头皮,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从那之后我才知道了人在巨大的压力面前会出现怎样的生理反应,这幅场景把我吓坏了,当时差点都要致电合伙人了,但是大姐制止了我,理由很简单,就是:“没事”两个字,我原先对“professional” 的理解十分肤浅,以为穿着光鲜,满口英文就叫“professional”,现在看到大姐这个样子,却还是每天若无其事地奋战,忽然对专业人士的理解有了一些新的体会。
  
  我过生日的时候我们还在客户奋战,至今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在酒店吃饭,酒店的服务员捧出一个很精致的蛋糕,对我说生日快乐时带给我的惊喜和感动。是大姐知道了我的生日,偷偷为我订了蛋糕。我一向对甜食敬谢不敏,但那一次却破了例。那是令我十分难忘的一个生日。
  
  我要离开毕马威的时候大姐很舍不得,请我吃了很多顿饭。席间我们会回忆一些难忘的往事,此时的大姐常常很爽朗的大笑。这样清澈的笑声很容易就把我带回了那个凉风习习,花气袭人的黄昏,微风中,大姐温柔的问:“老师叫你小红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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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4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Jason Jones
  
  Jason兄是一位在我生命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的国际友人。他虽然不讲中文,也不知道我所写下的字字句句是什么意义,可我还是想写点什么来记念我们的友谊。
  
  Jason 是我在第二家公司任职时结识的兄弟。那时我们刚刚铺天盖地地在全球掀起一场内部审计风暴。我相信直至现在,很多当年的同仁都该还能记得2003年那个令人谈而色变的夏天。各个部门的同事每天除了完成自己本份的工作,还要耐着性子忍受内部审计师的折磨直至深夜。还记得有一次,我把一位长相忠厚的兄长级同事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发誓说,他要是骗了我,愿意做我的直系晚辈。我虽然刚刚毕业,也懂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道理,所以只好闭嘴不问了。开发区到市区一路僻静,我回家时常常月黑风高的,这种条件实在不适合得罪他人。
  
  Jason 兄就是在这种大气候中来到中国的。他是我们公司的全球审计师,带领着3个人的小分队来支持中国team的工作。
  
  我还很清楚的记得那是2003年的8月25日,很闷热的一天。Jason兄身着一件紧绷绷的黑色小T恤,唇红齿白,笑意盎然的站在我面前。看架势不像是个专业人员,背个相机倒像是个游山玩水的,这样的老外在秀水街里倒是常见,他们面带春风,砍起价来却比中国人还要狠,简直可以把店老板砍得吐血。这样的形象在我心里大打折扣,尽管我来了这家公司以后,也对自己放松了要求,老板不说,也敢穿牛仔裤上班了。可心里还是存了“professional”的评判标准,也学会了心里默念“此人professional”, 彼人不“professional”。Jason兄身后还站了两位,也是我们总部派来的审计师,一位是英国人,姓很神气的“king”, 是个和善可爱的大胖子,穿的衬衣极不合身,短得露脐。(开始以为这是潮流所向,后来才发现原来他的每件衬衣都这样,呵呵。)另一位是位面容老实的新加坡男,也是很友好善良的兄弟。)
  
  Jason兄刚来的时候很矜持,不太爱说话,面对我们的问题,常常微微一笑,露出白得令人羡慕的牙齿。直至吃中饭,上了烤鸭时还是如此。这样的沉着倒是令我十分佩服。按照我们公司的惯例,凡是老外来到此地,一律将其发到我们附近的一个湘菜馆,几道菜以后,多么害羞的老外都会手口并用、运筷如飞。看到这位老外气定神闲的样子,我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不由得连连介绍烤鸭的玄妙,言语生动得自己的口水都差点掉下来。老外听得连连点头,可还是微笑不语。我只好直截了当的问:”Why not have a try?” Jason 兄的回答令我至今难忘:“Because I do not know how.”
  
  我当时差点笑死,连忙示范春饼夹烤鸭的吃法。
  
  后来开始的工作压抑的令人窒息,Jason兄身为领导,除去运筹帷幄,还要亲自去做实地工作,但是优雅的风度却丝毫不减,常常心情放松地与我等谈笑风生。这种举重若轻的潇洒实在令我很佩服。感佩之余常常凑到他旁边讨教。一般情况之下,他都会反问我一句,如此时地球上只剩了我一个人,非得让我做这个测试,我该如何应对?(我暗想要是真的地球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干嘛非要难为自己让自己做测试?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冥思苦想,坦白交待。)对于我的见解,不管多么愚蠢,他都会先说一句:“Excellent”, 然后接一句:”But…” 这样的指导方式让我如沐春风,后来带小朋友,做客户,也养成了这个习惯,以致于后来,有相熟的客户,等我说完:“excellent” 之后,就自觉接茬:“But?”
  
  慢慢的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宝贵的工作体验和思考方法。比如,他常常对我说:“Eddie, just think it as simple as possible.” 这句朴实无华的指导,令我受益无穷。日后每当我遇到纷繁难解的问题之时,总会想想他的这句话,看看自己是不是有点钻牛角尖了。
  
  除了Jason兄,另外两位也给了我兄长一样的照顾。他们都是见识超卓、技艺非凡的专家,却常常装傻,把一些问题直接扔给我,让我来帮助他们解决。还记得一次这样的训练,好像是讨论一个关键的控制点的设计。说实话,对我来讲,一下子脱口而出真是有点困难,这三位兄长便循循善诱,到了最后,几乎是一步一步地启发了。当我最终说出了正确答案之后,三个人一起像小流氓一样吹起了口哨,鼓起了掌,Jason兄还很肉麻地说:“You are a super star.” 当时我的心里真是暖呼呼的,觉得自己很幸福,可以遇到这样的同事和前辈。
  
  不过人生没有不散之筵席,过了不久,他们三个人就要继续转战别的国家了。作为送别的礼物,我跑到当地的泥人张买了三个泥人,是三个小和尚的造型。为了解释什么叫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还认真地查阅了字典。对于这份礼物,他们都很喜欢,高兴得像三个小孩子,互相指认对方长得各像哪个和尚。
  
  那天下班之后他们就要离开了,作为老外,他们不会说:“人生如浮云,有合必有分”之类的酸话,只紧紧和我拥抱了一下,重重拍拍我的后背。我慢慢走下楼,慢慢走向班车。坐在车上,外面彤云密布,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我望着车窗外的天空,在车里提前下起了雨,一滴一滴的眼泪掉下来,怎么也忍不住。男人和男人的感情啊,有时候真的非常的美好,同过患难,就真的可以共生死了。(说到这里想到曾经看到过这样一段话,觉得写得很妙:“男人和男人之间会有真正的感情,男人和女人之间会有真正的感情,女人和女人之间不会有真正的感情。”呵呵,这句话可能会让大姐小妹怒从心起,恶向胆生,还好这句话不是我说的。)
  
  当时我们公司内部有一个类似MSN的小软件,全球的同事都可以靠着这个东西互通有无,除去时差的干扰,真的非常方便。不由想到现在四大纷纷封杀MSN,实在是不大气。后来我们四个人还常常通过那个聊天工具聊聊天,记得 有一个圣诞节前夜,我发现Jason兄还在线上,并没有去狂欢,所以上前搭讪了几句。他很无奈的说,他要和file过一个圣诞节。说完这句话,还特意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表示他很乐观。笑脸笑得很含蓄,只有一双眯眯的眼睛。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扭头对一位相熟的同事说:“我有些想念Jason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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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4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张总
  
  张总其实和我一样,现在还是毛头小子,当然若干年后一定会是真正的张总,但现在还是像小马一样,只是小张。我有一次开玩笑,尊称该人为张总,结果他就很无耻地欣然接受了。当然,最近他张口闭口总是叫我“马老板”,算作投桃报李的回赠。这样的结果是,我们两人勾肩搭背,互相吹捧的时候,很容易被人当成搞黑社会的。
  
  张总也是我的大学同学,不同系不同专业,不同班也不同宿舍,所以四年基本上没有来往。我到了D记,遇上了他,才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有这样一位同学。
  
  在D记的一年我们没什么交情,那个地方不大但是分了很多派别,张总眼明手快,跟上了一位年轻有为的经理,属于亲英美派,少年得志,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搞得我们这些同年都艳羡不已,总想找机会狂殴他一顿。
  
  少爷走了之后我没了朋友,就和张总越走越近了。有次我们公司组织出去旅游,我们俩住一个房间,一起喝了一顿酒,借酒不浇愁,只浇心中郁闷的块垒。结果发现谈得很投机,张总性情温和,但是骨子里有一种很充实的傲气,所以给人的第一感觉很不好接近,但是处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友情的淳厚,这样像美酒一样的朋友殊为难得,可以是一生的朋友。
  
  我走的时候合伙人请客,所有的同事作陪,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可宾主尽欢,酒足饭饱之后,只有张总一个人坚持把我送下了楼。还记得他帮我搬着箱子,叫了一辆黄色面包出租车(黄大发原来是我家乡一道亮丽的风景,该车曾被我认为是全国最破的出租车。现在好像已经很难见到了,偶尔一见竟然觉得破得很亲切合理,岁月如梭,岁月如梭。)很伤感地要求我常回来看看。我当时年少无知,觉得脱离了苦海,即将奔向极乐,没怎么把张总的临别赠言听进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一溜烟地走了。走了很久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张总还静静地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我。
  
  此后我们的联系一直没断,但是不算频繁。我回家乡的时候也会约他出来,小酌一番。那时张总正雄心勃勃地考CFA, 每次都跟我畅谈他考过之后的美妙前景。那是多年轻,多美好的年华呀,纯洁美丽得让人心疼。我现在刮胡子的时候常常望着镜子发呆,回忆起刚刚毕业时的一幕一幕,像在看一部很老的电影,常常因为偶尔闪过的某个情节而发呆。后来看一本杂志,说一个人,当他喜欢回忆的时候,就证明他已经老了。看到这句话时我很悲凉地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心灵也在无边的工作中一天天苍老起来。
  
  再后来,张总也来了北京,跳到了另外一家四大。这是我们密切交往的开始。
  那个时候我在京独居,他也是光棍一条。每天下班之前我们常常通个电话,讨论一下晚上到哪里鬼混,但是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都没办法去鬼混,因为张总太忙了,每日都大事如山,几乎天天都要加班到深夜。我通常独自回家,不管我在10点、11点还是12点的时候给他办公室打电话,都会听到张总神采奕奕却又很矜持的问候:“喂,您好。”当听出是我的时候,声音马上变成另一个人,悲愤无比地斥责我:“流氓,你又不加班。我还没吃饭呢。”
  
  周末的晚上张总通常不加班,此时常常心情大好地给我打个电话,问我今晚是否继续迷失之夜。这样浪漫的说法听上去很不错,但实际的情况是,我们常在一起看一部叫做迷失的美国电视剧,每次都要看到大半夜,所以叫迷失之夜。
  
  如果我也碰巧没事,我会爽快地答应。接下来约定一个时间,分头去买酒买肉。在我的蜗居里,我们满满地摆一桌子酒肉,边吃边看。张总此时心情舒畅,常会抿一口酒,长啸一声:“爽”。好像他不是在喝酒,而是在按摩。由此看出张总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喝口酒就爽成这样。
  
  后面的故事还在继续,一般的情况是,张总坚持不了多久就困了,可是他也不睡,只微闭双眼,做悠闲养神状。但隔不了一会就像打坐完毕的老道一样睁开眼,问我刚才演到哪了。这样的问题偶尔回答还行,但一晚上回答600多次就会令我很恼火,常常大吼一声:“你丫自己看。”作为回报,每次张总都在演到半集,接近高潮的时候郑重宣布:“我要睡觉了。”然后就真的去睡觉了。剩下我一个人很郁闷地坐在电视机前继续我的迷失之夜。
  
  我在现在的工作中常常会遇到一些棘手的税务问题,作为资深税务专家的张总常常被我的电话骚扰。后来我们team里的同事有类似的问题问我,被我一律推到张总那里。此后我屡次在办公室里听见我们的同事理直气壮地直接给张总打电话,好像张总是税务机关的免费热线,一点愧疚之情也没有。令我很感动的是,他每次都好脾气地解答,从来不发火。只是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大吼一声:“再打我charge你。”
  
  前两天我回家过年,和张总、少爷回了一趟母校。当我们鬼头鬼脑地溜进校园时,我忽然觉得,在清冷的校园里走一走,会让自己产生幻觉,认为自己还没想象的那样老。空空的布告栏里,好像还贴着自己涂鸦的海报;操场上,好像还有自己笨拙的身影;甬道上,还能看见以前的兄弟骑着超级破的自行车,车子的或前或后,坐着一个美好的女孩儿。而我身边这两位年轻有为的专业人士,也还是愣头愣脑,觊觎漂亮学妹的傻小子。
  
  那天张总一路提着我给老娘买的太极剑,惹来了很多路人疑惑的目光,好像在看异形。在我和少爷的嘲笑声中,张总呛啷一声拔出了剑,声称要把我俩活活砍死在校园里,神色间,很像一个面容幼稚的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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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4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记 坎坷记历

  我相信每位被四大剥削过的兄弟姐妹如果想写干起活来有多累,全都比我有资格。四大内部有句话,叫做女人当成男人使,男人不当人来使。虽然我临走的时候也没搞明白男人被当成了什么使,但确定确实没被当成人使。很多兄弟姐妹坚毅的忍耐功夫实在令我汗颜。所以我在这里喊累,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因此以下的故事中,虽然我无时无刻不在喊累,但是可以理解为形喊意不喊,实际上是在苦中记乐,忆苦之意在思甜。记得以前听过一句话很经典,好像是钱钟书老先生说的。(高山仰止的大师呀。)说“快乐”的真正意思就是“乐”快—凡是乐的事情感觉过得都快。这个解释真是绝妙。(还想到一个典故,也说明乐快和苦慢。爱因斯坦解释他的相对论时,用了很通俗的例子。那就是,同样的五分钟,和一位美女度过,就会觉得稍纵即逝,坐在一块火红的烙铁上,就会觉得度秒如年。我觉得除了度秒如年,还很可能闻到烤肉的香味。)大师解释完乐快这件事,后面还有一句惨兮兮的注解—人生苦多乐少,这么一点点的,这么快的乐就赚我们活了一辈子。由此推断,钱老先生乃是在鼓励秉烛夜游、及时行乐。(这个是开玩笑,对老先生有点不尊敬了。)
  
  曾经看过一种理论,是教导我们如何苦中求乐的,我非常不以为然。这样的理论是说你要是觉得生活在苦海之中,不妨想想更坏的事情,从而哄自己傻高兴。举例说明吧,比如我正在通宵OT,屋外月明星稀,屋内万籁俱寂,此时我心中本该涌起一阵惨意,但是不能,我应该想这可真不错,如果明天干不完,至少不用被拖出去勒死;比如我正在挨manager的骂,就得想至少他不会动手抽我或者把我拖下去灌辣椒水;我tie数tie不上,就得想幸亏这家客户不是安然,数字tie不上也不用担心要坐牢。。。
  
  总体来说,这是个没有脑神经的人想出来的馊点子。客观的评价,乃是一种靠不断降低自我心理底线来欺骗自己的方法。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这句话,我还能想象说这话的人得意洋洋的样子。这是一句很没出息的话,只要你不是惨绝人寰地倒霉,那就都可以找到让自己高兴的东西。但是上进心也就越磨越薄啦。
  
  我毕业经年,被四大中的两家也摧残经年,做了很多至今心有余悸,掌心冒汗的项目,但是还是乐呵呵的活着,没有被逼得去寻短见。我想那是因为在这些堪称苦难的坎坷中,我增长了很多值得宝贝一生的见识,结识了很多久而弥新的朋友,遭遇了很多永生难忘的事情,一天天长大,一点点坚强。这可能才是我所上下求索的,于苦中千回百转求得的乐,也才能赚我一天一天继续活下去。
  
  前两天看党史,忽然想到其实我的这些坎坷历程和我军伟大的三大战役非常相似,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项目,恰恰也发生在三大战役展开的地域。我拉拉杂杂地把它们记录下来,觉得这么多年,我就象百万雄师里的平凡一兵,在艰苦卓绝的战斗中成长,孜孜矻矻与领导战斗,与客户战斗,与自己战斗。
  
  我的三大战役记载的顺序可能与历史上发生的时间顺序不太相同,那可能是因为,历史上没有那样巧合的事情。
  
  (一)        平津战役
  
  “平津战役是解放战争时期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野战军和华北军区部队,在北平、天津、张家口地区对国民党军队进行的第三个战略性进攻战役,也是战略决战的最后一个大战役。”
  
  1)入关
  
  这里有必要先简单介绍一下这一历史时期我的个人背景。
  
  那个时候我很想从四大跳出来,迫切的心情有如我当初想进去,由此可见四大和围城也有同工之妙。为什么想离开我不想谈了,后来长大了再回过头来看就觉得自己当时幼稚无比。隐忍绝对算是成功人士的必备要素之一,可惜那个时候我书生意气,并不懂人生。心下里觉得只有像楚留香一样多姿多彩地活着才能叫生活。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安心守住,从容以对,像福贵一样活着也叫生活;(福贵,余华《活着》的主人公,我坚持认为余华的《活着》是仅次于王小波的《青铜时代》和金庸的《天龙八部》的一部小说,文字有力,节奏感很强。好书好书。我小的时候不会看书,后来看出了一点门道。很多好的作家都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像是书法家练出了自己的笔体,熟悉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余华有自己的风格、王朔有自己的风格、王小波有自己的风格、金庸也有自己的风格。你看我现在学王小波,所以我本人就没什么风格。但是刚起步的年轻人总得学点谁,就像金庸也可以学红楼梦和还珠楼主,古龙也可以学日本推理小说。这样的做法好比踩着巨人的肩头,可以培养自信,但是笔法成熟了的时候最好还是形成自己的风格。老是学师傅的样子,连不好的地方也学,显得很没出息。)
  
  当时我的家乡可供我选择的机会并不多。投了一圈简历之后,心里还是很茫然。其实我的要求并不算高,唯一的一个想法就是可以找一份能够知道自己每天都要干什么的工作。我自视很高,无法容忍每天无所事事,要用发传真来打发时间。(我创下的一天之内发送387份传真的纪录应该没人打破吧,所以是名副其实的“影帝”。)
  
  我的家乡有一个很著名的跨国公司,名字就不说啦,假定它叫做:“火车驴拉”吧。我当时申请的工作岗位叫做:“AP accountant”, 就是少爷稍后赢得的那个职位。干什么的我已经解释过啦。当时其实自己很清楚这个职位有多boring,但是心里的想法是,至少我不会再像木头一样闲着。你看“闲”字的结构很有道理,D记是一扇金光闪闪的大门,我就是那根傻头傻脑的木头。
  
  我去第一轮面试的时候很尴尬地碰到了以前的一个同事,当时非常悲愤,觉得这个公司的人事人员简直没有脑神经,每天做人事却一点人事都不懂。更加尴尬的是,我们这一群候选人都坐在一个会议室里等待面试。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我们面面相觑,相信心中都在读秒。直至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时忐忑不安的心情。那个同事当时已经离职,而我还健在,她任何大嘴巴的行为很可能为我带来悲惨的结局。
  
  终于叫到我的时候我长长出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如此的好听,当时就暗暗下决心再也不来这个倒霉公司了。如你们所知,后来我背叛了自己的决心。
  
  面试我的一男一女两个经理英语说得都不错,问的无非都是一些常规的问题。后来我进了公司,有好奇的同事问我是谁“面”进来的,当他们获知是谁之后全都又惊又佩,说从那个男经理手上活着走进公司的男生简直凤毛麟角。面试的时候我看出他是一个聪明又骄傲的人,同时也觉得他犀利的目光令人不快。
  
  几天之后和我一起面试的那个前同事给我打来电话,说她面试完还没走出大门就已经被录取了。我理解她的这个电话是善意的关心,所以我强忍住心中不断翻涌的酸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宽宏大量。祝福她鹏程万里,前途无量。
  
  但后来的事情峰回路转,两天之后,火车驴拉的人力资源部门打来电话,说我申请的那个部门的部门经理要见我。

  2)短兵
  
  我走进部门经理的屋子时,顺便看了看她门上的名牌,按照中国人说文解字的习惯,这是一个很吉祥的名字。我看了有点振奋,步伐都轻盈起来,觉得这是抬头见喜的好兆头,也许预示着好运。后来长大了才明白,世上的很多事情都如同这块名牌一样,看上去也能让你振奋,觉得会有好事发生。但事实是,好事也许确实会发生,只不过是别人的好事,与你无关。
  
  那个经理在面试我的全过程中都面无表情,一张脸上只看到嘴唇在动,这幅画面让我明白了原来世界上最恐怖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她提问的问题倒都不难,只是到了最后,忽然转过她的电脑,打开了一个excel文件,恶狠狠地问我函数公式熟不熟。这个时候我陪笑陪得有点辛苦了—脸都有点要抽筋了。所以也没好气地回答很熟。心下里想绝不能给四大丢了脸,她要是再继续逼问我,让我演示一二,我大不了也恶狠狠地回答:“熟,但是不告诉你。”然后愤然起身,潇洒无比地走出房间。当然,日后当我看到K记的兄弟姐妹前来审计,每个人都可以把excel表使得出神入化,心里越发佩服比尔盖茨,觉得这么简单的一个小表,却能千变万化的令人眼花缭乱,真是高科技啊。
  
  当然,如果我们经理当时没有考问我excel的用法,而是复印机和传真机的346种用法,我则可以从容以对,侃侃而谈。不用那样心情忐忑,无比心虚的盘算如何应答。
  
  不料此女看到我强硬的态度,反倒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冷冷地让我回去等消息—这是那天上午我听到的最美妙的一句话。我决定忘掉这个吉祥的名字,回去继续钻研复印机的第347种用法,成为实至名归的影帝。
  
  后来如你所知,我第二次背叛了自己的决心,写到这里,我要抒发一点人生感悟。我不是共产党员,不太相信具体存在的鬼神。但是我相信冥冥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左右着你的命运,当时你做出决定的时候也许只是受潜意识的感召,但是若干年过去,沧海变了桑田,你回头再看的时候就会发现,很多事情别别扭扭,勉为其难的决定其实是为了下一件事情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开始。
  
  几天之后,就在我快要钻研出复印机的第347种用法的时候,火车驴拉的人力资源部门给我打来了电话,说他们的老大—一个印度男觉得我还不错,想见我一面。这个时候我人性中的劣根性展现了出来,按照我大学时的习俗,此刻我应该抖抖衣襟,仰天大笑,对那个该死的人事男吼一句:“我辈岂是蓬蒿人。”然后迅速挂掉电话。
  
  但由于我没能研究出复印机的第347种用法,所以还是屈服了。我态度谦卑地接受了面试的预约。挂掉电话的一刹那,我不由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一阵悲哀涌上心头,因为我知道,我就这样没出息地长大了。
  
  印度男的态度比吉祥女(我们的部门经理,以后就叫她吉祥女好了)好一万多倍。但是那也没用,因为我基本上听不太懂他在讲什么,尽管他一上来就强调他说的是英语。早先在D记的时候听日本人讲英语,心里很悲愤,暗想这也讲的太他妈的难听了。但听了印度男的英语,忽然觉得,日本人讲的虽然难听,但至少还是英语,可这位先生说了半天,只能让我越来越困惑。
  
