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姨的儿子破口大骂：“爸，你怎么这么虚伪，我妈走的时候你难过成那样儿，才不到半年，你就跟保姆搞一块儿了，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107个故事
一
早春，微凉。
佐姨揣着手，坐在轮椅上，把毛毯裹紧，手里拿着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眯着眼睛沉默地打量着楼前进出的人。在温暖的阳光的照耀下，她像一只慵懒的猫。她忽然抬起头，看向天空中飞过的鸽子，目不转睛，一看就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直到鸽哨响起，鸽子回了巢，她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旁边坐在马扎上的是她的老公，楼里的孩子都叫他郭大大，他戴着一副老花镜，认真地看着报纸。我家从十多年前搬过来时，佐姨就住在我家楼下，从我见到她的那天起，她就是坐在轮椅上的。
每天太阳出来后，郭大大都会把轮椅推出来，在上面搭好一个坐垫，然后把佐姨小心扶着出来，慢慢地坐到轮椅上。两个人几乎很少说话，一个嗑瓜子吃零食，一个看书看报。除了每周三佐姨要去医院看病，其它时间日日如此。
因为郭大大对佐姨数年如一日的细心照顾，几乎每年的五好家庭都有佐姨一家，似乎这十几年里，五好家庭的牌子在他们的门上就没摘下来过，以至于我妈每次在和我爸吵架时，都会嘟囔一句：你看人家老郭，我要是也坐轮椅上，你早就找别人过去了。
郭大大性格温和，为人也很利落，尽管佐姨坐在轮椅上，可每次见到他们时，身上的衣服永远干净整洁，一点都不邋遢。佐姨脾气比较暴躁，我经常在楼上听到佐姨冲着郭大大发脾气，不是菜炒咸了，就是有其它的事情不和她的心意了。一般这种情况下，佐姨即便是发火，也很快就平息了，因为没有人能和郭大大吵起架来。他的脾气太好了，即使有人冲他嚷几句，他也是和善地笑笑，然后又坐下看书了，吵架的人自觉没趣就走了。
傍晚的时候，郭大大把佐姨推出来，然后拿起一把不太新的二胡拉了起来，都是一些简单的京剧选段，佐姨一边微闭着双眼，一边打着拍子。
最美不过夕阳红，我觉得夫妻一场，做到如此，已经是最幸福的了。
二
佐姨最喜欢坐在种满了大红月季的花坛前了，可是我差不多有三天没有在花坛前看到佐姨。
早上，楼下传来了急促的救护车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居然停在我家楼下，两个医生把佐姨抬上了担架，郭大大神色紧张地跟着上了车。
我一直很挂念佐姨，不停打听着她的情况。有人说佐姨在住院，有人说佐姨出院去了儿子家。
大约一周后，佐姨家里来了很多人，她家里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女人刚来就开始了非常惨烈的哭声。
“我可怜的姐姐啊，你走得怎么这么着急呀，呜呜呜，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啊……”
之后也有很多人开始哭了起来，佐姨的儿子也来了。十年间，我见到他的次数大概不超过10次。
我跑下楼看到佐姨家的大门开着，里面的人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哭声震天，有的窃窃私语。只有一个人，默默坐在墙角，手里抱着佐姨的黑框照片，紧紧抱着不松手。
“爸，把妈的照片挂上吧。”
郭大大真的是一个老人了，他慢慢站了起来，拿着黑框照片，仔细看着，比每次看报纸看书都要仔细，他深深盯着照片上微笑的佐姨，嘴唇开始微微发抖。
“爸，您赶紧的吧，后面还好多事儿呢。”
郭大大似乎醒悟过来，抬起头看向屋子里的众多人，却开始笑了起来。
这笑容，让人发毛，就连大哭不已的佐姨的姐姐，也在这时停住了哭声。
“老佐，你怎么还不起床，我叫你起来，你就是不答应，你看，他们把你送走了吧，我上哪儿找你去啊。”
郭大大一边笑一边说，然后把镜框挂在墙上，回屋推上轮椅就要出门。
佐姨的儿子立马追了出去。
“爸，你别跟着丢人了，妈都走了，妈死了。”
郭大大听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眼神瞬间黯淡，一个倒栽葱仰了下去。
顿时全场大乱，大家七手八脚搀扶着把郭大大送到屋里休息。
人群逐渐散去。
三
后面一个月的时间里，郭大大许久都没有再走出房门，佐姨的儿子因为忙不过来，就给他请了一个山里来的保姆照顾他。保姆大约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黝黑的皮肤，说着我不仔细听都听不懂的话。人非常勤快，我在家里总是能闻到楼下饭菜的香气，有时候还会给我家送几个包子、玉米之类的东西。时间长了，我们也熟悉起来，小区里的人都叫她玉姨。
玉姨在老家有一儿一女，都成家了，看着别人做保姆挣钱多，也就托着亲戚帮她在城里找了这个工作。玉姨对照顾郭大大的工作非常满意，郭大大并不像别的雇主那样斤斤计较，家里的活儿也不多，每天都是哼着小曲儿就把活儿干了。
大家都喜欢玉姨，因为她不仅手艺好，还会织毛活儿，小区里的女人买了毛线给玉姨，几天就能织出来各种花样儿的毛衣和围巾。