  后来的事情如我所说地那样水到渠成了,印度男跟我讲了半天,就把offer给我了,不做AP,而是跟着他做一个历时一年的项目。那个项目的名字当时就没听懂,只听得他问我:“Did you know…..Act?” 我当然微笑点头,心里却很困惑,不知道自己点头承认自己知道的是个什么东西。
  
  后来终于知道了,这个名字一直伴随我加入K记和离开K记,这个项目的简称叫做:“SOX”, 通俗的全名叫做:“萨班斯法案第404条款遵循性审计”。
  
  3)鏖战
  
  当我拿到offer的时候,特意看了看我的直接领导是谁。那个名字着实让我激动了一会。为什么激动我稍候再解释,先说此人的名字,我的这个直接领导的名字按照中国人的说文解字的方法是“高兴”的意思。我当时看了的确很高兴,但是如我上节所说,这份高兴实际与我无关。按照后来我对此人的感受,她的这个名字在我的字典里就是邪恶的意思。
  
  现在说说我看了此人的名字为何如此激动。在加入D记之前,按照学校的安排,我在一家Local事务所实习。在我实习的三个多月中,我也交到了很多很好的朋友。当时一直带着我做项目的一位大姐很喜欢我,整天都要把我带在身边,可以说笔记本电脑和小马是该大姐出项目必带的两项资源,而且很多时候小马还要比她的那台破电脑好用一些。在她给我讲过的有关该所的典故之中,就有我这位现任leader的光辉事迹。此女原来也在这家local所工作,业余时间除了刻苦钻研业务,还努力学习英语,如此积极准备的人一般都会被命运所眷顾,所以后来抓住了一个机会进了普华。呆了半年以后,想必也觉得无法平衡家庭生活和事业,所以辞职,来到了火车驴拉。
  
  就像我在前面说过的那样,我那个时候还小,把缘分这个东西理解得浅了。觉得这样渊源深厚的相遇和这样高兴的名字应该预示着我们的合作会比较愉快。但是后来的事实教育我,缘分这种东西,必须当事的两方都这样认为才算,单方面如此认为恐怕会失望。
  
  我来了之后的第一天就遭遇了不快。先是我的leader带给我的直接冲击,她简直像是吉祥女的干妹子,说话做事刻薄猥琐,十分不大气(后来我才发现,该公司很多这样的leader都像是吉祥女的干妹子或干弟弟,这样的情景让我很敬佩,觉得她能从社会上招募到这样一批和她志同道合的同志,实属不易,也算是慧眼如炬。)其次是点别的事情。我当时进来的时候被印度人告知这个职位相当重要(当然从offer上不太看得出来这一点,上面列示的薪水没比别人高多少,此外,offer上也没注明“该职位极为重要”的字样。),但后来从同事们的态度上看,这个职位不但不重要,简直是相当讨人厌,因为我们简直就像是公司专门派来给大家捣乱的。后来我反省自己,庆幸自己当时学了一点韬光养晦,厚德载物,所以人缘还不错,自己本身不太招人讨厌,不然也许会被无数同事诅咒。如果该同事是来自川滇的苗裔,还可能会被下蛊什么的。公司给我配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原因有两点,第一点是这台电脑简直太老了,对于它的年龄,我绝对充满敬意,简直可以用德高望重来形容,我甚至怀疑此台电脑是用一台486改装的。后来和美国来的审计师一起做项目,简直把我的脸都丢尽了,人家一张working paper 都快做完了,我才刚刚开机。我心里不平衡却只能自己调节,只好心中暗自安慰自己这台电脑可以当在座所有同事电脑的祖宗,但当人家的祖宗也没什么好处,这样的电脑应该陈列在博物馆里,我却要靠它来冲锋陷阵,这电脑早就到了退休的年龄,却还要吱吱呀呀的工作,想必心里也很悲愤,所以常常用停机来表示抗议,也不管我当时正在干什么,有没有保存。所以后来我养成了习惯,平均每敲5个字就要点一下保存;第二点是它连个电池都没有,这其实也不要紧,可是它连电源也没有,这就产生了一点技术问题,如果没有电源,这台电脑和一块板砖也没什么区别,要是赶上打架,可能还没有板砖好用。所以刚开始的一周我不得不和另外一位同事合用一个电源,我工作的时候她可以继续工作,但是如果她的电池没了电,那我只好休息。那位同事的好心肠我至今心存感激,但是对这个破公司则有一肚子的愤懑。他们指望我冲锋陷阵,却只给我配了一把木枪,而且连枪栓都没有。
  
  开始的两周我过得非常的狼狈。我们team所有的人全都在这个公司任职经年,对流程熟悉的程度简直和我不在一个层面上。我的领导在指导我工作的时候充分彰显了审计师的独立性,只是让我独立地去摸索,这样的指导方法让我很小人地怀疑她在耍我。我还记得第一阶段工作完成之后,她很轻松地向我解释说,当时给我那么多的工作是想考察一下我的工作能力,看看我承受压力的能力强不强,现在看来我的能力还不错。我对这一点深表怀疑。遥想我若生于两汉三国,身为一名小兵,却被派出去和关羽单挑,事后也可以解释为在考察我承受压力的能力,但是此时我很可能已经是一堆肉酱了,你纵算把这堆肉酱夸成三国间第一猛将,它也只是一堆肉酱而已。
  
  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很多不愉快的细节我不想再去回忆。它们都是我记忆中一根根小小的毛刺,构成不了致命的伤害,却会不时地刺痛我,让我意识到他们曾经的存在。我对于工作上的严格要求从不反对,但却对没有人情味的,苛刻的挑剔感到深深的厌倦。我们领导在工作中常常专程致电我,质疑我的却是:为什么那么爱用定冠词‘the’” 之类的问题,对于这样的问题我常常无言以对,但沉默往往却被理解为无声的反抗,于是她的语气更加严厉:“说话,为什么?”这个时候我常常心中热情地问候她的直系亲属,可是现实中我不得不谦卑地说:“对不起,我下次改正。”眼前这幅景象还可以幻化成一幅漫画,委屈的小马化身成为两个人,其中一人谦卑地低头认错,另一人却一记劈空掌打过去。我从来没觉得爱用定冠词也能成为我道歉的理由,但是面对严酷的生活,我还是选择了屈服。这是我毕业以后人生之于我的第二个教训,那就是选择工作的时候,你要跟随的领导其实是你需要考虑的第一要素,公司多么声名赫赫,除了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其实和自己的前途关系不大。就算你供职于天下第一的公司,你每天如沐春风还是战战兢兢地活着才是决定你去留的关键因素。(这个理论对于婚姻也是如此。记得有一次看中国式离婚的作者王海鸰的访谈节目,她谈到婚姻的时候也是这个观点,那就是你配偶给你带来的虚荣心上的满足不能成为你维系婚姻的关键要素,她/他是否在个性上适合你才是最需考虑的一点。)
  
  在火车驴拉的近一年是我在专业上的成熟期。谈到这点我要客观地感谢一下我的领导,如果不是她不近人情的重压,可能我的潜能也无从释放。在这里我还要抒发一点自己的人生感悟。这是自己的亲身体会,那就是量变确实可以引起质变。我在大学时期苦练英语口语,每天坚持收听敌台--其实不是,是那个很有名的VOA(美国之音)。开始的时候一听就困,简直百试不爽,后来我还推荐家祖听这个治疗老年性失眠。还好我做事比较有韧性,坚持了下来。积极的结果就是,在某一天,我忽然开了窍,觉得忽然之间,七七八八的能听懂了,这是我第一次体会顿悟的喜悦。第二次就是在这里,Jason兄在的一段时间里还能罩着我,他走了之后我简直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儿。我不属于任何一个业务部门,领导有等于无,不要说无微不至的关心,她对我连基本的业务指导也没有,工作本身繁重枯燥,自己看不到任何未来。幸好当时还有很多朋友在我身边听我发牢骚。但是我后来发觉自己在这重重重压之下,居然没有崩溃,而且自己还能体会到专业上的长进。这是我第二次体会量变引起质变的喜悦,也是支持我没有半途而废,落荒而逃的直接原因。
  
  4)战略性撤退
  
  那年冬天我第一次在公司里看到K记的兄弟们,火车驴拉是K记的大客户,因此派来了一个很大的team。 为首的是一位温文尔雅的长兄,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读音和中国四大美女里出塞的那位一模一样。说句实话看到他们我心里有点羡艳,因为他们呈现给我的形象和我心里专业人士的形象十分相符,每一位都衣着光鲜,态度专注,笑容谦和,不时还低声交换一下意见。我当时想,这才是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我可以体会到满满而溢的自尊。等他们结束审计要撤回北京的时候,我竟然真切地体会到了一阵悲凉,好像一个小孩子看着一盒装满好吃糖果的漂亮盒子被人抱走了。
  
  当然他们呈现出来的整体形象和firm的风格有关。D记在这方面要求宽松很多,当时审计部的同事下客户都穿得很休闲。很多姐妹平时连续熬夜,顾不上理云鬓、贴花黄,形象本来已经打了折扣,再穿一件脏兮兮的外套,看上去实在很难令人敬佩。当时我有个朋友在一家日资企业工作,某次和我聊天,公然诋毁D记的审计师,说那天公司进来一帮蓬头垢面,目光呆滞的男女青年,一位女青年的毛衣上竟然都是线头(我的这个朋友天生有点色弱,但是这样的细节都看得如此清楚,也真是难为他。)如若不是该批男女青年纷纷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电脑,他会认定这帮人是装修公司的。说到这里要追忆两位天财的师姐,有一位当年曾是很多兄弟的偶像,(至少是我们宿舍的偶像。)该师姐步履轻盈、长发飘飘地走过操场时,很容易让人想到:“美好”两个字。可是在D记被折磨经年,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变得惊人的瘦,眼睛就显得格外的大,很有点指环王里那个小精灵的风采。她每天都脸色苍白,眼睛却通红,我每次和她擦肩而过,都要屏住呼吸,生怕她一下子飘走。每当我看到她飘飘荡荡地走过来走过去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独立寒秋”这个词,觉得她此时的身形与这句诗的意境相仿佛。后来该师姐跳了槽,和先生比翼双飞去了上海。衷心祝愿她能找回昔日的美好,继续在街上风姿绰约地行走。另一位和我相熟,我俩交情一直不错。该师姐五官精致,娇小得像个洋娃娃。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两腿往往够不着地,只好在空中荡来荡去。我一想起她,总能回忆起这样一幅画面,微风的午后,我们坐在学生会里闲扯,我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报以狂笑,两条腿不停地荡来荡去。那个时候周围很安静,校园里的花开了,太阳暖得醉人,清爽的笑声可以飘得很远。后来我们在D记重逢,她却行色匆匆,满面倦色。脸上只有豆豆,没有了笑容。回忆到这里悲愤地声讨一下四大对大好青年的摧残,简直是铁剑无情催人老,辣手摧花任飘零。(歪诗歪诗。)
  
  当然,K记的审计师也有一点点缺憾,那就是当时他们携带的笔记本五花八门,显得不太专业。还记得来火车驴拉的team里有个清华毕业的小妹子,长的小巧玲珑的,简直可以捧在手里,但是却举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康柏,这样鲜明的对比真是令人目瞪口呆。据我观察,他们的装备长枪短炮,各不相同,分别有汉阳造、老炮筒、快慢机、三八大盖和AK47。 这是他们带给我美好印象里唯一的一点瑕疵。后来K记知耻后勇,等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换成了清一色的富士通。
  
  这段时间里我和K记的兄弟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还记得有一位长兄特别喜欢吃我们楼下餐厅的牛肉饭,我吓唬他说据说火车驴拉的食堂里都下了激素,你看我这体重一日千里的就是在这里吃饭的下场。那位兄长倒是满不在乎,照吃不误。直到我进了K记,他见了我还是一幅亦犹未尽的样子。我交朋友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过是按照我以前交朋友的心得去交往,当得起自然坦荡。后来通过其中一位兄长的引见,进了K记,回过头来再想,才觉得这也是一种命运的机缘。
  
  过春节的时候我有点扛不住了,我的那个领导有点变本加厉地变态。虽然后来项目结束的时候我得了个公司的表彰,但还是无法动摇我离开的决心。大年三十的晚上,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我给那位K记的长兄打电话拜年,嗫嚅着说出了我的想法,希望能到北京去试试。我会永远记得当时那位长兄给我的鼓励和肯定,这些都是我当时十分需要的。
  
  年后我赢得了K记的笔试和面试机会。我谎称自己生病,独自坐上开往北京的火车参加面试。干净的车厢里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我托着下巴,无聊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那时候空气还有些清冽的寒意,我坐在暖和的车厢里,也能感觉到窗外的清冷。外面阳光很好,掠过婆娑的树影,照在车窗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好像一个个跳跃的精灵,这个时候我有一种强烈的幸福感,觉得自己,坐上了一列开往春天的火车。
  
  5)劫后余生的感想
  
  面试很顺利。诚如公论,K记的HR算是比较有人情味的,当然这也和我未来的领导比较有人情味有关。考虑到我来京不便,他们直接免去了我笔试过后需要等待的程序,准许我直接参加面试。我不知道这样的殊荣在K记的面试历史上曾有过几次,单是这个小小的破例就让我感觉到了温暖。我现在还记得当时HR负责笔试监考的那位姐姐,站在我旁边歪着头看我答题。看着我作了选择之后轻轻的说了句不对,我改了一个选择,征询地抬头看看她,这次她没说话,含着淡淡的微笑走开了。当时我想,人和人之间的温情,真的可以美好如斯。
  
  面试我的领导快人快语,为人直爽。她谈了谈本部门的发展,话锋一转,又谈及部门尚小,业务有待拓宽,我加入之初,不免踌躇之志,空以对月。问我对此有何感想。我当时正谈得兴起,觉得这是百年不遇的一位好领导,加之性情相投,心理上就放松很多,记得当时我很牛地回答:“我相信开疆拓土是每个男孩子的梦想。”这样豪气干云的回答让我们领导很高兴,满意的笑十分灿烂。当时我就知道,我历经魔障。遭遇坎坷,终于得以重获新生。
  
  回到天津之后,我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辞了职,当时心情大好得也如灿烂的春阳。我的变态领导当时表情很尴尬,这使我心情更好,宽宏大量地原谅了她从前的种种不是。对此我还有一点感悟。古人讲快意恩仇,其实报仇时获得的心理满足持续时间相当短暂。你对某人恨之入骨,恨不能寝之皮,食之肉。待到大仇得报,其人将死,自己心中能有多少快意真是值得怀疑。很多小说里面都说某某人终于报仇雪恨,仰天大笑之后却都抹了脖子,寻了短见。我理解这乃是因为心理上的平衡被打破了。大仇未报之时,自己和仇家处于心理上的角力,平衡的力量可以使自己坚强地活下去。一旦此人死去,力量平衡即被打破,好比自己挥拳击去,却一拳落空,此时的迷茫惆怅,问心可知。综上所述,快意的应该是报恩,不是复仇。金毛狮王面对混元霹雳手,明明可以得报灭门大仇,关键时刻却灵明不泯,终于有所顿悟,修成正果,想来也是这个道理。我辞职时的心情亦复如此,以前一桩一桩曾令自己难堪、屈辱、愤懑、怨恨的往事都如一片片枯叶,飘进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回转而逝。很多当时曾经念念于心,打算辞职时一吐而快的怨恨全都化成淡然一笑。这种心理上所获得的满足感真是笔墨难书。我平日不读经、不礼佛,但此时心情平和,有所感悟,此种心灵上的平安喜乐实在是我在这里的一大收获。
  
  感悟之二是这样的,我觉得若想进步是需要压力的。我在D记的时候,精心钻研复印机的第346种用法,却始终没能达到至高的境界,想来是缺乏压力的缘故。如果当时大中华区的主管合伙人宣布马某人如能研究出复印机的第347种用法,此人立即将被擢升为北京分所的主管合伙人;如未能成功,则立即开革,扭送当地公安机关,乱枪打死。我想我一定对复印机的用法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见。此外还有两点小一点的感受,第一,若想有所成就,一定需要有独立的精神—独立思考、独立工作。我在这里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人照顾呵护,可怜得简直像一棵苦菜花。遇到任何专业问题,都要靠自己冥思苦想。这样的环境让我不得不自己考虑如何照顾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我曾有数次很痛苦的破茧过程,觉得自己筋疲力尽,到达极致。所幸心里总是提醒自己要争气,这样的积极后果就是我坚持到了胜利,不管是彩蝶还是菜蛾,都能摇摇晃晃靠自己的力量振翅高飞;第二,跟领导一定要跟对,不然一定抱憾终生。领导可以是女士,可以性格坚韧,但一定要有人情味。我个人总结出来的不能跟的领导可能同时符合以下几个条件:1)女的 2)四大呆过,经理级以上 3)新加坡人(这一点参考吧,也不绝对,新加坡也有好人。)4)从没想过罩着你 5)没有责任感 6)没有人情味 遇到这样的领导,就算是微软给你开出的天价offer也不能干,不然去了也只是个过客。
  
  淮海战役打完了,那些在战斗过程中遇到的不快和磨难,还是让它随着硝烟一起飘远吧。我军进行了伟大的三大战役,其意也不在把国军官兵一个个都打死,缴获了武器,占领了阵地,壮大了实力,都是为了夺取全国胜利嘛。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的第一战役获得了可以祝贺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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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4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辽沈战役
  
  “1948年9月12日至11月2日,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野战军在辽宁西部和沈阳、长春地区对国民党军进行的战略性决战,是中国人民解放战争中具有决定意义的三大战役之一。”
  
  1)东北春季攻势
  
  此刻我刚刚从酣睡中醒来。连着半个月的旅行让我有点疲惫。尽管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还是选择了休息。此时阳光正好,我的屋子里温暖明亮,周围非常安静,尽管这也美好,但是此时此刻我有点怀念楼上的琴声。我的楼上有位邻居,学钢琴已经2年了吧,刚搬来的时候他/她(不知道)的琴艺还很差,叮叮咚咚地弹不成个调子。不过这位高邻倒是不讨厌,平时我不知道,周末一般只在早上10点和下午3点弹一会。这两年以来,假如我不出差,周六又在家里睡懒觉,一般都在将醒未醒的时候听到悠扬的琴声,这样的体会可以带给人真实的幸福感。我给张总打了个电话,此人近来命运很悲惨,周末还要加班到凌晨三点,简直惨绝人寰,我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紧张地进行个人所得税申报的准备工作,听到我还能午睡,声音里充满了嫉妒,熊熊烈火简直可以透过电话线传过来。此时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离开四大业已经年,回过头来再看以前的艰难岁月,已经没有了当时那样清晰的苦痛感,好像我此刻可以像齐天大圣一样灵魂出窍,回过头来很冷静地看自己。我写到那些令人不快的人和事,可以戏谑玩笑,不再介怀了。这样的好处是,我的回忆至少可以保证公道客观,不参杂自己的好恶。由此可以推论,其实自己来写自传,倒可认为是信史,若有他人来写,好人不免加以溢美,坏人难保不施以恶评。我写这段的目的,是想说,张总此时内心悲愤,恨不能把K记炸掉,但愿几年之后或是十几年之后,他也可作如是观。人生苦多乐少,既然如露亦如电,又何必苦苦纠缠?
  
  我在K记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严格意义上可以令我刻骨铭心的项目有两个。一个发生在长春,将在本文中有所记述。另一个发生在山东,将在淮海战役中有所交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但是那些经历过的,还是如此清晰。
  
  我那个时候刚到公司报到,这是我的第一个项目,我们领导气魄很大,简单测验了我一下,就决定把我派往东北战场了。该客户在美国上市,来自美国本土,按照美国证监部门的要求,其中国的子公司亦需要遵循萨氏法案。他们在中国的公司没有专门的审计团队,所以把这个项目外包给我们部门来做。这个公司的管理层乃是我见过的最为心宽大胆的一群人(体也很胖,后来见到他们本人,简直象南天门的四大天王一般壮伟)。他们在美国的审计师与我们在此之前从未谋面,回起电子邮件来全都懒洋洋的,要考虑双倍的时差。所有的工作指示都来自于万里之遥的美国,当地管理层对法案要求瞠目不知,还需我们的培训。我们部门当时在给一个超大国企做同样的项目,所有的同事全被老板派了出去,在这种情势之下,大姐带着我奔赴长春,开始我们的第一攻势。
  
  以前从没去过东北,想象里一定是个极寒极苦之地。后来来了长春,发觉此地冬天温和,夏天清爽,简直是福地洞天一样的城市。此外,我一向对东北人抱有好感,在此地勾留多时,结交到很多好玩的朋友。
  
  该公司负责这个项目的是个姓金的朝鲜族姐姐,刚见面时我才不信她比我大,让我叫她姐姐的时候我还很悲愤。这位姑娘短发大眼,走起路来脚下像是安了弹簧,一蹦一蹦的。她平日里好像没什么烦心事,整天笑咪咪的,露出很白的牙齿。后来听到她老说:“我儿子这个我儿子那个的。”才知道人家都已经是孩子他妈了,不由得感叹驻颜有术,可以回力于天。
  
  我们在长春逗留了将近一个月,金姐对我们照顾有加,尤其对我,常常一口一个弟弟地叫。搞得我心里暖烘烘的。后来我们转战该公司的另一个分公司,我特意带回了当地特产的瓜子作为礼物送给她,她看了一眼之后就开始狂笑,边笑边指着我叫我坏蛋—我理解这可能不是出于愤怒的指责。后来经她解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买的瓜子有个很响亮的品牌,叫做金傻子。我看了这个之后觉得冥冥中真有天意,连小小的瓜子在千里之外都可以做出如此准确的预言。我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差点被该大姐一掌拍死,那一掌雄浑有力,像是练过一些密宗大手印,不太像一个小巧的姑娘拍出来的。后来以后的很久了,金姐给我写信,还提到这一段,她说,直到现在,她还能想起我坏笑的样子。
  
  当时时限紧迫,我们内无救兵,外无强援。美国人发过来的审计程序根本和此地的实际情况千差万远。人家在谈系统的衔接,数据的映射,这里还在谈财务和业务的人工对账。对于这样不合时宜的审计程序,我和大姐不敢擅作主张地修改。只好分别给公司和客户写了很多信,但是没有任何答复,我和大姐商量良久,只好壮着胆子把审计程序依照现实情况作了相应的修改--对于这样的改动,美国人没说什么,但是公司后来却要找我们算账。我想古代打仗还要讲究一个从权,还要讲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如若在外面做了一点主,回来就要被清算,不知道以后还有谁敢上战场。后来看了亮剑,里面李云龙的战友说:“靠指示打仗?你哪盘菜也吃不上。”当时我就想,要是我的领导也这样想那就好了。写到这里我不觉又想,如果换作从前的我来写以上这段文字,一定口诛笔伐,慷慨陈词一番。但这两年风波经得多了,坎坷经得多了,反倒懂了一点养气的道理。俱往矣了,就不翻旧账了,更何况是令人不快的旧账,就让它随着一年一年的岁月越漂越远吧。

  2)东北夏季攻势
  
  我现在还能很清楚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彼时正是4月间,长春正是微风习习,吹面不寒的杨柳天气。我和大姐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坐在客户派来的一辆面包车上返回酒店。这是我们一天里难得的惬意时光,因为简单的晚饭之后,我们还要继续苦战直至深夜。那个酒店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花园酒店,其实周围没有花园,只有几棵树和一片小小的草坪。酒店后面是一个宽大的院落,里面还有两个篮球架,偶尔可以看到几个大男孩在上篮。此时大姐通常都在给小马打电话。(她的宝贝女儿)而我则喜欢和司机闲聊。
  
  客户派来的司机姓李,比我大不了两岁,我喜欢很亲热地称其为老李。老李身材魁梧,表情总是酷酷的。开始的时候对我很冷淡,表现出来的样子很骄傲。后来相处的多了,彼此间越来越熟悉,加上我本人也比较随和。老李就越来越喜欢和我聊天。
  
  后来从金姐那里还听到过一个老李的典故,狂笑之余,我倒是对老李的本色多了几分敬意。据说前两年该公司还有一个老外,老李负责每天接送他。某日风雪交加的,两人不知在路上发生了什么口角,老李很酷地把那个老外落在了原地,自己开车回公司了。得罪洋人,自大清以降,就没什么好结果。老李当然不能例外,悲惨地被发落到了车间去开叉车。也不知道开惯了汽车之人,如何把叉车开得圆转如意。后来那个老外回了国,老李才得以解脱,回归本位。我后来曾经满怀好奇地对此事专门求证于老李。他没怎么解释,只是嘟囔了一句:“那咋地?咋整也不能欺负人。”我虽然最终也没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却觉得老李虽然高大粗壮,满面风霜,却有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送我回酒店,临别的时候很神秘地问我:“你看今天早上的报纸了吗?”我当时忙得乱七八糟的,当然没看。老李就向我介绍说昨晚我所住的酒店有一男子在房间里上吊自杀了。据说死状甚惨。我没见过这样吊死的人,但是想来一定是口吐长舌,面容狰狞。老李还进一步启发我说:“这样的酒店你还敢住?好像就是你楼下的那个房间。”诡异的表情好像他能预示到晚上的故事情节。我本来胆子就小,听了不由得满心恐惧,发愁间忽然灵机一动,邀请老李和我上去看球。老李慨然答应,我们买了酒肉,于是便有了一次很难忘的闲聊。(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条新闻是不是真的。)
  
  那场球赛最终哪方获胜我早已淡忘了,不过聊天的情景却历久弥新。老李悠然地靠在床边,举着一瓶啤酒,露出难得的笑容。他说他的爱好之一,就是收集各种各样的啤酒瓶子,至今为止,收藏已数百计。我当时便奉劝他不如弃职远去,专门去收酒瓶子,这样既能创收,又可娱情。实在是事业和职业的完美结合。老李听了很高兴,夸奖我的点子实乃民国以来最馊的提议。后来我第三次来长春的时候,专门在托运的行李中放了一瓶据他说没喝过的啤酒。对这样的千里之外的情义,老李很是感动。当晚在李连贵熏肉大饼请我吃饭。这是我来了长春之后便心心念念的一个地方,后来吃过,也觉得平平无奇,由此想到小的时候每次闻到烤红薯的味道,口水马上就条件反射的流出来,后来有点零花钱了偷偷买来吃,却失望得要命。
  
  这个公司用的财务软件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做:“四班”英文名字是four shift. 我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渊源,从英文的字面分析,大概是说用了这个软件,工人们可以从“两班倒,三班倒”一跃而为“四班倒”—这个歹毒的想法简直想把工人活活累死。
  
  财务部的大姐小妹和我相处得都很愉快。每天只要我在,四处都是欢声笑语。他们的财务经理是个大姐,很早就考下了注册会计师,专业很好,每天休息的时候都表情严肃地玩扫雷游戏,风雨不改。(这份专注很像家母,她现在赋闲在家,每天打太极之余,就是玩一个叫做连连看的傻游戏,并且乐此不疲。常常在和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开小差地玩一把,我听到电话里叮叮咚咚的声音,很愤怒地提出质疑,这个时候我妈往往很不好意思,像个犯了错误被抓了现行的小学生。)该大姐虽然每日沉迷于这样无聊的游戏,但还是可以不学而有术,对我提出的问题都能对答如流,这点一度也令我非常敬佩。大姐英文一般,对我的口音产生了仰慕,曾经很佩服地说:“我就喜欢听小马说’policy'这个词。”后来我们分别,我还曾建议帮她录一盘磁带,在磁带里面,小马像祥林嫂一样不停地念叨:“policy”。。。。
  
  还有个小妹妹,面容清秀,是个典型的北方美女。我刚去的时候总是一副羞答答的样子,笑不露齿,不太说话。后来交往多了,发现此女简直可称勇悍。虽然不是亲身所见,但是整个部门谈到她的事迹全都如数家珍,白酒可以喝一瓶,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如果任务紧,还可以继续出报表;去海南旅游的时候一个人到深水区潜水,50米还是100米忘记了,但是再往下都该能看到定海神针了;还曾经体会过蹦极的乐趣,500米的高度说跳就跳;听了这些故事我总能联想到异型里的那个孤单女英雄。觉得这可真的不是一般人。后来我仔细观察,该小妹身材纤瘦,巧笑晏然,平时穿得像个中学生,桌子上也花花绿绿的摆一大堆装饰品,每天都和很多人聊天,聊得内容我偷看过,都是很八卦的小道消息;以上种种,都令我难以相信,她和那个身上挂满了弹药,与怪兽英勇奋战的女人属于一个类型。
  
  3)打扫战场时的一点体会
  
  辽沈战役于两个月之后胜利结束,当然,这种胜利的感觉乃是基于我们自己的理解,我们领导的意见,后来证明与我们相左。这个时候我要谈谈对我影响很大的一位领导(此领导非彼领导,不是与我们意见相左的领导)。这位领导叫lili, 当然其实她不叫lili, 叫什么实际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名字之于我的影响。后来我离开k记,加入另外一家公司,我亲自面试录用了一个女孩子作为我的助手,那个女孩儿中文名字和英文名字和我们的领导一模一样,这是我瞬时间就决定录用她的主要原因。(这是开玩笑的说法,我不是想鼓励大家都去取一个好名字。总是把自己的中文名字改来改去对父母来讲也是有点不尊敬。)
  
  我从长春回来之后,集中向lili汇报了一下项目进行的情况。我所了解的她不善赞扬之词,但是对我们还是温言鼓励。这对我们是一种很大的安慰。谁也不想每天都加班到月沉日升--总要有所追求,加班费是追求之一,但除此之外还应该有有点格调的追求,来自管理层的肯定认可可以理解为有点格调的追求。
  
  对于此战我也有几点体会。第一个体会是作为一个审计师,交流沟通的能力一定要过硬。倒不是说一定要和客户整日里勾肩搭背才体现沟通能力。而是至少应该能让客户理解你要传达的意思。然后再完整地把客户的意思原样照搬过来,这样才算在沟通上及格过关。我每次和客户开见面会,总是笑眯眯的和大家寒暄。第一句话一定是客客气气地致敬,直言我们前来乃是给对方添了莫大的麻烦。第二句话总是开章明义,说明我们做内审,要义在于服务功能,我们是来为人民服务的,不是来找大家麻烦的,是来搭台的,不是拆台的,所以我们是一伙的,很多和外审师不足道之事,皆无需设防,尽管说来,有了麻烦不要怕,小马来就是帮大家搞定麻烦的。这个方法屡试不爽,战无不克,很多客户当下就把小马当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我不用把整摞的凭证翻的稀里哗啦,和客户聊上个把时辰,也能把该公司的业务摸得七七八八。这样的方法论学自清朝的中兴名臣曾国藩,(此人也是我千古之外的老师,非常虔诚地敬服。若说千年之下,同时称得上立功、立德、立言的,除去王阳明老先生,曾师可称第一人。)当年李鸿章接任洋务,问师于曾侯,与洋人交往之道。曾师反问李鸿章他主张如何,李鸿章很老实地回答说:“我且与他打官腔。”曾侯反问:“不知这官腔如何打发,尊驾示范一二如何?”这时李鸿章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好承认错误。曾侯道:“想那洋人纵使出身蛮夷,但心肠血肉应与我等无二,我等只需摆下‘诚心’二字与其交往,想来不应吃亏。”以上这段逸闻的核心即是诚心二字。我对客户向来的主张乃是我以赤子之心对你,至于你反应如何是你之事,我心下无愧,你的反应倒显得不重要了。不过我算是很幸运,从业经年,除去一两个令我偶有不快的客户,大多数客户都能还我以赤子之心,可以作为朋友长期交往。
  
  体会之二乃是作为一个审计师,技术一定要过硬。我们的这个客户外审师请的是另外一家四大,财务部上上下下对他们的评价普遍不高,皆因该所派来的队伍过于年轻化,却不能专业化,常常倒要客户来培训,问出的问题常常令人尴尬,所以客户方有此感于心。我彼时毕业不久,虽然经过了火车驴拉的锤炼,在专业上还是不太自信。还好有两点值得欣慰,一点是在下虽然愚鲁,好在比较好学,每次遇到棘手的问题,一般先不敢去直接质疑客户,而是自己先前前后后考虑清楚,没有什么破绽了,才敢向客户发问。另外一点乃是因为我们大姐有个响亮的名号—做账王的便是。(这个是玩笑,对大姐有点冒犯了,不好意思。)大姐加入四大之前,曾供职于超大国企多年,做账的本事不带一丝江湖气,乃是正宗的庙堂功夫。对于这样的会计泰斗,我慢慢养成了讨教的习惯。大姐脾气不太好,但只是施之于己身,遇到难题只和自己着急,对我的问题,不论多愚蠢,全都耐心作答。这也是激励我不断学习上进的直接动力。
  
  辽沈战役也打完了。这场战斗是我有生以来亲身参与的第二大战役。这艰苦的几个月是给了我美好回忆的几个月,我怀念2005年的春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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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4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淮海战役
  
  淮海战役,是解放战争时期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中原野战军在以徐州为中心,东起海州,西迄商丘,北起临城(今枣庄市薛城),南达淮河的广大地区,对国民党军进行的第二个战略性进攻战役。
  
  1)人生若只如初见
  
  现在可以说说我在伟大的淮海战役中都干了点什么了。从东北回来之后,我们很快又接到了一个庞大的项目。谈到这个公司,真是鼎鼎有名,当年美国的丑闻名单中就有该客户亮丽的身影。名字就不说了,叫做:“L”吧。
  
  这个项目持续了漫长的3个月,在这悠长的日子里,我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他们都是我值得珍惜一生的财富。纳兰性德在自己的词里默默地吟唱:“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对这句词的理解是,人与人的初见一般都会给彼此留下一个比较美好的形象,之后随着接触的增多、了解的加深,一个完整的对方才会真实地呈现在自己面前,以前的优雅也许会变成做作、自信变成自负、善良变成虚伪、机智变成老谋深算;原来美好的初见可能变得斑斑点点,不再完美无缺。我们需要努力维系的,就是这令人怀念的初见。
  
  客户派来了自己常驻新加坡的审计师。一个黑瘦的印度人是我项目开始阶段的小领导。从外貌上看,该人经历了沧海桑田,还留着神气的山羊胡,所以看不出具体的年龄。他带一个难看的婚戒,平日里无论谈话还是思考都把戒指当成佛珠在手中把玩,令我时常为他的戒指捏一把汗。我们做项目的时候常常通宵达旦,我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无不是搭拉着脑袋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他自言来自新加坡D记。曾向我吹嘘彼时赶上审计高峰,他常常熬夜不睡,熬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不是爬到床上去,而是爬到跑步机上去锻炼身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的习惯,但从我所能掌握的生理学知识看不太是个好习惯,好像有个跨国公司的老总,就是这样干,结果在跑步机上死翘翘了。我想把这个例子讲给他听,但他不一定认为这是美好的祝福,考虑现官不如现管,我还是闭上了嘴巴。后来某日一起去吃饭,他忽然宣布当日就是他34岁的大寿,此时我才知道他实际上要比看上去年轻。我本人是个相反的例子,很多人见了我的面,都觉得我是个小男孩儿,这样的讲法对男人来说是个侮辱,对这一点我一直都耿耿于怀,十分郁闷。
  
  客户带队的审计经理是位女士,据说也出身于K记。这个女人外表来看非常不错,五官精致,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生得很漂亮。但是后来才知道她简直是披着那个什么的什么,乃是一个令我们team全都闻风丧胆的人物。手段之毒辣简直和我在火车驴拉的领导不分伯仲,这令我很怀疑他们来自于同一个门派,总堂设在新加坡,在天津设有分堂,她们像进入四大的小朋友一样,在黑风双煞的家里接受过training,所以出招的路数都一样。后来无意中看到了她的结婚照片,她先生五官更精致,可惜长得非常集中,像是被人用大手印拍到了一起,看上去非常滑稽。当时心中很欣慰,想着果然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此人心高气傲,却找了一个十足的野兽派。
  
  这个项目我们一共接触了大概6、7个新加坡人。有个好玩的现象就是他们好像约定好了一样地不起英文名字。全都生生地读难听的新加坡拼音,我当时想不知是谁发明的这样的读法,也真难为了他,发明出来的每个读音都像是在和自己的舌头过不去。我每次念着他们拗口的名字,心里都在默想,这些人可真是没有家教,连个英文名字也不起。
  
  后来该团队又加入了一个刚招进来高级经理,也是个印度人,但是好像是在美国上的学,所以可以说好听一点的英文。客观地说,该人的认真敬业很值得小朋友们学习,工作起来简直不分白天黑夜。这样严谨的作风一看就是受过很规范的训练。后来和客户熟了,发现客户全都对此人怨气冲天,大喊头疼。我观察良久,也觉得他严谨之外,还很磨叽。老外不懂磨叽是什么意思,所以磨叽起来无所顾忌,简直想置客户于死地。当时我想,他们还是一家子,就这样急急相煎,我若是犯到他的手上,怕是十死无生。
  
  以上介绍的是对方的主力情况。我们都是初见,当时留下的第一印象都很不错。我每次都不嫌肉麻地管那个新加坡女叫姐姐,黑黑的印度人很喜欢和我开玩笑,还热切地问我英文在哪里学的—我理解他这样问不是觉得我的英文太好就是觉得太滥。考虑到我说的比他好听,所以自己理解为他是在夸奖我。至于另外一位,每次见到我,都憨厚地一笑,还让我听他收藏的jazz。没想到数月之后,我们都杀得红了眼,恨不得在对方的午饭里放鹤顶红。现在想起来,觉得诗人的感慨真是有道理—人生若只是初见—该多好呀。
  
  这三个月以来和我并肩奋战的也有几人。大姐已经介绍过了,这次和我不是一组,整日受新加坡女的折磨,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后来她被折磨惯了,再见面的时候大姐面如止水,和我说话时没有了一丝火气,只是淡淡一笑,无限沧桑尽在其中,看上去很像道行很深的高手。后来看德龄郡主回忆慈禧西逃,谈到西去列车上的光绪皇帝,说他:“面容恬静,一语不发。只忧伤地看着窗外。”我当时就明白了,大概被折磨地久了,脸上自然而然地就会显现出那种宠辱不惊的光芒—想开了,心态倒放松了。限于年龄和人生阅历,我能理解的就是如此。
  
  还有一位香港过来支援大陆人民的小姑娘。该女面容清奇,简直像极了东洋漫画里的樱桃小丸子。说起普通话来咬牙切齿的--因为说得太差了,每一句话都要和自己较劲之后才说得出来。作为听众,我替她难受。她对这样的难堪倒是满不在乎,还得意洋洋地给自己起外号叫作:‘小北京儿’。读“儿”的时候读不出,就干脆单念,这乃是她的一个保留节目,每次都能给我们枯燥的生活增添几分亮色,让我们活活笑死过去。小北京刚到的时候摸不清情况,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穿得一本正经的,高跟鞋简直有10厘米,我看和高跷也没什么区别。后来看到我们全都穿得很休闲,所以变本加厉地休闲,每次都穿得很可爱。此外,她还胆敢把K记设定好的屏保换成很酷的卡通角色。还吃很好吃的柠檬糖,于是我每天都很无耻地找她要糖吃,后来项目结束了,这个习惯还一时改不过来。项目刚开始不久,我们也只是初见,我还特意带了一盒天津的特产作为见面礼,她欢喜地看看包装盒,忽然很认真地问我:“这个需要付钱吗?”当时我还想,这资本主义国家教育出来的,还是挺懂事的。
  
  还有一位兄弟,来自K记税务部,是个特别可爱的人物。说到此位仁兄,还有一个内部流传的故事。说该兄弟先是供职于另外一家四大,据说当时他的主管经理非常变态,哥们愤愤之下,投奔了K记。谁料想世上之事,真是峰回路转,过了不久,那个经理竟然追杀到了K记,两个人又分到了一组。我听完这个故事就想我要是那个经理,就一定和夏兄化干戈为玉帛,就地拜了把子这缘份,简直可以上电视了。后来夏兄鹏程万里,飞去了米国读书了。在这里真心遥祝夏兄一切安好。
  
  我们三个人相处了几日,觉得分外投缘,恨不得当时就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就是他们,陪伴我度过了那漫长的三个月。
  
  现在我还常常回想我们当时初见的一幕一幕,清楚得就像是昨日的故事。那美好的初见,真的好像诗人吟唱地那样美妙无比。
  
  2)酒罢且为君一舞,剑似游龙枪如虎
  
  我们来到青岛的时候正是柳色青青的好时候。阳光媚好,春风绵软。我们通常做完了一上午的工作,趁中午吃饭的时候在客户宽大的院落里放风,一边念念有词地把所有的新加坡人都诅咒一遍。
  
  K记带队的是一位叫作纪行止的大姐,年龄其实只比我大一点。但是处事大方得体,很有分寸,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让我十分的佩服。她平时话不多,只在具体指导我们工作的时候简单交待几句。平时看我们玩耍嬉闹,她也从不过问,脸上只是挂着浅浅的笑,很像一个大姐姐的作派。
  
  还记得有一个中午,新加坡人全都被总部召回,客户这里的审计师自然以行止大姐为首。我们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她忽然建议,我们偷偷溜出去看看大海。这样人性化的建议让我们欣喜不已。于是我们大模大样地打了车,奔向海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海,脚下是软软的沙子,泛着柔和的淡黄色,在上面奔跑的时候,脚下一深一浅,常常踉踉跄跄的。海边风很大,海滩只有寥寥几人。放眼望去,是令人震撼的辽阔,远处的海天真的可以相接。我紧跑几步,脚下就涌上来淡蓝的海水,卷着白色的泡沫。那个时候心里真是舒服极了,心中那点烦闷,就暂时忘掉吧。我们去的地方是当地一景,海边是一块人形的礁石,看上去是翘首企盼的姿势,当地人就把此景唤作:“石老人。”石礁背后自然有动人的故事,孤苦的老人企盼子孙的归来,日复一日,斯人不归。老人就化成了石像,百年千年地守护下去。这个时候我一般不太考虑这个故事在生理学上的不合理性,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很多时候我都想,这个世界太现实了,需要一点纯真的浪漫。
  
  那次的海边一游时间很短,我们不想让行止大姐难做,所以逛了一会就要求回去了。但是很酸地说一句,那片沙滩那片海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后来我到大连去过几次,看到礁石嶙峋的海岸就提不起兴致,觉得这样的海边透着清冷。尤其在冬天的时候,如果海是冷的,但沙是暖的,会让人觉得清冷的天气也有一丝暖意。
  
  现在说一说我们游玩回来之后愁眉苦脸,胆战心惊面对的东西是什么。我们做的工作全名啰嗦得很,叫做“萨班斯法案404条款全球遵循性审计项目”萨班斯法案是安然和安达信事件的产物。法案由美国国会以法律的形式颁布,但真实的制定者和推广者乃是大名鼎鼎的美国证交会。小子无知,但出于个人兴趣,也对中国资本市场一直表现出来的不争气作过一些粗浅的思考。个人认为,如果监管机构足够强有力,股市的表现应该不会令人如此失望。中国证监会应该严肃反思一下自己在资本市场建设过程中的角色—我一直觉得美国证交会在给自己的定位上思路非常清楚。左手从国会要权,右手从上市公司要钱。这样武装自己,自然说话底气十足,可以做到令行禁止。安然、世通只是个案,不足以作为美国资本市场监管不善的佐证。就我个人的从业经历而言,大部分美国公司的内控水平实在比我们的国企、私企高明太多。从后来陆续披露的资料来看,美国接连发生的企业丑闻,大部分是自顶而下的失控,舞弊者也大多数是公司内“看不见的顶层”。对于普通员工,面对几十上百年来积淀完善的流程,庞杂森严的系统,手续繁复的审批,实在鲜有犯罪的可能。我在火车驴拉的时候,由于身为审计人员,可以申请一个暂时的经理级的系统访问权限,但是看到的数据也实为有限,只不过是庞大数据链的中间一环。后来获知安然的首席执行官获刑370多年,替他的晚年幸福担心之余,也感叹举头之上,自有灵明。这句话有点雅,通俗一点说,就是冤有头、债有主。百年大厦轰然倒塌,绝对是由于最高管理层决策失误或恶意舞弊造成的。
  
  按照上述说法,萨氏法案立案的基础有点问题。因为我个人理解,它的立案基础乃是自下向上的控制。这样的控制,对于管理层的舞弊防范实在有限。我举一个很小的例子来说明。假如有一控制,控制行为(control activity)是,一定金额的费用支出需获一定层级的管理者的审批。那么当这个控制延伸到管理层的最高一级,我们想象的极端一些,比如总裁的费用谁来控制审批?难道每一笔费用都要管理委员会或是董事会来审批?那么董事局主席又如何?而这样的控制漏洞实际上才是风险最高之处。这就是萨氏法案立论不足之处。

  3)问君曾记否,青青河上柳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小北京儿和夏兄被安排做税务循环,每天都在一起厮混。夏兄是税务专家,现在做着自己的专长,本该谈笑间,issue灰飞烟灭才对。但是我们每天却只看见他苦着一张脸,一天平均要叹气1000多次,以至于后来我们听到他呼吸都觉得此人是在叹息。对于此事我出于好奇曾专门就正于夏兄。夏兄又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说,他当初刚毕业之时,也如春花初绽,每日里都像个傻小子一样欢天喜地的,随着后来工作越来越忙,压力也越来越大,就变成了这样一副面孔。为了配合自己的语气,他还指了指自己愁苦的面容。这幅画面一直定格在我的回忆里。当时只是觉得好笑,但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有点淡淡的悲凉,在别人眼中年少多金,白马轻裘的翩翩少年,内心未必有如呈现出来的那样令人羡艳。
  