玉姨来郭大大家的三个月后，郭大大开始出来散步了。
起先是郭大大一个人溜达，后来变成了郭大大和玉姨一起溜达。每次看到他们散步，都是玉姨笑呵呵不停地说这说那，郭大大沉默着并不回应，但是偶尔，也能看到他的脸上有了微笑。
这样平淡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天晚上，佐姨家里传来了吵闹的声音，声音越来越清晰，是佐姨的儿子在破口大骂。
“爸，你怎么这么虚伪，我妈走的时候你难过成那样儿，才不到半年，你就跟保姆搞一块儿了，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玉姨的哭声也很响亮，她用她那特有的女高音的嗓子边哭边喊：“你以为我图你爸什么？我和你爸是有感情的。”
“我呸，我爸一老头子，你比他小十多岁，你说你不图他什么，成，你们不许领结婚证。”
咣当，一声重重摔门的声音，世界恢复了清净。
隐隐约约听到玉姨的抽泣声，但是很快，我又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觉得郭大大每天都能吃到这么香的饭菜实在是太幸福了。我非常不理解郭大大的儿子为什么要反对他爸爸和玉姨的婚事，毕竟他并不是经常来这里，让郭大大一个人生活实在是很不人性的一件事。
但是很明显，小区里大多数人和我的想法不一样，其中也包括我妈。因为户口本被儿子抢走了，郭大大没办法和玉姨领结婚证，架不住玉姨三天两头的闹，郭大大就跑到居委会请人来调节。于是，这件郭大大和玉姨发起的老年人婚姻自由的抗争事件愈演愈烈，除了居委会的调解员，几乎没有人赞同他们，多数人还是认为玉姨是奔着郭大大的房子和存款来的，尽管玉姨见到每一个曾经给她们织过毛衣的女人都要指天说地的发誓，说自己绝不贪图郭大大的钱，可大家并不怎么相信。
每天晚上，郭大大和玉姨拉着手在小区里散步，不管小区的人如何在背后议论，郭大大似乎都像是看不见，听不见。看着两个人非常和谐的样子，我有时候会恍惚地认为佐姨是我杜撰出来的，莫非她压根没存在过？而这时我妈则会长叹一声：我可得好好活着，男人都薄情。
在后面的半年里，郭大大的儿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了，玉姨的全家也搬了过来，儿子、儿媳、孙子。郭大大托人帮着玉姨的儿子找了一个保安的工作，玉姨的孙子也在小区附近的学校上学了。每天晚上，我除了闻到楼下饭菜的香气，还会有各种喧闹的声音，玉姨的儿子经常斥责自己的孩子不好好念书，然后玉姨过来和自己的儿子吵，儿子又和儿媳吵，总之，郭大大的声音我几乎都听不到了。
郭大大已经很久没出来溜达了，只见到玉姨每天都要去居委会哭诉着自己的不幸，每天伺候郭大大，也是真心对老人好，可是郭大大的儿子死活都不还户口本，让两个老人无法结婚。居委会的人一开始还经常帮着调解，可时间一长，也就敷衍了事了。
一天傍晚，我走到楼前的时候，看见郭大大一个人坐在花坛边上，那里是以前他和佐姨每天都坐的地方。我喊了一声：“郭大大。”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衣服又脏又旧，全然没有以前利落的样子。
“您没事吧？”我担心地问。
郭大大慢慢地抬起头，缓缓看了我一眼，之后摇了摇头，又慢慢站了起来。
“嘿，我找你半天了，怎么搁这儿坐着，快去接孙子去，都晚了。”玉姨一脸不高兴地从单元门里走了过来，不时拿眼睛瞪着我。
郭大大点了点头，可走了没几步，又一下栽了下去。
“郭大大，郭大大！”我喊了几声，他没有回答，玉姨明显吓坏了，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的老人，她曾经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这个躺在地上的老人，不图房子不图钱。可这个老人在晕倒在地上的时候，她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邻居们跑来叫了救护车，玉姨在别人的呼喊中也上了车，救护车呼啸着开走。在郭大大坐着的地方，我看见花坛上开着的大红月季，这是佐姨当年让郭大大栽的，她说月季花容易活，又好看。
郭大大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回来的时候是被担架抬回来的，医生说即便是恢复得好，也是偏瘫了。而玉姨，早在半个月以前就全家蒸发了，消失得非常彻底。听邻居说，玉姨到了医院，听到医生说病人愈后不会太好、生活多数不能自理后，就决绝地转身离开了，甚至一眼都没看郭大大。郭大大手术的时候，医生都找不到家属签字。
之后，再也没有玉姨的消息了，郭大大经常一个人拄着拐杖，在花坛边一坐就是一天。
月季花开了，月季花落了。郭大大坐在那里，我有时候恍惚看到，佐姨坐在他旁边眯着眼睛嗑着瓜子。
作者过雨闲花，原民企职员，现为编剧
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于1╱2身的女子
喜欢严歌苓更爱王朔，最爱电影《无法触碰》
狗仔卡
发表于 2016-11-12 02:3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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