  小北京儿倒是一如既往地傻开心。她毕业的大学和ACCA签了学分互认的协定,此人毕业之时免掉了14门课程中的10门。此外,ACCA又与香港注册会计师协会签了一个协定,如果某港人考过了ACCA,则自动转为香港注册会计师。这样的两桩好事全都落在了小北京儿头上,按她自己的话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成了双料的会计师,说话间神色自若,可见她心里也确实很困惑。我们听在耳中,恨在心里,每个人都很悲愤,一面感叹命运的不公。小北京儿无试可考,每天晚上倒也孜孜矻矻,不曾早睡。不过不是在学习,而是在熬夜看大长今。她的同屋是个上进的女孩子,加班之余还在刻苦钻研CFA。但是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看到自己的同屋除了吃,就是玩,还有睡,过得简直是猪一样的生活,心里想必也无比失衡,一定恨不得一脚飞过去。小北京儿看完了大长今,又到处去找电影来看,还曾隆重向我们推荐了一部法国的电影,好像叫做:“放牛班的春天。”我听了这样的名字,觉得带着一股悠然见南山的田园调调儿,于是欣然拿来看,看完的结果也和陶渊明一样欲辩已忘言,倒不是好得令我忘了说话,恰恰相反,简直又臭又长,差得无话可说,所以忘言。我和夏兄数次都快睡了过去,全靠互相掐对方的大腿才能保持不睡。
  
  当时正是阳春三月,我们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9点钟了,早已领略不到媚软的春光,但这丝毫不影响小北京儿出游的兴致。我们三个人一起出去,简直就像领着一个小孩子逛街,她提出的每一个要求都令人头疼。每每吃完饭,我们要回酒店的时候,小北京儿常常兴致勃勃地建议再去超市逛逛。这样的情况下,我和夏兄常常交换一个眼神,然后吓唬她说,这里有伙匪徒,为了破坏社会主义的安定团结,专抢香港人。抢到了之后,男的直接扔到海里,女的要看姿色再决定,长成她这样的估计也要直接扔到海里。小北京儿虽然傻,但是也知道这是在骗她,不过转头想想,也就不闹了。回酒店的路上,为了弥补一下我们骗她的内疚之情,夏兄常常牺牲形象给小北京儿表演吃绿舌头。绿舌头乃是一种冰棍的名字,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吃来吃去也不化,只越舔越长。这样的表演非常吸引小北京的眼球,每每看得拍手叫好,活像个小傻子。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每次都东张西望装作看风景,尽量不去看夏兄的丑态。夏兄对小北京儿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宠爱,小北京提出的非分要求,只要不是让夏兄跳海,他一般都会满足。当时光良还是品冠的《童话》还刚刚上市,小北京儿只是不经意间提了一句,下次见面的时候夏兄就变戏法一样地买了来。但是依我来看这样的感情其实非常地单纯,关系亲密,但是情在手足,不在男女。我想,这真是一种很美好的感情,现在夏兄远在大洋彼岸,也不知夜深人静之时,是不是也会想起我们。
  
  当时我们三个都把吃晚饭当成一天最大的享受,按照小北京的意见,我们每天都要去一家不同的饭店。我对她这种没出息的吃法非常不屑,教育她只有叫化子才吃百家饭,每次都强行拉她到固定的饭馆吃饭。说到青岛的海鲜那可真是好,品种虽然繁多,但是看上去都reasonable, 可以让人接受。后来我去大连,住的酒店后面一条街都是烧烤海鲜的摊位。整条街都烟雾缭绕地像着了大火一样。站在摊前,一盆盆的都是叫不出名堂的海产品,看上去全都长相狰狞,叫人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当日在青岛我最爱吃的海鲜乃是当地出产的扇贝,又好又便宜,又大又新鲜,3块钱就可以买到一只完整的扇贝,不像北京的都是半只半只卖。一般情况下,我们会让店家将其合着蒜茸粉丝烧来吃,真是无上的美味。
  
  吃完晚饭回酒店的路上,我们会路过一家叫做“小倩倩馄饨”的馄饨铺。也不知道店主哪里来的灵感给自己的买卖起了这样一个恶俗的名字。这个店是我们偶然发现的,店里脏兮兮的,桌子油得连苍蝇都站不住,碗筷倒是粘得可以粘虫子。但是我们冒险一试之下,无不称奇,馄饨不只汤鲜,每只都能吃出不同的香味,真是妙不可言。一大碗馄饨1块5,再加上5毛钱一个的油酥烧饼,还有店主自制的卤水豆腐和熏鸡蛋,热乎乎香喷喷,真能把舌头都吞下去。小北京儿个子小得可以捧在手上,但是吃起馄饨来势如猛虎,状如疯魔,往往让我和夏兄不顾吃饭,只顾看她。
  
  我们就这样吃着馄饨,吃着扇贝,吃着绿舌头,吃到了该说再见。我记忆里分别的场面好像很轻松,小北京儿实属没心没肺之人,临走了还笑嘻嘻地让我们请她吃冰棍—简直是猪一样的思想。
  
  我和夏兄同在北京,虽然只是楼上楼下,但各自瞎忙,慢慢地联系也疏了。小北京儿倒是常常写封短信来问候一下。我回信的时候,脑子里闪现的是此人嬉皮笑脸的模样,当时很想把题目里的那两句诗解释给她听,后来想了想,就算了。
  
  我想,小北京儿记忆里的青岛,虽然没有青青的杨柳,霸陵的伤怀,但可能会有一些很具体的东西,比如远远的海,好吃的馄饨,还有夏兄伸出的长长的绿舌头。
  
  4)天涯亦有明月,不如相忘江湖
  
  谈到这里,先小小地解释一下。这里相忘的忘不是忘记的意思,而是“各自安适”的意思。是陶渊明“欲辩已忘言”的“忘”。
  
  青岛的项目做到春节暂时告一段落,大年29的时候我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会议室外面的客户早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坚守岗位的大部分都是本地的员工,见到我们满面春风地冲他们走过来,大都目光闪烁,躲躲闪闪的。这样的情景让我很不舒服。我由此还萌生了很严肃的思考,我们日以继夜,孜孜矻矻的终极目标到底何在?作为企业的审计师,我们是应付证监机构检查的工具,惹人讨厌的累赘,还是羁绊企业运营的障碍?
  
  在这里可以简单说说我的审计观是什么样的。我在火车驴拉的时候,见过中国区审计经理几面,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精神利落的职业女性,说着一口漂亮的美式英语,平时也开玩笑,但工作的时候大都面容严肃、态度认真。我们曾经有过一次闲聊,聊天的气氛很轻松,但她很认真地告诉我:“你要记住,内部审计的要旨乃是其服务功能,而不是监查功能。从积极的角度优化流程,在问题的早期解决问题,防患于未然,未雨而绸缪,这才是审计师的意义所在。”
  
  我对以上观点一直深信不疑,几年的从业经历中也一直以此作为衡量自己勤勉的标准—即我的审计是否真正服务于客户,使之受益于流程的优化。每次客户亲切地对我说,小马,经过你的审计,我们发现了问题所在,经过你的建议,我们明白了如何解决,我都会真切地体会到快乐和骄傲。
  
  春节就这样过去了,之后我们又回到了青岛,继续剩下的四周审计。正月十五的晚上行止大姐擅作主张,早早的给我们放了假。大吃了一顿海鲜之后,大姐建议我们到海滩上去放烟花。这几件事情使我对行止大姐的印象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从外形上看,该大姐面容娟秀,气质沉静。如果你不挑起话题,她可以一直静坐不语。和我们说话的时候常常细声细语,不带一丝火气。所以后来我们在背后议论,如果谁让行止大姐生了气,动了火,该人一定有被枪毙的理由。这是我先前对其粗浅的认识,但是此次接触得久了,忽然发现她是个极有个性之人。春节前她托我带一个很大的袋子回北京,我出于好奇,偷偷打开来看,竟然是一个小小的煤油炉。后来闲聊的时候我问起此事,大姐淡淡地说道:“哦,那个炉子是我从北京带的,我怕外面的饭吃不惯,准备在房间里面煮粥吃。”这句话尚不足以令我目瞪口呆,她继续补充道:“我还带了两小罐液化气呢。”说到此处我对她的敬仰之情绝对有如滔滔江水,同时也对我国飞机场安检机关的玩忽职守表示愤慨,他们竟然让此人带了两罐液化气上飞机。当然我也对酒店的管理人员表示愤慨,他们竟然允许客人在酒店房间里煮粥。(我们当时驻扎在香格里拉酒店,一住就是3个月,简直像在家里一样熟。有一次我犯了懒,忘了洗袜子,晚上回到酒店之后,竟然发现袜子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的了。袜子旁边还放着一张纸条,大意是服务员看到了我的袜子,觉得它竟然硬得可以站在地板上,实在是很神奇,所以就把袜子给我洗了云云,后面还留了她的姓名。我感激之余,就提笔写了一封信致谢于酒店。此后主动为我洗袜子的人简直堪称踊跃,我甚至得半天换一双袜子才能满足每个人的要求。当时我想五星酒店就是不一样,所以加倍地写感谢信。我想那一段时间该酒店的总经理也要奇怪我竟然可以垄断该酒店表扬信的90%。此举积极的后果是,每天我的房间里都有更新的果盘,隔三差五床上还会出现一只小熊,袜子永远干净得让我舍不得穿,每天出门的时候,那个笑得很甜的大堂副理见到我,还会笑得更甜。看,人和人的关系其实可以搞得很融洽,只要你愿意用点心思。)
  
  继续说放烟花的事情。我们一行人鬼鬼祟祟地沿着漆黑的海滩行走,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放花。—之所以鬼鬼祟祟,是因为我们听说当地政府非常重视环保,如果发现有人在海滩搞污染,就会将该人直接扔到海里。(这句是开玩笑,其实是先用狼牙棒打死再扔到海里。--还是开玩笑,大家千万不要相信。)后来K记的审计精英纷纷动用机智,出主意说,要是被抓到,千万不要供出公司的名字,我们可以说自己是D记的,或者还可以变成学校的学生,向执法人员装可怜。(说到这里又回忆起一桩趣事,当年我们在D记的时候,有一次去西安出差,周末跑到周围的庙里去玩。庙里的规矩是如果出示学生证,门票可以打五折。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派了平日里脸皮最厚的一个同事前去周旋,该人大模大样地走上前去,把D记的工作证向庙祝晃了晃。彼时D记的工作证上面除了照片就只有D记国际四个汉字,其余内容都是英文。该同事便大手一挥,对庙祝说,我们都是D记国际大学的穷学生。那个僧人将信将疑,但看了密密麻麻的洋文也不敢多说话,只好放我们进去。进去之后那位仁兄得意万分,猖狂的样子很让人受不了,我们就吓唬他说,他在佛前居然大打诳语,恐怕要遭雷劈。)
  
  一起去放烟花的团队,只有我一位男士,所以我从审计师变成了烟花架子—烟花架子者,足蹬马步,单手擎天,手举烟花是也。我们买了一大捆的信号弹,都是我这样一发一发地放出去的,连着放了半个多小时,我的胳膊酸得都抬不起来了。行止大姐此时变了一个人,一边拍手叫好,一边不停地催我:“快放快放。”仿佛我不用点火,手臂一抬就会有火焰喷出来。这样无理的要求令我非常悲愤--我大半夜地跑到这里来,结果是陪着一帮丫头片子玩耍。尽管如此,我对那一晚还是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我想,其实我们活着,本可以每天都这样开心的,但是太多的责任和压力,让我们都很狼狈,那么,这样的美好时光,还是努力记住吧。
  
  4月的时候这个项目总算告一段落了,我们回到了北京。但是那个新加坡女人一路追杀到了北京,这次她放过了大姐,直接将魔爪伸向了我。我第一次觉得,我在这个事务所挣扎得如此无力,我想到了离开。
  
  在这一方面我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2005年那个炎热的夏天,我坐在K记清凉的会议室里,和我的领导坦白了我的想法—我不想干了。其间合伙人与我们领导的挽留过程我就不说了,我觉得不管他们是不是真心地想把我留住,我都很感激。因为他们大方地接纳了我,也同样大方地挽留我。对于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兵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在一个叫做信息中心的地方帮忙,干得都是杂七乱八的工作。那里的大姐小妹对我都非常的好,都很善良地安慰我,就算是经理,辞了职,也要在这里呆一个月才能走。我倒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当我每次奉命把杂志报纸送到楼下每个合伙人办公室的时候,全都步履轻盈,心情愉快。我想我通过这样的方式认识的合伙人比我通过工作认识的还要多,这可真是件有趣的事情,这样想来,就干得更有兴致了。
  
  我的淮海战役也打完了,写到这里,我的心不由得悲凉了一下。在对三大战役的追忆中,我强迫自己回忆了很多现在已经模糊的细节,包括愿意提及的和不愿提及的。我在叙述的过程中,大都用调侃的语气,里面的甘苦,恐怕只有问心自知了。不过我想,回忆里的很多人,很多事情,都会在我的心里存在很久,我们不能朝夕相处,但却可以相忘于江湖—这也是很不错的结局。
  
  我想用我在K记的告别信作为第三记的结尾,直到现在我还认为,那是我近年来写得比较满意的一篇文章。文章的题目叫做:“我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大家好:
  
  想了想还是写这封信吧,在这里的几百个日子理应有个完结的交代。我选择了写中文信,英文信可以把酸掉牙的话说得优雅,却无法准确地描画心境。
  
  江淹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境界很美,但说得惨兮兮的,我一不是去援藏,二不是去赴死。所以打算写得喜庆一些,说说我的昨天、今天与明天。
  
  按照赵本山的话说就很简单,昨天我在K记上班,今天办了辞职手续,明天就到新单位报道了。但如果这么说,会有被人砍死的危险,所以不用小崔提醒,我也会多写几句。
  
  以前在火车驴拉的时候,K记的人一来我就很兴奋,这倒不是在说K记漂亮MM多,(当然这也是事实),而是说我很喜欢看他们一丝不苟的工作、笔挺的制服、漂亮的LOGO(当时的电脑很破,这一点我当时曾引为遗憾,小巧玲珑的无双小妹子却举了一个硕大的电脑,这幅画面令我至今难忘。),说句实话,我的骨子里还是有一种Professional的情结的。当然这和我曾在另一家四大工作过不无关系,我一直近乎固执地认为,专业的才是最好的。所以火车驴拉的一位兄弟曾说过,我只要一提起四大,他就会认为我的电脑重起了。(因为我眼中的光芒映亮了显示器。)在这里,我得感谢已经离开的王昭君兄(多美的名字),胡一刀兄和乔峰兄。他们为K记作了很好的广告,让我抛家别业的离开了家乡,来到了北京。更要感谢我的领导, 如果没有她,我抛什么也来不了北京。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很棒的professionals.
  
  我的家人最近都纷纷表示我越变越老,建议我去做做美容。我揽镜自顾,觉得这不是老,而是成熟。说实话,这一年半以来我所得到的锻炼和考验确实弥足珍贵,值得珍惜一生。这里还要感谢几个人,首先是大姐,我们是生死患难之交,曾经一起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候,她有很多宝贵的东西值得我学习。(特别是很爱请我吃饭,这是一个好传统,我会继续发扬光大。)然后是杨潇大哥,如大家所知,我们是亲密的烟友,共同品尝过五湖四海的好烟。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喷云吐雾之余,他教会了我很多别的东西,不只是专业上的,也包括如何做人,我觉得四大的专业人员应该是这样的,不仅技艺超群而且与人为善,处事真诚。工作中还认识了很多好朋友,审计的令狐冲兄(听说你长得象流星花园里的西门,看了觉得果然像,这也证明了四大不但出美女,而且出帅哥。),狄云兄(天津老乡,见面从不泪汪汪,总是笑呵呵),岳小妹(很可爱的同学,教了我很多居家小常识),林成老弟(品尝美食的良伴,有时也是良师),香港的stella hui小朋友(总是吹嘘自己的普通话,曾自封为小北京儿,是脸皮厚的典范。),税务的夏兄(还记得你演示给我们吃绿舌头冰棍时我们惊异的表情。)还有殷天正兄(屡屡宣布戒烟屡屡失败,是温文尔雅的长兄。),谢逊兄(比我人缘还要好的牛人。),韦一笑大哥(表面严肃,内心却热情真诚,经常冒出一句葛氏风格的幽默。)霍青峒同学(我认为是我见过最好的秘书之一,还曾替我拔份儿,很有大姐的豪气。)和我们部门的兄弟姐妹(每个人都是深刻的回忆,自己家人,就不那末客气的列举了,篇幅有限,先济着别人吧。),我会永远记得大家的笑脸。
  
  最后还得鸣谢信息中心的大姐小妹,你们让我度过了最后一段美丽的时光,有时也替你们发愁,我走了,谁给你们换水呢?
  
  上面说的是今天的事,搞得有点像奥斯卡颁奖典礼了,谢这个谢那个的。我有时总结自己的优点,人缘好总是能算上一条,可是后来想通了,如果对方不是同样的好人,我的朋友也不会满天满地。引用彪哥的一句老话吧“缘份呀!”说得挺好,不是缘份,我也不会有这么多美丽的回忆。
  
  明天就要走了,每次上班时没觉得办公室有多好看,可是今天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是我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演完了,演得不好,大家多原谅吧,谢谢。
  
  (上面的人名我都隐去了,所用的人名只是兴之所至,随意命名的,在现实生活中也不代表他们的性格或品质。大家姑且一听吧。)
  
  (第三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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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4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记 浪游记快


  第四记之一:我在温柔的彩云之南

  
  (一)投奔
  
  这是我第一次来云南。之前在网上恶补了一些云南的知识,这里也不再卖弄了。到了云南之后才知道之前那些东西在这里毫无用处。在温柔的彩云之南,一切僵硬的数据全部变得软弱。温柔的云南,可以嗅,可以看,可以听,可以用心感受,每个人的心得都将独特。
  
  飞机从北京出发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我在飞机上一觉醒来,却惊奇地发现飞机还在原地兜圈子。这使我怀疑驾驶员想把飞机像汽车一样开到云南。我面容呆滞地望着黝黑的窗外,心里并不太兴奋,脑子里想的还是客户的报告。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实在不浪漫,所以决定想想云南。但这种从未谋面的遐想只会让自己越想越困,在气轮的轰鸣中,我又沉沉睡去,梦里没出现云南的影子。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天上了。3个小时的旅程有点闷,在这里要谈一点自己派遣漫漫旅途的体会。我在K记养成的习惯是上飞机之前会在机场设的小书店挑一本书作为消遣。我的藏书中颇有一些恶俗的畅销小说,均是彼时的斩获。但在机场匆匆的选择,往往良莠不齐。如果一时走眼,失手选了一本无聊的书,那么稍后的旅途将会变得乏味之极。王小波的书里曾经谈到一个婚姻观,选一个伴侣也像上机之前挑选的一本书。如果对方是一本有趣的书,那么你很幸运,一路之上将会充满喜悦和心灵上的大享受;如果选的是一本枯燥无趣的书,比如我这次带上飞机的一本北京文学,后果就会如上所述的令人闹心。
  
  我的前面坐了一对中年男女,看样子不太像是夫妻,因为他们在我面前腻了完整的一个航程,这种不顾及自己年岁的猥琐令我十分怀疑他们的关系。为了进一步腻得尽兴,那个男的索性把座椅靠背向后调到了极限,这样便于把一些龌龊的事情干得更龌龊。我几次都忍不住想提醒他他的座椅靠背已经快扎到我的怀里了。
  
  飞机到达机场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我们顾不上欣赏昆明的夜色,就匆匆扎进汽车,随后扎进宾馆,因为按照旅行社的安排,第二天我们要起个绝早,投奔丽江。
  
  (二)云中的小步舞曲
  
  飞机很小,空姐长得也都德高望重的,(我怎么发现中国的航班上鲜有漂亮的空姐呢?)我起的太早了,困得一塌糊涂,挣扎了一下,还是沉沉地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飞机正在爬坡。我迷迷糊糊地向外张望,心里被严重地震撼了一下,觉得自己像是一头扎进了无边的云海。外面天气很好,云彩又白又厚,像是美丽的波浪。我想飞行技术的发展扼杀了我们很多遐想的乐趣,按照我们幼时接受的教育。此时高天之上,彩云之畔,映入眼帘的应该是雕栏玉砌,琼楼玉宇什么的,远处还该飘来一个白衣胜雪,朱颜如画的美貌姑娘冲着大家微笑。当然如果真的这样,你正透过遮光板向外探头探脑,眼前忽然出现一张笑脸,你怎么也得吓崩溃了吧。由此可以推论科学是一切浪漫的死对头。放眼望去,云的尽头是万道霞光,把眼前的云朵统统镀上金边。我们此时仿佛在云中穿行。外面天气晴朗,能见度很好,云彩下面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块块整齐的田地和镜面一样的湖泊。此时飞机正在转弯,倾斜的机身令外面的画面同样倾斜起来,地面的景观仿佛从我们的下方来到了我们的眼前。湖水平静无波,可以清楚地看到云朵轻盈地掠过,像一只只灵动的飞鸟。
  
  我一面感叹着瑰丽的景色,一面产生了一个新奇的想法,不过估计该想法如果让我妈知道,她老人家很可能要抽我。我忽然产生的想法是,如果此时飞机失事,我也将心无所撼,投向这浩荡宏伟的云海,做一个云中的舞者,哪怕只有短暂的数秒,也是一件想来就觉得美好的事情。

  (三)慢板
  
  走出机场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精神不觉一振。远处是张艺谋“印象丽江”的巨幅广告牌,高天白云,和眼前的景象相仿佛。公司的几位女同事都点起了一支烟--来到云南人都变得如此地嚣张,也不知她们哪里来的烟。她们对此的解释是,吸烟可以抗高原反应,我对此深表怀疑,理由如下:
  
  1)        她们抽烟的时候全都神采奕奕的,不太像有高原反应;
  2)        高原反应需要更多的肺活量,抽烟只会让她们更加缺氧;
  3)        如果吸烟可以抗高原反应,则来到此处的成千上万的姐妹都要变成大烟鬼,这和我看到的景象十分不符;
  4)        她们抽烟的姿势全都纯熟专业,看上去很像嚣张的女纳粹,很难想象这些人乃是为了此行,半年前就开始进行这项训练;
  
  导游是个面孔黝黑的纳西女子,她很谦虚的地让我们称她为“小和”,不过从面相上来看,我倒觉得称:“老和”或“和老”比较贴切。小和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跟我们介绍了很多掌故,让我大开眼界。比如:该地的风俗对男性极为重视,男人结婚之后傻玩就行,玩耍之余看看孩子,女人则统统下地干活,所以很难保住青春。此外,此地以胖为美,以学识渊博为荣,如果你是一位戴眼镜的黑胖子,则极有可能被当地妇女抢去,当成F4一样供着。听到这里很多男同事都很振奋,一个个眼里都燃起熊熊烈火,差点把车子烧了。当然后来我们一路走来,看到了无数纳西族的姑娘之后,他们都改变了主意,纷纷狂擦防晒霜,还有一位哭着要去配隐形眼镜。另一风俗也有意思,我们见到该族的姑娘,可以统称其为:“潘金妹”或“胖金妹”。说到此处,小和还笨拙地幽默了一次,叮嘱我们千万不要情急之下喊成:“潘金莲”不然有可能被活活打死,当然,你要是个黑胖子,则有可能被活活抢走。我对此不以为然,觉得自己一不是西门庆,二不是大色狼,应该不至于见到姑娘就大叫:“潘金莲。”就算是西门庆,人家招呼潘金莲的时候,也不会这么傻地直呼其名。据我了解叫什么也要分场合,文雅的场合叫:“五娘。”不文雅的叫法我也知道一些,这里就不说啦。
  
  (四)悠扬的慢板
  
  我们住下的旅店可能在当地还算不错的,可是客观评价真是不敢恭维。从外观上看,整个旅馆是一个巨大的庭院,房间依庭院而建。房间里很冷,据说空调要晚上8点之后才能看,我们找到旅馆的人去交涉。那个表情傻傻的前台摆出一幅认杀认剐的样子,死活也不给我们开空调。我想如果她敢说出:“打死我我也不开”这样的傻话,我就打死她。她这样坚强地捍卫遥控器,倒仿佛我们打算抢夺的不是遥控器而是她的贞洁,也不知道当地政府是不是可以给她颁一个能源保护的大奖。
  
  安顿好行李同事们都嚷嚷着要出去逛街。四方古城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第一感觉就不太好,整个古城看上去像一个小商品批发市场。街道的两边商铺林立,全都是眼花缭乱的旅游纪念品。等转过街角,来到著名的酒吧一条街,两边的大姐小妹开始热情地邀请我们去就餐。这样的情景我也曾见过,但从来没想到,在浪漫的丽江,情况也没什么不同。沿途我买了据说是当地很有名的小吃--一种叫粑粑的油炸饼。诚实地说,我觉得它还没我自己炸的好吃,饼是凉的,配的菜倒是热的,不过不太敢吃,盘子里密密麻麻的是大大小小的炸蜻蜓。我小的时候曾经把从田里抓到蝗虫请求我妈将其炸熟以孝敬给家父下酒,家父是个文弱书生,看到这样的菜就有点接受不了,说什么也不肯吃下去。我只好自己把它们全都吃下去,每顿平均要吃一斤炸蝗虫。但是那个年纪我基本上捡到什么吃什么,按我妈的说法简直像土匪一样活着,属于没有品味的年龄。后来长大了,看到这样的炸昆虫,头皮就一阵一阵发麻,想象它们在我的胃里翻腾,真是恐怖。听导游说,盘子里的这些东西还不是成虫,正处于翅膀将出未出之时,好像我们人类刚刚长出腿,我不知道蜻蜓是何感想,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的腿刚刚长出来,就被人扔进油锅炸,我也不会高兴。
  
  吃完不好吃的油饼,我们拐到了一个生产东巴纸的商店参观,这个过程还算比较有趣。东巴文字是纳西族特有的文字,据说一般老百姓都不认识,只有当地的知识分子,叫做“大东巴”的人才能识文断字,所以当地非常尊重知识分子。东巴文字我也见识了一下,感觉就是象形文字,当然有的时候也不太象形。比如我看到一个字,乃是画着一个小人,手举一把巨斧,使出一招“力劈华山”。我猜这个字该是个“杀”或是“砍”,这样才叫象形。结果出人意料,这是一个“赖”字,后来我也想通了,它的意思是,如果你耍赖,就要被人活活砍死。(这是玩笑之谈,专家的解释是,它的读音很像“赖”字,所以,它就念“赖”。)
  
  快吃午饭的时候我们被一群饭馆的大姐围追堵截,最后选了一个临河的小店坐下。导游介绍说这乃是当地一景,叫做小桥流水人家。但是小桥粗笨丑陋,像是用黝黑的枕木搭就,流水倒是真的,不过颜色很可疑,绿油油的。人家也倒是有,不过不住人,只卖劣质纪念品。我们刚刚坐定就拥上来很多卖水果的阿姨,逼着我们买水果。我有一个哥们是个聪明之人,想出了狠毒的绝后计,就是每样水果都买一点,然后摆在桌子上,表明他们背篓里有的,我们也都有了,这样可以不被骚扰。此计在西双版纳的时候还用过一次,那次才算成功。这一次比较失败,我们满面春风地对阿姨说我们都买了,那个阿姨看了看桌子,不动声色地从背篓里掏出了一串香蕉—这是我们唯一没买的水果。这样的喜剧效果简直可以和周星驰的无厘头相媲美。
  
  坦白地讲,丽江的水果还是不错的。有一种个子很大的类似芦柑的水果,汁水充沛,味道甘甜。我在丽江的两天吃了至少10斤。草莓也好,每个都小巧玲珑,色彩鲜艳。比得我们这里的草莓像是得了巨人症的怪物。这是我此番云南之行比较欣赏的3种水果中的两种,还有一种在西双版纳,稍后再说。
  
  (五)舒缓的柔板
  
  吃过午饭之后,我们有个老外同事建议到她朋友开的一个艺术画廊里参观。该外国人是个印度裔美国人,手上喜欢同时带着5、6个手镯或者5、6个戒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因此感到生活上的不便。我们平时常在楼道里抽烟的时候闲聊几句。她可以说很流利的中文,由于先生是东北人,所以还带点东北口音。这让我想起郭德刚相声里的布什总统,由于总统先生的中文教师是河南人,所以总统张口闭口的也是:“中中”的。同事间曾经盛传此人有些法术,可以看到别人的前生前世。我对此深感兴趣,曾经诚挚地要求她给我看一看,她严肃地盯着我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说,由于这两天她的身体不好,所以看不出来我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我可以理解,深表疑惑的是,一个中国人的前世是什么,却要让一个印度人来指点。
  
  考虑到去展览馆参观这样的提议太过有格调,我和一个哥们还是决定不去了。后来听到被拉去的同事的反馈,感到很欣慰。据说他们那天参观的艺术又抽象又怪异,超出了一般人的审美情趣。我想我的格调本来也不甚高,还是留下来看小商品批发市场比较符合我的个人气质。
  
  我和那个哥们(叫老王吧)悠闲地走在街道上,那时候刚过午后,又软又暖的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像喝了酒一样醉醺醺的。来丽江之前我曾听无数人和我说过,来到四方古城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无目的地闲逛就可以获得心灵上的大宁静。所以我脑海里固守的一幅古城画面是,简陋的小巷,没什么人,偶尔一只猫悄无声息地走过。巷口的阳光下,坐着一个沉默的老太太,无所事事地发呆。头顶上的天很蓝,间或一朵白云飘过,把天映衬得一碧如洗。眼前的古城和我思想中的古城不太搭界,但是走到巷子深处,悠闲的街道也不讨厌。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卖什么其实不重要,我们慢慢走过一家卖刺绣的小店,店主是两位姑娘,一身盛装,端坐在一家老式的纺机前,神色庄重地织布,这样的画面也很美。
  
  走过一家银铺的时候,老王建议进去看看。云南的银子是不是真的好,我不知道。便宜倒真是便宜。那家店的主人是夫妻两位,聊了几句觉得挺实在的,就决定在此处打一些银器带回去送给家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银器的现场制作过程。银条被高温熔化,变成惨白色。浸入冷水的一刹那,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我们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工艺制作,一边和店主闲聊。男主人是本地人,纳西族,面相憨厚,倒很健谈。老王忽然想起那个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忍不住问店主,纳西族的男人是不是如导游所说,只玩耍,不干活。店主人彼时正高举巨锤,听了这个问题头也不抬地回答:“那就是放屁。”我们俩听了乐不可支,不知道导游听了这样中肯的评价做何感想。
  
  这样我们知道了导游所说习俗的变迁。解放前纳西族的男人确实不干活,因为那时候都被国军抓了壮丁,没被抓的也要随时准备上战场,女人才不得已下地干活。解放后好像就没这好事了。此时女主人正笑咪咪地听我们闲谈,一边逗孩子玩耍,看起来确实没有抢过老公手里大锤的想法。
  
  打银器需要一些时间,我们告辞走了出来。四处闲逛之间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铺子,里面摆了一些刻得很漂亮的木雕。这里的木雕分成两种,一种工艺要求比较高,需要有一些创造力和美术功底才可以。还有一种好像上面的花纹已经预先画好,只需要依上面的线条勾划着色即可。我看到的小铺属于后者。铺子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阿姨在认真地工作。阿姨见我们进来,并不急着推销自己的商品,只是看着我们温婉的微笑,让我们随便看看。听她软软的口音,好像是江南人士,不知道因何来到了这座古城。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店,一个寻常的阿姨,可是几句寒暄以后,我忽然觉得对眼前的这个阿姨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和信任感。阿姨卖给我的木雕花色繁复,想必花了很多描画的时间,但是她却给了我一个很公道的价格,公道得我连价也没还就立即买下。此后我有意探访过几间同样的店铺,店主人要不就是粗声粗气,横眉冷对的粗鲁汉子,要不就是面容可憎,漫天要价的中年妇女,开出的价钱全都是那位阿姨的3倍以上。我想我心中的丽江该是那位阿姨带给我的感觉,温婉,平和,人淡如菊。 想到这样一个宁静的小城被商人生生破坏了,不觉有点遗憾。由此可以推论,商业是一切浪漫的死对头。
  
  买完东西我们走到了一家叫做:“大石桥小吃”的饭店小憩。这家店在我买的旅游指南上好大的名头,据说里面的很多小吃都可以令人过腹不忘。但是事实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失望,店里的小伙计先是对我们的招呼充耳不闻,随后对我们点的啤酒一律懒洋洋地表示没有,只有价目表上最贵的风花雪月才有。这酒一向如雷贯耳,喝起来也不过如此。点的两个凉菜难吃到了极点,估计拿这个喂猪,猪也会不高兴。我吃得不开心,只好站起来去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到老王正兴致勃勃地和一个老外聊天。后来听老王说,那个老外也有我们一样的遭遇,觉得都是天涯沦落之人,所以坐过去和他攀谈几句。两人越聊越近,原来都来自北京,住的地方还很近。那个老外听到这样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不觉惊呼:“fuck me, fuck me!” 老王留学英国,英文不赖,但是听了老外的话也不觉得是个好主意,所以转身走开了。
  
  我们就在这样的悠然中度过了一个下午。虽然也遇到了诸多不快,但总体来讲,我漫步街头的时候,心里的确十分放松,暂时忘掉了很多烦恼的事情。
  
  晚上大家又被导游骗了。晚饭是在一个叫做“千里走单骑”的饭馆吃的,上来的每一道菜无不千奇百怪。我在小心翼翼地咀嚼一种绿油油的东西时,有个同事好心问我:“你觉得这个青蛙皮好吃吗?”我闻得此言,差点把一嘴的食物都吐在地上。后来经人解释才知道青蛙皮原来只是一种蔬菜的名字。我不太明白这样命名一种蔬菜的居心何在,只是想,若在水乡江南,它一定会有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字,比如叫做:“波上含烟”, 暗藏一个翠字。
  
  当晚我辗转不能入睡,连夜爬起来,写下了这篇文章的开头。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我和老王爬起来的时候整个庭院静悄悄的,原来大家都已经跑出去玩了。我们懒散地逛出来,也没有什么目标。这个时候才发觉这里的妙处。证明你与往日生活隔绝了的标志之一我认为就是—在某一个早上你忽然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天该干点什么。
  
  于是我们晃晃荡荡地走到一家小饭馆前吃早点,对这个我们没抱多大的希望—反正主食就是那个油腻腻的饼。我们于是多点了碗馄饨,没想到这碗馄饨倒是给了我们一点惊喜--每个都皮薄馅大,味道鲜美,汤也尝得出是鸡汤,对得起5块钱一碗的价钱。
  
  吃完了饭我又一次犯了贱,还是不能完全忘情于山水,竟然建议去网吧查一下邮件。对此老王表现出了很好的风度,咬了咬牙但是没说什么。我们不知道此处的网吧何在,只好打了一辆车,那个司机大姐不太厚道,事实上车子行驶了连3分钟也没有就停在了一个网吧的门前。
  
  我查了一会邮件,看老王在一旁兴致勃勃地打游戏,于是建议一起切两局CS。吾友老王对此深表赞同,于是我二人就开始切CS。但是我对这个游戏根本就是二把刀,上来还很欣然地挑选了警察作为自己的角色,结果却被老王扮演的恐怖分子用不同的武器在不同的角度爆头100多次。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我早该被打成了烂桃。这个时候我本该感觉悲愤,没想到却产生了一点幸福感。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我们不用担心生计,可以暂时忘掉一切地在一个破旧的网吧里打游戏,这可真是一种幸福的生活。此时网吧正在放一首歌,旋律悠扬,那个吟唱的女声带着一点沙哑,仿佛可以唱到人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有点茫然的对视一眼,说:“这首歌真好听。”然后继续低下头去。此时一声清脆的枪响,我又被老王爆了头。(半个多月之后,我在南通出差,临上飞机之前在市内一家很小的饭馆吃东西,忽然再一次听到了这首歌。我顾不上咽下嘴里的食物,疾步冲到收银台去问那个小姑娘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她眼皮也不抬一下地回答道:“白狐”我一下子记住了这个名字,因为我是那样喜欢里面的一句歌词:“能不能再为你跳一支舞,只为你临别前的那一次回顾。”我觉得,这是一只温情脉脉的白狐。)
  
  从网吧出来我们依旧在城里闲逛,不知道方向也不想知道。慢慢地也走到了小城的深处,这里才是我一直想象中的古城,高高的院墙很破败,墙边长着杂乱的草,午后的阳光很好,照得人睡意连连。周围很静,喜欢热闹的游人都不会跑到这样的鬼地方。沿着院墙有两家小小的书画店,全都门庭稀落—这也反映一点社会现象。我对书法有点个人的喜好,所以建议进去看看。第一个店里光线很暗,只有一位胖胖的老大爷在打瞌睡。屋子里摆了一张很宽大的条案,上面的油漆斑斑驳驳的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案子上面杂乱地摊放着一些卷轴和镜心。我翻看了一下,挑了一幅簪花小楷,上面公楷录的乃是般若波罗蜜心经。写字的这个人想来身体纤弱,写出来的字有一种软软的气象。(后来从老爷爷那里得知此字的作者是一位双腿残疾的女士,看来我还间接地支持了残疾事业。)字不见得有多好,我欣赏的乃是作者在这幅作品上面花费的工夫—这也是我没有讨价还价的原因。如今很多书法家不好好习练正楷,鬼画符一样的字就无耻地号称是行草,10分钟画出来的字也敢卖上千上万的,简直一点书法家的自持都没有。
  
  我把这幅字转赠给了老王,他业余修佛,对心经很有感情。我说这叫宝刀赠烈士—还解释说,烈士者,牺牲之人也。他很喜欢这份礼物,没有计较我的刻薄。
  
  中午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一个小酒吧,这里的酒吧也卖午饭。我们就点了炒米饭和两个蔬菜。菜做得很精致,味道也好,我俩一致认为这是我们在云南吃过的最舒服的一顿饭。吃完饭后我们一人点了一根烟凭栏远眺,偶尔微风拂过,实在是很惬意的生活。—第二舒服的一顿饭发生在稍后的下午。我们逛地有点饿了,找到了一家肯德基,吃辣腿堡的时候我们有这样一个共识,如果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走投无路,又和一切亲友失去联系,此时如果见到了肯德基或麦当劳,那么一定会油然生出获救的感觉。就像我们现在身处这样一个小城,所有的食物都令人怀疑,肯德基和麦当劳至少可以让我们不被活活饿死。她们可以给我一种很真实的安全感。于是老王像个思想家一样总结说这就是品牌的力量。
  
  晚上和大家一起吃饭的情景就不赘述了,因为整个过程缺乏有趣的情节分享。我们领导认为我们应该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因为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此地流行吃饭的时候对歌。隔街相望的两家饭馆的食客,会忘记吃饭这回事,而选择像叫驴一样地唱歌,我想这可以为饱吹饿唱做注脚。但很不幸我们的饭馆和对面的饭馆距离遥远,我想得有张飞的嗓子才能把这样的活动搞下去,而且对面的一桌游客样子都很矜持,仿佛他们都是刘三姐的同门,根本不屑和我们一较高低。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能看清一个轮廓,我凭阑远望,发现街上有很多小姑娘摆了摊子,燃起一盏一盏的荷花灯。不一会的工夫,整条街道就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我觉得这是一项很浪漫的活动,对这个城市的印象好了一点点。但当我走下楼来的时候,却发现原来他们这个灯是卖给游人的—此时此刻我很想上去怒斥这些看上去很纯朴的奸商—问问他们如此地视浪漫为死对头到底居心何在?吃晚饭之后我们三三两两地在街上闲逛。街上人山人海的,很容易和伙伴失去联系,我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很茫然地想,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目的是不是想让自己放纵地迷失在这陌生而喧闹的街道上。
  
  我们当晚很早就睡了,因为第二天要飞往西双版纳,在那里我们需要勾留两天。
  
  (六) 行进中的快板
  
  从丽江出发的那个早晨大家都起的绝早,所以在飞机上睡了整整一路。到了西双版纳我们被赶上一辆大巴,大家倒是毫不在意,反正也是继续睡觉。朦胧中好像有个胖姑娘在作自我介绍,说她是此地的导游。大家没有激情和她寒暄,纷纷继续睡觉,车里的同事睡得东倒西歪的,加上死一样的寂静,整个车厢简直就像被重机枪扫射过的阵地。安顿好酒店我们又被赶去酒店附设的食堂吃早餐,那幅壮观的场景我永世不能忘。篮球场大小的食堂里面炊烟袅袅,里面混合着一股澡堂子的味道,里面摩肩接踵的都是人,我想拿一个馒头都要从人缝里面把手伸进去摸,一面还要担心它不要被人踩成扁铲。稀饭清亮得可以照到人影,我还对着它拢了拢头发。号称炒米饭的那种食物,简直就是一吨米饭合着一两油炒出来的,里面的鸡蛋像这餐厅里的服务员一样少得可怜,只有影影绰绰的幻象。我吃了一肚子的郁闷,又从餐厅里挤了出来。决定趁着同事们没把小卖部里的方便面抢完之前先去买点存着。
  
  按照旅行社安排的行程,我们先要去一个植物园参观,然后去看一个傣家村寨。其间还要浏览三家当地的玉器厂。我们同事全都是旅游的老油条,到了玉器厂真的只是观光,连一片玉渣也没买,气得那个珠圆玉润的导游苹果脸变成了香蕉脸。我在参观之余还开了一点小小的眼界,其中的一个玉镯定价人民币168万,为了显示尊重,店家还特地搞了一只假手配合这只玉镯,惨白的灯光下,这样的一只断手看上去十分诡异,感叹之余,我在想也不知何等样人配戴这样一只玉镯。
  
  植物园倒是郁郁葱葱的,但是毫无特色,此园号称汇聚亚洲的奇珍异木,但是布置得杂乱不堪,毫无章法。我想我家门口的菜市场也可以号称此处汇聚全北京所有的蔬菜,但是只凭这个想来没什么吸引力。整个园中有点特别的,有一种叫做跳舞草的植物。据那个胖导游说,此草奇异之处,在于如果有人对它吟唱,它会随着旋律翩翩起舞。后来才知道实际情况是这个样子的,首先你得用一个喇叭冲着那个可怜的植物狂吼--我想如果有人拿着一个喇叭冲我狂吼,我也被种在地上不能动弹,那我可能也要舞动一下,不是为了欢喜,而是为了悲愤。那株可怜的植物没怎么翩翩起舞,只是其中的几片叶子微微地动了动—我甚至怀疑它动是被喇叭的气流震动的。
  
  不过那里的菠萝倒是真地很好,和我们北方见到的品种不太一样。这样的菠萝不用盐水泡,直接剥来吃即可,吃的时候里面没有什么硬梆梆的根,咬上去软软甜甜的,汁水很多。我一路吃来,马不停嘴,吃的嘴都麻了。
  
  下午的参观更加无趣,说是傣族村寨,可是里面都是小商小贩在赤裸裸地叫卖。好容易看到一个傣族的竹楼,也是昔人已去,空余破楼。仿佛我们参观的乃是傣族的史前遗迹。好容易看到几个傣族老奶奶,大都老得不成样子了,可是身手还是很矫健,一路上对我们围追堵截—不是想把我们接回去款待,而是向我们兜售劣质项链。老王很豪爽地买了两串,送我一串,我们挂在脖子上,果然再没有人前来骚扰。我们都笑说幸亏这里的老奶奶创造力有限,做不出项链以外的饰品,不会出现在丽江时的尴尬场面。
  
  当地的泼水节在阳历的四月,景区为了招揽顾客,每天都要搞一次模拟的泼水节,让游客过过瘾。那个导游良心发现,嘱咐我们最好不要参加--衣服没有一次性的,也从不消毒,想参加就要无条件地穿。泼向对方的水不是活水,而是来源于一个水池,我观察过那里的水质,绿油油的,想到这样的水要泼在自己的身上,马上有种粘腻腻的感觉,当时就不想参加了。
  
  于是我们就在烈日之下,看着一大帮人打水仗。看他们玩得挺开心的,也不知道身上是什么感觉。我在电视上曾经看过泼水节的实景,那些画面都很美丽,盛装的傣族姑娘手提一个小水桶,泼水的动作很妩媚,不想眼前这些人,恨不得泼出来的是硫酸,泼出来的水也都晶晶亮的,看了让人也觉得清凉舒服,总之不太像我看到的眼前的这幅景象。我想可能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永远不要对它的真实样子产生好奇,不然就要付出失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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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5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记之二:小马的西行漫记
  
  (一)长安何日曾忆我,我在更深忆长安
  
  很多人都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你走了这么许多的城市,最喜欢的是哪一个?这个问题很自我,所以如果我喜欢的城市你恰好不喜欢也没关系。
  
  我最喜欢的城市是西安,就是那座青青的千年大城。说它是青青的城倒不是说它外貌破败,荒草横生。而是说那高高的城墙看上去就是青色的,为什么该城呈现青色也有一个说法。据说大隋时始修该城,大唐时重建该城,用的建城材料乃是糯米汁掺上小孩子的粪便浇筑粘合,所以城墙异常坚固,大炮都轰它不倒,简直是上帝不老,此城不倒。(这样的说法来自我师王小波的传世巨著--青铜时代。)
  
  我第一次去西安的时候还在D记。我们接了一个项目,帮助一家在香港上市的超市作全国性的盘点。作为战略重地,西安一共有4,5家超市要盘。我们盘点的时候正是隆冬,考虑到还要维持正常的运营,盘点的时间一般安排在关店之后。如果你在夜半时分路经其中的一家分店,你会发现里面还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简直比白天还要热闹。超市里面每个货架前都有无数的理货员和收银员在翻箱倒柜地点货,旁边间或站着一两个面容呆滞的有为青年在发愣。我那个时候还小,表现得简直可以叫做一丝不苟。连少数了一双袜子都要和那可怜的理货员一起重新数一遍。那些员工都纯朴得可爱,对我们全都又敬又畏—因为不知道我们乃是何方神圣。我爱说笑,为人也还算随和,所以大家还算比较喜欢我。一般都会把我分配到家电区或者床上用品区--这里面大有学问,你要是不幸被分到了调料区或是家用品区,那可真是一场灾难,每一个品牌的胡椒面都能有上千袋的库存。眼睛稍微一花可能就要重数一遍。还有一个哥们被分到卫生用品区,众所周知那个货架除了卖纸巾,还要卖点别的东西。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是纯洁的少年,那天晚上脸憋得通红,到了收工的时候还带着娇羞的红晕,简直快成关公了。
  
  每天到了午夜时分,总会有几个超市的员工推着大家熟悉的手推车。上面像小山一样摆放着方便面,面包,茶叶蛋,火腿肠和榨菜—这是我们的宵夜。此时大家都会欢呼一声一拥而上,气氛和谐地吃一碗面—我那时发现的一个小秘密就是,碗装的方便面加上双汇的小香肠再加一包涪陵榨菜,简直是无上的美味。(这样的雅兴简直可以媲美金圣叹,据说此人临被砍头之前还在向儿子布道说他发现的一个秘密是—花生米就着豆腐干吃巨好吃无比。我当时还小,曾经满心期待地试过,结果也没觉得怎样,心想金圣叹的品味真是值得怀疑。)这个时候我喜欢跟和我一起干活的员工聊聊天,他们全都很羞涩,对我的职业好奇而神往,神色间总是带着羡艳。这令我很不好意思,但这也让我们的关系处得很温馨。记得有一个晚上,寒风凛冽呀,我不幸被分配去盘点超市外面露天的仓库,呆到一个小时的时候我可真的有点坚持不住了,两只脚冷得像要掉下来。到了后来我看表的次数简直和眨眼的次数一样频繁,但是时间过得还是那样地缓慢。这个时候我相熟的一位理货员跑了过来,举着一件军大衣,不好意思地说只能找到这一件了,让我凑和一下。我仔细看了一下,借着夜色还是能看出这件大衣差不多和地面一个颜色,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穿上了它,因为我觉得这样的情义不能辜负—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要求。
  
  一般盘点完毕怎么也得半夜了,我们爬回酒店的时候连基本的个人卫生也不讲了就飞奔上床。当时我们住的那个酒店很乱,都大半夜了还有骚扰电话打过来,一般我会不等对方发出邀请就直接说:“不需要”然后迅速挂上电话。彼时少爷还和我在同一个超市战斗,听到我挂掉电话,常会邪恶地一笑,抱怨我也不先问问价钱。此时我们俩都会大笑,一天的疲惫会缓解一点。还有一次电话铃刚响,少爷就风一样地抄起电话,温柔的问:“请问你需要按摩吗?”对方没说话,估计一时间脑筋转不过来,此时少爷已然把电话挂掉了,我们俩裹住被子狂笑,笑得肠子都快断了。后来我在K记的时候还去过一次西安,路过金花广场的时候我又看到那个小小的酒店,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很多一起走过的日子。
  
  (二)        长安有美馔, 何必下扬州
  
  我原来的想法是专门写一记来说说我这几年湖海飘泊吃过的一些好吃的,后来想了想,觉得这样的写法会让人觉得我是个很没有格调的人,所以还是混杂在一起来写吧。
  
  我一共来过西安3次,前两次都是因为出差。第三次是公司组织旅游。每次来心境都有所不同,但每次品尝这里的美食的时候,心境倒是无不同—都是那种很简单的快乐。
  
  西安有几样很好吃的东西,如果有机会造访,一定要知味停车,不应错过。西安的稠酒是很好的。北京有一位美食界的前辈,乃是世家出身的风流公子,一生江湖风月,颇知道一些美食的典故。我曾读过一篇他专门写稠酒的考证文章,珠玉在前,我就不再卖弄了。稠酒就是礼记上说的“为酒为醴”中的“醴”,是一种用酒糟发酵而成的饮品,本身度数很低,喝一坛也不会醉。为了中和酒糟的味道,店家还添了一点桂花,所以西安的大小店铺酒肆,宣传的广告一定是:“桂花稠酒”我第一次喝的时候还不大喝得惯,第二次再去已经喝上了瘾,向客户点了名地要稠酒。北京西单现在还有一家陕西馆,也卖瓶装的稠酒,但是味道比西安的差很多。我喝过一次就不再想喝了。
  
  羊肉泡馍是远近闻名的小吃。(当地人都叫羊肉泡,言下之意泡什么根本无需说明。)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不识货,只知道找老孙家。老孙家估计早已不复是老孙家的产业了,门面焕然一新,如果刷成红色,很有点肯德基的风貌。与之对应的就是一切全都快餐化和标准化,馍全都不用手掰,改用机器切。还可以买一包一包的速食装。我看到这幅场景就知道这里的泡馍好吃不了,因为西人的快餐本身的加工程序简单,可以标准化操作,贩量销售,大多数情况下没人会指摘这个巨无霸和那个巨无霸味道不同。但是中国的饭食则最忌讳标准化。那一锅浓浓的老汤,却如何装进速食袋的料包?何时下锅,何时抖勺,何时装碗,又怎是一碗白开水就可以交待的?再说那用来泡的馍,为什么一定要用手来掰呢?这里面有个名堂,掰出来馍小指甲盖大小(当然你也可以把馍一掰两半,这里说的是讲究一点的吃法。),形状不规则,才可以把肉汤吸收的更全面,出来的味道也才更香。所以出这个主意把老孙家改头换面的这个人一定缺少脑神经。后来熟悉了这里,才知道真正的羊肉泡馍不能到老孙家、同盛祥这样的大店吃,一定要沿大街穿小巷找那种看上去脏兮兮的小店,如此方可吃到正宗。我听了这话先是愕然,而后释然。因为我想到,我们单位后面那家小饭店的烤鸭确实胜过全聚德,以此类推,我家楼下的那个包子铺里卖的包子,也该比狗不理的好吃才对。这样的悖论不知让这些老字号的创始人听到了作何感想。
  
  刚来西安的时候常常看到卖泡馍的馆子上面书写着葫芦头三个大字,我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不太能接受。据说葫芦头究竟为何物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比较血淋淋,说葫芦头其实就是猪大肠,因为其形如葫芦,所以叫做葫芦头。我小时候被家叔骗过一次,品尝过九转大肠的味道,结果差点把自己的肠子都吐出来,以后就对这样的动物内脏一概敬谢不敏。第二种说法人性化一点,传说药王孙思邈来到长安,老人家尝了尝当地的猪大肠泡馍,估计也差点把肠子吐出来,所以皱着眉头把自己的葫芦拿了出来,唤出店家交待一番,说你把我这个葫芦里面的药倒进你的汤锅里吧,起码不这样撞脑门子了。那个店家还算听话,依言行事,味道果然好了很多,后来为了纪念孙爷爷的大德,把自己的产品就唤作葫芦头。我比较能接受后一个说法,但在西安的日子里,一直也没什么勇气来试一试。我第三次到西安的时候是和一帮同事一起去的,在回民街附近的巷子里面乱转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吃泡馍的小馆儿。如果按照店面越破味道越好这一原则去评判,这个店一定位列长安三甲。我在店里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比地面干净一点的凳子让我坐下,当时我还曾建议大家可以扎马吃饭,但是这个样子可能有点怪异,几名男男女女围在桌子的四周,全都扎着四平马步,看上去倒是有点宝芝林众弟子的风采。
  
  还有一种灌汤包子,好像是兄弟二人一起开的买卖,一个叫作贾二,一个叫贾三。据当地人说贾三家的包子卖得要远远好过贾二家的,不知道兄弟两个会不会因为买卖的事情失和。贾三家的包子铺里面挂满了伟人名人的照片,刚走进去还以为进了画廊,不是饭店。说句实话包子不太好吃,我们楼下开了一个包子店叫“蒸功夫”,我每天都去捧场,觉得也比贾三的包子好吃。倒是那里的粥,熬得浓浓的,不加糖也有一种甜香,非常好喝。
  
  另外此地的羊肉串也是极好的,就像我曾说过的,2毛钱一串,吃了好半天,一算账才花了10块钱,这种捡了便宜的想法很可以欺骗自己的心灵,让自己小小的快乐一下。

  (三)        灵鹫峰上千尺雪,天山脚下有云霞
  
  在讲述我的新疆见闻之前,我很愿意把另外一个我对西安的独特感受与大家分享。那就是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富有文化内涵的城市。判断的理由之一就是,这里的大街上,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一个小书店或者一个报刊亭。当然那里面也会卖一些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东西,但至少我还可以同时买到一些登得了大雅之堂的东西。后来跑了山南海北,发现很少有城市设立书店有这样的密集度,而且我发现的规律是,越往南走,书店就越少。到了广州和深圳,呵呵,那可真是。。。当然这里也有不太有格调的地方,比如我刚来西安的时候听说大雁塔附近有亚洲第一的音乐喷泉,于是欣然前往。说实话喷泉很大,场面也很壮观,但是播出来的音乐竟然是《好日子》。这样的格调我就不太能接受,相比之下,北京东方新天地门前也有这样的景观,每周六、日都会有壮观的音乐喷泉,他们播的是柴可夫斯基和巴赫。我不是反对民族音乐,只是觉得那样恢宏的场面,实在不适合民族小调作背景。
  
  对于新疆我原来没什么感性认识,只是记得小的时候(现在也有)家门口常常有新疆的小商贩推车卖一种五颜六色的糖,堆得像小山一样, 看着就不好吃。如果你不幸动了好奇的念头,上前询问,那么马上就要为好奇心付出代价。代价之一就是,你甫一张口,那个歪戴着帽子的小贩就手起刀落砍下一大块糖逼着你买;代价之二是巴掌大小的糖,他也敢开价30元,此时你如想不买,面对着你的就是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彼地的英吉沙牌小刀很有名,有名得可以让你不得不买下那块糖。
  
  我和大姐到新疆的时候是晚上。客户来接我们的车飞驰在笔直的公路上,彼时是阳历的8月,在北方正是赤日炎炎似火烧的日子,这里的却一片清凉安详。客户来接我们的老总指了指窗外,对我说,小马你看,那就是天山。我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遥遥的看见一座山直插在云里。这是我第一次印证高耸入云的真实性。当时天色很亮,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云朵悠闲地飘在山的半腰。我被这宏伟的景象吸引,一路上不停地转头来看。这个时候我会想起小的时候,我随父母从山西回天津探亲,需要坐很久的火车。我曾经仔细地数过,一路上一共要经过39个山洞,火车从山洞里呼啸而出的时候,我的眼前通常会出现一座石山,暮色中显得格外的高大逼仄,有一种很真实的压迫感。后来在K记上班,东方广场的天空大道上,有一个黑色的天使雕像,十分高大,眼光俯视,双翼张开。我每次经过它的时候都忍不住停下来看看,感受一下它带给我的逼仄感觉。
  
  客户在中国一共有若干个分公司,新疆分公司是第一站。所以总公司的人格外重视,特地派了两位公司的要员随行前来。其中一位是大姐,不是做审计出身但是头脑非常清楚,给了我很大的指点。另外一位是曾经的同门师兄,作了6年审计就跑到企业里去了。看到我带的箱子又大又笨重,还追忆说当年他做审计的时候,出差的箱子空得要命,只有两件衣服,一把牙刷和一双拖鞋。正好和我相反--我从来不带牙刷和拖鞋--看,这个细节也能反映不同的人生观。他爱惜的是脚和牙,而我则爱惜身体和脸。
  
  我在乌鲁木齐勾留了一周左右,上述两位前辈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和鼓励。我那个时候在专业上还是一个稚嫩的小孩子,很多想法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笑。但是当我义正词严地拿着这样的无知去challenge 大哥大姐的时候,他们用耐心和经验给我上了一课,让我从此知道,心态放松,情绪平和才能保证思路清晰,信心十足。这次新疆之旅在专业上有了两个小小的收获,其一我明白了作为一个内部审计师,不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些小的、琐碎的、零星的、人为的失误上面,因为这样的弱点通常不是控制的弱点,而是人性的弱点。举一个例子说明,比如当我发现一笔分录做错了的时候,以前的我会很开心地把它记在小本子上,准备在报告里大写特写;现在的我会冷静一些,看看这笔账为什么会做错,如果是因为百密一疏的失误,我会选择只和当事人说一声--连他的领导我也不会知会--因为我觉得你准备让人家改过自新了,就应该给予充分的尊严。但是如果是由于控制执行的力度不够—比如supervisor没有履行定期检查的义务或者在实际流程中根本没有检查这样的环节,这样的控制失误是需要披露的。还有一个更高层次的控制失误,名字很不好听叫舞弊或欺诈。换言之,财务的账务处理乃是有意为之的。这样的错漏一般都比较有趣,小马看凭证的时候如果看得快睡着了,此时恰好看到一笔很奇怪的账务处理,小马就会立刻精神百倍,兴致勃勃。留个题目给大家猜一猜吧—我曾经看过一笔账,借:银行存款 贷:银行存款 这是一项什么业务呢?
  
  学到的第二点源自于一项很简单的账务处理。作为公司,你从供应商处采购了一批材料,货已到发票未到,财务上作何处理?我想很多朋友都知道如何处理。我们的这个客户用的信息系统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MOVEX. 在此系统的科目表中有一个科目叫做:“GRNI”(Goods received but no invoices, 我把它翻译成无票应付款) 这个科目乃是应付账款项下的一个子科目,其实并不存在,系统对它的定义是一个:“suspense account”, 我把它翻译成临时过渡性科目。我看了这样的设置之后心下对信息系统很佩服,觉得这样的设计非常合理。材料入库的时候,借:材料 贷:AP-GRNI 发票到了的时候,借:AP-GRNI 贷:AP,这样的积极后果有两个,第一个是很自然地销掉了中间科目;第二个是GRNI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科目,可以与其他的AP科目开明显区分,不至混乱。相反,根据我个人的经历,国内的公司很少专门设计这样一个科目来归纳列示此类交易。所以看AP账的时候很不清楚。我大小做过一些外资企业,个人的感受就是西人的会计科目设计地非常之细,比如管理费用,一个科目之下还要设计几十个明细的子科目,也全都要求列示在报给母公司的年报上,这样子公司财务人员无须单独准备这些科目的明细,一张年报,看上去清清爽爽,有节有详,非常方便。相对而言,我们的科目设计的太过粗略,除去汇报给税务机关的有格式的报表,我也少见哪个企业可以把科目设计得如此之细。
  
  现在说一点轻松的话题,我们工作之余,客户带我们去了很多好吃的。第一次去吃手抓饭的时候让我开了眼界,整条街简直如同酒池肉林一般。从街头至街尾一字排开至少100多个烤羊肉的摊位,羊肉串堆得像小山一样,时不时地还可以看到街两旁的摊子上卧着一只整羊—不过是熟的。我轻盈地穿过该条街道之后衣服上就沾满了浓浓的羊肉味,回到北京洗都洗不掉,后来只要一穿上这件衣服出门,小区里的狗就围了上来。
  
  餐馆里的服务员都是维族人,穿着长裙带着面纱,穿花蝴蝶一样地在大堂里忙碌。我等了许久,光看别人吧嗒一口酒,吧唧一口肉,过着水泊梁山一样的生活,心中十分悲愤,伸手把服务员招呼来催菜。那个服务员眼珠滴哩咕噜一转,冒出了一句:“马上”转身又旋风一地走掉了。客户的老总笑说此地的服务员其实只会这一句汉话,老板教的,专门用来应付客人的催促。我和大姐听了笑作一团,觉得老板真正是个聪明人。结账的时候来了一个维族小伙子,手里也不拿菜单,只双手比划了几下,就报出一个数字,简直就是高科技。客户看到我一脸狐疑的样子,连忙解释说这里的餐馆服务员都有这套绝活,菜再多也不会出错。(我当时想,这样的control有问题呀,连document都没有,审计他!)
  
  吃完饭客户建议去逛大巴扎。大巴扎是当地的一处集市,据说热闹非凡,还可以看维族美女。客户总部派来的大哥大姐也没见过此景,于是欣然应允了。我们去的时候正是午后,大哥坐在车里,一面四下张望,一面很郁闷地抱怨:“不是说都是美女吗?这长得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听了大笑,觉得果然是食色性也,这刚吃完饭。。。客户解释说要看美女得等晚上,可是还有大堆的工作底稿也在等着我,这也是我乌鲁木齐之行的一大遗憾。
  
  后来实在是太忙了,我们再也没有时间闲逛了,只在临离开的时候抽空又去了一次大巴扎,为的是买一些当地的水果和馕。乌鲁木齐的水果可真是好啊,珍珠一样的葡萄正当时,怎么吃也吃不够。我一直对云南的水果没什么好印象,但是对新疆的水果却一定要大力推荐一下。这里的葡萄和哈密瓜,真是不能错过的无上美味。买馕的时候遇到了一点技术问题,我们排队的那个小铺子叫做:“阿布拉的馕”,好像是当地很有名的一家馕店。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排了50个人左右了。大姐又一次表现出了自己的坚毅,决定等下去(我算是知道她ACCA是怎么考下来的了,这种死磕的精神,真是。。。)。我很佩服她这种为了买吃的奋不顾身的精神,也决定陪她等下去。馕要一张一张地烤,好容易快到我们的时候,前面一阵小小的骚动,原来是一位兄弟一口气买了50张。我不太敢肯定他是不是要买来再去倒卖,不过他也算有勇气,面对大家的怒气冲冲,竟然不考虑自己的生命安全。终于排到我们的时候,大姐已经气昏了头,没有做出冷静的判断,一口气买了5张。我想即使是街边上卖的很普通的烙饼,吃完5张也要花费一些时日,何况是如此硕大的面饼。我想她家的小马看了这样的饼,也不会由衷地欣赏她娘的决定。事实如我所想,我买的一张馕还吃了半个月,到了后来硬得简直可以垫桌角,只好扔掉,扔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生怕砸到别人。大姐家的馕什么状况我不太知道,希望在这个问题上,她表现出了审计师的冷静。(又拿大姐取笑了,恕罪恕罪。)
  
  临上飞机过安检的时候,我托运在行李里面的英吉沙小刀受到了安检人员的challenge—托运都不行,我很想象郭德刚一样悲愤地斥责他们,你们是人吗?
  我还和那个安检人员理论了一下,人家根本就不打算接受我的理论,很简洁地回答“这是规定,您还是选择自己处理掉吧。”彼时送我们的客户刚刚离去,我们人地两生,这刀想送都送不出去。我只好豪爽地对安检人员道:“咱们也算有缘份,交个朋友,这样吧,这把小刀转赠给您。”结果安检大哥面无表情地说:“谢谢,我不需要,您这样的刀,我们一天没收10几把呢。”小马:“。。。。。。。。”
  
  这是新疆之行的最后一个有趣片断。我们上了飞机,离高高的天山越来越远了。以前读到天龙八部的时候,对灵鹫宫非常地着迷,觉得千仞冰雪之下的建筑,一定全都晶莹得可爱。这次专门就正于客户,他们粉碎了我的梦想,说那上面冷的要死,什么都没有,于是我想,生活也是这样,很多东西,曾经满怀期望的以为会有,但实际上是没有的。生活没有欺骗你,只是你把生活想得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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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5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记  再战记畅

我从K记出来之后加入了一家咨询公司,其实它所咨询的和四大也差不多。但是有个妙处在于,在这里我可以常常遇到从来没见过的业务。每次合伙人都满怀希望的问我,这个我们能做吗?我暗地里咬咬牙,但是说没问题,别人能做我们就也能做,为什么这样撑着的原因很简单,我的领导于我有知遇之恩,平日里一向以国士待我,所以我想,我不该让对我好的人失望。不料世上之事真是晦明难料,我一路跌跌撞撞的做下来,居然还全须全影,而且自己觉得这两年来专业方面倒是有了一些自我的心得和小小的自信。我想,看来人类的主观能动性真是值得挖掘。怪不得当年高考凡是和生命科学相关的专业都牛气冲天的,动不动就要6、7百分的。

这个公司很小,但小的公司有个好处,很多话说开了,职务的高下尊卑可以不那样的鲜明。我混迹其中,常常忘了自己该是板着脸孔的老马还是态度谦卑的小马。(说到我的名字,有个人不得不提。杨师傅是我在北京专用的出租车师傅,其功能之强大简直可以和霍师傅比肩。杨师傅每次从我家接了我,都要在街角的报摊停一下,买一份很严肃的参考消息来看,这样的政治敏感让我很崇敬,我还曾认真地建议他看看人民日报。他从老花镜上面看看我说,我也就只能看看这样的小报—这样的回答透着一种淳朴的可爱。现在来说一说他是如何称呼我的,每次他都叫我:“马子”而自称杨子。他的名字尚可接受,可是给我起的这个名字我从小就听过,那个时候看过很多拙劣的港产片,里面最坏的那个人一定不停的说,我马子,你马子的。后来长大了,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便觉得很悲愤,又不好意思说破,只好每次不待他说出来就抢着说,我是小马。但当我坐上了他的车,他还是会慢悠悠的把车打着,扭头问我,马子,咱们去哪?)

在这里两年多,除去专业的长进,最大的收获还是交了几个朋友。在我长长的人生中,他们可能只出现了很短很短的时间,但是他们的出现,让我觉得这悠长的岁月值得期待和珍藏。

(一)方姨

方姨已经离开我们很久了。(另谋高就,大家不要乱想。不然方姨会很生气,后果当然很严重)

方姨其实也只是小方,也不知谁给了她这样一个外号,从此传遍大江南北,我们说话开口闭口全都是方姨方姨的,叫得十分亲热。方姨是那种万事不萦于怀,只谈吃喝的人,所以对这样的称号一点也不抵触,每次都甜甜的答应。

方姨长相一般,稍微有点胖。外形其实比较普通,但是她周身洋溢的青春气息和自然呈现的赤子之心,很难不让大家喜欢。

那个时候我们常常在楼下的餐厅吃午饭,传统的吃法是,菜的多少完全取决于卖饭的,但是汤和主食是随意取用的。我承认那里做的饼非常好吃,热腾腾油乎乎的饼切成一小牙一小牙的,看着就好吃。方姨对此饼一向都情有独钟,每次吃完还要用面巾纸小心的包走很多牙,据说是当作转天的早饭。第二天如果你到的早,便可看见方姨在公司的茶水间里热饼吃。这个习惯保持了很久,后来我不在食堂吃饭了,还听说方姨保留着这样的传统,每天都要带一张饼出来。说实话我刚开始的时候对这样的行径多少有点微词,但后来和方姨的交道打得多了,觉得这也和餐厅的内部控制不严格有关系,每天方姨都手举一大摞饼施施然地走出去,每没见被谁拦下羞辱一番。

方姨对自己的体型一向耿耿于怀,所以虽然平时过的仔细,也咬牙办了一张我们楼下健身俱乐部的年卡。(我们楼下的健身俱乐部据说是北京排名十分靠前的专业俱乐部,里面的教练都是帅哥美女。方姨每次锻炼回来,都狂吼一声,那个谁谁谁太帅啦,全办公室都能听见,简直声震四野。我想那些帅哥看到方姨如此的狂热,不知道是不是会心有所感,倾心相授。)老王当时和方姨一起锻炼,常常报一些方姨的猛料,比如我就听说过他们在跳健身操的时候,全场只有方姨一个人根本不理会舞曲的旋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那个女教练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劲地央求,大家跟上节奏跟上节奏。

记得当时办健身卡的时候大家都十分踊跃,但最后只有方姨一个人坚持了下来。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最常见到的场景,就是方姨提着一个小塑料篮子--里面装着洗漱用具走下楼去,每日两次。在这样的强度之下,我上次见到她时,她已经瘦了下来。但是精神很好,看到一桌子的菜,神采奕奕,跃跃欲试的。我看着她运筷如飞的样子,觉得这真是一个很本色的姑娘。

我们当时出过一趟长差,此行容我后文详述。单表方姨随我们来到山西,每天都活泼泼的,给我们增添了很多温馨的回忆。还记得我们当时每天都在当地县城内的一家饭馆吃饭。第一天方姨怯生生的问我能否点一个西瓜。等西瓜上来,方姨却一拍桌子,大喊店家。原来她发现了西瓜上有一根头发。那店家没办法,答应重切一盘来。不多时又一盘西瓜端了上来,但我们一桌人都能清楚地看到那盘西瓜还滴着水呢—人家根本没换,不过是用水冲了冲。我们都暗自好笑,却看着方姨兴高采烈的把一盘西瓜吃完。一周后方姨受命返回北京,结果当晚那个饭店的老板就表示,鉴于我们每天均在此用餐,以后每天都送我们一盘西瓜。后来我们专程打电话向方姨汇报此事,电话那边传来的叹息听起来简直让人落泪。

后来方姨决定离开了,大家都十分的惋惜,觉得工作的乐趣少了很多。此后方姨常常借来锻炼的机会上来蹭我们的饭吃,每次吃完,都让我们怀疑她到底是想减肥还是增肥,但对我而言,我还是喜欢请她吃饭。因为我们一位同事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她说:“看方姨吃饭,你会感受到活着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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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5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小曼
  
  我直到现在还能记得刚来这家公司报到的那一天,那天天气很热,酷暑还没结束,高高的天空上一丝云也没有。
  
  我报到的那一天正好赶上公司搬家,我是公司里为数不多的男士,所以主动干一些力气活。看到大家热得不行,就打算去对面超市买点水回来。这个时候一个女孩子走到我面前,对我说,我也去吧,帮你抬水。那个女孩子白白净净的,长得很清爽,大大的眼睛,头发齐到耳边。她穿了一件肥大的白色老头衫,下面穿了一条很短的短裤,但是上衣太长了,所以乍看上去好像没穿什么,显得有点色情。我看看她说好,我们就走在滚烫的马路上,四周一丝风也没有。
  
  那个女孩很健谈,还没走到超市,她的简历我已经背熟了。刚刚毕业的小丫头,来我们公司做前台,会计专业,有个好笑的英文名字叫Mandy, 听上去很像那个星期一的Monday. 我说你的名字起得好灰色,听上去就不开心,不如改名字叫Friday,或者叫Friday afternoon. 她听了只是笑,一面奋勇提起10几瓶水。这样的动作吓了我一跳,觉得这个女孩子实属勇悍。她倒是若无其事,拚死也不肯让我帮她提水。后来混熟了,常常看到她在茶水间里像举杠铃一样举起一桶水,此时白净的脸已然涨得血红,好像在练赤练神掌,但还是摇摇头拒绝我的帮助。我想这个女孩子可真是够倔的,可以和老乡家的驴子比美。
  
  后来和小曼越来越熟,觉得这个女孩子简直是个谜一样的人物。她生性善良,体贴起人来简直无微不至,常常做一些让人有点感动的事情,常常让我想起渴望里的某些感人片断。但如果脾气不好的时候,常常把脸一板,一句话就把你顶到密云去。她对AB血型的人存在严重的偏见,常常对我说,你这个AB型的小怪人。。。对于这样的评语我实在是无话可说,我从小到大得到过无数的外号,但还没有人把我称为小怪人。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我要是小怪人,你简直可称老怪。。。不知怎的写到这里,我会想起大话西游里面那个姐妹同体的青霞紫霞,我想这个女孩子的身体里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也曾做过谁家缠绕的灯芯,燃烧了几千年,像个精灵一样来到了人间。
  
  众所周知我有个好听得令人嫉妒的英文名字叫作“Edward”, 这个名字是我初中的英文老师送给我的,她说,这是字典里最好的男名字,我对此深信不疑。我走过了很多地方,换了很多工作,一直没改过这个名字。小曼有次和我吵架,忽然凶性大发的冲我喊:你这个小娃。我当时愣了愣就被气乐了,这人简直太有想象力了。我想没有谁会叫这样一个难听的名字,所以坚决不接受。但是从此,我在小曼的嘴里,就从edward变成了小娃。后来她自称小曼,还把我们另外一个女同事称为小婕。从此我了解到小曼喜欢给人起这样小猫小狗的名字,而且如果这个人她不喜欢,你求她她也不会这样称呼你,所以我理解小娃是一种光荣称号,后来也就没说什么了,反正全公司也只有她一个人敢这样叫我。好像大唐太宗皇帝陛下说,朕赐汝名为媚娘。被赐了这样一个色情名字的武则天,也要满心欢喜地叩拜,谢主龙恩。
  
  小曼有一段时间感情问题不太顺心,受了委屈常常跑到我的座位前,此时我正在做什么都不重要,她会拿起我的烟盒,说,你去抽根烟吧。此时她表情哀怨,神色凄凉。我想了想只好随她到楼道去抽烟。对于她的感情故事我不想赘述,在这里有一点人生的感悟,那就是当局者确实迷,旁观者绝对清。小曼的故事平常得像每天的日子,但是她却沉醉其中,不能自拔。我不能劝她什么,只好陪她叹息,我想,要是我有法力,我会让她和她的小男朋友永生永世相亲相爱,没有泪水和分离。
  
  我生日的时候小曼送了我一对施华洛世奇的袖扣,我虽然没有带袖扣的衬衣,但是也很喜欢。我想,凡是用了心思的礼物都值得感激。感激地是那片绵密的心思。
  
  前不久小曼走了,我们大家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我说小曼有空常回来看看,小曼很凄凉地笑了笑,没说什么。我想这个孩子老是笑得这样凄凉,好像自己乃是小白菜,真是不能理解。吃饭的那天天也很热,我们吃了饭走出来,外面的太阳仿佛两年前般的耀眼。
  
  小曼离开之后办公室静了很多,但是我们都觉得办公室也变得空了很多,空得有些寂寞。从前路过她座位的时候我总是停下脚步,和她聊几句,看看她桌上有什么吃的。可是从此之后,我再也无法很嚣张地说,小曼给我煮一壶咖啡;小曼帮我订一份饭;小曼还有吃的吗?老子饿死了。小曼你怎么穿得这么丑? 还跑出来吓人?小曼你别瞎逞能,把水桶给我放下;小曼你怎么还加班?一会记得打个车;小曼快点帮我查查那张发票,我急用;小曼你吃的什么?让我咬一口。小曼别哭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来,我们一起咒那个坏人,很灵的。。。我想了想上面的这些这些,忽然觉得小娃这个名字其实不难听,可是空阔的办公室,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叫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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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5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老王
  
  老王是我的下属,每天在办公室的时候,他都恭恭敬敬地说我们要团结在马经理的周围,马经理说的话一句话顶一万句。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的痞子相就显露无遗,一面催我去吃饭,一面言语十分不逊。我反问他为什么此时马经理的话连一句都顶不了了?他嘿嘿一笑,说平时那是哄你玩呢,全办公室也就你当真。我听了很郁闷,觉得给这样的痞子做领导真是一件很苦闷的事情。
  
  老王和小曼有着遥远的朋友关系,彼时老王刚从英伦归来,误打误闯的把简历投到了我们公司。当时我对面试他这回事很不情愿,因为我们那时一点也不缺人。但是小曼所托,我也不好直接就拒绝,只好答应。面试的时候小伙子倒是让我眼睛一亮,一开口就是很漂亮的伦敦口音。我在英语口音这个领域一直有着高傲的自信,老王的口音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面说得最好的。此外他不骂人的时候白白净净的,带着一幅玳瑁眼镜,围个围脖的话很有点五四青年的风采。我被他的假象迷惑,欣然雇佣了此人。现在还记得,这个家伙指着自己的脑袋,有点自负地说,我的一个优点,就是这里还算比较快。我听了微微有点不快,想要是此时指着他脑袋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一只AK47,不知道他那里还快不快。
  
  老王是一个乖巧之人,这样说他乃是基于我对此人的深刻了解,只因我自觉也是这样的人。他人聪明,脑子确实很快,陌生的业务不久即可上手,虽然错误不断,但是我认为均有可以原谅之处。我们刚刚结识的时候关系一般,但是我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在有意地迎合我,但是却又不着痕迹,显得很自然。我没觉得迎合领导是不对的事情,而且欣赏他在这方面的眼色和伶俐。所以慢慢走地近了起来。
  
  渐渐的我发现老王在很多方面都和我有着惊人的相似。比如都很骄傲,很多时候自负地令人讨厌,喜怒尽形于色,为人敏感听不得不顺耳的话,喜欢交朋友,对朋友也还能做到肝胆相照。我这几十年交了很多朋友,但还没遇到过和自己的性格如此相像的,所以顺理成章地觉得格外投缘。后来越来越熟了,往往我还没把话说完,他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当然对他来说,情况也是如此。这样的默契让我们的交往如沐春风,很多时候我都很庆幸可以遇到这样的朋友。
  
  老王有一段时间接连遇到了很不顺心的事情,令人绝望的打击让他有点无法承受,所以每天都沉默寡言,无精打采的,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到了。我对他这样的变化十分地焦急,每天都要和他远在外地的父母通电话商量让他振作起来的对策。那段时间他神色冷漠,言语刻薄,动不动就要发怒。我想他的心里一定十分的难受。
  
  那段时光回忆起来真是十分的可怕,我同样遭受了感情的打击,每天没什么多余的好心情来安慰老王,只有在自己舔净了伤口之后才顾得上同样绝望的老王。我们常常去喝酒,喝得飘飘忽忽的,踉踉跄跄地在长安大街上行走,一边走一边莫名其妙地大笑。我们都那样深切地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一件如此辛苦的事情,我们不得不时刻准备着承受很多无法逃避的苦痛。有的时候我也到老王的蜗居里盘桓一晚,老王为了我睡得舒服一些,自己常常搬一个沙发垫子到客厅去睡。还记得有一次我俩喝完酒,他忽然来了兴致,一定要给我看他和女朋友在英国的照片,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分手,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不太赞成这样的提议。但是他彼时酒劲上来,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听着他的指点,强打精神陪他看照片。
  
  那些照片拍得都很美,大部分都是他们利用暑假跑到欧洲玩的时候照的,风光旖旎,佳人如玉。照片上的老王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一点也不像现在眼前这个目光呆滞,表情悲哀的男子。看到哥德堡的时候,我问了个问题却没得到回答,等我转过头来,老王已是泪流满面,他呆呆坐在那里,手里握着鼠标,悄无声息地流着眼泪。后面的时间里老王不再是自信倜傥的老王,老王只是一个平凡的伤心人。想必此时酒精已然起了作用,老王开始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全都是往昔的片断,我听着一段段残缺不全但却温馨呢喃的回忆,心里又酸又苦,眼泪也在眼睛里不停地打转,只好不住的拍他的后背让他舒服一点。这一刻我想,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一块无比柔软的地方,当这样的地方受到伤害,每个人的反应没有什么不同。
  
  后来老王慢慢地恢复了,又恢复成那个口蜜腹剑的小痞子。这个时候我的心情也很不错,我想,作为他的朋友,我愿意看着他这样一点正经没有的样子,只要他能够快乐健康地生活。
  
  这几天我在外地出差,刚才老王和我说,我不在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清晰的无聊。每天中午坚持自己带饭—因为没有我的陪伴,出去吃饭也变得不值得期待。交谈结束的时候,他有点兴奋地说,周一就不用带饭了,等你回来!这样的话让我觉得格外的温暖。我想,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会高兴的拍拍他的肩膀,请他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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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5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小婕
  
   在这个公司里被小曼称为小怪人的,除了区区在下,还有一位姑娘。平日里小曼叫她小婕,我则一本正经的叫她:“Jessica” 或者直呼其名。
  
   小婕是我到这家公司之后亲自招的助手。当时是我从几十份简历中把她捡了出来。她的简历写得很唬人,除了毕业于英国的某所大学之外,上面列示的实习经历也能让人肃然起敬:曾经就职于大名鼎鼎的BP石油,还曾在伦敦某律师事务所实习。除此之外,她还叫小婕,英文名字叫做美丽的Jessica—我在K记念念不忘曾经有恩于我的领导,也叫什么婕,英文名字也叫Jessica。这样的简历简直令我无法抗拒。
  
   面试那天小婕没按规定的时间到达,彼时小曼还是前台,我站在小曼旁边一边和她闲扯一边等待小婕的到来。小曼一向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脾气,忍不住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态度极其恶劣:你还来不来,怎么回事?我想这姑娘可真厉害,还是不要犯在她的手里。等她放下电话,却忍不住笑了,说那个小婕可真是糊涂的可以,我们公司在建国门,人家坐着地铁却一路坐到了方向正相反的复兴门。现在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赶过来。我想这样的一个姑娘,怪有意思的。
  
   半个小时以后我见到了横亘北京前来面试的神奇小婕。她面色绯红,呼吸不匀,想来是长途变速跑的结果。小婕短发大眼,一笑起来可以看到又白又整齐的牙齿,如果大笑,还可以看到十二指肠。那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外衣,胸前绣了一只趴卧的大狗。我想,这是一个和小曼一样简单的小丫头。
  
   小婕说一口很漂亮的英语,面试过程中不停的笑,好像不是来面试而是来看郭德刚的相声专场。不过通过面试,我倒是搞清楚了一些事情的真相,该人供职的BP,乃是BP下面的加油站;伦敦的事务所也是真的,但是她干的活还不如我在D记的境地--只是分发资料。(我好歹还能接触一下传真机这样高科技的东西。)看见我恍然大悟的样子,小婕非常地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吐了吐舌头表示道歉。这样的表情让我决定把她留下,因为我觉得她是个很好玩的人—面对我诘难的神情,如果她口若悬河的辩解,我一定会觉得很不好玩。后来我们越来越熟,发现小婕最大的爱好乃是关注世界上的一切娱乐八卦,我很多认不出来分不清楚的娱乐明星她看一眼就能如数家珍,这样的本事令我十分羡慕,她顺口解释说,在英国打工的时候帮老板娘看杂货铺,常常偷看娱乐杂志。面对这样的解释,我长长地噢了一声,表示洞悉了某些真相。她飞快地看我一眼,急忙解释说,这份工作只做了很短的时间,所以没写在简历里面。我微笑着点点头,心想凭您那样的记忆力,不干个一年半年的,怕也记不住这样许多的明星。
  
   之后的日子里我多了一个对我毕恭毕敬的下属,我自信长得还不算太老,但是小婕称呼我的时候,总是您您的。每次我布置了工作,全都认真地点头。但是往往隔不了10分钟,她还要跑回来,很不好意思地请我再重复一遍。我一本正经地说着话,心里却乐不可支,我想,这可真是一个好玩的人。
  
   小婕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直接下属,我一直这样理解,只有你的影响可以直接施诸于该人,你才可以称为这个人直接的领导。我属下也有十几号人,可是我能直接传输想法,灌注观念的,也只有小婕一个人。我想那我就努力把这个女孩子培养成祖国的栋梁吧,我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教育过一个人,正好赶上小婕这样不爱动脑子的下属,听话那是真听话,每次我给她批改过的报告她全都细心地装订起来,锁在柜子里,某次我偶然看到,心里有种难忘的暖意,觉得自己的努力得到了珍惜。前不久我们做了一个很大的项目,多日的奋战之后,小婕把她写完的报告交给我看。她写得很棒,看得出用了很多的心思,我看完之后满心的欢喜简直难以言表,我想这是作为一个leader能够真切体会到的光荣。
  
   我们刚接触的时候都很拘谨,我是一本正经的领导,她是小心翼翼的喽罗。后来慢慢地熟了,加之我性子还算随和,空气算是轻松了很多。我累了的时候,常常吩咐八卦门的小师妹介绍一下最新的八卦,她也干脆地答应,并为我送上最新的娱乐播报。那时小婕还常常带水果上班,每次一定不忘给我也带一个,我一旦忘了吃,桌子很快就变成花果山,让很多同事羡慕不已。
  
   小婕性格温和,没什么脾气。但是如果不高兴,也会和自己较劲,一张瓜子脸变得格外地修长。某次我们闲聊,说到我遇到的BT leader, 小婕忽然恶狠狠的说,我要是遇到了这样的leader, 我就把file扔到他的脸上。我听了此言不由得看了看桌子上砖头一样的file, 脸上一阵凉飕飕的。我想还好我事先知道了她这样的想法,以后布置任务的时候可以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那个时候我们常常出差,有一次到了河北的地界,小婕异常的兴奋,宣布到了她的地盘--她要一尽地主之谊。当晚她兴致勃勃地邀我去了一家饭馆,结果吃到的菜全部难吃得令人终生难忘。我想这样的地主当的真不令人期待。对于此事小婕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饭后一定要请我喝一杯表示歉意,那是我第一次喝到百利甜—一种带着淡淡巧克力香味的洋酒。我很喜欢,以后每次喝到这种酒,我都会想起那天的事情。
  
   前几天老王很羡慕地对小婕说,领导对你真不错,简直像是你爸。小婕向我陈述此事的时候哈哈大笑,一幅缺心眼儿的样子。当时我们坐在星巴克的外面,天边的残阳裹着温暖的桔红色,黄昏的微风轻柔醉人。我想,我倒是很想将来能有这样一个女儿,她大笑的时候也一定像小婕一样没心没肺,简直像个傻姑。但沉静的时候,也会一样的目光灵动,浅笑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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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8:5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记 杂谈记道

    
  (一)我的师承
    
   很多年以前,在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我翻开了一本书。那是一本杂文集,封面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斜着眼睛凝视着我,眼神有些不逊。这个男子叫做王小波,是我真心敬爱的老师,书的名字曾经在我幼年的时候出现在脑海中,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冥冥中的默契。那本书叫做《我的精神家园》,在里面,我师为他自己也为我构建了一个美好的精神家园。
    
   我师王小波在该书中有一篇文章,题目如上,乃是在谈他的师承。开头的一句很有杜拉斯的风味:“现在我可以谈一谈我的师承了。。。”我师在说此话的时候已经会当凌绝顶了,可我说此话的时候还只是毛头小子。但我想这也不妨碍我来说说我的老师--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老师。只要老师不反对,谁都可以来说说自己的老师。我师已经驾鹤西游,无法反对。所以小子无状,也来说说自己的老师。
    
   我第一次看到老师的作品即被倾倒,不能自已。类似的情况再早的时候还曾发生过,那是当我第一次看到金庸前辈的《倚天屠龙记》和钱钟书师的《围城》的时候。那时我还在上大学,家母每个月给我的零花钱舍不得花,全都攒起来。当假期来临的时候,我会顶着朔风或烈日(视寒暑假而定,当然风和日丽的时候也有,我不可能倒霉如斯,每次遇到的天气都如此的恶劣。)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到双峰道的图书批发市场去买书。半年的积蓄可以让我很舒服地买到几本好书。接下来的一个假期会更舒服,我会细细地把买到的书看完。还记得有一个暑假,我每天中午午睡醒来,坐在窗前,屋里凉风习习,我这样慢慢地看完了一套资治通鉴。每当我回忆起那段岁月,都有一种恋爱一样的甜蜜感。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我第一次买到了我师的《青铜时代》。现在那本书已经残破不堪,被我翻成了一卷海带。我的书橱里,至少有这本书的3个版本。但我有空的时候还是喜欢把那本绿色封面的书拿出来翻一翻,当然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怀旧,并不是想把它变得更旧。我至今还记得买这本书的动机,说出来显得对我的老师不大尊敬,但是这是很真实的事实。当时我兜里的钱不够了,出于浅薄的功利思想,我选择了时代三部曲里最厚的一本,好像是28块钱。我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我买了这本书之后连吃一碗削面的钱都没有了,只好一直饿着。但是随之的心情我也记得很清楚,那种饱涨的愉悦感是削面所无法取代的。
  
  我对时代三部曲的阅读顺序是:《青铜时代》,《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市面上还有一本叫做《黑铁时代》的怪书,标明了是未竟稿及早期稿。我仔细看过,觉得这本书更应该锁在师母的抽屉里。现在如果有谁敢把我高中时写的作文或者大学时发表的酸不溜丢的文章拿出来让别人看,我一定和他没完。好像韩愈也有这样的想法,可见文人的自尊古今无不同。推古及今,推己及人,我想我师的想法应该和我无不同。
    
   现在来说说我对这三本书的读后感。我对他们的评价顺序和我对他们的阅读顺序完全一样,这样的巧合很符合我的性格。可能大家都知道那个测试,给你一筐桃,有好的也有烂的,问题是你先选择吃哪一个?据说这样的选择可以推测你的性格,先吃好桃,乃是乐观主义者,这样你每吃的一个桃子都是剩下的桃子里最好的;反之的是悲观主义者,因为你每吃的一个桃子都是剩下的桃子里最烂的;我对这个推理很感兴趣,但觉得也不一定准。家母年轻的时候过过苦日子,所以她老人家尽管十分乐观向上,热爱生活,但也一定会先把烂桃吃掉,这一点可以从我家冰箱里的内容得到论证—里面永远都是垂垂老矣的蔬菜和水果。我啰啰嗦嗦写下上面这段话的意思是,我很幸运的第一口就吃到了一个好桃。
    
   黄金时代是一本获奖作品,我不知道台湾的联合报奖是一个多么大的奖项,但是从奖金来看应该还不错。但我个人看来,觉得这本书写的不如《青铜时代》。
    
   众所周知青铜时代里面的故事大多脱胎于我师的一本早期作品,在内地出版的时候叫做《唐人故事》。(我在云南旅游,身边就带着这本书。)这本唐人故事当时看起来不算多么的了得,但是后来加了血肉加了料,味道马上出来。在《红拂夜奔》中亦真亦幻,忽古忽今的写法已经修炼纯熟,我在阅读的时候,常常产生庄子的幻觉,不知书中的古人就是今人的前生,或者,今人的故事不过是古人的来世,或者只不过是一个黄粱之梦。这种是耶非耶的迷茫,真是一种绝妙的阅读体验。我在见到我师写的小说之前,一直有一个有关创作的想法,就是从古人的传奇中寻找素材,加入今人的思维,也许可以写出好看的东西。但当我看到我师的《青铜时代》,我有一种真实的胆怯。我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我是不是有这样对文字的驾驭能力,把这样的文章写得同样的好看。以前看我师写的杂文,说到当他看到杜拉斯的作品的时候,也有和我相似的感觉,那就是对眼前的文章产生的由衷敬畏,这样的敬畏可以让自己迅速地冷静下来。
    
   黄金时代写得也好,好在赤子之心跃然纸上,对描画的一切全都不修饰不掩盖,该怎样就怎样,坦坦荡荡。我师性格豪迈不羁,行文中常有桑田濮上的描写,却好在乐而不淫。也有依依离别的场景,却又好在哀而不伤。我看别人写的书其实评价很简单,水平所限,一般也上升不到多高明的理论,大多只分为:“聪明人写的”和“非聪明人写的”两种。我师的这本书可以称为绝顶聪明人写的聪明书。
    
   白银时代、黑铁时代可以算作一般的作品。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对于汪洋滋澻的想象力我一向敬佩有加,但内心里觉得还是应该有所理智的约束,过于依赖想象力,文章失去根基,容易发浮发飘。我看青铜时代的时候,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巍巍的长安大城,看黄金时代的时候,也能感觉到滇边奇丽的风光。但是在白银时代里描画的一切都超出我的想象,我无法体会异次空间中的喜怒哀乐。
    
   我看过一篇文章乃是采访我师生前好友,据说我师生前极为重视的还是小说的创作。至于使其得获大名的杂文,我能理解,在我师看来,也许不过只是谋生的小道。当然我还是没理由的喜欢他的杂文。犹如郭德刚在相声里说的那样,相声就该是让人发笑的东西,至于教育别人,那不该是相声的功能。我想我师的杂文除了让大家解颐一笑,还能让大家在笑过之后有所思考,这也才是杂文的功能。
    
   我师一向推崇王道乾老先生的语言,言其乃是黄钟大吕的文字。我认真读了王老翻译的杜拉斯的《情人》,其中的第一段我师十分喜爱,在自己的文中曾有所提及。我觉得,这也是我对我的老师一直想说的话。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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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9:0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我看金庸
    
   我看金庸很多年了,看来看去怎么也看不够。小的时候看热闹,看乔峰燕云飞骑如虎,不亦快哉;看张无忌一套太极拳武当立威,不亦快哉;看令狐冲每剑挑瞎一名嵩山恶棍,不亦快哉;看杨过一柄玄铁重剑压住金轮法王,不亦快哉;稍微长大一些了,才学会了看风致、看冷暖、看人情;
    
   我小的时候是很乖的孩子,我妈带我去串亲戚,根本不用操心我到处给她招灾惹祸。一本武侠小说就可以打发,懂事得简直令人心碎。后来等我长大了,我妈也感慨说这个孩子越长越回去,退起步来简直一日千里,也不注意控制节奏,这样退步下去,就该祸国殃民了。
    
   第一次看到金庸的小说是在我三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和我妈去我大舅家,说实话我大舅家破破烂烂的没什么好去的,但我娘每次邀我前去,我还是欣然接受。因为大舅家的表哥是个武侠小说迷,虽然格调不高,谁的书都看,但是以量取胜,动不动就吹嘘自己看过一千几百本的,家中倒颇有些藏书。虽然高雅共粗俗一色;精华与糟粕齐飞;也能吸引我幼稚的眼球。作为一个武侠小说的开蒙者,这其实实在是一个不幸的情况,因为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好书什么是垃圾,是正是邪全部要靠自己的鉴赏能力。再说那次,我看到床上有一本今古传奇,信手拿起来看,马上被一篇叫做连城诀的小说所吸引。当看到血刀僧施展诡计。落花流水四位大侠一一被办的时候,真是目不交睫的痴迷。(后来想这四位大侠结局悲惨实在也是因为他们的名字起得不吉利,如果四个人合起来叫出门见喜,结局可能也未可知。)那是我看金庸的开始,后来把金庸的小说全都读过数遍了,才发现这部小说在金著中的地位其实不能算高,算作第二等中的中上也有点勉强。尤其是结尾,收得有点匆忙了。金庸的小说大都喜剧收场,但花好月圆,千里婵娟的结局远远没有苍凉寂寞的结局扣人心弦。我不太担心幸福的韦小宝、令狐冲和段誉。乔峰却永远让我怀念,长河落日似血,大漠风烟连城,纵算乔峰威如虎,可怜千里独行,长夜一曲江城子,弦断有谁听?
    
   看过这部小说之后我的眼界明显变得高远,一般的小说再也无法入眼。不过说到这里,要说说一个叫做金康的人,我在多年的武侠小说阅读生涯中,曾经读过全庸的书,读过金庸巨的书(金庸巨作),读过金庸新的书(金庸新著),还读过全康的书,看完心情大致相同,基本上都很悲愤,觉得感情受了欺骗,还虚度了青春。后来学会一点小小的阅读技巧,那就是直接翻到书的中间,随便挑一段来读,如果写得还能吸引我读下去,我就回到书的开始,认真地把它读完。这里面的逻辑是这样的,很多狡猾的伪作者,只会把开头写得花团锦簇,但是缺乏后劲,写到后来笔力明显不支。(而金庸的书倒很像是他所描画的降龙十八掌,越到后来,笔力越无穷,常常生出令人意外的惊喜。)唯独这位金康先生,曾经写过一部叫做神箭金雕的小说,号称乃是射雕英雄传的前传,写的是五绝年轻时的逸事,笔法相当不错,很有点还珠楼主的风韵。(还记得他给段王爷起名叫做段锦。)这是唯一我可以打70分的假冒金庸小说。当时我有点可惜的想,这个人不好玩,其实以他的文字,何必一定依附别人的名字?后来长大了,经历了很多事情,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要你无可奈何的去做,纵使你惊才绝艳,也需低眉顺眼,因为你得活下去。
  
  倚天屠龙记是我看到的第二部金庸小说,我已经忘记了为什么那天我没去上学,只记得从红日初升看到残阳如血,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看完了一整套4本倚天屠龙。我现在还记得那套书的出版商叫做宝文堂,整部书装祯得精致古雅,里面有很多白描的插页,线条疏朗却明媚动人,很符合人情小说的风致。说到这部书,我后来看过很多评论的文章,主要的观点大同小异,那就是不喜欢张无忌。我在这一点上体现了一点独立思考的精神,那就是我很喜欢张无忌,因为觉得他和自己在性格上很像。很多人都说张无忌性格软弱,但我知道那是因为他生性善良、心肠柔软,所以缺少杨过乔峰的果敢决断。金大侠说他不适合当政治家,我想不当就不当,也没什么大不了,且挂冠远去,江湖深处,自有快活地。
    
   我拥有的第一套鹿鼎记也是宝文堂出的,价钱还记得很清楚,27块钱。那是我拿到的第一笔奖学金,那一年我上初一,由于在一个作文比赛上获了奖,所以得到45块钱的奖金。在遥远的十几年前,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钱还没在怀里捂热,就于当日花了出去。16块钱买了一套三国,27块钱买了这套鹿鼎记,剩下的两块买了冰棍儿。说实话这部书原先是我不太喜欢的一本书。因为男主角不像一个主角,不帅,爱搞怪,净耍无赖,真他娘欠踹。偶尔做点好事还要靠紧要关头的一点灵明不泯,真是难以让人喜欢。我有角色代入的坏习惯,所以喜欢乔峰、杨过、令狐冲,对于韦小宝,除了拥有七名老婆让我羡慕,愿意代入之外,其他实在没什么兴趣。对于女主角我也有话说,好多人都喜欢双儿,我却只嫌她像个跟屁虫,这样没有智慧的女人也只好来配韦小宝。如果非要喜欢,我倒是宁可喜欢小郡主,天真烂漫之外还有一点灵气,为人也大方,毕竟出身天潢贵胄。说到韦爵爷的7个老婆,我也有点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我觉得金庸大侠好像是在为韦小宝凑老婆,有点强买强卖的感觉,好几个嫁得都有点不清不楚,苏荃情势所逼,以她的身世经历,想必曾经沧海,小宝再如何机灵,也不过是个孩子,苏大姐是否能真心地喜欢这个孩子,实在值得商量;方怡根本不爱小宝,所以为什么嫁给小宝简直是个谜题;(顺便说一句,我极不喜欢方怡,做了坏事还能不动声色,真是可怕。我若娶了这样的女孩子,一定常作恶梦。方怡可以与周芷若结拜为姐妹,互相切磋恶毒。)曾柔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既无个性,也不可爱。不知道金大侠安排这样一个人物,意欲何为?沐剑屏说过啦,只有她和双儿是小宝的良伴。就算小宝艳福无边,双姝也已足够,何必一定要凑数字?建宁公主心理有问题,和她同床共枕,也要捏把汗。阿珂最后说,这是我心中仅次于郭芙的第二个讨厌女子,从她选择配偶的标准来看,实在是个庸俗不堪的女子。当然,韦小宝也不怎么样。从头到尾阿珂也没爱过韦小宝,如果将来有机会红杏出墙,我很替小宝捏把汗。如此看来,韦小宝纵使眼下享尽齐人之福,将来的福祸也难说,所以不羡慕也罢。
    
   最喜欢的是天龙八部,小的时候喜欢段誉,原因浅薄,只是因为他是个漂亮的男孩子,而且拥有赤子之心,以他的财富地位,殊为难得。但是长大了觉得他有点看不穿,明明口中信佛求佛,红尘中的芳华却割舍不下。却不知青丝红颜只是幻象,如花美眷转眼尘土,段公子缘何参不透?长大了喜欢乔峰,一身的王者之气,狮子一样的一个男人。而且铁汉亦有柔情处,百炼钢成绕指柔。一掌打死了阿朱,天哭地哭,小马也哭。哭完又笑,庆幸自己没有那样雄浑的掌力,不会把自己心爱的姑娘一掌打死。
    
   也喜欢杨过,百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姑娘的眼波温柔得像春水,过儿却说,兄妹之情,皎如日月。温柔的坚持让绝情谷底悠长的岁月变得短暂。岁岁年年风霜苦,回首却见龙女花。杨过本无过,何必字改之。如若叫杨过,不如字不悔。纵然有过,心亦不悔。
    
   不喜欢小龙女,自私地只认识杨过。若不是安排了16年的绝情谷底,她如何挨得过人间的风刀霜剑严相逼?
    
   特别喜欢郭襄,有男孩子的豪爽大气,也有女孩儿家的灵秀温柔。无忌若真无忌,襄儿方为佳侣。管他武当峨嵋,且荡舟烟波上,一曲采莲子,莲子清如水。
    
   也喜欢潇洒的令狐冲,却不喜欢一会扭扭捏捏,一会杀气腾腾的圣姑。若那林师弟波澜不惊的当他的少镖头,大师兄也该和小师妹携手仙山中,云深不知处。看到岳师妹哼唱福建小调,小马陪着令狐兄垂一滴英雄泪。看到岳师妹新妇红装,喜上眉梢头,小马再陪令狐兄垂两滴多情泪。看到岳师妹香消玉殒,魂归华山,小马转过身,轻轻叹口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从此生死两茫茫。
  
  也喜欢金蛇郎君,满身邪气但真情如斯。可以做黄老邪的好兄弟,袁承志不够格。
  
  不喜欢慕容复,有眼无珠,若有阿碧伴我,什么大燕复国,千年之后皆尘土,英雄纵有冢,谁人识得慕容复?不如隐入万里烟波,有明珠相伴,举杯邀星月,一醉千古。
  
  不喜欢阿紫,纵然辩白情深似海,如何让我相信她能伴我浪迹湖海,一生无求?我担心有朝一日她玩腻了,我也被做成铁丑。
  
  不太喜欢黄蓉,每次提起她总让我想起王熙凤,机关算尽太聪明。幸亏遇到靖哥哥,否则怕也是丢了卿卿性命;尤其不喜欢她在神雕中的表现,简直就是一个庸俗不堪的家庭妇女,一点不大气,还护犊子。郭大侠名满天下,却管教不好青梅竹马的蓉儿;
  
  太不喜欢温青青,简直一无是处,阿珂好在至少明眸善睐,肤光似雪;她连这个都没有,也只有平庸的袁承志能够忍受她。
    
   杨过、令狐冲、乔峰、郭襄是上上人物;
  
  金蛇郎君和段誉是上中人物;
    
   张无忌只是中上人物,但是可以作温和的好朋友,还会乾坤大挪移;
  
  慕容复、阿紫、黄蓉和温青青都是下等人物;阿紫是下下人物;
    
   韦小宝可能也是上上人物,只是现在的我还太小,这样深刻的东西我还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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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09:0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我的黄金时代
  
  1)
  我出生的那年是马年,那个月如果按照天干来排,属马月,我本身又姓马。上学的时候听说我国著名的人口学家马寅初先生号称“五马奇人”,何谓五马?乃是马年、马月、马日、马时,再加上姓马。我没那么大的福分,所以想当个三马非奇人也不错。
  
  在起名字这个问题上,家祖体现了很不负责任的精神。他解放前毕业于法政学堂,写的一手漂亮的颜体字,却不肯费点心思给他孙子起一个不太难听的名字。 那个名字叫什么就不说了,幸亏家父还有点独立思考的精神,坚持去掉了最难听的那个字,结果变成了我现在这个不尴不尬的名字。一个月之前,我办了一张中信银行的信用卡。那个销售人员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扯着脖子喊:“请问您是牛津先生吗?”小马:“……” 反应过来之后我只好说,我倒是挺向往牛津的,但也不用起这样一个名字吧,显得我那么地卓尔不群。
  
  家父家母都是响应主席号召到边远山区插队的知识青年,遇到当地铁路招工就留了下来。我妈现在还常常揭一点家父的老底,话说他老人家当年是民兵连长兼大队革委会副主任,小小年纪却也留着神气的小胡子冒充成熟。按我妈的话来说,我爸每天的主业就是到处去开会,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广阔的天地来锻炼,可不是号召他们来广阔天地开会的,言下很有点愤愤不平。我揣摸他当时的感觉一定好极啦,所以左倾的思想常常占上风。具体表现是,常常严肃要求知识青年加强思想学习,好好改造,过年不要回家,要和乡亲们在一起;要是非想回家,那就沿着红军当年的足迹走回去,体会一下全国大好的革命形势。我听完了之后实在为他老人家捏一把汗,觉得他当年想了这么多遭人恨的馊主意,竟然还安然无恙,也算是个奇迹。我无法获知当时他手下的群众是不是都把牙咬得咯咯响,反正我妈一提起这段往事,常常把牙咬得咯咯响;我妈现在是太极拳的二级裁判员,所以还可以把牙咬得更响。
  
  我76天的时候,我妈用一床小被子紧紧地包住了我,把我带上了开往山西的火车。这次列车一路颠簸,途经39个山洞,通往我的黄金时代。
  
  2)
  
  现在来说说我童年所居住的地方。那是依山而建的几排平房,房子的后面是高大的土山,一条坡度很大的土路连接这些房子和小小的火车站。房子里面住的都是火车站的家属。这里铁路系统的潜规则,小孩子都不好好上学,17、8岁就接老子的班,成为铁路工人。所谓子承父业,无穷匮也。所以我爸妈的同事也同时是他们的亲密邻居。这里的人们纯朴善良,胆子很小但心肠很好。作为此地为数不多的外地人,我爸我妈受到了规格很高的礼遇。
  
  那个时候我家的房前种着很多蔬菜,其实每家的房前全都种着蔬菜。当时所有的人家基本上都种了西红柿,到了收获的季节,小朋友们玩累了就跑到自家地里摘几个西红柿,由于不撒农药,往衣服上蹭一蹭就能吃。不像现在的西红柿,看上去粉嫩可爱,咬一口就后悔。无论买来什么蔬菜,都恨不能在水中泡上一天一夜,才有勇气入口。菜地的后面是一个鸡窝,我妈养了很多鸡。那些鸡每天都兢兢业业地下蛋,所以我妈很喜欢它们,我爸还因此每天早上可以吃一个新鲜的生鸡蛋。等我稍微长大了一点,那群鸡和我爸我妈的幸福日子到了头。我不像其他野蛮的孩子一样整天把鸡撵得满天飞,而一般选择静静地趴在鸡窝边上观察它们下蛋。那些鸡全都很害羞,被我看得实在不好意思,后来就不太喜欢在我家的鸡窝里下蛋了。我把所有的鸡全都得罪了之后,我妈就再也无蛋可收,我爸也再也无蛋可吃。这样的结果让我妈很悲愤,她收不到蛋,又不能像养宠物一样地养着这群鸡,所以只好把它们一一杀掉。这正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件事情让我着实郁闷了一阵子,我家无鸡供我观看,我只好跑去看别人家的,最后搞得方圆几里的鸡看到我就落荒而逃。
  
  我开蒙算比较早。家父一向重视启蒙教育,所以很早就开始教我认字。那时我的床头有一个牛皮纸做的小袋子,家父每天早上临上班前都会准备一张卡片,上面是一首唐诗,不认识的字标注着拼音,我今天的任务就是要把它背下来。我每天早上起床,迷迷糊糊地就会去摸这张小卡片,躺在床上先读两遍。当我看到这是一首五绝的时候,感觉会很兴奋,因为只有20个字;最怕的就是李杜,动不动就是上百字,我想这些人写了散文却要冒充诗人,真是不害臊。对于这些诗歌家父讲解得不多,只是让我硬背下来。后来看到《倚天屠龙记》中谢逊教导张无忌练拳,也是不加讲解,只让小孩子生生地把口诀背下来。后来长大了,里面的道理懂得了一些,明白了记住那些诗句其实不重要,训练的其实是对汉语的感觉。我师王小波曾经说过,诗人出身的翻译家翻出的作品一般都不会太差,即是因为他们已经洞悉了汉语的韵律性,文章写得再散,也有韵律可循。好像王道乾老先生,还有穆旦先生。
  
  向学之余,我也随伙伴四处游荡。我们院子后面是一座土山,家长吓唬我们说山上有野兽出没,不准我们上山。当然我最终还是上去看了看,实际情况很令人失望,整座山光秃秃的,除了土就是石头。我想没有哪种野兽愿意靠这两样东西活下去。既然没有危险,我们就宣布这座山归我们所有。但我们一不开山,二不采矿,只用来做游戏。当地的孩子下地早,体力也好,一个个又黑又瘦,跑起来简直就像是野人一般。他们整日呼啸山林,我只能很吃力地跟在最后面。有一次我们发现山后有一片当地村子里的苹果园,合计了一下就决定去抢劫,结果抢了一半就被人发现,几条大汉一边喊一边追。年轻的抢劫犯们全都慌了手脚,一哄而散,跑得简直比刘翔还快。幸亏当时我有个好朋友还算义气,没有把我丢下。不然我一定会当俘虏。作为胜利果实,抢回来的苹果实在不怎么样,全都又青又涩,只好丢掉。这样失败的行动无法起到警示作用,我们有一个阶段简直算是当地一害,在老乡的眼中可以与野猪、麻雀、蝗虫并列。每日里就是到老乡的地里开展采摘活动,无论采摘到什么,都要跑到山后挖一个坑将其烤熟,所以那一段后山经常炊烟袅袅。如果是玉米,烤完之后还好,但是如果偷来的是南瓜之类的蔬菜情况就会比较棘手,烤出来的味道可以让你刻骨铭心地记忆一辈子。
  
  那时常和我厮混在一起的小朋友有一个叫二胖的,他倒是有个哥哥,但是好像也不叫大胖,也不知道他这样的排行从何而来,二胖性格温和,每天都挂着一条亮晶晶的鼻涕,动不动就令人心碎的哭。还有一个叫玉涛的,长了一个大脑门,有点像南极仙翁的嫡传。玉涛小时候头发不好,他的护发方法就是吃完油条不洗手,直接往头发上面抹,一边抹一边很认真地向我解释这样的油对头发有好处,所幸我们那时候不常吃油条,不然很难想象我的头发会变成什么样子。后来我上了高中还专门回去看望了他们,玉涛当兵走了。二胖变得沉默寡言,见到我只是傻傻的笑。那个时候我就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我想,隔了这样悠长的岁月,我们就不认识彼此了。
  
  3)
  
  现在可以谈谈我的父母在我的黄金时代都干了些什么。
  
  家父开始的时候在扳道房工作。这是一个现在已经很少见的工种,原来之前的轨道都不会自动变道,远处有火车开来的时候,家父要负责把信号灯挂到一根高高的杆子上,并且把轨道变换一下,说起来很高科技,实际是个力气活,就是用尽全身力气把一个机关扳动一下。那时家父常常上夜班,我妈带了我每天步行沿着长长的轨道去给我爸送饭。我那个时候还没认识那些野孩子,还是一个很乖很温顺的小孩儿,看见家父进膳进得香,我还曾认真地向他表示,等将来我长大了,他变小了,他也需给我送饭。这个笑话流传很久,但是我现在发现我爸却是越变越小,常常气得我又好气又好笑,让我觉得这个老爷爷真是越长越小,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兑现诺言,给我送饭。
  
  由于每天不能睡觉,家父只好找来各种各样的书解闷。看书需要动脑,扳道需要体力,我爸就这样过着内外兼修的诗意生活。
  
  相对于我爸的温和,我妈有时显得不太够绅士派。那个时候他们两个都需要上夜班,只好把我寄放在当地一户农家中,那是一对老夫妇,对我简直好得像对他们的亲孙子。老爷爷手巧,喜欢给我做玩具,每次都让我爱不释手。还记得有一次他给我做了一条红缨枪。木头杆,簇新的红穗子,明晃晃的枪头。那可真是一件艺术品。可惜我只玩了一个短暂的下午,黄昏的时候我妈来接我,我们漫步在乡间的小道上,这时悲剧发生了,我妈一脚踩在了我的红缨枪上,长枪马上变成了一只甩手镖—-只剩了一个明晃晃的枪头。那可真是刻骨铭心的伤痛,我整整哭了一路。还有一次我妈把我一个人扔在家就去接车了,可怜的小孩学着电视上的情节千里去寻母,等千辛万苦地寻到了,我妈却杏眼圆睁,飞起一脚就把我踢翻在地,这样的侧踹简直比劈面腿的杀伤力还要大。后来我还专门就此事求证于家母,她听了很不好意思,只反驳说谁让我当时不懂事,她越忙我越添乱。我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心里悲愤地想天下还有这样当妈的。
  
  那个时候我妈多是夜班,白天常常在家。所以我和我妈相处的时间远远长于我和我爸相处的时间,相处的时间那么长她就不太懂得珍惜,我闯一点祸就要被揍,真是没有办法。还记得有一个夏天的午后,我欣然出游,正走在半路看到一位平日相熟的叔叔,也是我妈的同事。他看见我诡秘地一笑,和我说车站分西瓜呢,你还不抓紧时间去,不然可什么都没有了。我年小志高,闻得此言当下便忧心忡忡地朝车站走去。大家看了觉得好玩,就把两个西瓜给我了。有两个平时老是逗我玩的叔叔一直跟在我后面,想看看我如何把这两个西瓜运输回家。我用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先把一个西瓜朝前滚,然后回身去推另外一个,如此循环往复,慢慢的也就推到家了。这样的做法令大人们觉得很神奇,纷纷夸我聪明,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这是这件事情积极的一面,不太积极的一面就是,那两个西瓜经过长途跋涉,上面嵌满了小石头子和玻璃碴,看上去活像一个流星锤,让人不太敢吃了。我妈对着它们叹了一会气,只好全都扔掉。
  
  我长到6岁的时候,考虑到我的前程问题,我爸我妈决定把我送回天津,和奶奶一起住。年轻的抢劫犯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全都哭了,他们都不明白,我为什么选择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去生活。对于此事,幼小的我也不能明白,因为我相信没有了他们没有了我爸我妈,我可能不再会快乐。不过慢慢地我开始明白很多时候留给你的选择都是非常无可奈何的,大话西游里的齐天大圣那样法力无边,也只能看着紫霞仙子越飞越远。既然那样无奈,还是学会默默接受吧。临走的时候我的小伙伴们特意跑到山上摘了很多酸枣相送,我知道它有多么地难摘。酸枣树全都长在山崖边难以触及的地方,枣树枝上长满了尖刺,稍微不小心,就会把胳膊和手划破,伤口会又痒又疼。我接过一书包的酸枣,心里体会到了从来没有过的难过。我想,眼前这些笑脸,我一定要牢牢地记住。
  
  不久之后,我坐上了北上的火车,离开了这个我熟悉的地方。我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树木,心里一阵真实的忧伤,那一刻我想我长大了。我离开土山,离开朋友,离开父母,离开难以割舍的生活,离开我的黄金时代,可能就是为了这一刻不情愿的长大。想到这里,我还是伤心的哭了。
  
  载着我的火车,越开越快,让我离我的黄金年代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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